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端木纭和湛清院的下人们松了口气,李太医、赵太医和杨太医更是如释重负。

他们被拘在端木家已经十天了,全天底下,除了皇帝以外,大概也只有岑隐有这个胆子,留着他们不让走了。

端木纭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派人把三位太医送回了府,又分别送上了厚礼。

太医们终于自由了,大病初愈的端木绯却不然,端木纭不放心,又把妹妹在家多拘了几天,又把整个湛清院统统都打扫了一遍,端木绯病时用的被褥、衣裳等等全部都烧了,器皿全用沸水煮了。

等到五月初十,湛清院才算解了禁,涵星终于能来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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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微妙

前些日子涵星不仅给端木绯送了东西过来,也亲自来过端木府一次,因为她没出过痘,所以不能进来瞧端木绯。

一听说端木绯的水痘彻底痊愈,涵星第一时间赶来了,然而,满腹的关切之语在看到一屋子的小玩意时,忘得一干二净。

各种各样的乐器、棋类、孔明锁、四喜人、竹蜻蜓、陀螺、兔儿爷、音乐盒……几乎是京中能看到的各式玩意这里都有了。

涵星随意地拿起其中几样把玩了一番,戏谑地说道:“绯表妹,你这是要开杂货铺子吗?”

端木绯怔了怔,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小脸上笑眯眯的,“知我者,表姐也。”

涵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了半圈后,目光落在了窗边的那个写字的玩偶上,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绯表妹,这个玩偶是不是会自己写字?”

也不等端木绯回答,涵星已经走到了方几旁,娴熟地开始上发条。

她上发条发出的咔哒声立刻就吸引了小八哥和小狐狸,它们本来一个占据了一棵梧桐树,一个占据了墙头,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两个小家伙立刻就从高处下来了,一个飞,一个跃,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窗槛上,排排坐,目光灼灼地盯着涵星。

端木绯有些好笑,自打岑隐送了这个礼物给她后,这个会写字的玩偶就成了两个小家伙共同的爱好,比那个西洋钟里会报时的“小鸟”还要受宠。

涵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她还从来没在小八哥和小狐狸身上得到过这么大的关注,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呱!”

小八哥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涵星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继续上发条。

那个少女玩偶很快就开始写字了,小八哥和小狐狸一眨不眨地盯着它,聚精会神。

等玩偶停下后,小八哥就一脸期待地再次看向了涵星,那意犹未尽的模样仿佛在说,再玩一次!

涵星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诱惑道:“小八,本宫的父皇前两天也得了一件类似的玩意,只要上了发条,就会画画。如果你肯跟本宫进宫的话,本宫去找父皇讨来给你玩好不好?”

端木绯听着,看着玩偶的眼神登时就有些微妙,这个玩偶在七天前就被岑隐派人送来了她这儿,该不会是岑隐先挑了以后,才……

她什么也不知道。端木绯习惯地放空了脑袋。

“呱!”

小八哥拍了下翅膀,也不知道听懂了涵星的话没,它的反应是直接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一根黑色的羽毛慢悠悠地打着转儿掉了下来。

涵星期待的目光又看向了小狐狸,小狐狸用冰蓝色的狐狸眼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连那只蠢鸟都骗不了,还想骗我?

小狐狸一甩毛绒绒的大尾巴,敏捷地从窗槛上一跃而下。

涵星看着小狐狸那蓬松的白尾巴,就有些手痒,心里默默叹气:绯表妹家的小八和团子真是太难“骗”了。

骗不了两个小家伙,涵星只好转移了目标,转而去骗它们的主人:“绯表妹,你在家闷了这么多天,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端木绯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抚掌道:“果然是知我者,表姐也。我闷在家里十来天,都快发霉了。”

端木绯挽起涵星的胳膊就想出门。

这时,一阵利落的打帘声响起,端木纭进来了。

端木纭刚刚在花厅里处理内务,听闻涵星来了府中,匆匆处理完事务,就赶来了,方才在外面她也听到了涵星和端木绯的对话,微微蹙眉。

端木纭担忧地说道:“蓁蓁,你的病刚好,出门小心见了风……”

