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殿下指教。”

耿海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阴沉。

安平见好就收,她知道再继续猛击猛打下去,只会弄巧成挫。

她淡淡一笑,道:“皇弟难得来本宫这里,不如到花厅小坐吧。”她就当信了皇帝的解释。

皇帝随着安平一起朝东北方向走去,耿海父子俩紧随其后。

封炎并不着急,笑眯眯地与端木绯说着公主府的望月阁视野好得很,最适合赏夜景。

岑隐在他们身旁闲庭信步地走过,朝封炎看了一眼,眉眼挑了挑,神色泰然地往前走去,与前方的耿海父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封炎和端木纭、端木三人跟在了最后面,一行人等气氛有些微妙,前面静悄悄,最后面的三人言笑晏晏,说笑声弥漫在夜风中。

皇帝却无心欣赏这里的夜色,甚至连脸上的笑容也空泛得很,在花厅里和安平一起喝了会茶,评了几句茶,就迫不及待地摆驾回宫了。

皇帝走了,岑隐、耿海和耿安晧当然也没理由再久留,耿安晧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端木纭好几眼,最终离开了。

封炎亲自把人送走了,花厅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安平、端木纭和端木绯三人。

安平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盅,抬眼朝皇帝一行人的背影扫了一下,幽深的目光在一道大红色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

一旁的端木绯敏锐地注意到了安平的视线,赶忙端起粉彩茶盅,默默地饮茶,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刚才什么也没看到,她什么也不知道。

封炎送走皇帝一行人,很快就回来了,端木纭看了看外面的星空,便起身告辞:“殿下,天色不早,我和妹妹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跟殿下请安。”

封炎依依不舍,心里也知道她们俩是姑娘家,太晚回府不太合适,只得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封公子,别客气了,这天子脚下,我和姐姐丢不了的。”端木绯却是笑吟吟地挥了挥手,“折腾这么久,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意味深长地对着他眨了眨眼,小脸上笑得十分可爱。

端木纭隐约也听出妹妹这几句话好像是话里有话,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

封炎忽然想到了什么,也就没坚持,只把二人送到了仪门处。

直到马车驶出了公主府,端木纭才问道:“蓁蓁,封公子可是刚回京?”

端木绯没瞒着端木纭,“封公子离京了一趟,也不知道怎么的,让卫国公发现了,就引了皇上来找长公主殿下和封公子的麻烦呢。”

端木纭恍然大悟地玩着手里的帕子,心如明镜:原来如此。卫国公府这是想嫁祸呢!

端木纭在京里也听闻了不少消息,这些日子,五军都督府和卫国公府的人带着禁军在京中上蹿下跳的,到处搜捕,要不是有东厂在,京城都被弄得一团糟了。

想起方才在公主府的大门口看到的一幕幕,端木纭的心中唏嘘不已,心道:岑公子为了维护京中的秩序,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了!

青篷马车急速地行驶在夜晚的京城中,越来越快,各条街道上都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只除了出来打更的更夫。

等端木绯姐妹俩回到端木府时,正好伴着刺耳的打更声,已经是一更天了。

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她们姐妹回来得再晚,门房也不敢怠慢一分,动作利落地迎着马车进了府。

端木绯这才一下马车,就立刻受到了小八哥的“热烈欢迎”。

小八哥气坏了,呱呱地叫个不停,似乎在埋怨姐妹俩夜不归宿,它的精力显然十分充沛,一路骂,吃饭骂,喝茶骂……

等端木绯躲回了內室,它还追着不放,“呱呱”地叫个不停,声音中不见一丝嘶哑,中气十足。

端木绯只觉得耳边都快嗡嗡作响了,只好从一个小罐子里洒了些松仁在桌上,哄哄这只蠢鸟。

谁想,蠢鸟今天难哄得很,吃完了松仁,还坏心眼地叼走了她头上的一枚赤金梅花嵌红宝石花钿,停在了窗槛,得意洋洋地抖了抖翅膀。

“小八!”

端木绯吓了一跳,赶紧起身。

这枚赤金花钿比龙眼还小,要是一不小心被它吃进肚子里,那可不妙了。

可是,端木绯这一叫,反而让蠢鸟更来劲了。

小八哥衔着那枚嵌红宝石赤金花钿朝窗外飞去在,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那欠揍的样子仿佛在无声地说着,来追我啊,来追我啊。

端木绯嘴角抽了一下,就在这时,一道灵活的紫色身影忽然如鬼魅般爬上了庭院里的围墙,紫衣少年与她正好四目对视,俊美的脸庞在月光下露出灿烂的笑容。

“呱?!”

