封炎唇角一勾,打帘进去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

安平和端木绯正在吃封炎今天捎来的茶糕。

这茶糕虽然名称中有个“茶”字,不过实际上它并没有用到茶叶作为材料,不过是因为它是配茶吃的,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挑帘声引得安平和端木绯都循声朝封炎看去,安平心情大好,明艳的脸庞上笑不绝口。

“阿炎,你快来坐下。”安平招呼封炎过去坐下,“刚刚绯儿正和本宫说,她在城里的一家茶馆听了几首小曲不错,干脆你明天再带她去听吧。”

安平眨眨眼,意思是,儿子不用客气!

端木绯差点被茶水呛到,咽下口里的茶水后,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以后估计是听不到了……”

安平挑了挑眉,没等她文,封炎就直接把话挑明了:“皇上刚刚才把她接过来了。”

虽然封炎没听过阮菱歌唱歌,但是他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安平嘴角勾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一边端起茶盅,一边淡淡地说道:“本宫的那个皇弟啊,这么些年总在女人身上吃亏,还学不乖……”

她说了这句后就点到为止,不再提皇帝,生怕说多了污了端木绯的的耳朵。

安平浅呷了热茶后,话锋一转:“阿炎,你带回来的茶糕与桃酥,味道不错。”

端木绯深以为然,笑吟吟地接口道:“是啊,这茶糕可真好吃,松软,清香,鲜美,配上殿下的普洱茶恰恰好。”

话语间,子月给封炎也上了普洱茶。

封炎就着普洱茶也吃起茶糕来,他一口一个,三两下就吃了大半碟,心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今天又做了一件让蓁蓁欢喜的事。

封炎抬手又去拈碟子上最后一块茶糕,这时,端木绯出声劝了一句:“阿炎,茶糕是糯米做的,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吃点桃酥吧”

其实阿炎(自己)的肠胃挺好的!

安平和封炎母子俩心有灵犀地想着,封炎听话极了,立刻就改吃了桃酥,心里甜得简直掉进蜜罐子了:蓁蓁真关心自己啊!

看着傻儿子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傻样子,安平忍俊不禁,面上不动声色,其实笑得肚子都痛了。

这对小儿女实在是太有趣了。

安平定了定神,才道:“阿炎,你带绯儿出去玩吧,不用在这里陪本宫。”

封炎给娘亲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觉得娘亲真是体贴,笑着应了。

端木绯放下茶盅,起身告退。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船舱,端木绯本想找个小內侍接手封炎手里的那箱书,可是她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封炎抢先一步说道:“蓁蓁,我先帮你把这些书搬去你那里吧。”

他既然这么提议了,端木绯便也就顺势应了,带着他去了她的小书房。

安平特意给端木绯安排了一间带稍间的屋子,端木绯就用稍间当了自己的小书房。

她在船上住了二十多天,书房里也堆了不少东西了,除了文房四宝书籍外,还有不少端木绯最近完成的字画以及她最近买的小玩意,比如折扇、笔搁等等,窗边还养了一缸鱼,两尾青黑色的鱼儿在水草欢快地甩着尾巴。

这是……

封炎的目光在那两尾小鱼上流连了几息,端木绯笑着道:“这是我前两天和涵星表姐一起钓的鱼。”涵星嫌她钓的鱼瘦,她干脆就把鱼养起来了。

封炎有些羡慕地看着鱼缸中的那两尾鱼儿,他也想和蓁蓁一起钓鱼!

端木绯看出了他脸上的羡慕之色,还以为是封炎羡慕她们出来玩了那么久。

她心念一动,拉了拉封炎的袖子,笑吟吟地说道:“一路行船时,我沿途画了不少画,你要看看吗?”

那是当然!封炎那双漂亮的凤眼如同乌云散尽露出太阳般,明亮而又灿烂。

他笑了,直点头,连屋子里似乎都随着他明朗的笑容而亮了不少。

端木绯也被他感染了笑意,带着他走到了书案前。

书案的右边放着一个偌大的白瓷观音瓶,端木绯把它当作了画筒用,画好的画大多卷成了筒状放在观音瓶中。

端木绯一边一幅幅地把画展开,一边告诉封炎:

“阿炎,你看这是我们在蓼城上船后我画的船队出发时的情景。”

“还有这两幅,是我在锦山堰画的,这幅是锦山堰码头……还有这幅是我和涵星表姐、攸表哥在城里的一家戏楼看梆子戏。”

“这是我经过大寰山一带,从运河上远眺,画的这幅山水图。”

“对了,还有这一幅,你一定要看看……”

好一会儿,屋子里就只有端木绯一人清脆的声音,侃侃而谈。

封炎一会儿看看端木绯的那些画,一会儿看看端木绯那张神采飞扬的小脸,眼神更柔和了。

这一瞬,封炎忽然福至心灵,这是蓁蓁特意给他画的吧!

