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不出的灵动,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
她这是以牙还牙。
端木绯再次以笔尖沾墨,继续在耿听莲的裙子上泼洒着,乍一眼看去,耿听莲仿佛从泥潭中爬出一般,形容狼藉。
随着那墨水飞起落下,贺氏是整张脸都板起来了,脸色简直比耿听莲和卫国公夫人还难看,心里恨恨地想道: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管教这个丫头了,简直无法无天!
老太爷到底知不知道他快要宠上天的孙女是这么一个不知分寸的丫头,那可是卫国公府的姑娘啊,在大盛朝上数一数二的人家,这一次,恐怕是要与人家结仇了!
而且,这丫头还是在帝后跟前如此胡闹,以后怕是连端木府姑娘的名声都要被端木绯这丫头给败坏了!
卫国公夫人看着女儿那僵硬的身形,心里越发心疼,再次看向了皇帝,欲言又止。
皇帝对端木绯也有几分了解,再说,端木宪、舞阳和涵星也时常把这丫头挂在嘴边,知道这丫头看着天真,却是个通透聪明的,从来不做无的放矢之事。
也不知道这丫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皇帝又瞥了目光灼灼的封炎一眼,眼里的兴致更浓,故意问安平道:“皇姐,你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安平怔怔地看着端木绯,仿若未闻,似是在沉吟纠结着什么。
耿听莲心中的怒意层层堆高,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她本以为帝后看到端木绯的胡闹会出声喝斥,给她做主,没想到等了又等,帝后都没有反应。
耿听莲眼角的余光瞟着帝后的方向,双手在体侧紧握成拳,挺直腰板娉婷而立,仿佛一朵遗世而独立的玉兰般。
渐渐地,四周的气氛发生了一阵微妙的变化,有几位姑娘若有所思地对着耿听莲的裙子指指点点起来,形容间透着一丝兴味。
如同一粒石子落入湖中般,气氛随之泛起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一些擅长书画的人都隐约看出了端木绯的用意——
端木绯这是以耿听莲的裙子为画纸,泼墨为画。
这可不简单。
泼墨画难就难在其随意性,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画出两张相同的泼墨画,毕竟每一次墨水随着笔尖泼洒而出,都多少伴随着一些不可控的因素,这也就考验画者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的能力,泼墨画多是一时激情而作,无法照搬照抄。
在一张平铺的纸张上作泼墨画尚且不易,更别说是在一条裙子上,裙子有它的褶皱纹理,又是悬垂而下的,也就意味着墨汁的流向更不好控制。
那些公子姑娘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越来越激烈,多是兴致勃勃,那一道道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有拭目以待,有不以为然,有觉得端木绯故弄玄虚的,也有同情耿听莲不得不配合的……
众人神情各异,私议纷纷,这偌大的厅堂就是一大锅快要煮沸的热水般鼓噪骚动了起来。
涵星对着舞阳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道:“大皇姐,你说绯表妹会画什么?”
舞阳一看涵星这小机灵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赌什么?”
丹桂耳尖得很,招呼着云华也朝舞阳和涵星凑了过来,几个姑娘聚在一起,好一阵神秘兮兮的交头接耳,引得皇帝也朝她们几个丫头多看了两眼,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皇姐,瞧她们几个丫头玩得多好,”皇帝似有几分感慨地对着安平叹道,“让朕不禁也想起年少时光。”
安平还是没说话,过了许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肩膀好似一下子垮了下去似的。
有些时候不需要言语,皇帝看着安平勾唇笑了,心下大定。
皇帝龙颜大悦地再次端起了茶盅,只见前方又传来一阵骚动,端木绯已经悠然收笔了。
一旁的服侍笔墨的几个內侍知道端木绯完工了,手脚利索地抬走了那张沉甸甸的书案,耿听莲的裙子也随之展现在众人的目光中。
四周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条无与伦比的裙子上,舍不得眨眼,舍不得出声。
那条绣着几株翠竹的霜色裙子上,“泼”上半边的山水图。
远处,奇峰峭壁,烟岚云霭,墨色深深浅浅地晕染出一片山色空蒙的景致,彷如世外桃源般,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空灵感;近处,怪石嶙峋,几株碧绿的翠竹依偎在岩石前,郁郁葱葱,那抹翠色让人眼前一亮,一下子引领人的目光从那遥远的仙境走出……
这条裙子上原本绣的翠竹与这幅泼墨画完美地融为一体,一种蓬勃生机跃然“裙”上,气韵悠远,连带穿着裙子的耿听莲都增加了几分“仙气”,让人不禁在她身上流连再三,舍不得移开眼。
“妙!真是妙!”皇帝连连抚掌赞道,打破了沉寂,“泼墨挥毫,随心而至,真是畅快淋漓!”