“纭表姐,你也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正好盯着绯表妹。”涵星笑嘻嘻地挽上了端木纭,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三人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涵星的马车就候在仪门处,表姐妹三人上了马车后,拉车的内侍一甩马鞭,黑漆平顶马车就从东侧角门出了门,沿着权舆街一路东行。

在家里被拘了这么久,端木绯一出门,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鸟儿般,不时地挑开窗帘,看着外面兴隆街上热闹繁华的景象,眉飞色舞。

看着妹妹那欢喜的样子,端木纭的神情柔和极了,心道:这十来天苦了蓁蓁了,是该让她出来散散心了。

涵星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提议道:“我们去露华阁怎么样?本宫听说今天有人包了露华阁,还请了不少闺秀去玩,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对了,今天是五月初十。端木纭想起了什么,动了动眉梢,道:“涵星,你说的包下露华阁的人可是宣武侯府的王三姑娘?”

涵星应了一声,挑眉朝端木纭看去,“纭表姐,你也知道这事?”

端木纭颔首道:“王三姑娘的请柬前几天也送到了家里。”只不过,端木纭那几天心里只有端木绯的病,也就没理会。“二妹妹和三妹妹今天应该去露华阁赴宴了。”

端木绯拈了一颗蜜枣塞入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她这些天病着,对于王三姑娘以及请柬什么的,自然是一无所知。

马车在闹市中不疾不徐地行驶着,外面传来小贩的吆喝声,还有卖花的女童大胆地追上来,跑在马车的窗户边问她们要不要买花。

五月正是牡丹花绽放的季节,女童提的篮子里的牡丹花虽然品相一般,不过胜在花香怡人,娇艳欲滴,端木绯便向那女童买了三朵。

黄色的那朵给了涵星,粉色的那朵留给了自己,最后这朵大红色的自然是给——

“姐姐……”

端木绯抬手把那朵大红色的牡丹递向了身旁的端木纭,却见她神情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街道。

端木绯好奇地循着端木纭的目光看去,就见五六丈外,一个十三四岁、披麻戴孝的小姑娘跪在街边的一条巷子旁,她的身前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身上覆着白布的男子,一动不动,白布清晰地勾勒出男子的轮廓。

小姑娘的头上插着一根绿草,这个打扮代表着卖身。

很显然,她这是要卖身葬父。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这卖身葬父的小姑娘难免引来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有人打量,有人驻足,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指指点点,有人面露同情……

那小姑娘不时地给着路人磕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请大家行行好吧”、“俺给大家磕头了”。

马车很快在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身旁驶过,端木纭的目光还在看着对方,眼神恍惚,她似乎在看那个小姑娘,又似乎在透过她看别人,一双乌黑的柳叶眼中恍惚间闪过了一些画面。

似乎很久以前,她也曾看到过有人跪在一张草席边,神情倔强,对方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中透出一股深沉的悲伤与苍凉来。

画面一闪而过,她想细思,却又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一幕似梦,似一段久远的记忆……

“姐姐,听她的口音,应该是辽州来的流民吧……”端木绯徐徐道,声音有些艰涩。

端木纭收回了视线,眉心微蹙,“去岁辽州、冀州、晋州几地皆是遭了雪灾,听说冻死了不少庄稼和牲畜,百姓苦不堪言。不少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

端木纭管着府中的内务,对于府外和京中的情况当然也不是一无所知。

说起这个话题,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端木绯捧起了桌上的茶盅,眸光微闪。她听端木宪嘀咕过,知道得比端木纭要更多点。

其实这些百姓会变成流民的原因也不仅仅是因为雪灾,还因为赋税。

辽州雪灾本该降低赋税,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可是由于南境的战乱久久没有平息,打仗靠的士兵拿命去拼,烧得可是银子,为此各州非但没有降低赋税,反而提高了,这才把百姓逼得活不下去。

马车在前方的岔道右转,出了兴隆街后,车速开始加快,很快就把兴隆街的喧嚣甩在了后方。

一炷香后,她们的马车就到了露华阁。

照道理说,今日是需要凭请柬入阁,普通的客人都被拒之门外。

涵星一下马车,就有一个迎宾的丰腴妇人殷勤恭敬地迎了上来,一边行礼,一边问道:“敢问姑娘可有请柬……”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后头另一个纤细妇人笑吟吟地打断了:“殿下和端木姑娘大驾光临,是敝阁的荣幸,请。”

