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次间里,不仅是贺氏在,闻讯而来的小贺氏也等在了那里,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端木纭和端木绯,眸中差点没喷出火来。
她强忍着心头的怒火,等姐妹俩给贺氏请了安,方才开口质问道:“纭姐儿,你今日为何要出门?我昨日不是与你说了杨三公子今日要登门吗?!”
今早等她得了消息知道端木纭出了门时,已经晚了一步,马车早已驰远。她只得匆匆派人去卢府借口端木纭抱病取消了今日的相看。
彼时,小贺氏真是连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但是这一整天下来后,她已经冷静了不少,此刻才没有破口大骂。
面对小贺氏咄咄逼人的目光,端木纭却是无辜地皱了皱眉,故作疑惑地问道:“二婶母,今日难道不是给二妹妹相看的吗?我还以为二婶母昨日来找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带着妹妹出府避一避,也免得冲撞到了……”
端木纭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乌黑澄澈的眼眸毫不退缩地与小贺氏四目对视。
这个端木纭还敢颠倒黑白了!小贺氏又气又急,差点咬碎一口玉齿。偏生自己昨日还真是没把话给说白了!
贺氏也在看端木纭,相比之下,她要冷静多了,面沉如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明艳的少女。
端木纭挺直腰板坐在那里,嘴角微微翘起,并没有掩饰的意思,一看就知道她刚才说的话不过是敷衍的借口罢了。
贺氏眸光一闪,露出一抹沉吟之色。端木纭和杨三公子定了今日相看的事,她虽然一直没吱声,但也是早就知情的,端木纭一大早就一走了之,想来是不满意杨家……这方式却是太过激进了。
贺氏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了,免得惊动了端木宪,因此只是语气淡淡地训道:“纭姐儿,你都十四了,也是大姑娘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先和祖母说,女孩子家随随便便跑出府算什么!”
端木纭坦然地一笑,“祖母,我和妹妹从小在北境长大,经常独自出府,爹爹在世时也从未阻止……”
贺氏心里只觉得端木纭不知好歹,说话行事就跟个刺猬似的,反正也不是她的亲孙女,她也懒得再理会这对姐妹,挥了挥手打发道:“你们出去大半天想必累了,早点下去休息吧。”
端木纭和端木绯便站起身来,从善如流地谢过了贺氏的好意:“多谢祖母。”
姐妹俩正打算退下,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交谈声,跟着夏芙捧着一个红木雕花匣子快步进来了,目不斜视地福身禀道:“太夫人,宣国公府刚送来了谢礼,说是要答谢大姑娘和四姑娘。”
闻言,贺氏和小贺氏都是一惊,面面相觑,婆媳俩脸上难掩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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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人穿得这么奇怪,肯定有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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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崽子、宰了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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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艳日染笑意。”
“你想表达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一句应该是左拥右抱无……唔。”
他笑,“我不孤寂,我心甚喜。”
103香闺(二更)
宣国公府在大盛朝是数一数二的门第,地位超凡,门风高洁,向来不参与党争,就算是他们家想与之交好都苦于没有门路。
贺氏慢慢捻动着手里的紫檀木佛珠,给夏芙使了一个眼色。
夏芙立刻领会,恭敬地把手里的那红木雕花匣子呈给了端木纭。
端木纭也不避讳,在贺氏和小贺氏灼灼的目光下打开了匣子,只见那匣子里放着一些精致的绢花、水玉珠花、雕莲花纹银镯子、九连环等等,全是小姑娘家的玩意儿。
贺氏面露沉吟之色,宣国公府送来的这份礼不算重,可是赠予两个小姑娘却再合适不过,透着几分亲昵的意思。
贺氏眯了眯眼,看着端木纭问道:“纭姐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今天出门莫非遇上了宣国公府的人?”
“回祖母,我和妹妹今日在庄子里时巧遇了楚三姑娘,楚三姑娘的马车坏了,就在庄子里歇个脚。”端木纭简明扼要地答道,把她们留楚青语在庄子里用了一顿午膳以及送了对方一盆菊花的事大致说了,至于此后她们遇到流民来讨食以及楚青语带走了那些流民的事,则只字不提。
小贺氏的眼神微变,没想到这两姐妹随便出去溜达一圈,居然与宣国公府搭上了关系。
贺氏思吟片刻后,脸上多了几分亲和。
她们小姑娘家家从偶然相遇,一方出手襄助开始,结下善缘,以后彼此慢慢往来,等小姑娘们熟悉了,两家就能自然而然地互相走动起来。
贺氏含笑地嘱咐道:“纭姐儿,绯姐儿,相逢即是有缘,难得楚三姑娘与你们颇为投缘,以后也要多多往来才是。”她的语气意味深长,显然是让姐妹俩与楚青语交好。
“是,祖母。”
两个姑娘福身应下了,心里皆是不以为然,对端木纭而言,楚青语的行事为人实在不是可相交之人。
姐妹俩没再久留,齐齐地行礼与贺氏婆媳告退。
当湘妃帘“刷”的一声落下后,她们还隐约能听到身后传来小贺氏略显尖锐的抱怨声,喋喋不休地说着:
“母亲,儿媳一番好意,纭姐儿也太不知好歹了!”