皇帝本就好书画,也自诩是大家,觉得这幅画委实妙不可言。
相比下,耿听莲刚才画得那幅山茶图,正像端木绯所言,画得太过拘谨,刻意而为,难免透出一股子小家子气。
周围的其他人仿佛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一个个也是赞不绝口,目露惊艳之色,一时间,这厅堂里越发喧哗热闹了,众人皆是眸露异彩,神采焕发。
也唯有耿听莲反而觉得更难堪了。
这一瞬,她还宁可端木绯是在泼墨撒野!
耿听莲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了袖中,指甲掐进了她柔嫩的掌心,身形僵直,哪怕四周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这些人看着在赞她的裙子,实际上,赞的不过是端木绯的画。
这幅画不但压过自己的画一头,而且还毁了自己的衣裳!
此时此刻,怕是没有人想过这条泼墨裙再美,也不过如昙花一现,衣料又不是纸张,那墨色会渐渐地在裙上渲染开来,恐怕不需一炷香功夫,这条裙子就会成为一条仿佛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一般……
赏花宴还有这么久,难道就让自己就穿着这条代表“屈辱”的污裙子吗?!
再说了,自己可是堂堂卫国公府的嫡女,又不是奴婢,端木绯就算要作画,也完全可以找一个宫女来,可是端木绯却故意选择了自己!
以后京里人再提起自己,恐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端木绯的画。
想着,耿听莲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只觉得四周的目光越发刺眼了,尤其是那些少年公子品头论足的眼神与表情就像是在打量一个物件般。
耿听莲不由得朝慕瑾凡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恐怕也在看自己的笑话吧!
耿听莲脸色一白,羞愤欲绝。
端木绯,这笔账她记下了。
耿听莲再次看向了端木绯,却发现她正歪着小脸对她笑,笑得狡黠,笑得得意,那种别有深意的笑容让耿听莲忽然间灵光一闪,仿佛当头倒了一桶凉水似的。
耿听莲明白了!
端木绯一定是知道了,知道是自己让元娘故意弄脏了端木纭的裙子,所以端木绯是故意在借此报复自己!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了一瞬,火花四射,端木绯随即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抚了抚衣袖。
她就存心要让耿听莲知道,她是故意的!谁让耿听莲竟然胆敢打自家姐姐的主意呢!
端木绯不再看耿听莲,笑吟吟地上前朝皇帝的方向走去,谢了皇帝夸奖,又领了赏,这才回了自己的座位。
皇帝看了看小丫头得意洋洋的背影,然后压低声音对安平说道:“朕给皇姐找的这个儿媳妇怎么样?家世、才华、品貌……配阿炎应该不算折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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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见。
293失仪(二十六)
安平还是沉默以对。
对于皇帝而言,安平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根本就不足为惧,更不值一顾。
皇帝笑着也赏了耿听莲,就让她也退下了。
这两个丫头让他今日看了这么一出好戏,是该赏!
耿听莲中规中矩地屈膝行礼谢恩,接着就急切地回到了卫国公夫人的身旁。别人也许没注意到,但是她自己知道,裙子上的山水画已经渐渐晕染开了,水汽越浓重的部位就渲染得越厉害……
用不了多久,这条裙子就会脏污的难以直视,而她却要一直穿着这条裙子,直到赏花宴后,再走回自己住的宫室……所有的人都会看到她这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莲姐儿,”卫国公夫人心疼地给女儿披上了一件鹅黄色的披风,也不敢在御前喧哗,只能压低声音安慰女儿,“没事的。不过,这端木家的人也太不懂规矩了!这个端木四姑娘到底把你当什么了?!”