没错,一定是这样。

蓁蓁对他可真好,比对端木宪要好多了!

想着,封炎俊脸上的笑容更盛,心里像是泡在了蜜糖水中般,甜滋滋的。

端木绯看他的目光在画上流连不去,笑容灿烂地说道:“你喜欢的话,都给你。”

封炎差点脱口问“真的吗”,但是话到嘴边时还是咽了下去,他才不会给蓁蓁机会反悔呢!

封炎仔仔细细地把那五幅画都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画都一幅幅地卷了起来,把画全部收进了画筒里。

见他喜欢,端木绯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笑意盈盈。

她清清嗓子,又道:“阿炎,你一路舟车劳顿,要不要去歇一会儿?”

“我不累。”封炎很笃定地说道。有蓁蓁在,他精神着呢。

端木绯看着他,眼神有些恍惚,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封炎小时候的样子,这家伙从小就倔强得很……忆起记忆中年幼的封炎,那时候的他比现在看起来还要像安平长公主,雌雄莫辨,可爱得像个姑娘家……她有些手痒了。

端木绯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提议道:“阿炎,我们去甲板上吹吹风,我弹琴给你听。”

好!封炎又怎么会说不好。

他很殷勤地亲自给端木绯搬了她的那把“鸣玉”,两人一出船舱,就有內侍闻风而动,封炎再也没机会献殷勤,从琴案、香炉、茶几、茶具、美人榻到炉子等等,一应俱全。

须臾,一阵清澈悠扬的琴声就自端木绯的指下流泻而出,此刻夕阳已经落在了河面上,映得西边的河面上一片漂亮的金红色,与那天上绚丽的云彩交相呼应。

一阵悠扬的琴声自端木绯的指下,一曲《双鹤听泉》缓缓自晚风中响起,如一股股清泉在千姿百态的奇峰异石间流淌而来,涓涓细流,温柔恬静,润物细无声……封炎只是这么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一种战栗的感觉自背脊传遍全身,就像是被顺毛一样。

他唇角微微翘起,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这样可真好。

他心里发出满足的喟叹,不知不觉中,就闭上了眼,沉沦在了梦乡中……不远处的小元子探头探脑地往船尾的方向皱了皱眉,从美人榻上封炎那紧闭的眼睛和放松的姿态可以判断出他睡着了,心里暗暗摇头:这位封公子实在是不像话!四姑娘好心弹琴给他听,他、他、他竟然睡着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端木绯当然也看到封炎闭上眼睡觉了,却是得意地勾唇笑了,笑容中透着一丝狡黠。

这首《双鹤听泉》其实被她略略改编过,以前祖母楚太夫人睡不着时,她就会弹给她听,这一曲用来助眠真是再好不过了。

果然,他睡着了!

须臾,琴声止。

端木绯转头看向躺在美人榻上的封炎,封炎眼帘垂下,双眸紧闭,那浓密长翘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小麦色的肌肤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健康的色泽。

他的鼻息均匀绵长,睡得很安稳,很恬静……也很可爱!

端木绯笑得更灿烂了,仿佛一个做了坏事的孩童般,贼兮兮的。

她气定神闲地拿出早就备好的文房四宝,铺纸磨墨,尽情地挥毫泼墨……465夺爵 夕阳继续下沉着,不一会儿,就有一半沉入了河水中,水面愈发潋滟迷人了。

等封炎再次睁开眼时,夕阳已经只剩下了河面上的最后一抹橘红色,天空中一片昏黄色,象征着夜幕即将降临。

封炎眨了眨眼,眼神还有些恍惚,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整个人一下子就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转头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封炎又眨了眨眼,瞬间清醒了过来,眸中的茫然一扫而空。

太好了。不是梦。

蓁蓁她还在!阿辞她还活着……

可下一瞬,他又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竟然在蓁蓁弹琴的时候睡着了,刚刚他没有打呼、说梦话吧?他在北境军时的同袍也没人说他会打呼……封炎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法冷静地思考。

他慌乱地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休息了”,就飞似的跑了,心道:他得好好冷静一下!

端木绯还没反应过来,封炎已经跑得没影了。

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害羞了……

端木绯被自己心口浮现的那个念头吓到了,封炎怎么可能会“害羞”!

