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容中便又充满了宠溺。其实我早就见过你。那日在飞花楼,你一袭烟绿锦衣,伏在楼顶的琉璃瓦上,眼睛滴溜溜的,像只调皮的小兽。

我的心陡然疼痛起来。

那一晚,丞相府忽然大乱。到处都是六扇门和幻血盟的人,扰攘的喊杀声中,火把映得夜空亮如白昼,皇帝御驾亲临,在隐蔽的密室中找到假皇帝的尸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宣布整个庞府的覆灭。

真正的皇上本是被囚禁在密室里的,后来被爹爹和段江南设法救出,并且偷龙转凤将假的放了进去,一边放松庞氏父子的警惕,一边在朝中不动声色地扫平他们的党羽。待到万事俱备,这才来揭破谜底。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爹。我以为他要保全的,一直只是幻血盟而已。他曾经对我说六扇门和幻血盟不共戴天,可是原来,他们可以配合得那样天衣无缝。

一片混乱中,爹的目光与我相对,笑着说,雪儿,快过来叩谢皇恩。这一次的事,你功不可没。皇上说要封你为还珠郡主。

我飞快地回过头,去看跪在地上的庞霏。

此时,他竟没有抬头看我。

倒是庞丞相狠狠瞪我一眼,说,霏儿,我早说这个女人信不得,你却偏要掏心掏肺出来给她看。千翰玉,你以为这次立了功,幻血盟从此就可以在朝廷里名正言顺了么?你忌惮我兔死狗烹,难道他就不会么?

后面他还说了很多,可是我再也听不清楚。恍惚中,一切的声音离我远去。我直直地看着庞霏,我只希望他再看我一眼,他会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事情不是那样的,我只是为了保全幻血盟,我从来未曾想要将他置于死地。我从未想过爹会这样做,就像我从未想过六扇门会和幻血盟同仇敌忾。

可是庞霏的眼,一直不曾再望向我。

直到一把把系着红线的飞刀如雨散落,夏虹雨趁乱劫走了庞氏父子,我才恍过神来。幻血盟的杀手中曾经流传,夏虹雨在那次刺杀庄大人不成之后便退出组织,听说,是为了个男人。原来,是为他。

六.{庞霏你不会明白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走了之后,我为何会那样思念你。我想见你。一面就好。即使是在你与别的女子的喜礼上,也无所谓。}

这一年,转眼就到了寒冬,纷然大雪仿佛掩埋世上所有的阴霾。

段江南说,千秋雪,我知道那日,你在我这里,看到了庞妃。是,桂花如雪的夜,我的确曾经看着你的背影,想起了她。可是那只是一瞬,人对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总会有一种空蒙的幻想。

那日我在飞花楼接住你,问你名字,统统是出自真心。

那一日,她来求我救皇上,我这才发现,我跟她的过往,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我与幻血盟联手,不单是为她,也是为了你。

现在幻血盟与六扇门已经再无仇怨,千秋雪,我在乎的人是你。

可是此时,他温柔的眉眼,翩然似雪的白衣,在我面前,却再不能构成快乐的理由。我开始明白,庞霏口中的害怕是怎样一种心境。害怕自己所信仰的东西轰然崩塌,害怕自己所有的期待一瞬间落空,害怕自己心爱的人松开自己的手,心中描绘了无数次的未来,刹那间,无影无踪。

庞霏你不会明白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走了之后,我为何会那样思念你。我想见你。即使是在你与别的女子的喜礼上,也无所谓。

真的。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一面就好。

幻血盟的声势日渐庞大。我离开京城,四处游荡。临行前又想起庞丞相说的话。

你忌惮我兔死狗烹,难道,他就不会么?