卫国公夫人越说越是不满,若不是儿子对端木纭一片痴心,卫国公夫人真真是看不上端木家这等泥腿子的人家。
她这次来赴赏花宴,其实也瞧中了几个姑娘,个个都是温雅贤淑,和那个牙尖嘴利、不识抬举的端木纭完全不一样,这才是继室的好人选。
耿听莲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了端木绯,用低若蚊吟的声音说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卫国公夫人看着女儿愈发心疼,拉着女儿坐了下来,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当然。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耿听莲柔顺地应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恢复成平日里那个优雅从容的少女,心绪却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今日她又输在了端木绯的哗众取宠上,哪怕她的画并非不如她,却因为不会替自己造势而棋差一招。
她总是“低估”了对方,以致把自己逼到了一个被动的境地。
说来,她不是输给端木绯,是输给了自己!
耿听莲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绯,心绪翻涌得更为激烈了,久久不能平息。
端木绯根本就注意耿听莲,她正忙着与小狐狸生气,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她这才走了没一会儿功夫,这只贪吃的蠢狐狸就把碟子里的果子全吃光了。她简直无法想象,它小小的身躯可以容得下那么多果子吗?!
不会把肚皮撑破吗?!
端木绯继续与它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帮它揉揉它的小肚子,又或者找太医给它看看?
吃饱喝足的小狐狸没一会儿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她膝头蜷成一团,不到五息功夫,就美滋滋地睡着了。
端木绯还在“狠狠”地瞪着它,继续瞪着它,心里自省着:团子刚来时明明很乖的,怎么开始也向小八靠拢的趋势呢?这到底是它们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
她正心不在焉地想着,膝头装睡的小狐狸突然又动了,猛地跳了起来,然后轻盈地跳到了地上……
端木绯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它,却发现身后一道阴影笼罩在她上方。她眉头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抬眼望去——
果然,封炎来了。
所以,团子才跟见了鬼似的。
端木绯又复杂地低头朝小狐狸看去,只见它灵活地蹿到了一旁的花篮里,在一篮子的鲜花中翻掏了一番,咬出了一个果子,然后三两下地爬回了端木绯的膝头,一脸乖顺地把果子吐在了端木绯的手里。
端木绯看着掌心那湿漉漉的果子,小脸上有些一言难尽。
“团子这是怎么了?”涵星和舞阳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张望着端木绯膝头的小狐狸。
端木绯也不替它藏着掖着,把它方才的行径“公诸于众”。
涵星“怜惜”地看着小狐狸,戏谑地说道:“可怜的团子,要不你还是跟着本宫吧?果子管饱!”
小狐狸睁着一双冰蓝色的狐狸眼,单纯地看着她们,乖巧得不得了。
看着小东西毛绒绒的模样,几个姑娘都觉得喜欢极了,舞阳心念一动,笑眯眯地对着前方的帝后说道:“父皇,母后,儿臣几个想出去玩一会儿。”
舞阳身旁,涵星、丹桂、云华还有端木绯几个皆是一脸期待,眸子晶亮。
皇后有些无奈,只能看向了身侧的皇帝,想询问他的意思。
“你们几个孩子去玩吧。”皇帝今日心情好,也不在意这些个虚礼,挥了挥手道,“难得出京玩,都别拘着,去吧!”说着,皇帝满含深意的目光就在端木绯和封炎之间流连一下,不动声色。
端木绯却是被看得打了个寒颤,颈后的汗毛又倒竖了起来,忽然想起元宵节那日皇帝似乎好像仿佛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可是,她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啊?
端木绯抱着小狐狸一头雾水地跟着舞阳、封炎一行人出了望春阁。
舞阳他们走了,这厅堂中还是热闹得很,一个紫衣少女正在娴熟地弹奏着指下的瑶筝,筝声如泉水倾泻不止,婉转悦耳,但皇后却是意兴阑珊。
她煞费心思办这赏花宴本来就是为了给舞阳选驸马的,现在女婿选不到,就算谁再出彩,皇后也看不进去。哎,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她愁啊!
