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唱戏?!端木纭越听越糊涂,她没有参加大年初一的朝贺,知道当日地龙翻身,知道当日皇帝曾赶去太庙祈福,却不知道宫宴上发生的细节。
“阿史那亲王跟卫国公到底做了什么?”端木纭不解地问道。
这事也不是什么机密,舞阳随口就把当日的事说了,包括阿史那言辞凿凿地说岑隐与镇北王妃火黎郡主十分相似,暗示岑隐与镇北王府之间关系匪浅。
说起镇北王府,端木纭的眸光微闪,捏着茶杯的素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想起了一些往事。
镇北王府出事时,她才三岁,蓁蓁还没出生,那段时日,原本平和宁静的北境忽然间就变天了。
由于北境没了镇北王府坐镇,北燕人的野心又被撩动了,他们开始试探地对边境的一些城池发出一波波的进攻,接下来的半年中,扶青城里经常有逃亡逃难的流民南下,父亲和城中其他官员每天都忙忙碌碌,安置难民,开仓放粮。
彼时,娘亲与一些夫人常常施粥,连带府里也过得紧衣缩食。
因为城里乱,她也被拘在府里,好久没出门,只记得好像有一次城里有个灯会,为前方死去的将士和百姓祈福,母亲带着她去河边放莲花灯……
那一夜的扶青城灯火通明,是那么美丽,美丽中却又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哀伤。
三岁时的很多事端木纭都已经不记得了,可是那一晚发生的一幕幕却朦胧地映在她脑海中。
偶尔午夜梦回时,她会梦到那一盏盏璀璨的莲花灯如漫天繁星般,在莲花灯下,她似乎还遇到了谁……
端木纭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看向端木绯正色叮咛道:“蓁蓁,像这种人,你不必去理会他。”
端木绯一向唯姐姐之命是从,乖顺地应了。
端木纭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端木绯柔软的发顶,长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心道:岑公子那么好的人,无论他是不是镇北王府的世子,任何想要害他的人,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
戏台上,那几个戏子唱得更热闹了,有的吵嚷,有的哀求,有的流泪,有的不知所措……
端木绯的手指随着乐声的节奏点动着,看着下方菜市场一样的戏台,兴致勃勃,她最喜欢看热闹了。
戏班里,人来人往,有人进来,就有人出去,雅座外的走廊上隐约传来了男子的交谈声。
“王兄,你怎么现在才来啊!这戏都唱到第四折了。”其中一人粗声抱怨了一句。
“张兄失礼失礼。”另一个温和的男音歉然道,“我也是路过卫国公府时,刚巧看到来搬圣旨的天使走了,路边的人说得正热闹,就听了几句。”
卫国公去世的消息是这两天是京城中的一件大事,京城上下都听说了,戏楼中也有其他人闻声朝这说话的二人望去。
第一个粗嘎的声音有些好奇地问道:“王兄,听你这口气莫非皇上下的这道圣旨还有什么门道?”
“那是。”那王公子神秘兮兮地稍微压低了嗓门,“圣旨上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让耿世子承爵,还有一件事就是皇上要迎卫国公府的五姑娘入宫为妃。”
这一句话雅座里的三位姑娘都听到了,注意力从戏台上移开了,端木绯差点没被嘴里的茶水呛到。
三个姑娘哑然地面面相觑,神色有些微妙,端木绯的大眼眨巴眨巴,仿佛在问舞阳,你听说过没?
舞阳惊讶地摇了摇头,她昨日才进过宫,倒是没听皇后提过。
门外的两人还在继续说着,那张公子惊讶地叹道:“卫国公府的五姑娘岂不就是那天命凤女?!”
那王公子啪地收起了手里的折扇,形容十分激动,“国有难,应了!天命凤女,也应了!张兄,你说皇上膝下无嫡子,说不定这大盛未来的天子要出在耿家呢!”
“没准。”张公子唏嘘地直点头,“那位孙真人还真是有通天之能啊!”