涵星是公主,平日里就是来凝露会,那也都是空着手来的,从没有什么凝露帖,谁又敢拦堂堂公主呢!这露华阁里从掌柜到小二,不少人都认识涵星、舞阳等几位常来这里玩的公主。

那丰腴妇人惊得头一低,低眉顺眼地退了两步,立刻就从刚才纤细妇人的这一声“殿下”猜出来人是公主,心砰砰乱跳。她是这两月新来的女小二,因此才不认识涵星和端木绯。

纤细妇人干脆就自己接待了端木绯、涵星和端木纭三人,殷勤地引着三人进了临街的茶楼,然后穿过茶楼往后面的花园方向去了。

端木绯三人是临时起意来的,到得算是宾客中比较晚的,等她们来到露华阁东北方的花园时,花园里早就到了不少宾客,姹紫嫣红的繁花之间,人头攒动,一片语笑喧阗声。

自打大年初一的地龙翻身后,京中各种事端频出,皇帝的心情不太好,京城里的各府也都提心吊胆,很少举办宴会,就算是寿宴、婚宴、满月宴什么的,也都是悄悄的办,越低调越好。

宣武侯府在大盛朝也是百年勋贵,颇有名望,宣武侯以前一向与卫国公交好,以他马首是瞻。

如今卫国公去了,这朝堂的局势变化莫测,宣武侯心里对自家的前程颇为忐忑,琢磨着想要笼络笼络京中各府,但又不敢在自家府里大肆操办,干脆就借了牡丹花会的名义包下了露华阁,只当作是一场风雅的聚会,又是府里的小辈出面下帖,就算有什么不妥,也可以用孩子不懂事蒙混过去。

因此,今日得了请柬来露华阁的都是一些世家勋贵的公子贵女,一眼望去,皆是风华正茂,朝气蓬勃。

涵星随意地把那引路的纤细妇人给打发了,表姐妹三人继续往前走去。

花园里摆了七八张桌子,那些姑娘家坐一边,公子们多是坐在另一边,赏花,说话,喂鱼,饮茶,听曲,投壶……

一阵悠扬悦耳的琵琶声回荡在四周,不远处,一个穿着水蓝色宫装的伶人坐在池塘边的柳树下弹着琵琶。

宣武侯府的几位王姑娘正在前头待客,涵星也就没特意过去打招呼了,今日来赴宴的人不少,涵星、端木绯和端木纭三人的到来也没引来太多的目光。

在场的二三十个宾客中,当然也有认识涵星和端木绯的,比如章若菱,她只是朝端木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和几位姑娘玩着投壶;再比如丹桂和蓝庭筠,眉开眼笑地对着表姐妹三人招了招手,把她们三人唤了过去。

“涵星,”丹桂小声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你都好些日子没出来找我玩了。”

涵星耸耸肩,撅着小嘴抱怨道:“母妃……亲这些天一直拘着我,不让我出门。今天还是我说来找纭表姐和绯表妹玩,母亲才放我出来的。”

皇帝的心情不好,这后宫中的嫔妃皇子公主们自然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丹桂和蓝庭筠大概也能猜到原因,两人面面相觑,蓝庭筠直接把一支竹矢塞到了涵星手里,“你来的正好,我们这组正好缺一人呢。”

涵星往前面的铁壶看了一眼,然后就随手把手里的竹矢丢了出去,利落地正中壶口。

涵星眉头一动,想到了什么,朝四周看了半圈,随口问道:“丹桂,你的表妹芝兰不是很会玩投壶吗?她没来?”