七.{尾声}

远离京城的江南小镇。

一阵微雨刚过,杏花湿红满地,眼前如水墨画般清新淡雅。

我忽然想起,庞霏曾经多么喜欢这样杏花如雨的天气。猝不及防地,我手中的幻雪剑,却忽然被街边的顽童抢走,我踢起一枚石子,正要击向他,眼前却晃过一把红线系着的飞刀……鼻息涌入熟悉的迷香,我失去知觉。

漆黑的地下室,夏虹雨手中的刀尖在我颈上泛者凉意,刀尖一层黑色,涂满见血封喉的毒。她看我的目光是夹杂着嫉妒和怨毒,她说,千秋雪,多亏你的幻雪剑,不然我也不会先一步找到你。我绝不会给你机会见庞霏。

这时,房门却忽然被打开,我在她的身影后,看见那曾经无比熟悉的一袭黑衣。

他狭长极美的凤目,琥珀色的美玉流转的瞳仁。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哭出声来。

他眼中似有犹疑,刚要走近,却被夏虹雨狠狠打断,你忘了这女人是如何欺骗你,欺骗庞家的么?你忘了公公是怎么死的了么?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孩童,他怀里还抱着我的幻雪剑。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你还记挂着她?

庞丞相死了。他是他们的孩子。我闭上眼,不忍再去看庞霏的眼睛。泪珠断线,串串凄凉。

我也以为,我不会在乎的。或者说,没有资格在乎。

可是你和她一切的一切,还是在我心中,汇聚成盛大的悲凉。

泪如烈酒,灼人心肺。无声无息的落尽半生的沧桑。

我还记得,那日,梨花镂金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袭黑色锦衣遮目,身上有高贵幽淡的檀香味。

我还记得,那铺天盖地的茉莉花,记得你曾经牵着我的手,说再也不要跟我分开。

夏虹雨手中的锋利刀尖,也在同一时刻,刺入我的皮肤。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么……

可是直到我死,你也不知道,我是爱你的吧。

可是我连,第一次说爱你的机会,都失去。

黄埔烟雨

华灯初上的大上海,灯火璀璨,光影迷离,像一个巨大的钻石花园,收拢五颜六色的玻璃花朵,绽放在漆漆的夜幕之下。

繁华的十里洋场旁边,是波涛暗涌的黄埔江。

百乐门中传出低沉妖娆的女声,禁闭的红木大门像是阻隔出另外一个世界。

杜子墨站在门外,闭眼倾听片刻,深吸一口气,提着行李独自离去。

那一个落寞转身,仿佛牵扯着千丝万缕,勒痛了自己的心,却终还是随风而散了。

曾经那么深那么深地爱过。

如今却舍他而去,毫无余地。

同一时刻,百乐门的华丽舞台上,话筒前轻吟浅唱的妖娆女子,仿佛有某种感应,胸腔深处突然感觉到疼痛,是一种钻心的痛。

她轻捂着胸口,却还是要面带笑容的唱下去。

生命中一定有些什么,永远的失去了吧。

若夕重视觉得,上海的雨跟家乡的雨比起来,是一种混浊而又不真实的感觉。

漆黑的夜,没有月也没有星,只有地上反射的灯光,在细雨中呈现一片橘色,身上的侍者制服已经完全打湿,湿了的白衬衫贴在身上,歪歪扭扭的红色领结,本就已经摇摇欲坠,轻轻一碰,就掉落下去,滚下了台阶。

若夕此时冻得发抖,她抱紧了双肩,不情愿地伸手去捡那个领结。寂寞如歌

一.{一片几乎令我昏厥的痛楚中,我在他眼眸中清晰地看见自己,一抹笑容仿佛是尘埃里开出来的沾满了前尘旧事的花朵。}

石板又冷又硬,我跪在这里,已经再无力气去回应四周含义纷繁的目光。所有后宫嫔妃都在看我,幸灾乐祸之中,夹杂着零星的几缕同情。

皇上日夜留宿在我宫里,这足以让我树敌无数。如今他去城外祭天祈雨,皇后又怎能不趁此机会好好地惩治我。皇后缓步走来,头上的凤翅金步摇晃晃如金,忽然冷笑一声,伸手抬起我的下巴,长而尖利的镶金甲套轻轻划过我的脸颊,猛地一加力,我脸上一疼,抬头惊恐地看着她。

一缕鲜血凉凉地顺着我凌乱的头发流淌下来,皇后美艳的脸上露出一次满意的笑容,缓缓道,“如婕妤,你下毒谋害静嫔子嗣,人赃并获,你还不认罪么?”

