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星自小受皇帝和太后的宠爱,看着皇帝的小脸上没有惧,只有孺慕之情,撒娇道:“父皇,儿臣都好些天没见父皇了。”
小姑娘的声音娇滴滴的,眸子里更是情真意切,让皇帝大为受用,豪爽地笑道:“好,朕就与你们共饮一番。涵星,你也坐下吧。”
端木贵妃喜形于色,赶忙吩咐內侍去备小菜。
內侍匆匆地领命而去,与此同时,又是一壶香气四溢的梅花酒温好了,宫女仔细地为皇帝等人斟酒。
如同端木宪所言,皇帝的酒量确实一般,饮了三杯后,颊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皇帝浑身舒畅,举杯笑道:“冬日赏雪还是须饮这梅花酒,方是人生一大雅事。”
“皇上此言差矣。”端木绯却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将这梅花酒藏于冰窖中,于夏日饮用更宜消暑。冬日里最适合饮的不是梅花酒,而是碧芳酒。”说着,她抿了抿小嘴,似乎有些垂涎欲滴,那可爱的模样就像一只嘴馋的小奶猫似的。
皇帝看着她的神情觉得有趣,好奇地问了一句:“碧芳酒?朕怎么从不曾听闻过此酒。”
“皇上,这碧芳酒真乃琼浆玉液也!”端木绯的眸子更亮了,如那夜空繁星璨然生辉,合掌叹道。
“臣女也是偶然在一家书铺里淘到了一本残破的古籍,那古籍乃是数百年前一位酿酒大师所著,却被那不识货的书铺老板拿来垫了书架,幸好臣女的眼睛够亮,才不至于明珠蒙尘。皇上不曾听闻过,也是正常。”
“这碧芳酒不仅香醇,口感清冽如泉,而且可以和血益气,除风散寒,辟邪延秽……古语有云:‘酒为百药之长’,像皇上每日为政务烦劳,最适合饮这种酒了,可以消爱息怒,宣言畅意,延年益寿。”
端木绯说得兴起,简直把这碧芳酒说得神乎其神。
皇帝也没当真,只当乡野逸事听了,笑问道:“既然这碧芳酒这般好,你可会酿?”
“当然会了!”端木绯唇角微扬,自信满满,看着尾巴都要翘上天,一副自己什么都会的得意样。
见状,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一边饮着醉人的梅花酒,一边笑吟吟地说道:“小丫头,那就替朕酿一坛试试。酿的好了,朕重重有赏。”皇帝话中带着几分玩笑,只是逗逗小姑娘罢了。
“臣女遵命!”端木绯郑重其事地屈膝领命,侃侃而谈,“酿这‘碧芳酒’所需时间不长,就是用料繁复,其中有一味叫芝雪草的最是罕见,原本少了这一味,就算是臣女会酿这酒,也酿不成,幸好前两天外祖父从闽州送来的年礼里就有……”
端木绯乐滋滋地勾唇笑了,喜不自胜地说着:“这还是臣女来京城后第一次收到外祖父和外祖母送来的年礼呢。”
听端木绯提起她的外祖父,皇帝这才记起闽州李家正是端木绯的外家。
他心生疑惑,蹙眉道:“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们到京里也该快四年了吧。怎么会是第一次在京城收到李家的年礼?”
端木绯愣了愣,目光游移了一瞬,继而眨了眨大眼,若无其事地笑道:“许是臣女和姐姐这几年一直在守孝吧……”
皇帝上下打量着端木绯,眸中露出一抹沉吟,心里觉得此事甚为可疑。
虽说上次皇帝压下了李家私卖军粮一事,但是这件事总归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时不时就会冒出头扎他两下。
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在京城,李家作为外家竟然连着几年没送年礼,也不闻不问,这实太可疑了!