小八哥也看到了封炎了,被吓到了,鸟喙里衔的那枚赤金花钿差点没掉下去,它反应极快,又把它叼住了,扑棱着翅膀朝屋顶跌跌撞撞地飞了过去。

一片黑羽打着转儿从半空中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正好掉在窗槛上。

端木绯看着那片黑羽,颇有一种“小八这家伙真是求仁得仁”的唏嘘感。

“我们去抓它好不好?”下一瞬,封炎就出现在了窗外,笑吟吟地提议道。

封炎显然是刚刚洗漱过,身上还带着些许水汽,那袭簇新的紫色织银袍子在月光中晕出些许光华,衬得他的脸庞神采焕发。

端木绯闻言眸子登时一亮,兴致勃勃地应了,“小八一定会吓到的!”她就像是一个要恶作剧的孩童,笑得狡黠而机敏。

封炎看得发直,脸上的笑变得傻乎乎的,只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明月哄她展颜。

他敏捷地从窗口跳进屋子里,轻轻松松地把端木绯横抱了起来,然后又跳出窗去。

端木绯也不是第一次跟着封炎飞檐走壁了,从容得很,甚至对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都享受了起来,眉飞色舞。

不过是弹指间,她就被封炎抱到了高高的屋顶上。

小八哥傻眼了,除了小狐狸,还没谁跟着它上过屋顶呢,直到它被封炎一把抓住送入端木绯的膝头,它还没反应过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瞪得浑圆。

看着蠢鸟的蠢样,端木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从鸟喙里取回了她的赤金花钿,确定蠢鸟没不小心吞掉上面的红宝石,才把那赤金花钿收了起来,然后伸指在蠢鸟的眉心弹了一下。

傻掉的蠢鸟这才反应了过来,委屈地“呱呱”叫了出来,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似乎在抱怨着,坏人,你自己出门玩了一天,回来还要欺负鸟,还有没有天理了!

它才叫了两声,就听封炎漫不经心地说道:“蓁蓁,小八好像又胖了。”

少年俊美的脸庞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一双笑眯眯的凤眼正好与小八哥四目相对。

小八哥顿时嗓子眼像是被什么给掐住似的,鸟喙张了合,合了张,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拉,那惊恐的神情仿佛在说,它一定也不好吃。

端木绯好笑摸着小八哥的鸟首,安抚着它的情绪。

在封炎那笑吟吟的目光中,可怜的小八哥是一动也不敢动弹,乖顺地蜷在了端木绯的膝头。

四周静了下来,夜晚的端木府分外的静谧安宁,只有那清凉的夜风不时迎面拂来,吹得庭院里的枝叶簌簌作响,吹得二人的头发肆意地随风飞舞着。

地上是一个个灯笼如无数萤火般点缀在府中的角角落落,天上是漫天的繁星环绕着一弧皎洁的弯月。

坐在屋顶上,视野辽阔,居高临下,不仅可以一览府中的景致,连那夜空中的星月都仿佛触手可得。

端木绯一手漫不经心地摸着小八哥,一手调皮地做出摘月的手势,灿然而笑。

而对于封炎而言,这天上的星月哪里比得上自家蓁蓁的一颦一笑动人,他痴痴地盯着她景致可爱的侧颜,似乎想把过去这两个多月的份一次补回来。

数以万计的繁星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烁地眨眼,时隐时现,似乎是在害羞一般。

端木绯的目光停顿在了夜空最璀璨的那颗北极星上,眯了眯眼,随口说道:“镇星逆向运行到执法星、四辅星的所在天区……停留不前……”

这个星相预示着国有忧患。

她摸着小八哥的右手一不小心就多用力了一分,引来小八哥不满的抱怨声,然而才发出一个音节,它又对上某人的凤眼,再次“哑”了。

端木绯垂首又去看“怂包”小八哥,心里默念着:她什么也没看明白。

她真是学不乖,看星星就看星星,看什么星相啊!