“这次我们端木家算是平白得罪了卢府和庆元伯府……”
“儿媳这真是出力不讨好!”
两姐妹的步履没有因此而停下,只听那小贺氏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谁也没理会小贺氏,径自回了湛清院。
等她们用完晚膳,天色就完全暗了下去,夜晚那凉爽舒适的空气让端木绯精神大振,并无一点倦意。
她干脆就去了小书房练字。
小书房的窗户敞开着,银色的月光一缕缕地洒进屋子里,给窗边的书案、桌椅都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
她打发了几个丫鬟,独自一人待在小书房里,仔细地净了手,然后铺纸磨墨,一手捏着墨锭重按轻推,不紧不慢地磨着墨。
在那一下一下的研磨中,砚台上的清水渐渐染上墨色,变成了浓稠的墨汁。
她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仔细梳理着今日在庄子里发生的一切。
楚青语今天的行为非常古怪,如果说她是抱有某种企图的话,那么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难道她是认得那几个流民,所以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等在庄子里,就是为了“顺其自然”地把这群流民接回宣国公府?!
但是,楚青语又是怎么认得这些来历可疑的人?
端木绯放下了手中的墨锭,拿起了一旁的一支羊毫笔,蘸了蘸墨后,笔尖就落在了无暇的宣纸上,起笔藏锋……
她全神贯注地写下了一页又一页……
夜风徐徐吹拂着,庭院里的树木花草影影绰绰,在风中沙沙摇曳着,肆意起舞。
深深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庭院的围墙边一棵挺拔高大的梧桐树直入云霄,那浓密的树冠遮挡住墙上两道模糊不清的玄色身影。
封炎慵懒地坐在墙头,颊畔几缕碎散的乌发随风轻抚着他俊美的脸庞,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屋里的烛光和窗边那道娇小的影子。
今日才八月二十五。
这才过了十三天,对他而言,似乎已是经年。
距离九月二十一日还有近一个月了……
封炎随手折下了一片树叶,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不远处的那扇闪着烛光的窗户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张熟悉的小脸出现在窗口,呼吸着庭院里的新鲜空气……下一瞬,小脸一僵,隐约看到了墙上的一道黑影。
难道是有夜贼?!
这是端木绯的第一个想法,正打算先不动声色地关上窗户,可是已经晚了,那个“夜贼”轻盈地跃下了墙头,往前了一步,那俊美的容貌就曝露在银色的月光中,那双漂亮的凤目如同那没有一点星子的夜空,看不见丝毫光亮,幽黑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夜晚的封炎看来与平时的他又不太一样,白日的他似骄阳般夺目,而夜晚的他则似深潭般沉静。
他只是这样静静地朝她走来,就释放出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气势,那幽深的眼眸简直好像在看着一只猎物的豹子!
端木绯僵立原地,面上还算平静,心里却是有几分七上八下:封炎怎么会突然来了?!
难道说,他忽然又改变主意觉得留着她不放心?!
念头才升起,又立刻被她否决了。
若是要杀她,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我正好经过你家,想讨杯水喝。”封炎轻声道,在窗外停下了脚步。
在四周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中,他的声音并不明显,也没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力。
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端木绯眼角一抽,抿了抿嘴。
封炎自回京后,就被皇帝责令禁足,皇帝还派了禁军严守在安平长公主府外,今儿封炎三更半夜跑出公主府,莫不是为了出门放放风?!
所以,他溜进尚书府,仅仅就为了找她讨水?!
