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端木绯疑惑的眼神,舞阳的樱唇勾出一道不以为然的弧度,解释道:“柳映霜是魏家的‘表姑娘’。”舞阳说到“表姑娘”的时候,声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不屑,“不过是个贱妾的侄女,魏家却当作‘表姑娘’一样娇养着。”京城里的各府虽然明面上顾忌魏永信的面子不敢说什么,暗地里谁不取笑魏府没规没矩。
端木纭看端木绯抿着小嘴的样子煞是严肃,急忙又软言哄道:“蓁蓁,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的……”
话音未落,碧蝉急匆匆地打帘进来,屈膝禀道:“大姑娘,四姑娘,太医院的太医来了。”
“快快有请。”端木绯急忙吩咐道。
而舞阳、涵星姐妹俩却是奇怪地互看了一眼,涵星疑惑地嘀咕道:“本宫没让人请太医啊……”
因为端木纭的伤势不重,她又说她这里备了金疮药,说以前她在北境时也没少替父亲端木朗处理这些个皮外伤,从受伤的那一刻开始,端木纭都表现得十分镇定,连她左臂的绷带也是她自己请随行的宫女帮忙包扎的,所以在她的坚持下,舞阳和涵星也就没叫太医。
奇怪了,那会是谁叫的太医呢?!
她们还来不及深究,就听门外的另一头传来阵阵凌乱急促的步履声,夹杂着声声粗重的喘息声。
紧接着,门帘就再次被人从另一边挑起,一溜的人疾步匆匆地鱼贯而入,一个接着一个。
刚才碧蝉只说太医来了,可是这来的又何止是太医,第一个进来的就是太医院的黄院使,紧接着是最擅长外伤的程太医,再后面还跟着两个医女、两个药童,他们这些人一下子就把这间并不特别宽敞的屋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黄院使一行人显然是赶得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额头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舞阳和涵星皆是奇怪地挑了挑眉,眸底的疑惑更浓了。
平时这些太医给他们这些皇子公主请脉,都没这么着急过,况且端木纭只是那么一点皮外伤,怎么就连黄院使都给惊动了。
“参见大公主殿下、四公主殿下。”
黄院使他们先给舞阳和涵星行了礼,跟着就被舞阳随口打发去瞧端木纭的伤势。
程太医急忙躬身上前,诚惶诚恐地查看了端木纭的右胳膊,紫藤已经清理好了伤口,就差上金疮药了,伤口的状况一目了然。
程太医一下子松了口气,擦着额角的汗液道:“伤口不深,只是被箭尖擦伤,只要小心养着,好好上药,应该不会留疤。”
闻言,屋子里其他人也都是长舒一口气,两个医女立刻接替了紫藤,小心翼翼地替端木纭上了药膏,然后又仔细地包扎好了。
因为是外伤,程太医也没再开汤药,却还是执笔写了一张单子给端木绯,把种种禁忌是列得清清楚楚,除了一罐金疮药外,还特意留下了太医院特质的玉肌膏,说是等伤口结痂后,就每天涂这个,直至脱痂。
黄院使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他们走后,舞阳和涵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总觉得太医们的行事透着一丝古怪,不过涵星此刻也顾不上这个了,气呼呼地说道:“大皇姐,这笔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舞阳皱了皱眉,沉吟着道:“这件事一来没有真凭实据,二来阿纭受得只是些皮外伤,不管告到哪里,只会显得我们小家子气,而那个柳映霜根本受不了什么处罚。”
顿了一下后,舞阳沉声继续道:“涵星,不着急,且再等两天,我们找个机会再让她吃点苦头!”说着,舞阳的眼底掠过一道锐利的冷芒。
涵星还有些不甘心,嘟了嘟嘴,嘴唇翘得几乎可以挂油瓶了。
两位公主又在芝兰阁坐了片刻后,就一起告辞了。
端木纭在丫鬟们的小心服侍下,以温水擦拭了身子,又重新换了一身衣裙。
这时,丫鬟就来禀说,圣驾快要回猎宫了。
按照惯例,皇帝会在今日酉初于猎台嘉赏这三日的魁首,也就是说,她们得去猎台了。
姐妹俩随着人流朝猎宫的正门口走去,最后,所有人如同百鸟朝凤般聚集在了猎台四周,整个猎宫广场一片喧哗热闹,人头攒动。
皇帝还没到,众人皆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私语着。
端木绯四下张望着,寻找着舞阳、君凌汐她们的身影,却听一个陌生的女音突然自右前方传来:“端木大姑娘。”
端木绯循声望去,就见一道身着鹅黄色骑装的婀娜倩影朝她和端木纭昂首阔步地走来,那少女看来十五六岁,一头浓密的青丝梳着一个妩媚的堕马髻,头戴一支白玉嵌红宝石双结如意钗,额心贴着一个梅花形花钿,衬得她如玉般的小脸明媚艳丽。
“柳姑娘。”端木纭语气淡淡地唤了一声。
端木绯眯了眯眼,瞬间了然。想来这个黄衣少女就是“传闻”中的柳映霜了。
“端木大姑娘,你的伤还好吧?”柳映霜很快就走到了近前,一脸担忧地看了看端木纭的右臂,歉然道,“这都是我的不是,都怪我准头不好,没想到姑娘会突然蹿到我前面,我一时收不住箭,才会不小心射伤了姑娘……反正伤得不重,也就是些皮外伤,端木大姑娘应该不会在意吧?”