若说从前,皇帝听到这些多半只会一笑了之。
他堂堂一国之君,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管臣下送不送节礼的小事,可是现在,因为心里的那根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疑点,也能在他的心中不断的膨胀……让他越发有些不太舒坦。
皇帝眯了眯那双精明深沉的眼眸,他得要派人再暗中查查李家……瞧瞧这李家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甚至不可告人之事。
不查个清楚明白,他实在不能放心。
皇帝心里有了打算,面上却是不显,戏谑地又道:“小丫头,你好好酿,朕可就指望着你了。”
端木绯微微一笑,好像松了一口气,笑得更甜了,直点头道:“皇上您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臣女今日回府就去酿酒,等酿好后送来给贵妃娘娘,让皇上尝尝鲜。”
皇帝欣然应允:“好,就这么一言为定。”
端木贵妃的唇角越翘越高,看着端木绯的眼神也愈发柔和了。这个四侄女真是太懂事了,虽然与自己是隔房,但终究是姑侄,心里始终还是有自己这姑母的。
“皇上,”端木贵妃的脸上露出大方的浅笑,试探着道,“臣妾那里还有半坛梅花酒,难得皇上喜欢,待会儿臣妾就命人给皇上先送去。年关将近,皇上政务繁忙,闲暇时也可以饮杯酒水,去去乏气。”
皇帝看着端木贵妃明艳的脸宠,心念一动,摆了摆手,说道:“酒就放在你那里便是,朕晚上去你那里用膳。”
皇帝既然要去钟粹宫用晚膳,那十有八九就是有留宿的意思。端木贵妃心底更喜,含笑应了:“那臣妾就让御膳房多备几道皇上喜欢的吃食……”
“母妃,那儿臣呢?”涵星眨眨眼,娇嗔着问道。
“少不得你一口饭吃。”皇帝又是一阵大笑。
亭子里和乐融融,此时此刻,皇帝、贵妃和四公主就仿佛那最平凡普通的一家人般,言笑晏晏。
端木绯也不再说话,自得其乐地饮着杯中之物,也唯有端木绮看似抿嘴笑着,眼底却是阴晴不定,始终接不上话。
她心底更凉了,这大概就是人走茶凉,世态炎凉。
她如今与那等人家有了婚约,等于是没了前途,所以连贵妃姑母也没有从前疼自己了。
而端木绯这傻子却一步步混得风生水起,得了祖父的青眼,连皇帝、贵妃和涵星也对她另眼相看……
凭什么?!
端木绮暗暗地握拳,心口仿佛有一头凶猛地野兽在咆哮叫嚣着。
渐渐地,端木绮只觉得四周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屏障把她和周遭的其他人隔离了开来,亭子里那阵阵欢声笑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而她仿若一粒弃子般被人遗忘了……
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宫女的声音似远还近地传来:“皇上,贵妃娘娘,太后请两位端木姑娘过去慈宁宫陪她用膳。”
既然贺太后来唤人,皇帝也就没再留她们,端木绯和端木绮皆是屈膝告退,随着宫女一路西行,朝慈宁宫走去。
这一路都是沉默无语,端木绮还在记恨端木绯乱说话坏了她的好事,再也没搭理她,包括在慈宁宫时,也只作天真地哄着贺太后。
用了午膳后,贺氏就带着两个孙女与贺太后告辞,坐着马车回了尚书府。
此时才不过是申时,天色还亮堂着。
端木纭早就湛清院里等着端木绯了,她一回来,就让丫鬟奉上了香喷喷、热腾腾的鸡丝面。
“蓁蓁,快吃碗面,填填肚子。”端木纭心疼地看着妹妹,觉得她在宫里肯定没好好吃上一顿饭。
这碗香菇鸡丝面是用在炉子上煨了大半天的鸡汤作为汤底煮的,鸡汤已经用小火熬成了浓郁诱人的奶白色,再加入劲道的手工鸡蛋面,配以鲜嫩的缕缕鸡丝、香菇以及酸菜,那食材天然的鲜香味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味扑鼻而来,令人闻着就是垂涎欲滴。