这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隔壁的一间雅座,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雅座里,安静了几息。
舞阳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忍不住轻声嘟囔一句:“耿听莲身上的烧伤可不轻……父皇的心还真是大。”舞阳也知道耿听莲在皇觉寺纵火的事,对她的下场没有一丝同情。
是啊,都烧成这样了……
端木绯也在心里咕哝着,脑子不受控制的转动起来,她想到了封炎和岑隐,想到了耿海,想到了耿海的“死”……
一点点的线索如那散落的珍珠般瞬间都串在了来,端木绯的眼眸一下子就瞪得浑圆。
她默默地垂首,默默地举杯,把茶杯中剩下的大半杯茶水一口气灌入腹中,神情间有些欲哭无泪,恨不得捶一下自己的脑袋。
她真是学不乖,又没事瞎想那么多……
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还是看戏,看戏就好。
端木绯脑子放空,又朝下方的戏台看去,然后傻眼了。
不知何时,乐声止,戏台上的五六个戏子排成一排正给周围的看客们施礼,周围的爆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
端木绯却是懵的,缓缓地眨了眨眼,话说,《牡丹记》的结尾到底是什么?……没事没事,反正她过两天还要陪涵星过来看一遍。
现实原比这戏本子更精彩,四月二十八日,皇帝迎了还在热孝的耿听莲进宫,封为庄妃。
耿庄妃进宫后入主了景阳宫,景阳宫那可是东六宫之一,皇帝对其的看重可见一斑,平静了许久的后宫随着她的到来,泛起了些许涟漪。
当天,京城上下、宫里宫外的目光都紧盯着耿听莲,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据说,皇帝赏赐了耿庄妃不少奇珍异宝,名贵的滋补药材。
据说,皇帝怜耿庄妃刚刚丧父,特意在景阳宫给她修建了一个小佛堂,成全她的一片孝心。
据说,皇帝对耿庄妃恩宠无限,许是很快就要有小皇子了……
这些都是碧蝉出门时打听到的街头巷尾的传言,她说得绘声绘色,端木绯左耳听,右耳出,听过也就算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姐妹俩坐在湛清院的几株柳树下,一边下五子棋,一边商量出门郊游的事。
“姐姐,我昨晚看过天象了,”端木绯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里的一枚白子,冰凉的棋子在左手的手背上随意地摩挲了两下,“三天后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之后,怕是时不时就要下雨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把手里的那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那就三天后吧。”端木纭含笑道,放下一枚黑子,吩咐紫藤道,“紫藤,你去给岑府那边递张帖子……还有封公子那边。”
“是,大姑娘。”紫藤福身领命,退下了。
端木绯又紧接着放下白子,端木纭也看了出来,“咦”了一声,刚刚那枚白子一下子让棋盘上断断续续的白子一下子串联了起来,而且还是“一箭双雕”。
“承让承让。”端木绯抬手挠了挠脖子,美滋滋地从棋盘上收起了九枚白子,那星罗棋布的棋盘上登时就高下立现。
“姐姐,前几天我在书海斋淘的那张残谱,我昨晚已经补全了,正好去郊游的时候,我带上我的琴,我们一起去翠微湖,我弹给你们听好不好?”端木绯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感觉自打上次去东营湖那边打马球后,她就被拘在京里快两个月了。
不过……
端木绯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僵,她新制好的那把琴还没取名呢?
到底取什么名字好呢?
端木绯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下巴。
“蓁蓁!”端木纭忽然把头凑了过来,微微蹙眉道,“我看你脖子有些红……你一直在挠自己?是痒吗?”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地看着端木绯的脖子、下巴、头皮,发现头皮的边缘长出了一个个浅红色的斑疹,约莫米粒大小,那些斑疹周围的肌肤上还有一道道浅浅的挠痕……
绿萝和碧婵闻言也朝端木绯的脖子凑了过去,想到了什么,绿萝第一个脱口而出:“水痘?……姑娘难道是出痘了?!”