封炎一口气地跑去了他的房间,手里的东西才放下,窗户就被敲响了。

“进来吧。”

随着封炎的三个字落下,一个着黑色短打的暗卫从窗口一跃而入,落地时,如鬼魅般悄无声息。

只是短短几息,封炎已经冷静了下来,俊美的脸庞上,那双乌黑的凤眸如那幽深无底的深潭般,与方才那个赧然的少年判若两人。

“公子,属下查了那两个人,是当地的地痞,以前曾在罗平城的一家镖局干过两年,练过几年功夫。”暗卫正色禀道,说的是那两个在罗平城里碰瓷找茬的“流氓”。

封炎觉得这两人的来路有些问题,但又不想吓到端木绯,就吩咐暗卫仔细查了这两人。

暗卫有条不紊地继续禀着:“是今天有人去找他们,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教训一下四姑娘。收买他们的人是个二十不到的男子,中等身量,留着八字胡,听口音是京片子。”

暗卫越说语气越是凝重,很显然,这个要害端木四姑娘的人很可能就隐藏在圣驾的队伍中,可是此次随行的人至少有两千人,茫茫人海,想要把那个人揪出来可没那么简单。

封炎的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双眼也半眯了起来,一点点地变得深邃而危险。

只要一想到有人在暗中算计蓁蓁,封炎就觉得坐立难安。

幸好自己赶来了,无论这个人是谁,胆敢打蓁蓁的主意,简直不知死活!

“查。”封炎冷冷地挤出一个字。

对方既然做了,自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是,公子。”暗卫抱拳行礼,又从窗口轻盈地一跃而出,仿佛他从来就没来过。

这时,窗外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天空中一片深深的黛蓝色,银月淡淡,夜凉如水。

皇帝在罗平城停留了好几天,又随当地的官员去视察民生,督察河务,又诏令将蒋州所有州县当年应征赋税减免一年,又增加了蒋州的学额,让当地学政代为推荐有才学之人,得了当地的官员与文人墨士的推崇与赞颂,所经之处,人人歌功颂德,让皇帝颇为受用,觉得自己真是明君。

十月二十七日,皇帝收到了司礼监从京城快马加鞭递来的折子,折子里具体说了宣武侯府闹出的那些事,虽然皇帝已经从封炎那里听过经过了,但是当天亲眼看到这道折子时,还是火冒三丈,当即下了圣旨,夺宣武侯府的爵位。

圣旨十万火急地被送往京城,既然这件事板上钉钉,也没人藏着掖着,事情一下子就在船队中传开了,尤其是伴驾的队伍中还有宣武侯府的王廷惟,当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圣旨上说宣武侯府私吞了季家四百万两家财,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明明是他们王家仁善,一直养着季兰舟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王廷惟想打听消息,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二皇子慕祐昌。

自从那天大吵了一架后,王廷惟就想和慕祐昌断了。

他是侯门的嫡子,又不是那等低贱的戏子小倌,根本不需要靠着二皇子,他既然对自己无情无义,王廷惟就打算等回京后,听祖母之命娶了季兰舟,从此后,和二皇子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但是现在……为了侯府,他也唯有去见一见慕祐昌了。

王廷惟下了船,匆匆地去了慕祐昌的那艘沙船,慕祐昌身旁服侍的小內侍自然是认识这位王二公子,连忙把人给领进了慕祐昌的书房里。

书房里,只有慕祐昌一人,他穿着一袭宝蓝色梅兰竹刻丝直裰,腰间配着一方鸡血石小印与一个荷包,一派优雅贵气,只是眉宇深锁,浑身散发着一种忧郁的气息。

“廷惟!”

一看到王廷惟来了,慕祐昌原本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开来,亲自起身相迎。

自打楚青语小产后,慕祐昌这段日子几乎是焦头烂额,一方面是皇帝对他的态度又冷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楚青语,皇长孙的重要性慕祐昌如何不知,他也早盼着楚青语能诞下一儿半女,没想到……想到当日的一幕幕,慕祐昌心头复杂极了,眸色幽深。都怪楚青语有了身子还到处乱跑,否则、否则何至于如此!