皇后心不在焉地饮起茶来,而端木贵妃也有些懵了,她本来已经看好两三个公子,正想把涵星叫过来好好问问,这才一眨眼,女儿就跟着她大皇姐跑了?!
端木贵妃的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心道:涵星这丫头真不是个省心的,明明自己上次说要给她相看人家,她还很欢喜,眉飞色舞地说什么要好好看看,现在就顾着去玩,把正经事全忘了?!
哎,这丫头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大了,分明跟个孩子似的。
端木贵妃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正想喝口茶顺顺气,眼角的余光突然掠过了不远处的贺氏,想起自己到了涵芳园后,还没和贺氏单独说过话,就招了招手,吩咐了宫女一句。
那宫女立刻把贺氏叫到了端木贵妃的身侧,贺氏行了半礼后,就在端木贵妃身旁坐下了,笑吟吟地看着女儿。她也正愁没有和女儿单独说话的机会,她们母女果然还是心有灵犀的。
“母亲,”端木贵妃压低声音对着贺氏说道,目光朝贺令依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昨天特意和依姐儿说了会儿话,觉得她不太合适,您回京后还是和父亲商量一下,再换个人选吧。珩哥儿今年下场,肯定能够得个举人,少年举人,又出自首辅府,有我和大皇子给他撑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找不到,依姐儿恐怕配不上。”
顿了一下后,端木贵妃又补充道:“给珩哥儿找媳妇,就该找纭姐儿这般大气,能干,利落的,以后才能相夫教子,撑起端木家的门楣。”
贺氏听着,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了,觉得自己仿佛被女儿在脸上打了一巴掌般,火辣辣得生疼。
这种类似的话,贺氏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端木宪也曾与她说过。
他们父女俩还真是一条心啊!
端木宪也不想想,他是靠着贺家才步步高升,一路扶摇直上地做到了首辅之位;贵妃也不想想,她若不是贺家的外孙女,贺太后的外甥女,她怎么能在皇帝登基后晋为贵妃,这对父女啊,自己算是看清了,都是卸磨杀驴的,唯利是图之人!
贺氏气得额角青筋跳动,很想训训女儿,让她不能忘本,可是话到嘴边后,还是咬牙咽了回去。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现在决不能和女儿闹。
贺氏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许,耐着性子说道:“这事,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端木贵妃在宫里这么多年,学的最多的就是察言观色,一看贺氏的神情语气,就知道贺氏只是随口敷衍。
端木贵妃眸光微闪,觉得有些疲惫,也不想再与贺氏多说贺令依了,反正也不过是白费唇舌罢了。
哎,虽然不合规矩,但她下次还让涵星悄悄递封信去端木家给父亲吧。
心里下定了决心,端木贵妃也就没什么事要和贺氏说了。大皇子已经去了南境,现在再问父亲同不同意婚事也不妥当,只希望南境的战事早点结束。
端木贵妃一边想着,一边随意地与贺氏道家常,问她在涵芳园住得可习惯,吃得可习惯。
贺氏随口应付了两句,这才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贵妃娘娘,大皇子出发也快一个月了,可有消息过来,他人可好?”
说到大皇子,端木贵妃眉心微蹙,眸底隐约浮现担忧之色:“还只收到了一封信,说是初五到了江南……”
“那大皇子此去南境,身边可有人‘服侍’?”贺氏急切地接着问道。
端木贵妃有一说一:“皇儿是带着贴身服侍的太监和两个伴读一起南下的。”
贺氏见端木贵妃理解岔了,就凑到她耳边小声又道:“我是说,知冷知热、近身侍候的人。归义伯府的七姑娘温雅贤良,体贴柔顺,若是由她去南境伺候大皇子,想来妥帖周到。”
端木贵妃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如何听不出贺氏是想让金家七姑娘去给大皇子做通房侍妾,贴身伺候!
大皇子是皇子,身边多个通房侍妾是算不得什么,但是,大皇子此行去南境那可是去打仗的,带着侍妾去战场,那像什么样子?!以后大皇子在军中还怎么自处?!