端木绯赶紧转移了话题:“看星相,最近京城的天气应该都不错,最适合踏青了。”

“上次,我和涵星表姐还有姐姐一起去东郊踏青,结果皇上也来了,都没能好好玩,本来还想着改日大家再去一次,可惜后来没去成……”

她本来只是随口抱怨两句,可是说着说着,就突然想起没能再去踏青的原因是因为罪己诏的事导致皇帝心情太差,涵星生怕惹着皇帝,那之后就没再出宫,踏青的计划也只好取消了。

一想到那道说皇帝“弑兄夺位”的罪己诏,端木绯咽了咽口水,赶紧放空了脑袋,让自己别细想。

于是乎,她只好又一次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封公子,南境好不好玩?”

封炎对端木绯一向是知无不言,立刻就说起了他抵达黔州道益城后的种种:

他和阎兆林是如何守住了道益城,后来他是如何单枪匹马地刺杀了南怀将领琅波乔,还有琅波乔死后,梁思丞凭借琅波乔的兵符已经开始一步步地着手掌控昌旭城的兵权。

虽然琅波乔麾下的亲信也有质疑梁思丞的,然而没人敢质疑兵符的威信,所有想求见琅波乔的将士都被他拦下了,有的“病”了,有的被调虎离山……

封炎神采飞扬地说着,尤其强调他此行会如此顺利,都是因为端木绯改良了火铳,让火铳的威力大大地增强了。

封炎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绯,然而端木绯的嘴角却变得僵硬了起来,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说什么错什么,这又是个讨厌的话题,什么火铳、暗杀、占城的……唔,她什么都不知道!

端木绯欲哭无泪,只能仰首继续看如七彩宝石般嵌在夜幕上的漫天繁星。

没错,星星真好看。

封炎说完了南境,心里还记着端木绯刚刚说踏青没去成,便殷勤地表示道:“蓁蓁,过两天我带你去踏青好不好?”

“我们去西郊的翠微山摘杜鹃花,再去翠微湖遛马,泛舟。这次我们不坐大船,坐小舟,我来给你划舟好不好?”

端木绯还没试过自己划那种小舟呢,顿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在黑夜中闪着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璀璨的光芒,笑逐颜开。

“好。”她对着封炎频频点头,眼睛笑眯成了两弯月牙儿。

他的蓁蓁可真可爱!封炎看着她,整颗心都荡漾了,下意识地抬手在她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来真好。

“沙沙沙……”

又是夜风吹来,似是下方的那些花木在彼此窃窃私语着。

等回到公主府时,封炎还在傻笑,一个人傻乎乎地呆立在仪门处,仰望着夜空许久,许久……

“咳咳,”小厮落风清了清嗓子,禀道,“公子,长公主殿下让公子过去花厅。”

花厅里,不仅是安平在,温无宸也在。

厅堂里点着四盏八角宫灯,亮如白昼,两人隔着一张小方几坐在窗边,神情惬意地说着话。

封炎的到来引得二人都似笑非笑地朝他看了过去。

看着儿子那春情荡漾的眼眸,再看他一身鲜亮的紫袍、头戴紫金箍、腰环白玉带的样子,安平觉得好笑极了,心里暗道:真是傻儿子。

安平嘴角微翘,抬手吩咐道:“把人带过来。”

短短五个字,她的神色冷了下来。

很快,就有两个黑衣人押着一个四十来岁、身形削瘦的管事嬷嬷来了。

这妇人梳着一个整整齐齐的圆髻,头发间已经能看到缕缕白发掺杂其中,头簪翠玉簪,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暗纹褙子,模样看着很是朴素。

封炎在对方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上扫视了一下,认出了对方。

------题外话------

兵权大于天。

398破绽

原来是她,她藏得还真是够深的。

今天耿海和耿安晧如此兴师动众地闹了一番,甚至不惜请皇帝出马,让安平知道公主府里肯定埋着耿家的探子,不然耿海不可能肯定封炎不在府中。

所以,皇帝一走,安平就下令全府彻查。

自从封炎离京后,安平就封了府,府中上下无事不得外出,这府中进出的记录不难查,没一会儿就把这个周嬷嬷给揪了出来。

这周嬷嬷是外院管洒扫的管事嬷嬷,在当年宫变前就进了公主府,算算也有十七八年了,她也是从一个洒扫的丫鬟一步步到了现在的位子,平日里一向寡言少语,在府中没一个人不夸的……

倒是没想到啊。

安平看也没看周嬷嬷,神色淡淡地抿着茶,那半垂的眼帘下,瞳孔中掠过一道锐利的精光。

这个探子埋得那么深,现在毁了,怕是耿国公也会心痛一下吧。

其中一个黑衣暗卫抱拳禀道:“长公主殿下,她牙齿里藏的毒药已经取下来了。”

话语间,周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汗水涔涔地自额角滑落,身子差点没瘫软下去,心凉无比:完了!全完了!她蛰伏了整整十八年,终究还是毁于一旦!