慕祐昌的眸底掠过一道幽暗的冷光,当对上王廷惟时,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

慕祐昌是真心喜欢王廷惟,因此看他主动来找自己,心里自是高兴,觉得王廷惟终于是来向自己服软了。

“廷惟,快坐下。”慕祐昌伸手去拉王廷惟的手,王廷惟下意识地想避开,但想着家里,还是忍住了。

两人在旁边的美人榻上并肩坐下了,王廷惟的脸色有些苍白,开门见山道:“殿下,你可知道皇上下旨夺了我们王家的爵位……”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慕祐昌当然也知道,就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都说了,他说的自然是比王廷惟从外头听到的要详细多了,包括司礼监送来的折子上说王家私吞季家家财,而且为了掩盖证据,还放火烧库房,大闹了一场,还是东厂出马才从王家搜出了证据。

王廷惟越听越心慌,脸上掩不住的慌乱之色,反握住慕祐昌的手,颤声道:“殿下,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们王家这五年来明明待季兰舟母女很好,这京中谁人不知!殿下,皇上一定是遭奸人蒙蔽,您一定帮帮我们王家啊!”

此时此刻,王廷惟在这里孤立无援,也只能求慕祐昌襄助了。

慕祐昌看着王廷惟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心疼不已,抬手揽住了王廷惟那瘦削的腰身,微微一用力,就把他拥进了怀里。

“廷惟,你放心,以你我的关系,本宫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慕祐昌的手在王廷惟的腰身上摸索了两下,柔声安抚着。

话是这么说,但是慕祐昌的心里其实清楚得很,父皇正在盛怒中,这件事很难有转圜的余地,即便他去找父皇求情,也不过是触怒父皇,不仅于事无补,连他也会栽进去……哎,反正父皇正在南巡,暂时还不会回京,等回京也是半年后的事,届时王廷惟想必也冷静下来了,不会和自己置气的。

他现在先把人安抚下来……别的以后再说。

“殿下,我们王家就全靠您了!”王廷惟信了,从慕祐昌的怀抱里抬起头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慕祐昌,就像是一个深陷泥潭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

“一切自有本宫在……”

书房里静了下来,只剩下衣裳摩擦的窸窣声,以及窗外风吹着船帆发出的声响。

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快马一路畅通无阻地飞驰着。

十一月初八日,圣旨就送到了京城,再一路马不停蹄地递到了司礼监。

圣旨送到司礼监的时候,才不过巳时过半,岑隐正在偏殿里待客。

十一月上旬的天气稍显寒冷,不过这个时辰,在阳光的照耀下,屋子里还算暖和,內侍们特意把偏殿的窗户都打开了,周围一片敞亮。

“岑督主,这次多亏督主了。”端木宪就坐在窗边,对着与他隔着一个红木雕花方几的岑隐拱了拱手,笑容满面,“否则,恐怕很难在短短的时日内把银子凑到了七七八八。”

直到此刻,端木宪才算是如释重负。

在宣武侯的家财一一变卖后,凑到了三百万两银子,虽然还是不足,但总算没有欠四百万两那么夸张了,这一次,要不是东厂出面,以雷霆之势压制住了宣武侯,快刀斩乱麻,端木宪可以肯定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容易了结,光是“拖”,没准就能“拖”上小半年。

自己能等,南境那边却不能等!

“端木大人客气了。”岑隐微微一笑,抬手端起了手边的青花瓷茶盅。

他身上的袖子随着他端茶的动作形成些许褶皱,在阳光下这些褶皱中流光溢彩,让这身碧玉石色的直顿时有了如翡翠般的光彩。

别人看了也许只会感叹岑隐身上的料子罕见,但是端木宪却是一眼看了出来,这是自家铺子做的衣裳,如今京中能有一身云澜缎衣裳的人那可是屈指可数。

端木宪心里有些酸溜溜,又有些得意,幸好孙女一向孝顺,自己也是那“屈指可数”中的一人!

岑隐优雅地浅呷了口热茶,慢悠悠地说道:“银子既然到账了,端木大人就赶紧去办吧。”接下来,要往南境送军备、送粮草,事情可不少。

话语间,来送圣旨的小内侍进来了,步履悄无声息,他双手捧的那卷五彩织云鹤图纹的圣旨很是醒目,一看就知道这是南边来的。

岑隐放下茶盅,随手把那道圣旨接了过来,展开后,一目十行地看了看,然后又把圣旨交还给对方,简明扼要地吩咐道:“你带人去王家宣旨吧。”

端木宪虽然没看到圣旨的内容,但是他是聪明人,从岑隐的这句话,立刻也明白了这旨意是什么。王家这次算是栽了大跟头了!

“是,督主。”

內侍接过那道圣旨,恭声领命,又快步退下了。

不一会儿,內侍就带着一队禁军浩浩荡荡地从宫门而出,朝着宣武侯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一队人马所经之处自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那些普通百姓无不避让,也有好事者一路尾随,直跟到了宣武侯府的大门口。

宣武侯府已经被东厂封锁了近一个月了,至今还由东厂把手,没有岑隐的命令,任何人不可随意进出,圣旨当然不在其列。

“圣旨来了!”