端木绯本来觉得自己不饿的,看着这碗汤面,忽然就觉得饥肠辘辘,呼噜呼噜地就吃了大半碗。
等她漱了口又饮了半盏茶消食,才兴高采烈地与端木纭说起了此次进宫的见闻,其中也包括皇帝与酒的二三事。
听说皇帝让妹妹酿什么碧芳酒,端木纭微微蹙眉,觉得妹妹平日里要上闺学,要去祖父那里做功课,要练字练琴,偶尔还要帮着自己掌家,已经够忙了,现在还要特意给皇帝酿酒,委实也太辛苦了。
不过看端木绯兴致勃勃的样子,端木纭也不会给妹妹泼冷水,不露声色地主动提议道:“蓁蓁,这碧芳酒需要备些什么食料?你列张单子,我让人去准备。”
端木纭含笑看着妹妹,想到自己最近忙,有些事可能顾不上,要记得提点张嬷嬷一句,千万别累着妹妹了。
“谢谢姐姐。”端木绯笑得灿烂,“等我的酒酿好了,给姐姐第一个试酒。姐姐这些天辛苦了,饮些碧芳酒和血益气,除风散寒。”
碧蝉在一旁涎着脸对端木绯道:“姑娘,可不可以也赏奴婢一……不,三杯啊?”
“你这小酒鬼!”绿萝有些好笑,指着她的鼻子笑道。
丫鬟们笑作一团,端木绯大方地一挥手道:“放心,这院子里见者有份!”
“呱呱!”
多宝格的方向传来了熟悉的鸟叫声,端木绯循声看去,小八不知何时停在多宝阁上的顶部,抖着翅膀俯视着她们。
端木绯眼角一抽,又补了一句:“小八,你没份!”
这只小八哥啊,真是贪吃,上次就偷吃了她酿的梅花酒,还不胜酒力,醉后足足“呱呱”叫了一晚,扰得一院子的人没睡好觉。
那以后,端木绯就放了话,让院子里的人都把包括料酒在内的酒水都看好了。
“呱呱?”小八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仿佛在问,为什么啊?
端木纭看着妹妹训鸟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丫鬟们也是以帕掩嘴,笑得乐不可支。
整个湛清院随着端木绯的归来,涌入了一股活力,笑声不断。
端木绯在内室里歇了一个下午觉,直到黄昏时端木宪回来了,她才重新洗漱了一番,一如既往地去了端木宪的外书房。
幽静的书房里,只有端木宪一人。
外面天色阴沉,天空中又零落地飘起了小雪,丫鬟已经把屋子里的宫灯点亮了。
橙黄色的灯光把端木宪儒雅的脸庞照得越发柔和,满面红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很显然,端木宪的心情很不错。
“四丫头,今儿去宫里怎么样?”端木宪笑容满面地问,与端木绯闲话家常。
下午,端木宪被皇帝宣召去了御书房,皇帝心情不错,对着他好生一番夸赞,夸他谨言慎行,赞体恤圣意,为主分忧,接着又赏了他文房四宝茶叶茶具。
端木完被夸的当时就懵了,不明所以,后来还是贵妃派了一个內侍在宫门口等着他,悄悄把今日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告知了他,他才知道了来龙去脉,原来是端木绯在君前应答得当,使得皇帝对他的赤胆忠心大感满意,是以龙心大悦。
回想着那內侍所言,端木宪心里感慨万分,对端木绯是越发喜爱了。
他这个四孙女虽小,但是冰雪聪慧,机灵乖巧,又才学出众,算学、围棋、书画皆是翘楚,每一样拿出来都可以令得整个京城为之俯首折腰,更难得的是,她的“机灵”能对家族有所助益……
也难怪似楚氏这样的簪缨世家,如此着重于对家中嫡女的教养,这女孩子养好了,可不单单只有联姻的作用,更是可以在细微之处体现一个家族的教养与气度。
只怪他明白得太晚了,二房和三房的绮姐儿、缘姐儿都已被养歪了,现在只能从四房、五房的嫡女抓起,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才了。
所幸姑娘们还小,不急,且慢慢看着品性,这品性不端又无自知之明就是如小贺氏般给家里招祸!
