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对颜浧的执念,颜浧现在看不到了。
她真的放弃了。
颜浧沉默在她牢房前站了一瞬,心中滋味莫名。并不高兴,反而心头微沉,继而他才转身走了。
颜浧走了之后,陆落打坐顺气,这是她师父教她的。
“贫道是玄玄子,姑娘就是陆家五娘么?”陆落斜对面的牢房,一个人出声询问陆落。
陆落睁开了眼。就瞧见了玄玄子。
她多次听闻玄玄子的大名。
玄玄子穿着中衣。披散头发,足上穿着睡鞋,好似是午睡刚醒。就被人带到了牢中。
和他相比,陆落的穿着算是体面些。
“我是陆五娘,道长。”陆落起身,走到了围栏处。
“幸会。”玄玄子笑道。
陆落也说幸会。
玄玄子和陆落都是久闻对方大名。却没有机遇相见。
如今在牢里见到了,造化弄人。
牢房里全是人。大家都看着,陆落和玄玄子就心领神会没有继续聊天。
这一天,直到半夜,都陆陆续续有人被关进来。都是和尚道士一流,约莫关了三四十人。
颜浧是下了狠心,要给装神弄鬼的人一点教训。
有的人进来就冷漠。有的人则破口大骂,有的人吓破了胆。一个劲交代自己的恶行。
陆落和玄玄子算是冷漠的,不怎么开口。
牢中味道难闻,阴煞浓郁,陆落有点踹不过气。
“我娘今晚肯定睡不着。”陆落心想,“这会子不知是等在知府衙门外头,还是在家里。”
但愿母亲在家。
陆落一晚上没怎么睡,颜浧同样。
颜浧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萨满给他的短刀,仔细查看。
这把短刀的纹路,是某种符篆,宁墨谷自创的,颜浧却瞧着眼熟。
他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今天他去了趟陆家,陆五娘的母亲,让颜浧有点吃惊。
他所吃惊的是,自己记得她,甚至有点敬重她。
“您既然是忘记了,真的不想知道中蛊那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何事吗?”颜浧想起他下属的这句话。
他曾问过自己的下属,自己中蛊到底是什么样子。
下属的描述,让颜浧觉得不可思议。
颜浧对陆落的好,所有人都很吃惊。
“男人在心爱的女子跟前,和在其他人跟前,原就是不太一样的。将军神志清晰,属下没察觉您的异样,不像是中蛊。”也有下属这么说。
颜浧从前很抵抗,可他最近有点动摇。
哪怕那段日子是中蛊了,他也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屈辱的讨好陆五娘。
记忆再不堪,也是他的。
“她今晚住在牢房里.......”思及此,颜浧心头一顿。
他起身望着庭院。
庭院黑黢黢的,没有月色,只有从窗口投出去氤氲的烛光,将一株桃树染得灼目妖娆。
灯火也将他的影子拉得长且孤独。
翌日清早,颜浧看过了湖州邵华倾案子的新线索,发现仍是一无所获。
湖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暂时就不回杭州,代表朝廷将此事安定,以免湖州也酿成悲剧。
他提审了那些道士、术士和和尚。
对于撞客,道士、和尚们,都有自己一套说辞,以及如何应对撞客,如何驱赶等,说得头头是道。
他们的说法,大同小异。
而且,没人承认自己和此事有关,甚至叫屈,颜浧一概不理
颜浧也提审了陆落。
“.......不是撞客,是些障眼法。”陆落已没了去杭州找颜浧时候的情绪,她安静立在他对面,阐述自己的立场。
她的说法,与其他道士们迥异。
颜浧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
“如何障眼?”颜浧公事公办,冷然问道。
“就是用符篆凝聚煞气,让人会情不自禁模仿动物的表情和神态;而动物就是凶手自己带过来的,来之前就处理妥当了,它们没了神志,刺杀它们,它们也不会逃走,并不是换了灵魂舍不得走。”陆落解释道。
“你也会?”颜浧冷声问。
陆落点点头:“小把戏而已。”
“你可能找到凶手?”颜浧又问。
陆落又点头:“当然。”
颜浧蹙眉。
他静静看了几眼陆落,想从她脸上,寻出蛛丝马迹。
他甚至怀疑,背后是不是她在操控,想引起他的注意?