这句话却又激起我的倔强,何况谋害龙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一旦认了,就再无翻身之日,我扬起下巴,强自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等皇上回来,一切自由决断。皇后娘娘这是想当着六宫嫔妃的面滥用私刑么?”

皇后脸上一僵,表情恨到了极处,扬手一巴掌狠狠打过来,将我打翻在地。

我脑中一阵眩晕,头磕在地砖上,丝丝渗出血来。我却还是咬着牙不肯示弱,忽见人群中飞奔出一个人影讲我护在身后,竟是燕飞。她跪地抱住皇后的腿,求道,“如婕妤知错了,求皇后娘娘饶她这一回!”

皇后眼角瞥她一眼,满腔怒火与厌烦无处发泄,一脚踹过去,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我说话!”说着往门口一指,怒道,“来人,把此二人给我拖出去仗罚一百,求情者同罪!”

我哀哀地看一眼燕飞,轻声叹道,“原来这后宫里唯一的一点姐妹之情,也要败给了死亡。”我的目光冷冷扫过静嫔的脸,“我也怀了皇上的子嗣,以己度人,又怎会下手害你?只是可怜这无辜的孩子,还没见过湛湛青天……”我胸中顿时大痛,身子一歪,有如注的血流沿着小腿低落下来。

就在这时,只见数位禁宫的贴身内侍冲了进来,将上前来押我的小厮制住,皇上大步冲进来,面上还带着远途归来的风尘之色,一袭明黄衣饰就像乌云蔽日里的一抹阳光,他俯身抱起我,神情中是从未有过的哀痛。

朦胧中,我听见他怒到了极处的声音,唇边却蕴着一丝冷笑,“滥用私刑,罔顾龙种……你这皇后,做的倒好啊。”

皇后的冷汗顺着脸颊串串流淌,跪地磕头道,“皇上,您听我解释……”

“什么也不必说了。”皇上摆摆手,亲自帮着太医扶住我的手臂,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废——后。”

我心里却没有快意,只是凭空生出一抹悲凉。小腹几乎令我昏厥的痛楚中,我在他眼眸中清晰地看见自己,一抹笑容仿佛是尘埃里开出来的沾染了前尘旧事的花朵。

二.{虽说后宫佳丽三千,可是凭你的姿色,要见皇上一面总是不难。我哧一声,掩口笑道,燕姐姐还不知道我么?一介寒衣,哪来那么多银子给画师去?}

三年之前的春日,我与燕飞,还是无忧无虑的青涩少女。

前夜落了雨,我推开窗子,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碧绿树林,青草带着潮湿的气息涌进鼻息,我正觉惬意,燕飞却忽然从床上跳下来,蹿过来一把将窗户关上。一边撩开袖子给我看她红肿的手臂,蹙眉嚷道,“如歌,你再放进来点蚊子,我可就没命活了。”

我看她紧张的样子,不由好笑,可细看一眼燕飞的胳膊,却转做一声叹息,道,“内务府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派给我们的蚊香竟受了潮,点都点不着。你别急,一会儿我跟管事公公说去。”

燕飞眉目间闪过一丝怨怼和茫然,摇头冷笑道,“我们住在临秀阁,还指望那群奴才听我们的话?”

