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阿宴却忽然挣脱了他,眸中含着一点泪珠,就那么歪头望着他。

她看了他半响,忽然绽开一个笑容,一笑之下,泪水滴流,霞光荡漾,这漫天雪花都变得温煦而飘逸。

她笑望着他,忽然道:“有你陪着我,真好;有我陪着你,真好。”

紧接着她便放开他,跑到梅树下,开心地叫着:“梅花开得真好看,我好开心啊!”

说着这个的时候,她也不怕冷了,就这么在梅树下转圈儿、跳舞。

她脸上绽放着璀璨的笑容,眼眸中是清澈的光彩,她笑得如同晨曦中散发着晶亮光芒的露珠一般。

她身姿轻盈,弱骨纤形,此时因心而舞,纤腰微步,皓腕轻纱,纤纤素手一点红梅,犹如雪中仙子一般,舞得惊落了一树梅花,舞得溅起了一地白雪。

她是茫茫白雪中的一抹倩影,又犹如轻风吹拂中的弱柳。

她在白雪腊梅之中,回眸笑望容王,却见月眉星眼,眼波流转,巧笑嫣然。

刚硬清冷的荣王默默地立在一旁,墨黑的眸中映出那个雪中翩翩起舞的姑娘。

他的手握了握,唇边泛起一个掺杂了苦涩和甜蜜的笑容。

他就那么伫立在白雪之中,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

岁月流淌,一年复一年,梅花开了还会谢了,谢了还会再开。

他只希望,今生今世,这个女人能陪他看这白雪红梅。

一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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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阿宴在白雪中疯狂的跳舞,一旁的侍女们都不敢抬头看过去,她们可能觉得王妃有点不太对劲。不过容王并没说什么,容王就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眸中复杂难辨,就这么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宴终于累了,她停止了舞蹈,跑到了容王身边,仰起脸,就这么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间,阿宴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氤氲出温暖的笑意。

容王的眼睛,太深沉,太难懂,她看不明白。

不过她依然高兴。

她忍不住上前,伸出臂膀,就这么大胆地揽着他的颈子。

踮起脚尖,她努力地去靠近他,纤细冰凉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口中喃喃地道:“永湛,现在你是我的……是不是?”

容王默了半响,猛然伸出手来,回搂着她,沉声道:“是。”

阿宴一下子埋到了容王胸膛里。

容王低头望着趴在自己胸膛上的阿宴,眸中泛起难以言喻的异样和挣扎。

有些话,他也很想说。

可是一旦开口,后面的很多很多事,他没办法去解释。

他也不想,让阿宴因为一些其实已经不存在的事情而恨他。

如果可以,就这么一辈子吧。

************

翊坤宫里,御医满脸为难地望着孝贤皇后。

他摇了摇头:“皇后娘娘,怕是依然不行。”

孝贤皇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是说虽则几率并不大,可是只要满满尝试,总是会有的吗?”

御医拧眉,摇了摇头:“可是如今依臣看,这几率倒是越来越低了。”

孝贤皇后颓然地摇了摇头,示意御医退下。

叹了口气,她起身望着外面的白雪琉璃世界,心则像这腊月的雪一般,没有一点温度。

如果她一直无法生出子嗣,那将来,她该怎么办呢?

皇上这个人的恩情,实在薄寡得可怜。

如今他一个月中倒有二十天都是要召各路妃嫔侍寝的,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怕是后宫就要传出喜讯来了。

孝贤皇后如今已经二十九岁了,再过几年,她都是半老徐娘了。若是依然生不出子嗣,从此后皇恩越发薄寡,她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

一个没有自己子嗣的皇后,将来是不是注定去尝那落寞冷寂的滋味?

偏生她的娘家明明也是豪门贵族,可是却没办法给她撑腰仗势,反而处处拖她后腿。上次得罪容王的事儿,也亏得容王后来没追究。

这容王若是真追究起来,皇上必然是毫无理由地向着他的。

孝贤皇后焦躁地在这寝宫中走来走去,一旁的大宫女青莲见了,上前道:“皇后娘娘,请恕青莲斗胆,如今之计,或许真应该考虑下赵嬷嬷的那法子了。”

一旁的赵嬷嬷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如今后宫中的妃嫔众多,那些下贱女子生出个子嗣怕是早晚的事儿,我们总应该早做打算的。”

孝贤皇后一顿,低头拧眉半响,最后终于叹了口气:“是,你们说得也对……”