封炎笑眯眯地说道:“周嬷嬷,你有什么想说吗?”

一句话让周嬷嬷额头和背后的冷汗更多了,身上的中衣几乎被汗水浸湿,仿佛整个人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说又怎么样,说了也是死路一条!

她在这公主府潜伏多年,这些年除了偶尔向卫国公传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消息外,她一直没有暴露自己,自然也没机会立什么功,她只能在这公主府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煎熬着,如其他庸庸碌碌的俗人般。

直到前几日,她的人生才出现了一丝希望的火花。

卫国公悄悄派人来问封炎的行踪,她隐约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如果这一次,她能立下大功助卫国公一臂之力,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从此享尽荣华富贵,她终于有机会从这卑微的泥潭中爬出来了!

今日傍晚,她一得知皇帝和卫国公来了府外,就跑来大门处查看,以为这一次卫国公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本来应该不在公主府的封炎竟然如神兵天降般出现了。

那时,她就料到情况怕是不妙……

果然,皇帝走后,她才刚收拾好行囊,出了房门,就看到两个人气定神闲地等在了院子口。

周围看不到一个公主府的下人,万籁俱寂。

那一刻,周嬷嬷知道全完了,长公主果然是查到她头上了!

原以为她可以脱离这泥潭,却没想到反而陷入了更绝望的境地。周嬷嬷的眸子里黯淡无光,像是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看周嬷嬷的表情变化实在是太过精彩,安平微微勾唇,对着温无宸使了一个眼色。

温无宸立刻领会,他们相交十几年,很多事已经不需要言语也能彼此领会。

温无宸莞尔一笑,眸光一闪,温声道:“既然嬷嬷无话可说,那干脆我们聊聊如何?”

“奴婢……我没什么好说的。”周嬷嬷这才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干涩粗粝得犹如黄土般。

那可由不得她“说”了算。

封炎也不说话,径自饮茶,乌黑的凤眸明亮如灿日。

她要是发现自己暴露了身份,第一个反应不是收拾包袱打算逃走,而是果断地服毒自尽,那他们确实拿她没辙。

现在就不同了!

封炎浅呷了口今年的龙井新茶,想着回头得给蓁蓁送几罐过去才行。

温无宸温文尔雅地看着周嬷嬷,“周嬷嬷,我听说,你进府时说的是豫州口音,在府中也已经十八年了,从不曾离府超过半天……那你的家人呢,还在豫州吗?”

周嬷嬷瞳孔微缩,沉默不语,双拳紧握,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她是被抓住了,但死的不过是她一人,如果她招了,让卫国公知道了,那她的家人全部要给她陪葬。她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温无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嬷嬷,继续问道:“当年一同和你进府的丫鬟一共有七个,其他六人有的病逝了,有的跟着驸马去了封府,有的嫁了人后就没再回公主府做事,只剩下你还在这里……”

周嬷嬷抿了抿唇,头又伏低了一些,继续沉默着。

温无宸也不是要从她那里听到什么答案,将她脸上的细微变化都收入眼内。

从周嬷嬷被带到这里开始,说的话不超过十个字,但是对于温无宸而言,她已经“说”了不少了。

任何一个人都会对外界发生的事做出相应的反应,尤其当他听到一些切身相关的事,难免会在一些细微的表情和肢体上暴露出自己的内在想法,紧张、愤怒、兴奋、嗤笑、颤抖、出汗……有些神情与动作哪怕是一闪而过,但也有迹可寻。

方才温无宸就从周嬷嬷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了两点讯息,其一,她有家人,她的家人在卫国公的手上;其二,这公主府中“剩下”不止周嬷嬷一人。

也就是说,公主府里应该还有卫国公埋下的探子,也许是一人,也许更多。

温无宸眼睫微微地颤了颤,突然语出惊人地说道:“只要你招出你的同伙,长公主殿下可以设法营救你的家人!”