旁人只会把他当作去混军功的皇子,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又会怎么想?
端木贵妃眸中越来越深邃复杂,别人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大皇子是有抱负的,所以才会不顾危险自请南下,想要建功立业,她这当娘的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么还能给儿子拖后腿!
她的母亲怎么糊涂到了这种地步……
端木绯贵妃失望地看着贺氏,贺氏见女儿没表态,就又劝道:“贵妃,大皇子远在千里之外,没个一年半载也回不来,我这做外祖母的心疼……”
“够了!”端木贵妃再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贺氏。
端木贵妃的情绪太过激动,一不小心声音高昂了一些,一时引来四周数道好奇的目光,也包括皇帝。
端木贵妃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站起身来,屈膝请罪道:“皇上,请恕臣妾失仪,是臣妾的母亲想让臣妾给侄儿珩哥儿挑个媳妇呢,但是这不合规矩,臣妾方才出声喝止。”端木贵妃的反应极快,几息之间就想出了一个应对的理由。
贺氏也紧跟着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屈膝认错。
294口谕(二十七)
“原来是为了珩哥儿啊!”皇帝大笑了几声,神情疏朗。
他本来也对端木珩的印象不错,更曾召见过考校了几句,觉得端木家的孙辈也算后继有人了。此刻听端木贵妃一提,皇帝这才意识到端木珩应该也快十六岁了,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皇帝笑道:“不过是小事,贵妃你就帮着挑挑便是。”
“多谢皇上恩典。”端木贵妃恭敬地又福了福,她看着低眉顺眼,那长翘浓密的眼睫下掠过一道精光,心下有了主意。有了皇帝这句话,端木贵妃打算亲自给端木珩挑一个合适的,省得贺氏胡来,害了端木珩和端木家。
端木贵妃神情自若地坐了回去,贺氏亦然。
“母亲,”端木贵妃放低音量,语调坚定地又对贺氏道,“您说的那事万万不成,皇儿大婚前,绝不纳妾。”
顿了一下后,端木贵妃强调道:“皇家最重要的是嫡长子,别的皇子我管不着,但我的儿子,嫡妻没进门先纳妾,我决不会答应的,更别说让一个妾室跟到军中去了,这简直就是在往皇儿身上泼脏水!难道您这做外祖母的还要亲手给外孙冠上一个好色的名声不成?”
贺氏的脸色先是一白,接着又转青,嘴唇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区区一个侍妾而已,就算现在不能去南境,只要女儿一句话,自己就可以让归义伯府“等”大皇子归来,这事情也就了结了。可是,女儿竟然这么不给她脸面!
贺氏动了动唇,想再说,然而端木贵妃没有给她机会。
端木贵妃先她一步站起身来,对着前方的帝后请罪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的母亲身子有些不爽,容臣妾斗胆替她告罪,让她先回去歇息。”
对于皇帝而言,这只是小事一桩,皇帝神情温和地对贺氏道:“端木太夫人,你既然身子不适,就退下休息吧。”
自己竟然这样就被女儿打发了?!贺氏难以置信地看着端木贵妃。
端木贵妃视若无睹,又对着贴身大宫女玲珑吩咐道:“玲珑,还不送本宫的母亲回去歇息。”
贺氏目光怔怔,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站了起来,向着皇帝行礼谢了恩。
女儿虽然不孝,但她总得为女儿考虑,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女儿在撒谎。贺氏觉得自己真真是用心良苦,却是无人体谅,一口气梗在了她的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
“端木太夫人,这边请。”玲珑得体地在前引路,领着贺氏出了望春阁。
一路上,春光灿烂,景致怡人,贺氏根本无心欣赏,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
若不是端木纭和端木绯这对姐妹咄咄逼人,那一万七千两银子的亏空补不上,她怎么会一急之下,收了归义伯府的银子呢。没想到这归义伯府还真真就是破落户,大皇子一出征,就立刻翻了脸,非要讨回那一万七千两银子,她又怎么拿得出来?!
