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水长宁轻轻喊了陆落,然后朝庭院篱笆外点了下头。

陆落抬眸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男人,站在庭院门口,灯笼模糊的淡光落在他脸上。

是颜浧。

陆落一愣。

这次,颜浧没有跑走,甚至主动往前,走到了篱笆墙门边,问陆落和水长宁:“我能进来吗?”

水长宁看了眼陆落,道:“我要出门了,忠武侯随意吧。”

说着,他就先离开了。

他不喜欢听别人的私事,更何况是男女私事,完全听不下去。

颜浧却还一直站着。

陆落站在篱笆墙里。

矮矮的篱笆墙,遮不住视线,甚至挡不住脚步。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氤氲出淡红色的光,铺陈在院子的每个角落。

陆落的脸,映照在旖旎灯火中,朦胧得看不清楚,却又异常的妩媚。

“落落......”颜浧低声喊了句,眼睛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半分也不想挪开。

他的声音,似潮潮的,沉重落入耳朵里,叫人心头发酸。

陆落没有答话。

“......我后天要回京了。”颜浧道,“一直没有好好同你说过话,所以想见见你。”

陆落抿唇沉默了下,道:“进来吧。大除夕夜,喝口热茶再走。”

她开了篱笆门。

颜浧走了进来。

中堂的陈设简陋,却有一整套细瓷茶盏,很是精美。

茶壶里有温热的茶。

陆落倒了一杯给颜浧。

他接过去的时候,是双手托住,并没有趁机握住陆落的手。

颜浧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似乎不再是陆落认识的那个男人。当初刚和颜浧定亲,陆落递糕点给他,他就敢拉她的手。

陆落心中很沉重,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逝,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三年前,咱们说过的话,你没忘吧?”陆落先开了口。

颜浧却不语。

他端着茶盏的手,很用力。

“没忘。”他声音微哑。

“那你多次来找我,是何用意?”陆落道。

颜浧这才抬眸,眸光落在她的头发上,以及她光洁额头上那块疤痕。

“你为我做了很多,我没有道谢。”颜浧道,“我应该做点什么,才能弥补......”

“不用。”陆落说。

颜浧望着她。

“你不需要做什么,这世上任何的伤痕,都是弥补不了的。”陆落道,“颜浧,我不需要你的弥补,更不需要你的道歉.......”

“可我必须......”

“你的必须,只是减轻你自己的内疚感,对我毫无用处,我不需要!”陆落道。

颜浧垂首,看着手中的茶盏,他的双手更用力,似乎能捏出青筋来。

“你不必这样决然,我不会纠缠不清的。”颜浧的声音暗哑。

陆落却道:“我不是决然,我是真不需要。颜浧,我不要你了,所以你给的一切,我都不要了。”

第029章算命

陆落的绝情,似把利剑,斩断了他们的前世与今生,过去的日子,已消逝于流年。

颜浧再也想不到,他的落落如今是这般清冷傲然的性格。

她不像前世的她了。

“.......我六年前出事,原本的婚期被耽搁,我心中常有亏欠。以后是否再有牵扯,我们都应该谈一谈。”颜浧沉吟了一瞬,才道。

从出事以来,他们的确没有坐下来,理智说过他们的事。

陆落不语。

“若是真不要了,更应该心平气和些。”颜浧道。

他收起了他的伤感,声音峻然。说这话的时候,他言语有点冷酷,似个旁观者,看清楚了陆落蹩脚的谎言。

陆落立马就处于下风,她梗住。

正如颜浧所言,心中还有怨气,并不是真正的放下。陆落那些话,听起来就像是赌气。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端坐正了身姿。

“你说得对。”陆落喟然。

颜浧轻轻喝了口茶。

茶水不烫,温润从喉间滑到心底,驱散了心头的缱绻,也赶走了冷意。

“你救过我,还弄白了头发。”颜浧道,“我想给你的补偿,你都不想要,你只想我们不再彼此纠缠,就当是两个认识的普通人。”

陆落颔首。

这一直都是陆落的意思。

“不错。”陆落道。

“我能做到。”颜浧说,“答应你的要求,就是我的补偿。以后哪怕真遇到了,我们也没有私情,希望你不要误会。”

陆落应了声。

“以后就等于是陌生人,我不会额外照顾你,你不会怪我吧?”他问,“会不会当我狼心狗肺,不知感恩?”

“我希望你把我当陌生人!”陆落道,“这样更好,我求仁得仁!”

颜浧颔首。

“落落,你要保重。”颜浧道。

陆落就没接话。

她不是他的落落,他的落落是前世那个已经消失的姑娘。

这样能说清楚,言语平静,却比那些决然狠心的话,更显得残忍。

这不是赌气,不是口是心非,而是很冷静的告别,就真的把过去都抹掉了。

不管是对陆落,还是对颜浧,都是心头的一阵刺痛。

陆落常担心颜浧找她,更担心颜浧的死缠烂打。

如今,她倒也放心了。

“忠武侯,您也保重!”陆落道,“夜深了,请回吧。”