端木绯暗暗叹气,只能庆幸自己早就遣退了丫鬟。
她不敢对封炎说不,干脆就落落大方地伸手做请状:“封公子,进来坐吧。”总不能让他一直就这么站在窗外,万一不巧被院中的婆子丫鬟看到,那她可就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封炎也不客气,伸手在窗台上一撑,就轻盈地翻身进屋,鼻尖微动,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封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姑娘家的小书房与男子的大不相同,书案、琴案、书架、棋盘、画卷、花囊……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屋子里,布置得清雅别致。
那榧木棋盘边还放了一个鱼缸,几尾金鱼轻快地在水草之间摇着尾巴,荡起层层水波,让这屋子里又多了几分活泼的气息。
“封公子且稍候,我去给你倒茶。”
端木绯想赶紧送走他,走到一边亲自执壶给他倒桂圆茶。
斟茶声哗哗响起,身后再次传来封炎的声音,吓得端木绯手一抖。
“你会下棋?”封炎坐在一把临窗的圈椅上,望着那零散地放着些棋子的棋盘,挑眉问道。
水声止,端木绯捧着桂圆茶转过身来,含糊地说道:“只是略通一二。”
她就担心封炎又异想天开地想与自己下棋,下一盘棋没一两个时辰可下不完!
再说了……
真要下棋的话,她是该输,还是该赢,又或是该小心地输得不着痕迹?!
想着,端木绯连忙把手中的尚温热的桂圆茶端到了封炎身旁的方几上。
“这是桂圆茶?”封炎直愣愣地看着茶盏问,桂圆特有的香甜味钻入鼻尖,耳边似乎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
“桂圆茶可以补益心脾、养血安神……舞阳,你让皇后娘娘每晚睡觉前喝上一杯,就能一夜好眠了!”
封炎瞳孔微缩,心跳如雷鼓般回响在耳边。
他再也坐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来,淡淡地抛下一句:“我走了”,就敏捷地跳出了窗外。
端木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利落地翻墙而过,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夜的黑暗中。
封炎他不是来讨水喝的吗?怎么还没喝上又跑了呢?!……真是男人心海底针!端木绯一边想,一边关上了窗户,也就没看到墙头上又出现一道修长的黑影。
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一脸无语地望着封炎离去的方向,须臾,又看向了端木绯的屋子。
他就说嘛!主子怎么莫名其妙就大材小用地派自己来守着一个小姑娘,敢情这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不惜夜探香闺?!
这年头的暗卫真是不容易啊!
暗卫的幽幽叹息声才出口就被夜风吹散了。
104重阳
夜静悄悄的,褪去白日的喧嚣,却抚不平人心的躁动与贪欲。
小贺氏心里憋的一口气,想了又想,还是不死心,过了几日,又悄悄背着端木纭想重提相看的事,但是这一次小贺氏派去的宋嬷嬷直接被卢府甩脸子关在了门外,又被卢府嬷嬷颐指气使地教训了一番,说是端木家看不上人又何必戏弄他们云云,宋嬷嬷灰溜溜地回府禀了小贺氏。
小贺氏自以为做得隐蔽,却不知自己的上蹿下跳早被端木纭和端木绯看在眼里,反正小贺氏暂时没讨得好,端木纭也只当看戏了。
端木绯却不会忍气吞声,她趁着去端木宪那里做功课的时候,就从小贺氏八月二十四日跑去湛清院说杨三公子次日要登门,一直到宋嬷嬷昨日在卢府吃了闭门羹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小脸气鼓鼓的,毫不掩饰自己对此事的不喜。
端木宪沉吟片刻,眸光微闪地问道:“四丫头,你怎么看?”
端木绯那双清澈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宪,一本正经地说道:“祖父,庆元伯府绝非良配,我不同意。”她的语气中透着属于孩童的意气用事。
这两个丫头倒是姐妹情深。端木宪捋了捋胡须,不恼反笑。如果连这种关乎长姐婚事的事,端木绯都是从家族利弊上去分析,虽然是冷静,却显得冷酷。
端木绯是个姑娘家,早晚要出嫁,有情有义,出嫁后才会一直把娘家放在心上。
“四丫头,你一个小姑娘家在外可别随便把婚事什么的挂在嘴上,”端木宪似是训诫,然后又安抚道,“这件事你与祖父说就对了,就交给祖父来处理吧。”
庆元伯府的儿郎全都是无能之辈,这种靠女人的裙带起来的人家,哪里配与他们端木家结亲。
“多谢祖父。”端木绯立刻乖巧地欠了欠身,眯眼笑了,跟着就一脸期待地看着端木宪,“祖父,马上就是九九重阳节了,闺学休沐,姐姐要忙着祭祖的事,我想出门去千枫山踏秋,也好‘避避灾’。”
重阳登高“避灾”本就是习俗,想着端木绯今春落水的事,端木宪略一沉吟,就同意了,又随手从一旁的匣子里摸出了一个青色的荷包,让她出去好好玩。
端木绯拿着那沉甸甸的荷包,不用看就知道里面至少有十两银子,看着端木宪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财神爷那般崇敬,喜不自胜地谢过了他,欢欢喜喜地告辞了。
而端木宪则回了正院,不留情面的狠狠训斥了贺氏一通。
“端木家的门第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来般配的!”