端木宪正心不在焉地思忖着,就听端木绯脆生生地抛出一句惊人之语:“若是孙女没猜错的话,祖母可能是打算让孙女代替了二姐姐同杨三公子的婚事。”
闻言,端木宪瞳孔微缩,难掩惊色,再一想,又恍然大悟,目光微凝。
皇帝的赐婚圣旨已下,端木绮与杨旭尧的亲事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因此之前端木宪也没往端木绯说的这个方面想。
此刻被端木绯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贺氏的行为蹊跷得很。
贺氏是贺太后的胞妹,平日里逢年过节都会去给太后请安,也时常带上端木绮、端木缘一起,可是带上端木绯,那可是头一回。
再联想杨羲被皇帝治罪,以及前两日端木绮又跪又病的事,端木宪一瞬间就把其中的关键想透了。
端木绮这是不满意这桩亲事,就玩起一哭二闹三上吊,而贺氏终究是心软了,就把馊主意打到了端木绯的头上。虽然端木绯委婉地说是“可能”,但端木宪心里已经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以贺氏的性子,这恐怕就是她心里的打算。
想着,端木宪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眸底瞬间就掀起了一片狂风怒浪,嘴角的笑意不再。
他对贺氏太失望了!
明明,他早已同贺氏说得如此明白,这桩婚事不得更改,贺氏居然还敢背着他搞鬼,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端木宪的神色间划过一丝冷厉。
更可恶的是,她竟然敢打端木绯的主意!
端木绯似是不觉,笑眯眯地继续补充道:“祖父,我以为祖母和太后应该也不是真想让孙女替嫁,许是太后跟祖母透了底,知道同杨家这门婚事成不了,过个几年皇上就会收回成命,因着孙女的年纪比二姐姐小,能多拖几年,所以就想让孙女先顶上呢。”
端木宪上下打量着端木绯,见她从头到尾都微微笑着,怡然自得得很,不见一丝惊慌,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四丫头,”端木宪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想?”
端木绯这个时候当然不会与端木宪客气,直白地说道:“祖父,羊肉虽然鲜美,可是我只爱吃,不当替罪羊的。”
“四丫头,你和你二姐姐那可是姐妹。”端木宪的语气中透着一抹别有深意。
端木绯听出这是在考校自己,下巴微抬,道:“祖父,古语有云:‘子孙不患少,而患不才;产业不患贫,而患难守。门户不患衰,而患无志;交游不患寡,而患从邪。’……”
端木宪确实存着考校之心,但端木绯的回答却再一次出乎他意料,不禁面色微凝。
是啊,子孙不患少,而患不才……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那宫灯里的烛火微微跳跃摇曳着。
须臾,端木宪朗声大笑。
“四丫头,说的好。”他重重地击掌两下,看着端木绯的眸子里越发慈爱,“这件事祖父……”定不会姑息。
然而端木宪的话还没说完,端木绯就笑着打断了他:“每次都是祖父您出面打压,她们永远都不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她们”指的不仅是端木绮,也包括贺氏和小贺氏。每一次她们做错了事,自作自受,却只会觉得端木宪偏心,从来不懂得反思。
用通俗的词来形容就是三个字:不记打。
端木宪深深地看着端木绯,目光穿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一个红木雕花匣子上,那里放的是今日皇帝刚赏赐下来的东西……
耳边就听端木绯认真地说道:“祖父应该不希望我们端木家在您之后,就再无建树吧?……唯有世代簪缨,方为世家。”
端木宪心中一凛。
端木宪寒门出身,靠科举入仕,用了数十年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哪怕再进方寸也是艰难至极。他这一生最大的期望就是让端木一族发扬光大,有朝一日成为如楚氏般的世家大族!