贺氏的心里烦燥难耐,明明还是早春,明明迎面而来的微风还有些冷意,但是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贺氏就已经是燥热得脖子上出了一层薄汗,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了一些,仿佛这样能够宣泄她心底的烦躁似的。
她的主意两全齐美,大皇子身边有人伺候了,她答应归义伯府的事也能了了,为什么女儿偏偏就这么执拗呢?!
贺氏皱了皱眉,又突然停下了脚步,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心潮翻涌。
如今这个端木家,真是越来越没有自己的位子了。
玲珑在宫中多年,自然是个伶俐的,一眼就看出贺氏心里生着闷气,便状似闲话地说道:“太夫人,我们贵妃娘娘常常念叨您呢,说是当了娘后才知道为娘的辛苦。”
“贵妃娘娘说,她在宫里十几年,总想着未出阁的时候,您亲自教她弹琵琶,您这手琵琶在京中可是无人能出右呢。”
“贵妃娘娘前些日子还让内廷司寻到了一张好琵琶,打算在您寿辰时送给您,又怕您说她长不大……”
玲珑的娇声俏语在贺氏的心尖抚过,好像一缕清风,让贺氏起伏不定的心平缓了一些,心道:女儿在宫里也不容易,难免有所顾虑。哎,罢了罢了,归义伯府的那笔债只能自己再想想办法了。
贺氏脸色稍缓,又继续往前走去。
玲珑一直把贺氏送回了浮翠苑,这才告退,回到了端木贵妃身边,悄声复命。
端木贵妃微微颌首,没有多言,暂时把贺氏的事抛诸脑后,注意力集中到堂中那个挥墨而书的少年公子身上。
端木贵妃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位陈家公子就是她给涵星挑中的人选之一,论样貌,论人品,论才学都是顶顶出众的,年纪也就十四岁,她特意还与陈家的舅夫人打听过,说是这位陈公子非常自律,身边甚至都还没有通房丫鬟,这在京里可不多见。
她还想让涵星好生瞧瞧,看看有没有缘份呢,偏偏那丫头如今也不知道疯到哪儿去了。
哎。
端木贵妃忍不住灌了自己一杯温茶水,与一旁的皇后交换了一个心有戚戚焉的目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赏花宴两位最重要的“主角”“跑了”,皇后和端木贵妃都变得有些漫不经心起来。
不过,厅中的不少夫人还是兴致勃勃,毕竟像今日这般能够把全京城里最杰出的公子和姑娘们齐聚一堂的机会可不多,家里或者亲戚家有适龄儿女的自然是打算趁机好生挑挑、看看……
皇帝的兴致也不错,他又一次看向了安平,笑呵呵地问道:“皇姐考虑得如何?”说着,他停顿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又道,“……那小丫头,朕还是挺喜欢的,若皇姐不愿意,那朕就给她另指一门婚事好了。皇姐你说呢?”
安平猛地抬起头,姐弟来的目光瞬间碰撞在了一起,空气中似乎是迸射出了滋滋的火花。
皇帝轻轻地转动着手上小巧的酒盏,一派悠然闲适,仿佛不为所动。
下一刻,安平微微垂眸,忽然站了起来,硬生生地说了一句:“皇弟,我先告退了。”
望春阁里,霎时就陷入了一片静默中,众人都不明白安平怎么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不禁面面相觑。
皇帝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旁人不知,但他却知道,安平输了!
“好。”
皇帝抚掌而赞,那位刚刚收笔的陈家公子立刻欢天喜地地谢了恩。
皇帝的这个“好”字,一下子让原本因为安平拂袖离去而显得有些沉闷的气氛又热闹了起来,不少人纷纷响应圣意,对着陈家公子所书的那幅字大肆夸奖了一番,一字字、一句句极尽溢美之词,只差把这位陈公子夸成了未来的书圣。
有了陈家公子的字专美于前,后面别的公子姑娘也就不好意思再写字了,以免得泯然众人矣。
又有七八位公子姑娘分别展现了琵琶、拳法、箭法、抚琴、吹笙等等后,赏花宴也渐渐进入了尾声……
皇后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地吩咐內侍去找人,于是,在赏花宴快要结束时,舞阳、端木绯以及封炎一行人步履轻盈地回来了,一个个神彩飞扬,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