“一个只能靠着女人的杨家,还想与纭丫头结亲,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一个堂堂的从一品诰命夫人,眼界还比不上四丫头!”
……
贺氏当晚就病倒了,几个媳妇轮流侍疾,足足折腾了好几日,病情才渐好。
时间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到了九月初九的重阳节。
尚书府在重阳节的晚上要祭拜祖先,对于端木纭而言,这还是她掌家以来的头一回,忙得脚不沾地。
端木绯一早就在端木纭不放心的叮嘱声中带着碧蝉出门,去了京郊的千枫山踏秋。
重阳节讲究登高“避灾”,千枫山一带迎来了不少踏秋的百姓,很是热闹,大家都是冲着山顶的明净塔去的,千枫山虽然不是京城内外最高的山峰,可是这明净塔的塔尖却是方圆二十里最高的地方。
端木绯闲适地拎着裙裾沿着一条嶝道拾级而上,碧蝉紧随其后。
等到了一条岔道,端木绯却转弯走了另一条狭窄的小道,把其他的游人都抛在了身后。
不一会儿,她就看到了山腰上的一个望景亭。
那是一个四角重檐的凉亭,鎏金宝顶,上覆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出闪耀的光芒,看来宝相庄严,仰首隐约可见凉亭里似乎有人影攒动。
端木绯不由加快了脚步,一鼓作气地拾级来到了凉亭外,微微喘着气,白皙的脸颊上更是染上一片红晕。
她一眼就看到望景亭中有两个老妇,一个威严冷峻,一个慈眉善目;前者坐着,后者则侍立在一旁,亭中一片肃静。
端木绯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那个凭栏而坐的老妇,那老妇正抬首眺望着远方的高山,听到脚步声,就转头朝端木绯的方向看来,二人四目相对。
祖母果然来了!
端木绯心头暖暖的,她今日来千枫山就是特意想见一见楚太夫人。
从前每年的九月初九重阳节,她都会和祖母楚太夫人一起来千枫山,可是她自小身子不好,不能劳累,所以她们从来没去过明净塔,每一次都是来此处登高赏景,从这个望景亭俯瞰四周的美景。
今年的重阳节虽然楚青辞不在了,但是楚太夫人果然还是来了……
想着,端木绯的眼眶一阵酸涩,心里无声地唤着“祖母”,此刻急促的呼吸正好掩饰了她的异样。
她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凉亭里,对着楚太夫人福了福身,笑吟吟地问候道:“楚太夫人,您近来可安康?”
楚太夫人愣了愣,在端木绯可爱精致的小脸上流连了一番,然后就想了起来,含笑道:“小姑娘,原来是你啊。”
说着,楚太夫人对着身旁的那个老嬷嬷道:“阿梅,五月我进宫的时候,手串不慎散了,就是这小姑娘帮我找到了最后一颗。”
这个老嬷嬷是楚太夫人身旁最信得过的俞嬷嬷,自然知道那散了的红珊瑚手串是早夭的大姑娘亲手打磨的,对于楚太夫人而言,重要性可想而知。
俞嬷嬷笑容满面地又谢了端木绯一番。
“不敢当。”端木绯笑着摆摆手道,“楚太夫人也帮我找到了纸鸢,我还没好好谢谢您呢……对了,我刚去锦食记买了几盒重阳糕,楚太夫人,这一盒就送给您吧。”
端木绯从碧蝉手里接过一盒重阳糕亲手递了过去。
楚太夫人怔怔地看着纸盒上“锦食记”三个大字,神色更为复杂。往年重阳节,她和辞姐儿也会去买锦食记的重阳糕,再到这里一边吃一边赏景。
楚太夫人的眼眸微黯,很快就展颜道:“小姑娘,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又笑着夸了一句,“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姑娘。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端木绯一边在楚太夫人身旁坐下,一边笑眯眯地说道:“我姐姐也常夸我乖。”她笑得活泼可爱。
见状,楚太夫人神色一松,眼角眉梢都溢出了笑意,与俞嬷嬷含笑对视了一眼。
像端木绯这么一个五官精致、笑容甜美的小姑娘,在老人家眼里,看着最是讨人喜欢。
楚太夫人看着端木绯,感觉仿佛回到往昔,脸上露出怀念之色,含笑吩咐俞嬷嬷上茶。
俞嬷嬷赶忙打开了一旁的食盒,取出一个水囊,用竹筒杯盛了两杯茶,一杯呈给了楚太夫人,一杯则送至端木绯手中。
茶水犹温,菊花的香味袅袅地四溢开去。
她轻啜着茶水,那熟悉香甜的味道让她心口一酸,却是笑道:“楚太夫人,您这茶煮得可真好喝!”说着,她欢喜地又抿了一口。