丹桂眉心微蹙,无奈地说道:“芝兰她前几日出痘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要再忍两天,等痘痂脱落。”

幸好妹妹都好了!端木纭下意识地朝端木绯看去,正好对上两三丈外章若菱那闪烁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视了一瞬,章若菱随手丢出了手上的竹矢,她太过用力,竹矢“嗖”地从壶口上飞过,“扑通”一声射入池塘中,溅起不少水花。

端木纭没在意章若菱,拉着端木绯在池塘边的一张长桌旁坐下了,一边看着涵星、丹桂她们投壶,一边听她们闲聊。

端木绯找露华阁的侍女讨了鱼食,饶有兴致地看着池塘里自由自在的火鲤们。

“丹桂,等芝兰痊愈了,我们约她一起出去泛舟,散散心吧。”蓝庭筠提议道,“我看今天这伶人的琵琶弹的不错,干脆下次也把她带上,泛舟听曲。”

“这个主意好。”涵星最喜欢热闹了,连忙抚掌附和。

“那是,这个伶人可是我母妃从江南特意请来的。”丹桂得意洋洋地说道。这露华阁是庆王妃的产业,丹桂是庆王妃的女儿,对这里的一切自然是如数家珍。

琵琶声渐渐走向了高潮,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说到“听曲”,涵星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投了第二矢后,她就兴冲冲地走到端木绯的身旁坐下,问道:“绯表妹,你之前不是说你的琴快制好吗?”

“制好了!”端木绯从池塘里收回了目光,朝涵星看去,小脸上逸出灿烂的笑容,“前两天,我刚给它想好了名字,就叫‘鸣玉’。”

前些日子因为出痘被拘在湛清院无事可做,她费了一番心思,终于把琴的名字琢磨了出来。

完成了取名这最后一道工序,她的琴才算是完工了。

“太好了。”涵星兴致勃勃地说道,“那下次你弹给我听。”涵星亲眼看着端木绯在这把琴上付出了那么多心力,早就跃跃欲试了。

“不急不急。”端木绯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神秘兮兮地说道,心里不禁想起了因为出痘没能成行的郊游,有些失落。

这把“鸣玉”的木材是封炎掏银子买的,她后来也忘记还了。雁足是岑隐寻来送给她的。

她早就想好了,等琴制好后,要先弹给他们俩听,让他们看看“鸣玉”有多好!

她得好好想想,要挑首什么曲子才算对得起“鸣玉”的第一次亮相。

端木绯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漫不经心地往池塘里投下一团团鱼食,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池塘里的火鲤们红艳如火,闻到鱼食的香味,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在那田田荷叶下欢快地甩着鱼尾。

端木纭也俯首欣赏着池水中的火鲤,随口道:“蓁蓁,前些日子闽州那边送来一车料子,我记得里面有匹碧色的,我原来觉得那个碧色有些素净,现在想想,要是绣几片荷叶与几尾火鲤,倒也趣致。”

端木纭这么一说,端木绯便觉得手痒痒,兴味盎然地提议道:“姐姐,我来画一幅火鲤图,给你回去当绣样好不好?”

涵星最喜欢看端木绯画画了,立刻就抚掌附和,并唤来露华阁的侍女准备笔墨,她很是殷勤地亲自给端木绯铺纸磨墨,让她体会了一番何为红袖添香。

端木绯瞥了眼池塘,就执笔“刷刷”地画起来,笔法娴熟,一口气画了一片田田的荷叶,荷叶青翠欲滴,上面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弹琵琶的伶人又换了一首曲子,琵琶声清脆如黄鹂吟唱,伴着那伶人婉约的歌声,似有一个天真不知愁的闺中少女在草地上尽情地起舞,优美的曲调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好些姑娘们都朝那伶人的方向望去。

“这是《凤凰引》吧。”端木绯刚画好了荷叶,放下了手里的笔,耳朵动了动,“不过……”

“不过曲子好像被改了些许。”另一个清雅的女音接口道。

这《凤凰引》是两百年前,前朝永元年间的一位罗贵妃所谱的曲子,那罗贵妃是知名的才女,备受圣宠,这曲《凤凰引》曾被排练成歌舞曲,名动天下。

端木绯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方才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月白色绣遍地芙蓉花长袄的姑娘家,那姑娘看来十四五岁,纤腰盈盈,领口间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那张清丽的脸庞上透着几分弱不禁风的娇弱。

见端木绯看向那个纤弱秀雅的姑娘家,蓝庭筠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那是寄居在宣武侯府的季姑娘。”

听到“季”这个姓氏,端木绯的眉梢动了动。她记得宣武侯的次女当年嫁给了豫州布政使季成天。

涵星显然也听过这位季姑娘,问道:“那位季姑娘可是已故的豫州布政使季大人的女儿?”