柳映霜唏嘘地叹了口气,看似歉然,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心里冷笑着:谁让这个端木纭非要和自己争那头鹿,她可是在姑母面前夸下了海口,要猎一头鹿,取那可滋阴补肾养颜的鹿角血献给姑母。若不是她见机快,让端木纭那一箭射偏,这鹿可就要让端木纭得去了。
“确实,姑娘的准头是不太好。”端木纭似笑非笑地附和了一句,眼神清亮。
看着端木纭那似乎意有所指的表情,柳映霜不由审视了她一瞬,随即一副满不在乎地样子:……哼!就算端木纭知道又如何,无凭无据的,谁又会相信她。
端木绯一眨不眨地看着柳映霜,红润的嘴角翘了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随着圣驾的到来,秋猎的第二波高潮来临了。
众人给皇帝请了安后,皇帝就当众把大盛男儿这三天来的骁勇英姿夸奖了一番,说得众人是热血沸腾,直呼万岁,之后又选出了秋猎前三天的魁首——
宣威将军府的朱六公子。
皇帝钦赐朱六公子进了神枢营任佐击将军,又赏赐了宝马、良田与千银。
朱六公子一时意气风发,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叩谢皇恩浩荡。
待朱六公子退下后,皇帝正打算再说什么,就见一道鹅黄色的倩影从一旁的女眷群中走出,少女在无数道神色各异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到了皇帝近前。
“参见皇上。”柳映霜对着皇帝屈膝行礼,落落大方,笑盈盈地凑趣道,“恕臣女斗胆,每年都是男儿们争先,在猎场上大展身手,臣女以为今次也该推陈翻新,给我们女子一个争先较量的机会才不枉费了这大好的秋猎。”
柳映霜说话间,周遭响起了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尤其是那些贵女们的神色有些怪异。
端木绯左手边的一个青衣姑娘不屑地轻声嘀咕着:“什么臣女?!她也配吗?”
“可不就是。”另一个翠衣姑娘也是嘲讽地轻声附和道,“不过是一个妾室的侄女,莫不是以为魏大人是她爹不成?”
皇帝身旁的一个內侍在皇帝耳边附耳说了一句,皇帝露出一分恍然大悟,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含笑道:“柳姑娘看来是巾帼不让须眉。”
柳映霜漂亮的瓜子脸上笑容更盛,对着皇帝又福了福,“多谢皇上夸奖。臣女今日侥幸猎了一头公鹿。”
说话间,就有两个婆子把一头沉甸甸的鹿尸抬到了猎台上,只见那鹿尸中了两箭,一箭直穿脖颈,一箭从鹿口贯穿而过。
这两箭射得很是利落,也有几分劲道,在姑娘家里也算是难得了。
皇帝有些意外,微挑眉头。有道是,英雄不论出身。这位柳姑娘出身是低了点,不过倒也有几分意思。
“箭法不错!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皇帝朗声抚掌赞道,“朕就赏你弓箭一副,汗血宝马一匹。”
“多谢皇上赏赐。”柳映霜迫不及待地谢恩道,眸生异彩。
今日她不仅借着这头鹿讨好了姑母,还在皇帝跟前露了脸,那还真是一箭双雕了!以后她骑着这匹汗血宝马出门,谁不知道这宝马是皇帝所赐?!谁还敢再轻慢于她!