他平静的一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嬷嬷闻言反应极大,双目瞪得浑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温无宸,那神情仿佛在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赤裸裸的,在温无宸那睿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很快,她就又冷静了下来,心道:温无宸恐怕是在诈自己吧!

没有用的。

周嬷嬷咬了咬牙,抬起头来,一副轻蔑的表情,冷冷地说道:“你们不用枉费心机了,就算我说了又如何?公主府势单力薄,又能做什么?!何必害人害己!”

她说话的语气、表情与平日里的温和寡言截然不同,眼眸中隐隐带有一分锐气,安平身后的宫女子月默默地看着,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认识过周嬷嬷。

就仿佛以前的她在身上披了一层画皮般,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将之撕开,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看着戾气十足的周嬷嬷,温无宸却是嘴角微勾,挥了挥手道:“把人带下去吧。”

周嬷嬷傻眼了,温无宸根本就没跟她说几句话,怎么就把她打发了呢?!难道是温无宸放弃了?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周嬷嬷的脸上惊疑不定,直愣愣地看着温无宸,嘴巴张张合合,心里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说她方才的话中露出了什么口风。

不会啊!

她细细地品味着她自己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一头雾水,感觉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似的,喘不过气来。

两个黑衣暗卫一左一右地拽住了周嬷嬷,立刻就把人给拖拽了下去。

厅堂里静了下来,夜更深了,远处传来了三更天的锣声,“铛!铛!铛!”

温无宸修长的手指在一只青花瓷茶盅上缓缓地摩挲着,儒雅的面庞上露出沉吟之色,转头对安平道:“看来京中的不少府邸中恐怕也有耿海埋下的人。”

从周嬷嬷刚刚的最后一句话中,温无宸听出了更深沉的意思,她说“害人害己”,也就是说,哪怕是“势单力薄”的公主府与人联手也没用,其他府里恐怕也有耿海埋下的探子。

更甚者……

“耿海也许还养了私兵。”温无宸推测道。

安平笑了,眼尾高挑的凤眸中闪着一抹冷芒,徐徐道:“不过,耿海做事一向‘谨慎’。”

封炎看着温无宸,他那双与安平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眸也是若有所思,他唇角微勾,含笑不语。

耿海有私兵的事,从前皇帝可能不会太在乎,但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温无宸继续道:“皇上如今还忍着耿海,一是因为兵权,二是为了名声。”

“本宫这皇弟也就是不想背上鸟尽弓藏之名。”安平不屑地冷哼道,“他这个人一向装模作样。”

温无宸看着茶汤中沉沉浮浮的茶叶,深邃的眼眸中明明暗暗,思绪翻涌。

须臾,他的眼神就沉淀了下来,云淡风轻地又道:“这一次,对我们而言,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反而是耿海自己把破绽透给了他们。

也亏得阿炎回来得正是时候,也亏得端木绯机灵,不然怕是会有些棘手。

这一瞬,温无宸和安平都想到一会儿去了,有志一同地看向了封炎。

想着封炎这两个多月来的辛苦,安平心疼不已,柔声道:“阿炎,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商量也一样。”

封炎给安平和温无宸行了礼后,就精神奕奕地走了,步履还是那般矫健,不见一丝疲态。

然而,看在安平眼里,只觉得愈发心疼了,用低若蚊吟的声音叹道:“这孩子太苦了……”

窗外的夜风一吹,就吹散了安平的叹息声。

安平目光怔怔地目送封炎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口。

在封炎六岁那年,她就告诉了他他的身世,她让他自己抉择,其实他又何尝有抉择的权利?!

从那一刻起,阿炎就等于失去了童年,被逼着长大,被逼着努力,从小他就比任何人都要努力,除了吃饭睡觉外,其余的时间他几乎都在练武、读书,寒暑不断,风雨无阻。

她的阿炎那么贴心,她的阿炎是最好的!

过去这些年的一幕幕在安平的眼前,飞快地闪过,她的脸上有感慨,有欣慰,眼神微微恍惚了起来。

她没注意到温无宸正静静地看着她,神情温和而专注。

夜更深了,也更浓了。

庭院里的草丛间似乎隐约响起了些许虫鸣声,与那风声交错在一起,彻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