临秀阁位于皇宫的西北角,冬冷夏热,蚊虫又多,是专给入宫一年以上还未被册封的秀女住的。后宫佳丽无数,基本第一年无缘得见天颜的秀女,日后也再难再冒尖了。内务府对临秀阁的态度也可想而知,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宫里最差的。

燕飞眼中却闪过一簇不甘与落寞,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啊,想那些劳什子做什么。”

可就在这时,门口忽有公公来传话,道,“如歌,燕飞二位小主,静嫔娘娘有请。”

我与燕飞对视一眼,都在心里头诧异,这个静嫔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怎么会想要见我们?燕飞眸光一转,忙拿出一点碎银子塞到公公手里,道,“劳烦公公先去跟静嫔娘娘回话,我跟如歌换件衣裳,一会儿就到。”

我与燕飞并肩走在通往静兰苑的小路上,我注目于身边的美景,燕飞却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衣衫和发髻,一副要去会情郎的样子。我用指尖推一下她的脑门,取笑道,“你啊,方才花银子打赏公公还真是为了换件衣裳。我还以为你是想找借口推脱呢。又不是去见皇上,你打扮得花枝招展作什么呀?”

燕飞推一推头上的簪子,正色道,“静嫔在宫里风头正盛,说不定这次是个机会,我怎么会推脱呢?我自知相貌平庸,可是也算不得难看,说不定能借静嫔的光见到皇上呢。”说到这里,她忽然侧头看我一眼,道,“如歌,虽说后宫佳丽三千,可是凭你的姿色,要见皇上一面总是不难。当初你怎么就不好好把握呢?”

我看她那正色的样子,哧一声,掩口笑道,“燕姐姐还不知道我么?一介寒衣,哪来那么多银子给画师去?”

燕飞刚想再说什么,却只见前方有个宫女服饰的小姑娘迎面跑来,一把拉住燕飞,四下看了一圈,见没有旁人,这才把我们拉到僻静的花丛里,急急地说,“燕飞姐,静嫔是不是要召见你们?”

燕飞一愣,见她一脸急迫,也不由紧张起来,道,“是啊,我们正往她的静兰苑去呢。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姑娘压低了声音,说,“燕飞姐,同乡一场,我不能看你白白去送死,所以一听到消息就来了!这个静嫔最是迷信巫术,有个道士说她今年要有死劫,必须要寻替身才能避过。于是她就在临秀阁中找了两个属猴的女孩子,想从中选个最适合的当替身。没想到竟然是你们!”

我一听,不由大怒,道,“好个静嫔,拉别人来替她挡灾,这算盘打的倒好!”

燕飞凝眉想了一会儿,说,“替身是怎么个替法?会死人么?”

小姑娘一急,拉住她的袖子说,“燕飞姐,做替身的要替静嫔不吃不喝三天三夜,昼夜不停地念经叩拜,这是为她祈福。然后再到棺材里躺一天,算是替她死过了。这样的折磨,一般的柔弱女子哪里挺得过去啊……

我拽住燕飞的胳膊,诧异地看着她道,“你傻了?还真肯为她去当替身?装病不去就算了,她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燕飞定定地看我片刻,轻轻拂开我的手,道,“如歌,我说过这是个机会。你不去我不逼你。”她转身站在岔路上,回头看我一眼,道,“如果你我姐妹二人他日还有命相见,一定不再是今日这般寥落的光景。”

三.{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念到这里,我忽然惊觉身后有人,急忙躲到岸边的草丛里。}

我茫然地走在林荫小径里,也不知自己身在哪里,蓦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的素白衣衫不知何时已被两旁的花木染红。除了领口处还有几处碎白,倒成了红衣了。

我俯身将修长水袖浸到水里,轻轻晃动着。此情此景,我忽然想起旧时的一个诗句,轻声念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念到这里,我忽然惊觉身后有人,急忙躲到岸边的草丛里。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神色震惊地走到我方才站过的地方,茫然环顾一周,四下却空无一人。他轻轻回转过身,眉宇间由方才的震惊化作一丝失望和自嘲,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轻声叹道,“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我一定是太想念你,才会有这样的幻觉。”