赏赐了柳映霜后,皇帝又提了一句晚上的宫宴,就带着一些皇子宗室勋贵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跟在皇帝身后的封炎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着,依依不舍地在人群里寻找端木绯,心里叹息:只能等着晚上的宫宴再见了。
众人皆是俯身恭送皇帝离开,之后,四周又喧哗了起来,纷纷恭贺起了今日得了嘉赏的朱六公子和柳映霜,一时间,这两人都颇有几分众星拱月之势。
“柳姑娘,听说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其汗如血,乃是千金难求的宝马,真是恭喜姑娘了。”一个清脆的女音忽然自前方响起,柳映霜抬眼看去,端木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几步外,一脸艳羡地看着她。
“多谢端木四姑娘。”柳映霜落落大方地回应着。
她就知道,只要她得了皇帝的嘉奖,自然就水涨船高,连那些个曾经看不起她的贵女们也要对她另眼相看。
“皇上刚刚夸柳姑娘你的箭法很好,我能否请姑娘‘指教’一番?”端木绯说着又朝柳映霜走近了两步,笑得更灿烂了。
那甜美的笑容乍一看天真烂漫,再一看,又似乎透着一抹淡淡的挑衅。
“指教”这两个字既可以理解为“指点教导”的意思,也有“挑衅比试”之意。
不过这个端木四姑娘可是首辅家的姑娘,这文臣家的姑娘与人比试什么骑射啊!四周的几位姑娘疑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想要与我比弓射?”柳映霜瞥了端木绯一眼,这个端木四姑娘小小年纪,又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别的且不说,力道肯定是不如自己,还想挑衅自己?!
端木绯摆摆手道:“比试不敢当,姑娘的箭法那可是连皇上都夸奖过的,我可不敢与姑娘‘相提并论’。”
端木绯说得十分谦虚,可是四周的那些姑娘却是若有所思。
这位端木四姑娘从一开始说汗血宝马时就带着几分意有所指,又一直把皇上挂在嘴边,莫非她是对柳映霜得了皇帝的嘉奖看不过去,所以才提出要与柳映霜比试?!
几个姑娘暗暗地交换着眼神,眼底透着几分不以为然,觉得这位端木四姑娘委实心胸狭隘了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掐尖要强,看不得别人好。
柳映霜扬了扬下巴,傲然道:“端木四姑娘,你想如何‘指教’?”她奉陪就是。
“百步穿杨怎么样?”端木绯笑眯眯地提议道,显然早有打算。
“那就百步穿杨!”柳映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的弓射可是姑父魏永信亲自给她启的蒙,又请了军中的神箭手教她骑射,就是姑父也是夸赞过她可惜没生为男儿身。
论弓射,她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之中绝对是各中翘楚,别说百步穿杨,就是再加五十步,她也有七八分的把握。
端木绯要与柳映霜比试弓射的事很快就在周遭传开了,不少人都朝她们围了过来,等着看好戏。
此刻夕阳西沉,天空已经暗了一半,四周一片昏黄。宫人们很快就在猎场广场上点起了一盏盏大红灯笼,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又有宫人在一棵大树的某片叶子上做好了标记,数了百步。
“请。”端木绯小手一伸,谦虚地做请状。
柳映霜毫不含糊,从丫鬟手里接过了弓箭,熟练地搭箭,扣弦,预拉,轻松地就拉满了弦,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嗖”,羽箭急速地射出,带着冷冽的破空之声,快如闪电……
下一瞬,那支羽箭已经射中了前方那片做了记号的树叶。
那羽箭带着叶子继续往前飞射出去,一直射在百来丈外的某棵大树上,树干被震得簌簌摇曳,无数的落叶如雨般纷纷扬扬地落下。
柳映霜这一箭射的是干脆利落,令得四周一片哗然,不少人都鼓起掌,赞叹不已。
作为一个姑娘家,能有如此箭法,也算当得起皇帝赏赐的良马和弓箭了。
柳映霜自得地勾了勾唇角,收起了弓箭,转头看向了端木绯,伸手对着端木绯做请状,笑道:“端木四姑娘,请。”
“四姑娘。”碧蝉把端木绯的弓箭递给了她,她这副弓箭比起柳映霜的要小巧许多,还是去年秋猎时,封炎给的,适合年纪小的女孩子,弓很轻,弦也容易拉。
弓射可以静心,也可以锻炼集中力,端木绯平日里没事时也会练练。这骑射她不敢跟人比,但是立射的话……
端木绯随意地摆弄着弓箭,然后也是搭箭,扣弦……拉弓,每一个动作都是一板一眼,标准得不得了,看在周围的行家眼里却是暗暗摇头。
这位端木姑娘的弓射一看就是才堪堪入门,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与人较量,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柳映霜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赢定了……
就在这时,端木绯毫无预警地调转了方向,弓箭对准了柳映霜,“嗖”,羽箭离弦而出,如流星般快速地在柳映霜的右臂上擦过,柳映霜狼狈地闷哼了一声,袖子被那支羽箭擦破,赤红的鲜血从伤口溢出,一下子就染红了鹅黄色的衣袖,看着刺眼极了。
不少贵女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广场上的众人再次哗然,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议着。
大多数人刚才都看得清楚,这位端木四姑娘分明就是……
在一道道怪异复杂的目光中,端木绯轻描淡写地吐吐舌头说道:“柳姑娘,我的箭法还不到家,准头不好,反正伤不重,也就是一些皮外伤,柳姑娘应该不会在意吧?”