一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湛清院都骚动了起来,那些丫鬟婆子都围过来看,皆是面色微变。
这出痘可大可小,弄不好就会身上留下痘疤,不可小觑。
端木纭双目圆睁,脸色微微发白,她也想到了水痘,连忙吩咐道:“快,赶紧去请大夫!”
有一个小丫鬟连连应声,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湛清院。
“蓁蓁,你可不能再挠自己了。”端木纭起身拉住了端木绯的右腕,往屋子的方向走,“我们先进屋去吧。”
她心里着急,身子正好装在了石桌上的棋盘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下子就乱了,还有七八枚棋子哗啦啦地掉了下去,滚了一地……
端木纭早顾不上这些了,心里自责不已:妹妹出水痘了,可是她居然现在才发现。
“呱——”
树上的小八哥看到了,兴奋地展翅俯冲下来,叼住了其中一枚黑子,它得意洋洋地叼着那枚黑子在端木纭和端木绯的头上飞了半圈。
端木绯忍着脖子上传来的瘙痒感,心里默默地叹气:出痘三天可好不了,这下郊游是去不成了。
在小八哥激动的“呱呱”声中,众人簇拥着姐妹俩进了屋,张嬷嬷对于应对水痘也很有经验了,把屋里屋外服侍的下人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得过水痘的,另一种是没得过的,这后者全部被撵出了屋,让她们赶紧到后头的屋子用艾草水洗洗,再离开。
小八哥和小狐狸反正也不会感染上人的水痘,也就没人去理会它们,一鸟一狐都被眼前的这场混乱给惊住了,面面相觑,眼神里都写着相同的疑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一片喧闹的气氛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夫拎着药箱随着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来了。
这才短短不到两盏茶的功夫,端木绯脖子上那种细小的红疹又多了一些,颜色也更深了。
“何大夫,”端木纭对这位经常来端木府的老大夫也十分熟悉了,干脆明了地说道,“劳烦您替我妹妹看看,她应该是出痘了。”
屋子里张嬷嬷、碧蝉几人都后退了几步,把空间让给了何大夫。
何大夫在端木绯的身旁坐下,望、闻、问、切,周围静悄悄的,其他人皆是微微屏息。
这水痘是常见的毛病,何大夫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蹙眉道:“四姑娘确实是出痘了,而且稍微有些发热,这也是出痘的常见症状。”
顿了顿后,何大夫就接着道:“这痘一出,短则七、八日,长则十天半个月,这段时日可要精心照顾,千万不能把水疱给挠破了……我赶紧给四姑娘开一张方子,再写一张需要注意的事项。大姑娘,四姑娘,二位也别太担忧了,四姑娘年纪小,得了水痘也易痊愈。”
端木纭哪里能不担忧,她现在只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座山似的,心里只庆幸自己小时候出过痘,她急忙吩咐张嬷嬷带着何大夫去写方子。
大夫下去了,屋子里却更忙碌了。
端木纭让丫鬟把內室全部收拾了一遍,又换上了新的床帐被褥,自己则亲自给端木绯修剪了手指甲,嘴里是千叮咛万嘱咐。
“蓁蓁,你待会擦擦身子就上榻去歇着。”
“你要注意,再痒都不可以挠自己……你要是觉得难受的话,掐我好了。”
“你放心,我得过水痘,不会再染上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端木纭说一句,端木绯就应一句,其实她除了觉得有些痒、脸颊稍微有些热以外,没有感到什么异样。
端木绯笑得乖巧极了,那可爱的样子仿佛在说,姐姐,我都听你的。
413心安
无论是以前的楚青辞,还是如今的端木绯,都是一个最配合的病人,基本上,端木纭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擦澡、上榻、喝药、吃粥……她脸上一直笑吟吟的,还会反过来安慰端木纭:“姐姐,只是出痘而已,你也出过的。”
从前,她没有出过痘,她从小身体不好,祖父祖母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意外。但她也见过府里的姐妹们出痘,最多也就是发个烧,七八天就能好。
端木纭却笑不出来,“蓁蓁,你要是不舒服,可要告诉我。”
张嬷嬷和碧蝉等丫鬟也是提心吊胆,他们都能注意到端木绯的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斑疹,浅红,朱红,深红……那种不健康的红色看得人心里发毛。
连小八哥和小狐狸都意识到了端木绯有些不对劲,变得安静了下来。
见端木纭眉宇紧锁,端木绯灵机一动,撒娇地说道:“姐姐,我身上有些痒,姐姐你给念书听好不好?”