他声音里透着一种刻骨的相思和离愁,我的心莫名一酸,细看之下,那男子长得十分俊美,一双潋滟凤目竟是明艳绝伦。

他是谁?又是将我认作了什么人?我微微愣住,手腕上却忽然一痛,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硕大的蚊虫正落在我手腕上,我吓得大叫一声,站起来拼命地甩着手,跳出藏身的草丛好远,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那人面前。

他看着我,定定的,表情愕然。眸子里又燃出那种神采,片刻间又化作一种癫狂和喜悦和疑惑,他走过来轻抚我的脸庞,手指冰凉,我闻到他身上高贵的熏香,他像是不敢相信,睫毛倏忽闭合,竟有一串泪水流淌下来,他猛地抱住我,喃喃地说,“这是梦么?我一定是在做梦吧……雪嬛,我好想你,好想你……”

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对过我,我不由大窘,方寸已然大乱,极力挣扎着,说,“公子你认错人了,你先放开我……”

他的泪沿着发尖落在我皮肤上,凉凉的,却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灼热和悲怆。这是一个男人的泪水。

我愕然,不由抬头看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有那么深刻那么昭然的痛楚,我忽然心生不忍。莫名的,我的双手轻轻攀上他的背,不知是解释还是安慰,我说,“我是霍如歌,临秀阁未受封号的秀女。我不知公子是凭何身份出现在宫里,只是……一旦被人看到,说你轻薄后宫女眷就不好了。”

只此一句,他仿佛骤然惊醒,缓缓松开我,眼中浮现一丝犀利,却仍是不愿相信,轻声问道,“你方才说你叫如歌,是临秀阁的未被封赏的秀女?”

我一怔,点了点头。

他叹气,自语般的说,“其实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是她。……雪嬛若还在,也不再是这年方二八的青涩年华了。”说罢扬起唇角,俊美容颜浮现一丝冷笑,道,“段梅苏还没有见过你吧。”

段梅苏,这个名字我反应了许久,才明白他所指的是谁,四下看了一周,惶恐道,“你这样直呼皇上的名讳,被人听到是要坐牢的。”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握起我的手,眼中有浓浓的神情,说,“你等我几日,我会跟段梅苏要了你。只是……在此之前,你不可以让他看见你。”

我一愣,羞红了脸,心中却有些暖,可就在这时,一个内侍模样的男子往这儿跑来,我吓了一跳,急忙抽回了手,却见他三品内侍噗通一下跪在那男子面前,恭敬道,“启禀宁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宁王?原来他就是那位三年前得罪过皇帝,被发配边疆镇守的俊美王爷么?听闻他跟皇上之间虽有间隙,可是皇上一直对他礼遇有加,任他南疆闭土封王,也不须常回京城的。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却向看出我的疑惑,温言道,“他是我的心腹,不碍事的。你先回宫,安心等我消息就好。”他无比眷恋地看着我,说罢转身离去,甚至根本不给我机会拒绝。

望着他俊朗的背影,我心中一时心乱如麻。他是将我认作旁人了吧?

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可是,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一定会在下半生里好好待我,总比终老在这宫里强得多吧。

四{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很久,从深深的忧伤到深深的眷恋,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不受宠的小主,而是他所珍爱的一个世界。}

墙里忽然传来女子的呼救声,声嘶力竭,似是极为惊惧。我抬起头,原来自己低头想着心事,竟走到了静嫔的静兰苑。细细一呼,那声音竟有些像燕飞。我怎能置之不理,当下顺着声音跑过去,穿过一条小径,只见后花园的平地上立着一根柱子,燕飞被绳子缚在上面,旁边有个道士正对她毛手毛脚,我一惊,走过去大声喝道,“住手!大胆奴才,宫里小主你也敢动手动脚,不要命了么?”

那道士面目可憎,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回身细细端详我的衣饰片刻,大抵料定我是个不得宠的,竟走过来捂我的嘴,说,“小娘子可小声点,燕飞小主的命就捏在我手上,惊动了静嫔娘娘就不好了!”