如今的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哪怕日后坐上首辅之位,也不可能永远庇护端木家。而想要世代簪缨,靠得并不是自己,而是子孙后代。
为了端木家的未来,自己绝对不能再手软了!
人总得要痛到根子上,才会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端木宪沉声应下,“这件事祖父就交由你了。”
端木绯笑了,如往常般笑得天真可爱,福身谢过了端木宪。
陪着端木宪下了一局棋后,端木绯就独自回了湛清院的小书房,吩咐锦瑟伺候笔墨。
清水徐徐倒入砚台上,端木绯拿起一方墨条,反复转动研磨起来。
皇帝金口玉言,这圣旨绝非儿戏,就算是太后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让皇帝更改圣旨,以免有损君威,而且自己又刚刚才在皇帝面前提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太后真不知轻重地说了,皇帝也定会明白这并非是端木宪的主意,是太后和贺氏打的算盘。
太后如果真的想要“李代桃僵”,那么就必须等一个契机……
不一会儿,清水渐渐浓稠,被研磨成浓浓的墨汁,墨香缭绕。
端木绯放下墨条,勾唇笑了。
她不急,急的应该是端木绮和贺氏。
端木绯拿起笔,按着记忆,缓缓地默写起碧芳酒的酿方来。
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一手簪花小楷已经与“楚青辞”有所区别了,但依然端正漂亮。
她的眸子熠熠生辉,如星辰,似刀芒。
而且……
她大冷天地进了一趟宫,可不是为了陪太后她们玩的,为的当然是一件更重要的事。
希望皇帝不要让她失望。
端木绯弯嘴笑了,一双大眼一不小心就笑得眯成了缝,就像是一只心想事成的小狐狸般。
“呱?”小八哥脚下一个趔趄,总觉得自家主人有点像它的某个天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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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一章1500字,一天四章的更新量,比我一章9000字,一天一章要勤快呢?
我是不是也该这么干?(微笑ing)
149敬畏
临近过年,京城大雪不止,停了下,下了又停,就这么连续下了好几天雪。
腊月二十九日,由钦天监选了吉时,一众内阁学士在乾清门摆黄案郑重其事地举行了封宝封笔仪式,擦洗印玺,放入宝匣。
年底封宝,代表皇帝接下来的七天都不会再办公了,皇宫上下喜气洋洋。
当晚,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面色凛然地进了御书房。
那日端木绯和贺氏她们离宫后,皇帝就吩咐程训离去查了李家节礼的事,程训离当日就来回禀说,确实端木家姐妹俩自四年前来到尚书府后,就没有收到过任何人家的节礼,直到今年李廷攸赴京,两家才恢复往来。
皇帝越想越可疑,就让程训离命人快马加鞭地去了一趟闽州。
半个多时辰前,程训离得了闽州那边的消息,立刻就进宫来求见皇帝。
“皇上,末将刚刚收到了闽州那边来的飞鸽传书,”程训离抱拳禀道,“说是发现肃王世子出现在闽州湄城。”
湄城是闽州的主城,李家便住在湄城。
程训离微微低头,不敢去看御案后的皇帝。
皇帝瞳孔猛缩,脸上难掩惊色。
肃王是他的三叔,先帝时,肃王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一度被称为“战王”,在军中乃至朝堂威名赫赫。当年为了这皇位,皇帝曾与肃王有过合作,初登大宝后,也确实对肃王多有施恩,没想到却反而养大了肃王的心……多年来,肃王不但不肯交还兵权,还经常在朝堂之上给他使绊子。
当年蒲国来犯,接连打下了陇州与西州,归根到底,就是因为肃王派系的人从中作梗,在朝堂上诸多借口,百般为难,才会让援军和粮草增援不及……以至于就连宣国公世子都战死在了陇州临泽城。
肃王不臣之心早已有之,这些年来,他防了又防,没想到,竟然就连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李家也与肃王有所勾结?!