端木绯笑眯眯地看着柳映霜,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柳映霜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右上臂的伤口,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感让她的俏脸褪去了血色,猩红的鲜血自左手的指缝间渗出。
“端木四姑娘,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柳映霜的声音仿佛从牙关中挤出来般,目如利箭地瞪着端木绯。
“她肯定是故意的!”立刻就有一个着橘色骑装的姑娘站了出来,紧接着,又有三四个与柳映霜交好的姑娘们也是纷纷附和。
端木绯歪着小脸看着柳映霜,可爱的脸庞上一脸的无辜,再次道:“柳姑娘,我真的只是准头不够。”
众目睽睽下,这个端木绯还敢指鹿为马!柳映霜的脸色更难看了,俏脸上一片铁青,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伤口疼得。
柳映霜用沾了血的左手指着前方,冷声道:“端木绯,树在右侧,但你刚才分明射向了左侧,这要是‘准头’不准,那你就是眼瞎了。”她微咬下唇,强忍着伤口的痛楚,额头冷汗涔涔。
四周的那些私议声越来越响亮,众人看着端木绯的眼神或是惊讶,或是轻鄙,或是疑惑,或是不敢苟同。
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端木绯的这一箭是故意射向柳映霜的,只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嫉妒柳映霜刚才得了皇帝的赏赐?”
“无论是不是,这个小姑娘一个不高兴就敢拿箭射人,下手真是够狠的。”
“这事还是古怪。端木四姑娘是首辅家的姑娘,一向以琴棋冠绝,知书达理,应该不是这种心狠手辣之人……”
“……”
众人各抒己见,一道道声音此起彼伏地交错在一起,让这个广场如同一锅快要烧开的热水般沸腾起来。
这边的骚动实在是太过明显了,自然也瞒不过把守在附近的禁军。
一个中年禁军将领听了下属的来禀后,微微蹙眉,面沉如水。
无论那个端木绯是哪个府邸的姑娘,她在众目睽睽下,明目张胆地射箭伤人,委实是太过恶劣,不仅是目无法纪,而且还视他们禁军为无物,不能就这么放过。
那禁军将领抬手做了个手势,就有三四个禁军士兵跟了上来。他们正要朝端木绯和柳映霜那边走去,就见一个青衣小內侍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禁军将领立刻认出了对方,殷勤地迎了上去,对着小內侍恭声抱拳道:“小蝎公公。”
小蝎笑眯眯地说道:“严将军,督主有令,这事将军就不必管了。”小蝎说着,意有所指地朝猎台方向望了一眼。
那禁军将领急忙朝那高高的猎台望去,只见一道大红色的颀长身影笼罩在大红灯笼的光辉中,负手而立,目光正望着端木绯、柳映霜她们的方向,神情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感觉。
禁军将领却是心中一凛,急忙对小蝎抱拳说道:“小蝎公公,在下明白了。”
与此同时,四周还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来,如潮水般朝端木绯、柳映霜这边围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道灼热的目光都落在了人群中心的端木绯身上,他们的眼神或是惊讶,或是轻鄙,或是疑惑,或是不敢苟同。
哪怕这些公子姑娘们看不上柳映霜这种身份的人,但也不代表他们会赞同端木绯这种肆意伤人的行为,实在是太骄横跋扈了点。
周遭的这些纷纷扰扰、喧喧闹闹仿佛完全没有传到端木绯耳中,端木绯还是笑眯眯地看着柳映霜,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明明目标在右侧,为什么非要往左边射箭呢?”