“侯爷圣旨来了!”

门房匆匆地朝宣武侯的书房跑去,整个侯府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沸腾起来,不仅是宣武侯跑来仪门,侯府的其他男女老少也都跑来接旨,他们都心知肚明这道圣旨很有可能就会决定他们侯府接下来的命运。

不到一盏茶功夫,所有的王家人都在仪门外的庭院里跪好。

来颁旨的姬公公环视着四周,心里暗暗摇头。

他已经好些年没来过宣武侯府了,前些日子也听说了宣武侯府着火,却没想到侯府竟然烧成了这样。

一眼望去,侯府的外院至少烧了大半,哪怕这场火灾已经过了那么久,却似乎还能在空气中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

再加之,东厂曾经在这里反复搜查过好几遍,东厂下手可不知道客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搜查时损坏了不少花木与建筑。

此刻的侯府可谓满目苍夷,至今也没人修整,或者说,这段时日宣武侯也没心思管这个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姬公公心里暗道,打开了圣旨,开始慢条斯理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武侯王之濂恃恩而骄,骄横跋扈,强占季氏家产,意图蒙蔽圣听,实在目无圣上,十恶不赦,今革除王之濂侯爵爵位……”

听到这里,王家上下都傻了,耳边轰轰作响。

后面姬公公还说了什么,他们根本就听不进去了,一个个身子几乎软倒下去,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

姬公公可不在乎王家人怎么想,念了最后一声“钦此”后,就把圣旨合了起来,冷冷道:“王之濂,还不接旨?!”

宣武侯,不,王之濂像是混身的力气被抽走似的,虚软无力,却也知道圣旨已下,他不得不接。

“臣遵旨。”

王之濂用尽全身的力气高抬双手,把圣旨接下了。

姬公公抚了抚衣袖,用尖细的声音吩咐一旁的小內侍道:“给咱家把门口侯府的牌匾取下来!!”

“是,姬公公。”

小内侍连忙领命,带着两个禁军士兵出去卸牌匾了。

王之濂嘴巴张张合合,想阻止,但是又怕再被冠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捧着圣旨瘫坐在地上。

太夫人赵氏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季兰舟,我要见我那外孙女季兰舟!”

赵氏心里想的是,只要季兰舟愿意承认这几百万两银子是她给他们王家的,那么一定能够从轻处置。

他们侯府的家当差不多都已经卖了,无论如何,这爵位不能失!

只要爵位还在,这家业还能挣,可一旦王家变成了庶民,那可就是彻底沉沦泥潭了……赵氏的眸底燃现一抹希望的火花,热切地看着姬公公。

然而,赵氏想得再好也没用,姬公公才不管这么多。

再说了,他就算再没眼色,那也能看出王家是怎么也不可能翻身了!

姬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阴阳怪气地说道:“督主有命,让你们全家明日一早就搬出这栋府邸。那四百万两还没凑齐呢,这府邸还要卖了抵债呢!”

轰!

王家人只觉得耳边仿佛又炸下了一道轰雷,不敢相信他们的境遇竟然还能更糟。离开这侯府,他们还能去哪儿?!

“不行,你们不能把我们赶走!”王婉如忍不住叫嚣起来,俏脸上难看极了,“我二哥随二皇子殿下南巡去了……”对了,他们家还有二皇子为靠山呢!“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们!”

她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字比一字尖锐,脸色涨得通红,近乎歇斯底里。

“二皇子?”姬公公嘲讽地冷笑了一声,觉得这王家全部是蠢蛋,也难怪好好一个百年侯府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话不投机半句多,姬公公根本就懒得理会王婉如,甩袖离去,只丢下一句:“督主有令,不搬也得搬!”

姬公公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了两个內侍“帮着”王家人一起搬家。

王婉如还想叫,却被身旁的侯夫人捂住了嘴,“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姬公公很快就走得没影了,四周一片死寂,静了好一会儿,跟着就骚动了起来。

王之濂捧着圣旨踉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在最初的震惊后,他心里反而有一丝庆幸。

本来最差的可能性是被冠上通敌的罪名,很有可能保不住一家子的性命,现在也只是损失了一些身外物而已,只要人都安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其他人并不这么想。

“大伯,这都怪你!”

跪在地上的王三夫人猛地蹿了起来,激动地指着王之濂的鼻子斥道:“都怪你自作主张……否则我们王家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