与其让其他女子生出仁德帝的子嗣,倒是不如她亲自挑选一个族中的妹妹。

此时的孝贤皇后,心思一转,便忽想起一个人。此人心思单纯,未曾被好生教养过,实在是难等大雅之堂,不过好在相貌还不错。若是真能进宫生一个皇子,到时候看情形,去母留子,,却把皇子过继到自己名下,那都是可以的。左右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挂在自己名下的嫡子,只要是自己名下的嫡子,将来皇上立她为太子,她的地位自然可以稳固。以后好生教养那皇子,使他认自己当亲母,那从此后就不必忧愁这些。

如果自己有幸,能怀得一男半女,到时候就再做其他打算。

孝贤皇后有了这想法,又犹豫了许久,最后想起仁德帝即使在床榻之上,依然冷酷漠然的眸子,顿时下定了决心。

她若此时不放手一搏,将来又有谁会怜惜于她。

*********

最近这几日,雪渐渐地化了,阿宴也终于抽了一个时间回了趟镇南侯府,母亲见了阿宴,自然是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

阿宴一一都作答了,可是母亲依然不放心,她眼瞅着那容王不似个好相与的,也实在是怕他欺负了阿宴去。

谁知道一旁的顾松却笑道:“母亲,你不必看其他,只看咱们得的这归宁礼,再看这次阿宴带来的,不是上等的灵芝孢子就是千年人参,那都是专为你补身体的,你就当知道,容王自然是不会委屈了阿宴的。”

三太太这么一想,也对,这才放下心来。

母子几个人自然也说起了敬国公府的事儿,谁知道三太太竟然是一个叹息,说这府里如今又开始闹腾了,隐约听说是要送人进宫去呢。

阿宴听到这个,也是微楞,心道这又是闹哪般,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正色道:“母亲,既然哥哥当日都把话撂在那儿了,从此后咱们是能少走动便少走动,虽说过年过节祭祀时节,这些虚礼咱们不能少,可是寻常时节,只当不认识就是了。管他以后怎么闹腾,左右咱们也不沾他们什么,当然了,也不让他们沾了咱们什么。”

这话一出,三太太和顾松都点头:“原说得是,就是这个理!”

阿宴又和母亲说了半响的话,这三太太自女儿出嫁后,分外的想念,如今好不容易女儿回来,便好生一番说话,舍不得她走。这其间又说起顾松的婚事来,老大不小了,也没定下来,到底是心事。

阿宴见此,便让跟随的侍卫回去传话,就说今晚干脆不回去了。谁知道那边侍卫还没出门呢,这边就有容王府的信使过来了,却是问阿宴什么时候回去的,又说到若是天晚了,下雪过后的路,此时正化雪呢,路滑,怕是不好走。

三太太见这情景,也笑了,其实她便是少和女儿说会话也没什么,关键是看着这容王对女儿看起来很是上心,不过这半天的功夫,那边就已经派人来催了。

当下三太太倒是赶着阿宴赶紧回去了,阿宴便是想留,她都不让留,没奈何,到了傍晚时分,便准备着回去了。

现在是深冬,天黑得早,而且一黑起来,也就特别快,马车刚出了府门没多久,外面都已经大黑了。

也幸好前面都有开路的侍卫,提着灯笼,橘红色的灯笼映衬着路边残留的白雪,把那雪也映衬成了橘红色。

正走着呢,忽然见前面开路的侍卫停了下来,阿宴纳闷,便着令惜晴:“去问问,这是怎么了?”

惜晴有些没好气:“今日个跟着王妃出门的,还是那位萧羽飞,我看只要他一跟着,就没好事儿!”

阿宴听了,不由掩唇想笑,想着这惜晴平时性子挺好的,谁知道如今是一看到那萧羽飞就来气儿。

以前也就罢了,如今都是这王府里,虽说内外有别,可这惜晴也算是自己的左右臂膀,又被容王派遣了去整理库房,难免内外走动,于是便时常和这萧羽飞遭遇。

这两个人,一见了面,那可真是谁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这边惜晴戴上了风兜子,刚要下马车,那边萧羽飞就过来禀报了:“启禀王妃,前方有一马车拦路,属下前去盘问,看样子倒是王妃旧识,祈请一见。”

阿宴闻听,不由挑眉,想着这黑灯瞎火的,能是谁呢,跑到这里来拦着自己的路。

一时之间她脑中想了很多,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便吩咐道:“惜晴,你跟随萧护卫过去看看。”

惜晴得令,当下跟随萧羽飞前去。

只片刻功夫,惜晴就回来了,神色间也有几分诧异,她上了马车,俯首在阿宴耳边道:“竟然是五姑娘,说是有事儿要求王妃您。”

五姑娘?