茶水一沾唇,她就知道这是祖母亲手煮的花茶。
带和清香的温热茶水自喉间滑落,甘爽纯润,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以前她与祖母一起品茗下棋的日子。
清澈的茶汤上倒映出她闪着泪光的眼眸,她不敢抬头,努力压抑着心口的汹涌。
楚太夫人怔了怔,方才道:“我的大孙女煮得更好,明明她也是跟我学的,却是青出于蓝……她啊,无论做什么,都用心。”学会不难,想要青出于蓝,就须得用心。
楚太夫人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一句接着一句地说着楚青辞的事:
“她总说,她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写写字、下下棋、看看书也是消遣时光……”
“还总是把她祖父那句‘技多不压身’放在嘴上……真是拿了鸡毛当令箭。”
“她还喜欢亲手下厨,说民以食为天,要是连吃什么都不在意,那活得岂不是太过无趣……”
“……”
说到楚青辞,楚太夫人的声音透着一丝干涩,眼神渐渐恍惚,仿佛整个人已经不在这里。
端木绯只觉得心口发紧,很想握住祖母的手,很想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但终究还是没敢动。
105提醒
好一会儿,楚太夫人骤然回神,发现端木绯歪着脑袋认真地听着,心里更喜欢了,笑着再次夸道:“好孩子,你真乖!”
她年纪大了,只想与人说说话,可是家里人似乎都怕她触景伤情,根本就不敢在她跟前提辞姐儿……
“楚太夫人,承蒙您抬爱。”端木绯笑容灿烂,欠了欠身。
楚太夫人目光更加柔和了,感慨道:“你祖父母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相伴。
“您也好福气。楚三姑娘既孝顺又心善。”端木绯一副自愧不如的样子。
没想到端木绯会突然提起楚青语,楚太夫人笑意一收,眸色微黯,随口问了一句:“小姑娘,你认识我家语姐儿?”
端木绯就笑眯眯地把前些日子在京郊的庄子里偶遇了去给祖父寻菊的楚青语的来龙去脉给说了,接着又“顺其自然”地说起了楚青语好心收留了流民的事,钦佩地叹道:“《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楚三姑娘真是心善!”
当她话落之后,凉亭里就静了一静,只听不远处传来阵阵清脆的雀鸟鸣叫声与振翅的扑棱声。
楚太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端木绯,忽然拔下了腕上的一个翡翠手串,递给了端木绯,语气温和地说道:“好孩子,我与你既有缘,也投缘,这个就赠与你当个见面礼。”
那翡翠手串的珠子碧绿通透,色泽鲜亮,一看就是上品的翡翠,楚太夫人大概怕端木绯不肯收,就又补了一句“长者赐不可辞”。
“多谢楚太夫人。”端木绯落落大方地屈膝行礼,笑着接过了翡翠手串。
那翡翠手串上还留有楚太夫人的余温,端木绯直接把手串戴到了纤细的手腕上,碧绿的翡翠衬着小姑娘白皙的肌肤,煞是好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端木绯就主动告辞了。
楚太夫人目光怔怔地目送小姑娘纤瘦的身影沿着来时的那条嶝道拾级而下,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神色间有几分恍然。
片刻后,楚太夫人方才回过神来,对着身旁的俞嬷嬷说道:“这个小姑娘很聪慧,也很机灵。”
俞嬷嬷有些意外,以楚太夫人的身份,见过的小姑娘家也不少了,其中不乏京中有名的才女,却难得有人能得楚太夫人这么一句话……大概也就是大姑娘七八岁时,曾经有一个宁静的夜晚,她听到内室里有动静,本想问问楚太夫人要不要添茶水,却见楚太夫人怔怔地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明月,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难道真的慧极必伤”?
当时,俞嬷嬷不敢出声打搅,又悄悄地退了回去,只当什么也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