这倒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主意。端木纭立刻就应了,问道:“蓁蓁,你想听什么?”
端木绯想了想,伸出一根食指,笑眯眯地说道:“《牡丹记》。”上次在九思楼没能把《牡丹记》看完,干脆就让姐姐念给她听好了。
端木纭立刻就吩咐紫藤去取她上次买的那册《牡丹记》,然后按照端木绯的要求从第一折开始念起。
屋子里只剩下了端木纭一人的声音,她吐字清晰,读书的语速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娓娓道来的节奏。
端木绯侧耳倾听,满足地眯着眼,慢慢地喝着水,一杯又一杯。
她身上的斑疹还在持续地变多,身上随之越来越痒,浑身上下热烘烘的,不太舒服,心头一种烦躁的感觉慢慢地升腾而起……
不知不觉中,黄昏降临了,外面的天空一片昏黄,带着一种黑暗即将来临的压抑。
“蓁蓁……”
即便是端木绯极力压抑,她身上释放的那种焦躁的气息还是自然而然地释放了出来,端木纭担忧地放下了手里的那册《牡丹记》,担忧地看着妹妹。
张嬷嬷也凑过来,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榻上的端木绯,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发痘期最难熬了,您觉得怎么样?”
张嬷嬷觉得端木绯的脸似乎又红了一些,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脸色更为难看,“四姑娘烧得更厉害了……快,快备水!”
发热、头疼、倦怠、呕吐等等这些本来就是出痘会有的初期症状,张嬷嬷立刻就令丫鬟取来了盆水来,仔细地给端木绯冷敷额头,又不时喂她喝温水。
即便是她们再小心谨慎,做了一切她们能做的,端木绯的额头还是越来越烫,身上的体温也越来越高,脸颊红彤彤的,就像是喝了酒似的。
“蓁蓁。”看着妹妹这副样子,端木纭越来越慌,吩咐紫藤道,“快去请何大夫。”
端木绯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感觉浑身的皮肤像是火烧似的,现在无论是坐着,横躺,侧躺……都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此刻,天色早就黑了,繁星密布夜空,已是月上柳梢头了。
外面早就宵禁了,但是凭着首辅府的面子,紫藤还是顺利请到了人,这已经又是半个时辰后了。
“咣!咣!”
府外传来了二更天的锣声,响亮刺耳,在这寂静的夜晚,仿佛一记记重锤硬生生地敲打在人的心口上,令人感觉有些忐忑。
何大夫显然是被人从榻上唤起来的,头发还有些凌乱,睡眼惺忪。
“何大夫,我妹妹刚才烧得晕过去了,劳烦大夫赶紧替她看看。”端木纭彻底慌了神,暗自懊恼,觉得她今天就不该让何大夫走的。
何大夫不敢轻慢,快步走到榻边的小杌子上坐下,给端木绯搭了脉,又看了看她手上的斑疹,那些红斑疹的表面已经开始形成了一些水疱,看得周围的丫鬟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何大夫面沉如水,赶忙又给开了方子。
他早有准备,因此是带着草药来的,给下午开的那方子稍稍又加了两味药后,就让丫鬟下去煎药。
等丫鬟煎好药,又一点点地喂了昏迷不醒的端木绯喝下后,已经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四姑娘的烧还是没退。”张嬷嬷反复试了试端木绯额头的体温,看着她昏迷不醒的睡脸心疼极了,“何大夫,您快想想办法啊!”