颜浧颔首。

他站起来,就挡住了方寸间的烛火,在陆落身上投下了浓郁的影子。

陆落心头一悸,也站了起来。

她看着他出去,陆落斜倚着门框,久久没有动。

她想了很多事,直到水长宁回来。

已经过了子时,街上的喧嚣逐渐散去,水长宁估摸着颜浧已经走了,这才回家。

陆落似樽塑像,不知在寒风中站了多久。

“很难过的话,就应该去找他,他还在驻地。”水长宁道。

陆落回神,说:“我不难过。”

水长宁看了眼他。

“是真的,我并不难过。”陆落道。她说完这句话,眼睛莫名其妙就湿了。

她转过脸。

水长宁很识趣进了屋子。

陆落也回房。

这个瞬间,陆落真希望自己也能记起前世。她对前世的记忆,都是柏兮辅助下记起来的。

她之前还带着柏兮给她的凤血玉镯。

离山之后,玉镯留在了山上。

大年初一,水长宁起床,说他要出去一趟。

“你干嘛去?”陆落吃惊。

水长宁几乎不出门的,而陆落又做不到像他那样,天塌下来都不问一句,她忍不住问了。

“去置办些东西,我要去算命了。”水长宁面无表情的说。

原来他说真的。

“真去啊?”陆落问。

“嗯。”水长宁回答一声,就出去了。

陆落就不好说什么,他们都是大人,管得太多惹人嫌。

水长宁想做什么,无需陆落同意。他提了提,是友善的开端,陆落追根究底,就显得不识趣。

平日里,陆落做什么,水长宁问都不问,很尊重陆落,所以他的事,陆落也不好插嘴。

两个时辰之后,他扛了张幡回来,上面写着“神机妙算”。

素衣翩翩的公子,扛一张算命幡,十分的滑稽。

陆落忍得很辛苦,还是当面笑了出来。

“怎么?”水长宁不知陆落笑什么,惊讶摸了下自己的脸,以为脸花了。

“没事,就是这幡做得挺好。”陆落道。

还是笑了半天。

水长宁蹙眉,明白陆落是在笑他的幡,却又不知这算命幡有什么可笑的,茫然看着她。

翌日,他就去街头摆摊了。

水长宁眉目俊朗,颀长玉立,大概和从前瞎眼的先生不同,不少人凑过来,都是看热闹。

还有小姑娘,小媳妇。

“先生,您看我何时能发财啊?”有个中年人问。

水长宁看了眼:“没有财运。”

对方气得变了脸:“你怎么说话的?”然后用土话骂了半晌。

水长宁听不懂,听懂了也不在乎。

又有个老大爷,问:“先生,我何时能走大运?”

“这么大的年纪,为何还要走运?”水长宁一本正经问。

他是真的挺疑惑,七十多岁的老太爷,都没几年寿命了,怎么还关心大运?一般老者承不住大运,大运来了受其反噬,反而是寿命的终止。

这话就像在问,算命先生,您看我哪一天死?

总之,水长宁不太像是去算命的,反而像是去砸场子的。

忙了一整天,一文钱也没赚到,还有不少人围着他看热闹。他又不是耍猴的,有什么可看?

水长宁闷闷不乐。

陆落在厨房做饭,今天轮到了她。

她不是有心取笑水长宁,只是越想越觉得他太逗了。

世人算命,有几个真正需要听实话呢?他们无非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寻找一点美好的幻想。

这种“幻想”,就是神棍们的骗。

水长宁实话实说,反而叫人受不了。

陆落在想:她应该想个法子赚钱,或者她自己折回去兑换银子。

陆落盘算着,第二天老白叔就带了个中年人,来见陆落。

“这就是神仙!”白老叔跟来客道,“你有什么为难之事,都可以求她。”

他给陆落带来了一笔生意。

第030章轻佻

大年初二,轮到了水长宁做饭。

他早早收摊回来。

和昨天一样,街坊们都取笑他,围着他看热闹,没人真心实意找他算卦。

不过,他心境已平和了,不为此而恼怒。

他恢复了波澜不惊。

“......我明天要去趟县城。”晚膳之后,陆落告诉他。

水长宁点点头,和往常一样,不多问。

陆落却难得多说几句,跟他解释道:“白老叔有个亲戚,算是他的远方表侄,做粮食生意的,叫魏蛉。

魏老爷十五年前遇到一位游历的中土术士,说给他布置一个法阵,助他发财,魏老爷把家中一樽大玉佛相赠作为酬劳。

那时候魏老爷的父亲刚去世,玉佛是他父亲的,他不知其价值,就送给了那人,让他布了个法阵。

后来翻阅他父亲的旧稿,才知道那玉佛比他所有的家业都值钱,是汉代的。”

她说起就滔滔不绝,水长宁眸光微凝,静静看着她,好像在说大妹子别扯有的没的,赶紧整正事。

陆落明白他的眼神,话题收了回来:“总之呢,魏老爷听了那个术士的话,在自家的祖坟布了个法阵。

从那阵法布起,他生意是越做越好,可他和他太太的身体却非常差了,他今年四十多,没有一儿半女,也没精力纳妾。

他疑心是那阵法的问题,早已将法器丢了,身子却好不了。他从外地请过几名高道,效果微微。

今天他到白老太爷家中拜年,老爷子提到了我。他听闻我是中土的玄女,就想请我去看看。事成之后,给三百两白银。”

在贫瘠落后的南疆,银子更值钱!

三百两,足够陆落和水长宁半年的生活所需,还有回去的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