“是啊。”蓝庭筠点头应了一声,看着季姑娘的眼神有些微妙。

这位季姑娘本来出身高贵,母亲是侯府嫡女,父亲也是出身,年纪轻轻就官至豫州布政使,可是四年前,季成天去豫州白云县视察时,遭遇洪水决堤,生死不明,连尸首都不曾寻到。

季夫人给夫君安排了丧事后,就带着女儿投奔了宣武侯府。

即便宣武侯府是季姑娘的外祖家,但终究不是自己家,可想而知,季姑娘在侯府中的地位怕是有些尴尬。

端木纭听着若有所触,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位如弱柳扶风般的季姑娘,心中不禁想起了六年前自己带着妹妹来京城投奔祖父时的情景,眼神微微恍惚。

这一眨眼,就六年过去了。

妹妹都十二岁了,也定了亲……

想着,端木纭的心神飘远,思绪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

几个姑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话语间,原本愉悦轻快的琵琶声渐渐地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伶人的歌声也随之哀泣,歌曲中透着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欲说还休,把周围听众的情绪一步步地牵引到曲子的世界中,仿佛也感受到那位罗贵妃的丧父之悲。

在一段忧伤的曲调后,曲调又变得大气辉煌起来,一幅凤凰展翅直冲就九霄的画面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个翠衣姑娘忽然感慨地说道:“虽然罗贵妃一生荣宠,尊贵无比,不过最后距离凤座还是有一步之遥。”

“那又怎么样?”另一个粉衣姑娘反驳道,“最后还不是罗贵妃的亲子登上了天子之位,还追封了其母。”

“是啊。那位李皇后膝下无子,又无圣宠,说来也不过是徒有皇后的虚名。”

“……”

一片热闹的议论声中,蓝庭筠唏嘘地说道:“也许这就是命。听说啊,那罗贵妃幼时就有人说她有‘凤命’……这人就是有命数。”

一说起“凤命”这个话题,不少姑娘和公子都是若有所思,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本朝的那个“天命凤女”。

章若菱忍不住接口道:“蓝大姑娘说得是,这人就是有命数,上天给了‘凤命’,就注定她要飞进宫去。”

章若菱的语气意味深长,谁都知道她是在说最近进宫被皇帝封为庄妃的耿听莲,周围静了一静。

众人神色各异,气氛也有些微妙,只余下歌声与琵琶声回荡在四周。

表面上看,耿听莲一进宫就被封为了庄妃,荣宠无限,可是皇帝的年纪几乎可以当她的爹了,膝下又有数个皇子皇女,即便是耿听莲真的能生下一儿半女,她的儿子有没有罗贵妃之子这般的好命可不好说。

417破灭

“真是世事无常啊。”一位蓝衣姑娘感慨地说道,与身旁相熟的闺中密友交换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有惊叹,有唏嘘,却没有羡慕。

曾经,耿听莲作为卫国公府的嫡女,是京中明珠,“天命凤女”的事发生后,更是让她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谁都以为她将会是未来的太子妃,至少也是皇子妃,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进宫……

“张姐姐,你这话说得古怪。”另一位红衣姑娘不以为然地对那蓝衣姑娘说道,“喜事都被你说得不喜庆了。如罗贵妃这般进宫侍候皇上,将来生下皇子,指不定以后能够母以子贵,成为太后,那可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她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对耿听莲的艳羡。

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有这么简单的!涵星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悄声与端木绯咬耳朵:“绯表妹,我前几日看到了耿听莲……她脸上蒙着面纱,但是风吹起时,我看得清楚,她的脸毁了一半,左脸上都是一道道烧伤,看着比上次太医说的还重,这疤都凸起来了……也不知道身上烧成了什么样呢。”

端木绯不置可否,自顾自地继续喝茶吃点心,听曲子。

而那位红衣姑娘则越说越起劲,感慨地说道:“说来,皇上对卫国公府真是恩宠,下旨夺情,耿世子就不必守三年孝了。”