阿宴不由越发惊讶:“我和她关系向来并不亲厚,她怎么这时候竟然拦我马车?”

不过她只略一沉吟,便道:“五姑娘这个人,虽则小时候对我心里有恨,性子也一向暴躁得很,可是我看她这个人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到底是姐妹一场,带她过来吧。”

惜晴点头,当下忙去办了。

很快,惜晴便带了一个头戴帷笠的女子上了马车。

随着她的进入,马车外的寒气也跟着扑面而来,惜晴见此,忙将马车毛毡帘子掩好了。

五姑娘脱下帷笠,只见她鼻子冻得通红,眼睛也是红的。

或许是外面太冷,而马车内暖炉烧得好,她被这么暖气儿一熏,顿时眼睛都红了。

五姑娘见了阿宴,一下子两腿跪在那里,两串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阿宴,往日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小时候不懂事,这才总是恨你针对你,你今日已是尊贵的王妃,我只盼着你能看在我们姐妹情分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了我吧!”

阿宴拧眉,不解地道:“五妹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起来说话啊。”

五姑娘却还是跪在那里不起来,道:“阿宴,求你帮我,我现在没什么可求的人,没有人能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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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宴示意惜晴将五姑娘扶起来,这才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到是说说看,我若是能帮你,自然帮你。可若是我无能为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五姑娘抹着眼泪,这才道:“阿宴,你知道吗,如今皇后娘娘怕是没办法生育的,她心里着急,想找一个族里的姑娘进宫,代她生个皇子。我也是在大太太房里,偷偷听到大少奶奶和大太太这么说,结果她们竟然是要我去的,我心里一惊,偷着想办法,今日算是冒了险跑出来,这才设法见到了你。”

阿宴闻听,不动声色地垂眸。

想着上一世皇后娘娘最终也没能生出个一男半女的,不曾想竟然是个不能生育的。

也难为她,想出这个办法来,去母留子,也实在是歹毒,只是若这仁德帝命中无子,怕是也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阿宴想着这个,淡笑了下,看了眼惊惶失措的五姑娘,依旧不动声色地道:“既然皇后娘娘隆恩,要把你带进宫,这不是好事儿么,依你的身份进去,总也是个美人儿吧,过几年若能生出个皇子,那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听到这话,五姑娘急得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阿宴,你怎么还是这么糊涂啊!她们说的,我都偷偷听到了,分明是打算要我的命啊!她让我进宫生了皇子,从此后收了这皇子做嫡子,就怕到时候我连看一眼那皇子的命都没有啊!”

这些年,活在长房,她别的本事没学会,偷鸡摸狗听墙角这算是会了!

但凡妇人生产,便是过鬼门关,到时候性命全都拿捏在别人手上,皇后娘娘如今是在后宫独大,到时候想要她的命,神仙也看不出,她若死了,都没个人为她伸冤!

听到这个,阿宴顿时觉得这五姑娘倒是比以前明白了。

她笑了下,问道:“五妹妹,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五姑娘一听,顿时磕头如捣蒜:“三姐姐,求你救我,你如今贵为容王妃,阿松哥哥也是镇南侯了,依你今日的地位,定能救我!求你想个法子,别让我进宫,我是不想进宫的。”

说着,她又哭道:“我的姨娘如今还在庄子里呢,这都是前车之鉴。若是我进了宫,怕是就算能保下性命,最后也落得个姨娘一般的命运!”

阿宴沉吟片刻,终于道:“这个事情事关重大,若是皇后娘娘要你进宫,又是敬国公府的意思,外人却是插手不得的。这本是后宫之事,便是容王殿下和我哥哥,那都不便插手的。”

这就算是拒绝了,五姑娘顿时脸上布满了绝望:“阿宴,你若是不帮我,实在是再也没有人帮我了!你昔日在敬国公府,那是步步维艰,可是你到底有亲生的母亲和哥哥疼你护你,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一个姨娘还被送到了庄子上!我在大太太房中,那是过得什么日子,你必然是不懂的。如今你既不帮我,那我就此和你诀别,等我生出皇子之时,怕就是我丧命之日。”