发着高烧的端木绯此刻嘴唇苍白干裂,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张嬷嬷以帕子给端木绯擦着汗珠,碧蝉则不时以棉絮沾水给她润润干裂的嘴唇。
端木绯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又樱唇微动,似乎在呢喃呼唤着什么。
端木纭心疼极了,只觉得像是什么在剜着她心口般疼痛难当,她压下心口的酸楚,力图镇定地看向何大夫,问道:“何大夫,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替我妹妹退烧吗?”
何大夫以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忐忑地说道:“端木大姑娘,我还很少有见到像四姑娘这种年纪出痘这么凶险的,一般来说,十七八岁以后的成年人症状会比较严重,凶险些……”可是四姑娘也才十二岁而已。
何大夫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端木绯,提议道:“端木大姑娘,要是可以的话,姑娘不如还是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端木纭眉头紧皱,面沉如水。
照理说,首辅府没有请太医的资格,就算端木宪去求皇帝赐太医,那至少也要到明天天亮后了。
而现在才二更天而已。
“姐姐……”
昏迷的端木绯隐约地呢喃出声,一会儿叫着姐姐,一会儿叫着爹爹,一会儿又叫着娘亲……
她红得出奇的脸颊因为瞳孔微微扭曲,低低地呻吟着,小脸上掩不住痛苦与煎熬。
端木绯这一声声叫得张嬷嬷眼眶都红了。
下一瞬,就见端木纭霍地站起身来,抛下一句:“张嬷嬷,你在这里守着蓁蓁,我去想办法请太医。”
话音未落,端木纭已经大步流星地打帘出了內室,一路出了湛清院,直接去了马厩。
她从马厩里把霜纨牵了出来,骑上马就要出府。
这时,已经是三更天了,更夫一边打更,一边慢慢悠悠地叫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锁好门窗,注意防盗。”
这深更半夜的,端木纭要出门,门房肯定要拦:“大姑娘,这都三更天了,不如……”
“让开!”端木纭冷声给了两个字,门房吓得咽了咽口水,只能侧身让开了。
这两年,端木纭管着府里的内务,在府中上下积威已重,门房哪里敢硬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端木纭策马从东侧角门出去了。
门房抓耳挠腮,朝端木纭远去的背影看了看,赶忙走回门内,使唤了一个门房婆子赶紧去禀老太爷,心里后悔不已,他刚才应该问问大姑娘这到底是要去哪儿的!
“得得得……”
三更天,夜空漆黑如墨,四周那些府邸的早就都熄了灯火,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唯有天空中的明月与繁星照亮前路。
半夜的街道上因为宵禁空无一人,从巷子里走出的更夫看着一个姑娘骑着一匹白马飞驰而过,吓得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几乎怀疑是刚才那是女鬼。
端木纭根本就没注意那更夫,她现在只想加速,再加速……在一条条空旷的街道上,如闪电般飞驰着。
一炷香后,端木纭就看到写着“岑府”二字的灯笼出现在前方,她脸上一喜,一夹马腹,身子伏低,霜纨也跑得更快了。
她很快就在岑府的大门口停下了马,利落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然后叩响了一侧角门。
“咚咚咚……”
周围万籁俱寂,这叩门声显得十分响亮刺耳。
“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门的另一边就传来了门房不耐烦的声音,跟着“吱呀”一声,角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了,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门房探出头来,黝黑的脸庞上睡眼惺忪,不悦地说道:“谁啊?三更半夜扰人清静……”
端木纭对着门房拱了拱手,连忙道:“这位大爷,我有事要找岑公子!”
门房神情有些古怪,这岑府中就一个人姓岑,对方要找的人自然是督主,这还从来没人敢大半夜地敲岑府的门说要见督主!