她说得忘了形,把卫国公府直接挂在了嘴上。

“咳咳。”

忽然,就坐在红衣姑娘身旁的青衣姑娘干咳了两声,似乎在提醒什么。

红衣姑娘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看那青衣姑娘,见对方悄悄地给自己比了三根手指,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感觉霎时变得敏锐起来,只觉得四周的那些姑娘家都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她顺着青衣姑娘的视线往前看去,发现十丈外的一条青石板小径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锦袍、手执一把折扇的俊朗少年,少年优雅高贵,只是此刻嘴角微僵。

红衣少女不禁想起方才青衣少女对着她比了一个“三”。

如果是平时,红衣姑娘也不觉得“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想到刚才说的话题,想到此刻周围那种诡异的气氛,她心底隐约浮现某个猜测——

难道说这是三皇子?!

四周的琵琶声连绵不止,如歌如泣地随风飘散,而这一刻,红衣姑娘却觉得四周静得出奇,额头渗出了滴滴冷汗。

三皇子慕祐景早在姑娘们说起“凤命”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他不是傻瓜,当然知道她们是在借着那个罗贵妃暗指耿听莲,面色不太好看。

周围那些公子姑娘看着慕祐景的表情怪异,当初三皇子对着卫国公府和耿听莲频频献殷勤所图为何,不少人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大皇子远在南境边关,二皇子已经大婚,本来大部分人都以为凤女最后会花落三皇子的怀中,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中,慕祐景力图镇定,心里却是思绪翻涌如潮。

当日,他在耿海和岑隐之间,选择了耿海,为的就是耿听莲。现在耿海死了,耿听莲毁了容又被父皇纳为庄妃,结果是岑隐独大。

而他做的一切就像是笑话般!

慕祐景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只觉得众人的目光像数以千计的针刷刷刷地刺在他的面庞上,他觉得难看,觉得屈辱,觉得不甘。

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五六个年轻公子朝慕祐景走了过去,他们虽然觉得尴尬,可是他们都认得三皇子,总不能当做不认识。

“参见三皇子殿下。”

几个公子哥恭恭敬敬地向慕祐景抱拳行了礼。

慕祐景哪怕此刻心里有多么不悦,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他自己的颜面。

他手里的折扇又慢慢地扇动了起来,看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风度翩翩,从容镇定,含笑道:“免礼。”

这几天,他都在想着该怎么力挽狂澜,改变自己的劣势……

慕祐景眸光微闪,眼底深沉如黑潭。

他收起折扇,继续往前走去,这一次,在涵星的那桌停下了,笑着与涵星打了招呼:“四皇妹,你也来了啊。”

涵星站起身来,对着慕祐景福了福,笑眯眯地回礼:“三皇兄,真是巧。”

几个皇兄中,与涵星处得最好的当然是与她同母的大皇子,涵星的性子有几分娇气,但是个性开朗活泼,与其他皇兄、皇弟处得也都不错,只除了二皇子。

自从她知道二皇子豢养僧人还嫁祸舞阳的事后,就对二皇子完全看不上了,便是见了面,也懒得理会。

“早知道三皇兄要来,那本宫就蹭三皇兄的车坐了。”涵星玩笑地与慕祐景说道,兄妹之间看着颇为和乐。

慕祐景微微一笑,“不迟。待会为兄送你回宫。”

此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对兄妹的身上,不少人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四公主今天也来了露华阁。

坐在一个亭子里的端木绮、端木缘和贺令依神情微变,她们也看到了涵星身旁的端木纭和端木绯。

端木绮眼神阴郁,暗道:端木纭和端木绯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她们姐妹也打算来露华阁,为何不与自己一道来?!

都是端木家的人,她们分两批来,看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别人只会以为她们端木家的姑娘不和。

端木绮霍地站起身来,也没跟端木缘说什么,就直接出了亭子,端木缘和贺令依面面相觑,也起身跟了过去。

慕祐景也看向了端木纭和端木绯,自然注意到了端木绯跟前那幅画了一半的画,用熟稔的口吻笑道:“素闻端木四姑娘琴棋书画皆是一绝,待姑娘这幅《荷塘火鲤图》画好了,可定要邀本宫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