阿宴沉默地望着五姑娘。

其实五姑娘倒是说得没错,只不过若不是阿宴重生而来,那么她的母亲早已经心力交瘁而死,她的哥哥也是落得个憔悴狼狈。

所以后来的阿宴,犹如浮萍,和五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

阿宴眸中升起怜悯,一时之间,忽而又记起,当四姑娘骗了阿宴下车的时候,五姑娘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过她依然是什么都没说,沉重地摇了摇头。

五姑娘见此,彻底绝望了,流着泪下了车。

连帷笠都忘记了带。

回来的路上,阿宴合眼半躺在那里,脸上若有所思,不过一直也没说话。

惜晴从旁守着,半响,终于忍不住道:“王妃,真是万万不曾想到,这五姑娘竟然要被送进宫里去,更不曾想,她竟然敢跑来找王妃帮忙。”

阿宴笑了下,睁开眼来:“惜晴,这五姑娘倒是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惜晴听了这个,见她眸中别有意味,不由问道:“明白了什么?”

阿宴重新合上了眸子,叹了口气:“五姑娘来求我,我这一下子明白过来了。那一日容王说我有一百种体面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可是我却选了最不该的那种。我当时还是不服的,心里也是怨怪他说我。可是如今,我却陡然明白了,他原本说得一点没错。”

如今她再不是那个需要处处对人低头的阿宴了。

她是容王的明媒正娶的王妃,是如今容王身边唯一的女人。

容王那是什么人,那是当今皇上最心爱的弟弟,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是那个在沙场上厮杀三年的战神。

别说是他自己了,光是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一下子就封了七个侯。

这样的人,他的王妃站在本朝任何命妇贵女面前都可以是高高在上的。

此时的自己,已经是别人低着头来求自己的时候了。

***

阿宴回到王府里的时候,却见容王正在暖阁里靠窗的长桌上画画。

他穿着一袭白色茧绸中衣,白衣胜雪,容颜如画,就这么坐在檀木长桌前,低头挥笔,画得极其专注。

阿宴抿唇笑望着他,软声问道:“在画什么?”

容王抬眸望过去,笑了下:“不过是随意画画雪景。”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随手拿了一个宣纸,将那画盖住了。

阿宴眸中有一丝失落,不过她随即一笑,也就不去管了。

原本她是要走向窗前去看看的,如今也不去看了,搓了搓手道:“外面好冷。”

容王听到这个,便走过去,将她的两只手拢在手心里。

其实并不是太冷,容王也感觉到了,不过他依然垂眸,认真地帮她搓着手。

阿宴低头看着容王的手,却见那手实在修长优雅,只是由于长期练武的缘故,指腹那里有薄茧。自己的一双手被她握在手心,衬得她的手越发娇小。

容王打量着阿宴,问道:“不是说过让你早些回来么,怎么这时候才回来?用过晚膳了吗?”

阿宴摇了摇头:“没用呢。路上有点事耽搁了点时间,这才回来晚了。”

容王听到这话,一边命人传膳,一边问道:“什么事耽误了?”

见他问起,阿宴顺势说起五姑娘的事儿了。

说到底这个事儿干系到他的皇兄,于是她尽量委婉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五姑娘不想进宫罢了。毕竟这一进宫,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容王点了点头:“我明白。”

说着时,他探究地望着阿宴:“你怎么打算的?”

阿宴怎么打算的?

阿宴将这事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个五姑娘要说起来,也没作什么害她的事儿,她所做的就是奉承四姑娘,顺便在自己落魄的时候当了四姑娘的刀子,帮腔捅刀子。

要说起来,上一世的这个五姑娘,充其量就是个心肠不太好的跟班,而这一世的,却是个可悲的。

更何况,上一世的仁德帝可是根本没生出孩子就去了,如今距离仁德帝离世也就三年了。这五姑娘进去了,三年没生出什么,到时候仁德帝一死,人家皇后到底还好,还可以封个皇太后,她五姑娘算什么,怕是一辈子陪在皇后身边伺候,又或者随便找个尼姑庵打发了。

想到这些,阿宴瞧了眼容王,终于叹了口气道:“若是能帮,我自然是愿意帮她一把,只是这种事儿,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容王直直地望着阿宴。

阿宴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喝着为了给她祛寒特意熬的人参鸡汤,一声不吭,淡定自若。

容王就这么看了阿宴半响,忽然笑了下:“你若是想求我帮忙,难道不能直接开口说话吗?”

阿宴无辜地抬起眸子,望着容王:“咦,这种事,你也不好插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