我死命推开他,冷然道,“还不快放了她!你不知道滥用巫术是犯了宫规的么?”

那道士见我不识相,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忽然扯过一根绳子来捆我的手,我吓得后退数步,胡乱摘下一只宫灯掷过来,柱子周围堆放着一些符纸和幡布,都是易燃之物。花园里一时火光大盛,道士急忙去救火,我趁乱解开燕飞,拉着她就往外跑,可是静嫔已经带着众宫人赶了过来,将我和燕飞围在中间,静嫔脸上露岀怒意,盯着我道,“好你个霍如歌,竟然在我静兰苑里放火!”

我自知闯了祸,当下也不言语,拽着燕飞就往花园的后门跑去。不知跑了多久,燕飞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我回头奋力拉扯她,说,“今天要是不跑出去,我们就没活路了。”言语间甚是悲凉,却在步履凌乱间撞上了一个人。

我回过头,只见那人一袭明黄长袍,上头绣着二龙戏珠图样,栩栩如生,腰间系着蓝宝石佩带,华贵非凡。我缓缓抬起头,正对上他俊美深沉的眉眼。

我几乎晕獗,心想自己怎么会这么背,刚得罪了静嫔,现在又撞到皇上,真是十条命也不够我赔的。当下心念如灰,跪在地上也不言语。

四下沉静了许久,我却在低垂的眼帘下看见一双镶金宝石乌黑缎靴,以及皇上明黄垂地的衣角。他轻轻拈起我的下巴,幽深双眸中像是忽然间充满了暗涌,波涛滚滚,没有缘由。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很久,从深深的忧伤到深深的眷恋,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不受宠的小主,而是他所珍爱的一个世界。

所有人都被他这种眼神惊住,半晌,只听见静嫔试探地叫了一声,“皇上。。。”

他微一垂目,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懒懒瞥一眼静嫔,道,“你在静兰苑那些事朕也不是不知道,平素都由着你,现在怎么连火都烧起来了?”

静嫔大骇,急忙跪地俯首,道,“皇上,臣妾也是为了您祈求安康,是她在我宫里放火,才。。。”

皇帝眼中突然冷峻,静嫔素来伶俐,急忙噤声不遇。他眸光转缓,对静嫔吩咐道,“今天的事谁都不准再提。你先回去吧。”说着,轻轻抚起我,温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我面对眼前这番转折,不由有些迷茫,愣在原地没有回答。

燕飞急忙上前,跪地道,“回禀陛下,她叫如歌,住在临秀阁。。。臣妾名燕飞,与如歌住在一起。”

“嗯。”皇上看她一眼,缓缓应了,竟伸手来拭我脸上的污渍,道,“你们住在临秀阁,料定也没机会常去玉液池。现在去沐个浴,晚点再回宫吧。”

我又是一愣。平素玉液池沐浴的嫔妃都是三品以上的,我以往哪里有这样的资格?燕飞却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急忙伏地谢恩道,“谢皇上!”

五,{我满心忧郁和等待,起伏不定。推门却见皇上正在我房里写字,不知写到了何处,微微挑眉,那笑容竟似春生花露。}

从太液池回来,我想着这一天的种种奇遇,不由茫然。我想起那个曾在春波碧草,晓寒深处抱我的男子,惊鸿一瞥,可他到底是把我认作了旁人。

。。。我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

我满心忧郁和等待,起伏不定。推门却见皇上正在我房里写字,不知写到了何处,微微挑眉,那笑容竟似春生花露。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修长身影推门而入,竟是宁王。

皇上抬头,看见是他,微微一怔,眸光深沉。

“你已经见过她了?”宁王盯住他片刻,沉着脸问。

“嗯。”皇上复又低头写字,淡淡答道。

“我要带她走。”我躲在窗下,心中纳闷,他们可是在说我?

“不可能。”皇上淡淡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