这要是来敲门的是别人,门房就直接甩门了,但他认得端木纭,知道这位姑娘是端木四姑娘的姐姐,而端木四姑娘那可是督主唯一的义妹啊。
门房定了定神,还算客气委婉地说道:“端木大姑娘,这天色晚了,督主肯定歇下了……”除了皇帝以外,谁有那个胆子把岑督主从被窝里挖出来啊。
“我妹妹病了……劳烦你去通禀岑公子,就说我妹妹病得厉害。”端木纭正色道。
什么?!岑督主的义妹病了?!门房心里一惊,面色也随之变了,连忙说道:“劳烦姑娘在此稍候,小的这就让人去通禀一声。”谁不知道岑督主对这个义妹视若亲妹,这情分非同小可。
门房说是通禀,其实是让婆子跑去请示了小蝎,小蝎一听,当机立断就去了岑隐的书房。
都三更天了,但是岑隐却还没有歇下。
他身着一身霜色中衣,鸦青长发直披散到腰际,头发上还散发着些微的湿气,正坐在书房内室的窗边慢悠悠地翻着手里的一册书,一页接着一页。
小蝎匆匆进屋时,一眼就瞥到了那蓝色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三个字《牡丹记》,他若无其事地上前,简明扼要地禀道:“督主,端木家的大姑娘来了,说是四姑娘病了。”
岑隐眉心微蹙,放下了手里的书册,吩咐道:“快去迎!”
“是,督主。”小蝎连忙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岑隐随手拿起一根月白色的丝带把头发束了起来,又拿起一件月白直裰穿上,跟着就出了书房,朝着大门方向去了。
庭院里点着一盏盏灯笼,密密麻麻,如萤火般照亮了前路。
穿过一条曲折的游廊,又穿过一道月洞门,岑隐就看到端木纭急匆匆地随小蝎朝这边走来,银色的月光下,披着丁香色斗篷的少女行色匆匆,眉宇紧锁,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安与焦急的感觉。
“岑公子。”端木纭一看到岑隐,略显激动地唤了一声,走得更快。
她一着急,就没注意脚下,右脚被脚下一块微微凸起的鹅卵石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往前摔去……
“小心。”岑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准确地一把抓住了端木纭的右小臂,又在她的左手肘上扶了一把,端木纭就稳住了身形。
夜风习习,吹得二人的头发凌乱地飞舞着,岑隐的一缕青丝在夜风中不经意地拂上端木纭的脸颊,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咫尺,近得端木纭可以看到他的发梢还带着些微的湿气,近得端木纭的鼻尖隐约可以闻到他身上飘来的皂角味混合着熏衣袍的檀香。
端木纭傻傻地与岑隐四目对视,乌黑的双眸因为这个意外而微微瞠大,心跳如鼓,砰砰地回响在耳边。
岑隐从来只见过落落大方、直爽干练的的端木纭,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眸色微深。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指下少女的手腕在微微地颤抖着……
“端木姑娘,别急,有事慢慢说。”岑隐看着她乌黑的柳叶眸柔声道,他松开了端木纭的手腕,待她站稳后,就往后退了一步。
清凉的夜风中,他温和的笑容以及不疾不徐的嗓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让端木纭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像是有了主心骨般。
端木纭一眨不眨地望着岑隐,急切地上前了一步,拉住了岑隐的袖子,“蓁蓁……蓁蓁她出痘了。”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后方的小蝎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目光微凝,默默地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心道:真是有其妹必有其姐,这四姑娘的姐姐真是与她一般胆大得很。
岑隐目光微滞地看着端木纭拉住他袖子的右手,她的指尖因为紧张担忧微微发白,手指绷紧。
岑隐身形一僵,但终究是没动弹。
“大夫怎么说?”他以温和的目光示意她继续,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蓁蓁她现在高烧不退,晕厥了过去,大夫说有些凶险……”端木纭说着声音微微哽咽,把她下午发现妹妹身上出了红疹,到她后来被大夫确诊出痘,以及大夫提议请太医的事一一都说了。
夜风徐徐,四周只剩下她一人的声音,与那风拂枝叶声交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