再想起李家盗卖军粮的事,皇帝心底发寒,如坠冰窖。
皇帝定了定神,沉声再问:“你还查到什么?”
程训离继续禀道:“三天前有一批吃水极重的货物送到闽州的湄城港,李家对外称是江南来的丝绸,但末将派去的人夜探过一次,发现其中暗藏着兵器。”
大盛朝对兵器的控制十分严格,兵器基本上是国有管制,由兵部负责督造。
民间私铸兵器,其心可诛!
“李家这是想助肃王谋逆?!”皇帝破口怒道,手微微发起抖来,眼底眸一点点变得深邃暴戾,酝酿起一场风暴。
上次御史弹劾李家盗卖军粮,皇帝曾派人去闽州查过,回报说李家在闽州尽忠职守,他也信了。
如今看来,李徽父子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如此有负皇恩,实在是百死不能赎其罪!
程训离的头俯得更低了,不敢吭声。
“传朕的旨意,给朕把李徽和李传应押解进京!”皇帝霍地站起身来,额头青筋乱跳。
“皇上,已经封笔封印了。”这时,在一旁静立了许久的岑隐出声提醒了一句,声音不轻不重。
原本怒火中烧的皇帝仿佛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般,面沉如水:难道他堂堂大盛天子就因为封宝封笔就要束手束脚,再忍那李徽父子七日吗?!
那他这个年还过得安生吗?!
皇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地命人去开宝开笔,可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大盛朝百余年都没有这个旧例,群臣定会阻拦,这要是真闹起来,岂不是要闹得满朝皆知李家之事?!
若李家真和肃王有所勾结,自己现在派人大张旗鼓地去押解李徽父子俩进京,会不会反而激得李家直接就反了?!万一李家不肯应旨,而是背靠肃王直接在闽州占地为王,那恐怕是后患无穷!
皇帝慢慢冷静了下来,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要冷静谨慎处理才行。
皇帝在御书房里来回地走着,步履中难免就透出一分烦躁,两分沉思。
好一会儿,四周只剩下皇帝一人的步履声。
程训离和岑隐皆是沉默,程训离低眉垂首,身子绷直如那拉满的弓弦;岑隐负手而立,一派悠然自若如一缕清风。
皇帝来回走了两遍后,步履蓦然停下,先望向了程训离,吩咐道:“程训离,你亲自去一趟闽州……”
说着,皇帝又看向了岑隐,问道:“阿隐,李廷攸可还在京中?”
“回皇上,李廷攸昨日刚离京。”岑隐回道。
皇帝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果断地沉声下令道:“程训离,你先去把李廷攸追回来,让他别回闽州了,就留在京中过年……你就跟他说,新年宫宴时朕会嘉赏他。还有,阿隐,你去查查肃王,朕准你便宜行事。”
皇帝的最后四个字透着意味深长的叮嘱,眼神又变得幽深复杂,黑浓得仿佛要把人给吸进去似的。
御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死寂,程训离急忙告退,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了十几名锦衣卫,从京城的南城门驶出,一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终于在五十里外赶上了投宿在驿站里的李廷攸。
半夜时,大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众人踏着风雪在天亮时赶回了京城。
新的一天在热热闹闹的爆竹声开始了,除夕终于来临了。
京城的街头巷尾皆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与四周一片洁白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廷攸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回到了祥云巷的李宅。
程训离办完了差事就先回宫复命去了,可是他走了,却留下了四个尾巴在李宅的门口。
李廷攸对此毫无异议,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优雅得体的浅笑,宛若翩翩贵公子。
虽说皇帝是以要在宫宴上嘉奖他的名义把他叫回京里的,可是都用上锦衣卫给他看门了,这架势分明就透着几分“软禁”的意思。
李廷攸进了宅子后,悠闲地先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束上玄色嵌白玉镶边锦带,少年公子信步闲庭之间,一派风度翩翩。
“大年三十,小弟也没什么好招待几位大哥的,大伙儿喝点姜汤驱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