她停顿了一下,故意问道:“柳姑娘,你说呢?”
说话的同时,她从碧蝉手里接过了一支羽箭,步履轻盈地走向了柳映霜,又随手把那支羽箭丢在了柳映霜的脚边,然后拍了拍小手,道:“这支箭是‘还’给柳姑娘的,咱们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端木绯的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却像是利箭一般直刺柳映霜的胸口,她觉得胸口和右胳膊上的伤口皆是一阵钝痛。
这一幕让四周再次喧哗了起来,端木绯的话听着像是意有所指。她把箭还给柳映霜的意思莫非是说柳映霜之前曾射了她一箭?!
四周那些带着探究的眼神令柳映霜有些不自在地抿紧了嘴唇,她正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几步外的端木绯突然又拉开了弓……
237秘密
“你……你想干什么?”柳映霜吓得瞳孔猛缩,下意识地连退了好几步,惊慌地说道。
端木绯随意地弹了下弓弦,弓弦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端木绯还是笑吟吟的,但是那神色仿佛在说,她只是弹了下弓弦,又没拿箭,能干什么?!
“柳姑娘,”端木绯缓缓道,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但是那弯如新月的眸子里,眼神却十分锐利,“不过是区区一头鹿而已,我们姐妹还瞧不上,柳姑娘既然这般心心念念的,那送给你又如何!”
联想柳映霜刚才是因为一头鹿而得了皇帝的赏赐,周围的人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不少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端木纭的方向望了过去。
端木纭此刻穿了一身石榴红的骑装,表面上看着无碍,但是仔细看,就可以发现她的右臂有些僵硬,袖子下微微隆起,似乎包扎了起来。
也有上午在猎场亲眼目睹了那场意外的,便悄悄地与身旁的人说了,一传十,十传百……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明显了。
原来是端木纭与柳映霜两人争鹿,柳映霜使手段射伤了端木纭的手,现在当妹妹的就来给姐姐报仇呢。
“你胡说!”柳映霜只觉得四周的那些目光好像无数针一般扎人,几乎比她右臂的伤口还要刺痛,她双眼发红,脸色惨白,额头的冷汗更密集了,对着端木绯怒吼道,“你血口喷人!”
端木纭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犯得着端木绯这般斤斤计较?!
“柳姑娘,你还要狡辩!”
一个明朗清亮的女音骤然响起,舞阳和涵星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围观的人群中。
众人见状,纷纷地给两位公主让出一条道来。
舞阳和涵星走到了端木纭的身旁,舞阳语调冰冷地又道:“当时的情况还需要本宫再重复一遍吗?!当时你在哪里,鹿在哪里,阿纭又在哪里……”
舞阳说话的同时,飞快地看了端木绯一眼,眸底的笑意一闪而过:绯妹妹做事还是这般干脆利落!
“柳姑娘,你莫非以为本宫、大皇姐,还有当时在场的人都是睁眼瞎不成!”涵星娇声道。她是公主,当她端起架子时,眉目神情间颇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与矜贵,令得柳映霜几乎不敢直视。
舞阳和涵星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任谁都听得懂。
这番话由涵星和舞阳来说,当然也比端木绯来说,要有份量得多。
广场上又迎来了一波骚动。
原本围在柳映霜身旁的几位姑娘霎时间就避之唯恐不及地退了好几步,其中也包括几个上午与她一起去狩猎的姑娘。
且不说这个柳映霜本来就身份低微,只是借了魏家的光,就是她为了区区一头鹿,就要射箭除掉对手的狠毒心性,谁敢与她往来,谁敢与她亲近!这要是哪天不小心挡在了她前面,那可真是防不胜防了。
还有一些姑娘正在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着:
“这魏家的表姑娘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吧!”
“什么魏家的表姑娘!你还不知道吗?那个柳映霜不过是个贱妾的侄女,听闻这妾还是什么牡丹楼出来的……”
一听到牡丹楼,那些姑娘们又是哗然,花容失色。这牡丹楼岂不就是青楼!柳映霜不过是一个青楼女的亲戚,竟然还与她们这些大盛贵女们站在一起,称姐道妹!
这说出去,那都是天大的笑话!
那些方才与柳映霜说过话的姑娘们真是恨不得忘了刚才的事,都迫不急待地离开了。
柳映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膛更是起伏剧烈,又气又羞,偏偏面对两位公主,她根本就无能为力。
“蓁蓁!”端木纭牵起妹妹刚才拉弦的右手,温柔地道,“我们回去吧。”她知道妹妹是在为自己出头,浑身仿佛沐浴在舒适的温泉中一般,暖洋洋的,心里妥帖之余,又是心疼。
妹妹手掌嫩,刚才拉了两下弓把手都拉红了,回去得抹点玫瑰香油,用热巾帕敷一敷才好。
端木纭又招呼了舞阳和涵星一声,几位姑娘就说说笑笑地离开了,今晚还有宫宴,她们都要回去准备一番。
四周其他围观的众人也都渐渐散去了,毕竟区区一个柳映霜其实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
没半盏茶功夫,柳映霜四周的人差不多都走散了,只剩下她和身旁的魏如娴还孤零零地站在原处,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柳映霜眉宇紧锁,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胳膊上也越来越痛,就像被人从上面剜了一块肉般疼痛,颈后因为疼痛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耐烦地吩咐身旁的魏如娴道:“如娴,还不赶紧去找姑母给我请个太医来看看!还有,给我准备一顶软轿……”
魏如娴犹豫了一下,就听柳映霜眉头一扬,冷声斥道:“你怎么还不去!是想痛死我吗?”
魏如娴惊得身子缩了缩,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就匆匆地去了。
柳映霜独自站在原处,只觉得伤口越来越疼,可是直到猎台附近的人都散得七七八八的,软轿也没有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后,魏如娴怯怯地回来了,却还是孤身一人。
看她两手空空的样子,柳映霜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鼻子训道:“没用!你堂堂魏家姑娘竟然连顶软轿也请不来!”
魏如娴低头不敢看柳映霜,她也试着用了父亲的名号,却被內侍以一句“不合规矩”打发了,不肯借软轿,等她到了太医院,还是一样轻描淡写地被打发了,太医院没有派太医过来,甚至连医女也没来。
柳映霜还想再训魏如娴一番,可是她的伤口太痛了,火辣辣的,像是有一团火焰在右胳膊上燃烧一般,疼得她几乎抬不起来。
这伤不能耽搁了!所幸他们这次出来也带了魏家独门的金疮药,也不一定非要求助于太医。
柳映霜甩袖往前走去,没好气地对着魏如娴斥道:“还在磨叽什么?!还不走!”
魏如娴低垂着小脸就好像是一个丫鬟般跟在柳映霜身后,两人一起回了魏家暂住的宫室,又急急忙忙地吩咐丫鬟替她处理伤口。
丫鬟剪开了袖子后,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了一声惊呼,“姑娘,您的伤……”
柳映霜蹙眉俯首朝自己的右上臂看了过去,瞳孔猛缩,脸上的血色又褪了一些。
端木绯射的那支箭明明只是在她胳膊上擦过,却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就像是有人割开了她的皮肤,然后用钉板在皮肉上拍刷了一番般,血肉模糊……
只是这么看着,柳映霜就觉得一阵晕眩感袭来,真恨不得晕厥过去。
“快,快给我去叫太医!”柳映霜吓坏了,急忙吩咐丫鬟。
丫鬟噤若寒蝉,急忙领命而去,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然而带回来的消息与魏如娴一样——
没有一个太医肯过来。
“姑娘,是不是请魏大人……”出面?
丫鬟小心翼翼地请示柳映霜道。
柳映霜秀眉紧皱,她知道如果由魏永信出面,肯定能为她请来太医,可是现在魏永信随侍在皇帝身侧,这一来一回要花不少时间,等太医来了,自己恐怕也要错过惊蛰殿的宫宴了。
柳映霜咬了咬牙,果断地说道:“赶紧先给我上药包扎!”
柳映霜一向说一不二,丫鬟也不敢再多说,赶紧给柳映霜清洗伤口,又上了金疮药……等柳映霜重新换好衣裳收拾好自己,已经是戍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