看着看着,耳边那句“忠武侯,我要退亲”就一闪而过,当初她就是这么扬起脸看着他的。
颜浧仓促收敛心智,道:“你领路,算你有功。”
他要去抓凶手。
只要抓到了凶手,就算陆落举报有功,可以放她回去。
这个条件应该很诱惑,毕竟牢房那么差,她一个姑娘家,定住得不舒服。
“我不会领路。”陆落道,“我不惹这个事。钦差大人,我劝您派自己带过来的护卫去抓,让衙门的人去也不行。”
颜浧不解。
第185章术士目的(晴空墨色和氏璧+)
陆落说她知晓幕后之人在哪里,但是她不会领路。
“您要自己去,对方来头不少,我不想惹事。”陆落道。
颜浧沉默看着她,眼神除了阴冷,也带着几分茫然。
“您别把我牵扯进来,我就告诉您。”陆落再道。
颜浧就答应,此事将陆落摘清。
陆落这才将淳宁郡主下榻的客栈,告诉了颜浧。
说完了,陆落让颜浧自己去抓人。
她则回了牢房,没有多余的话,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她待他,完全是陌生人。
颜浧望着她的背影,略有所思。
若她真的什么都放下了,倒也值得人敬重。说到做到,也算决绝,颜浧会欣赏她这点。
若这只是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呢?那就太招人恨了。
颜浧眸色深沉,心中的防备半分也没有松懈。
他回过神,亲自去陆落所说的客栈。
到了客栈,颜浧终于明白为何陆落不肯亲自带路了。
颜浧见到了淳宁郡主。
陆落不想得罪晋王府,也不想得罪晋王府背后的皇家,她叔公还在京里,陆落不想树敌。
堂堂亲王府的郡主,身份尊贵,此刻却女扮男装,和七个男人混在客栈,身边没有随从,亦无侍女。
瞧见了颜浧,淳宁郡主讶然。
她的惊讶很快敛去,起身跟颜浧见礼:“三哥哥,不成想遇着了你。”
她言语温柔,眼波清湛,定定望着颜浧时。满眸柔情。
颜浧微微蹙眉,他看得出淳宁郡主爱慕他,从小就是,至今没有改变过。
可他很讨厌她,现在的反感远胜过了从前。
不知道为何。
“来人,将这几个人全部锁起来,带走!”颜浧沉声道。
他没有半分兴趣知道。为何淳宁郡主会出现在此地。他问也懒得问。
外人的生死,颜浧一点也不在乎。
“忠武侯,何必如此匆忙?”这时候。坐着的老者缓缓站起来,悠闲自若道。
老者须发皆白,似有仙风道骨。他穿着华贵却不媚俗,体面而阔气。更让他受人敬重。
老者的声音,洪钟有力。不亚于一个壮年男子。
这般气度,异于常人。
“既要抓人,请问忠武侯因何而起?”老者淡淡笑道,请颜浧坐下慢慢说话。
颜浧不理会。冷冷看着他们,神态冰凉:“湖州府最近七桩撞客,本侯怀疑此事与你们有关。”
他这话一说。屋子里的几个人,包括淳宁郡主。不是惊讶害怕,而是露出了喜色。
他们一听这话,忍不住喜上眉梢。
颜浧更是不解,眉头紧蹙,觉得他们的欢喜很诡异。
跟他们有关,他们却高兴,这是什么毛病?
“是......是谁说的?”老者兴奋得满面红光,说话有点不利索了,“忠武侯,不如您去请他来此地,老朽有话说。”
颜浧心下冷笑。
“混账,让侯爷去请人,你好大的胆子!”颜浧身边的随从厉声呵斥这老者。
老者笑呵呵的,道:“这位军爷,你莫要生气,忠武侯会答应的。”
颜浧眼神更冷,睥睨这老者:“本侯为何会答应你?你出言不逊,本侯可将你就地正法!”
老者微笑,眉宇间从容道:“忠武侯,你们进了这客栈,就再也出不去,除非老朽让你们出去。”
众人一愣。
“这话何意?”颜浧的随从又厉声问。
老者身边的几个人,都微笑起来。
“三哥哥,我师父是神仙,他能锁定一方的生气,让正常人走不出去。”淳宁郡主上前解释,言语中很是得意。
颜浧又冷笑。
他觉得滑稽,他就不相信走不出去。
颜浧已经忘了他们曾经困在树林七天,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死了二十几个人的事,否则他也不敢如此轻敌。
淳宁郡主继续道:“三哥哥,我们不是有心害人的,那些撞客的人,他们没有什么损伤。
我们一直在找一个人,就是我们的老祖宗,可惜他术法高深,藏得比较隐秘,我们没找到他。
我师父只是从用我们老祖宗的术法,引起老祖宗的注意,让他出来见我们,教授我们术法。
我们门派曾被人屠杀,只有老祖宗能带着我们报仇。所以,谁知道我们在这里,他可能就是我们老祖。
三哥哥,我们寻找了他很多年,最近才知道他在湖州出现过。是谁让你们来客栈的?”
淳宁郡主没有撒谎,她师父宋谌,是孔雀河道的传人。
当年孔雀河道被屠杀,只留下了一两个门徒逃跑。
他们后来隐居在中原,娶妻生子,让自己的儿孙们一代代将他们的术法传授下去。
到了今时今日,已经五百多年了。
宋谌的父亲,是最嫡系的传人,他保存着老祖宗的书籍,却不相信术法。
而宋谌从小天赋异禀,他父亲不相信的术法记载,是因为他父亲和他祖上都学不会,觉得是假的。
宋谌却学会了。
他学会了,就明白家史的真实性。
他通过阅读家史,才知道他们有个老祖宗叫宁墨谷,是他们先祖的师叔,宋谌学的就是他留下来的术法,而他尚未学成其万一。
让宋谌更感兴趣的是,他的老祖宗宁墨谷可以长生不死。
宋谌也想要学这逆天的术法!
淳宁郡主偶然知晓了此事。
她千里迢迢跟着宋谌到湖州府,除了这一路可以遇到颜浧,也是因为她想学长生不死之术。
她这副天赐的绝色容貌,无一不完美,她不想失去,她要永葆青春!
淳宁的解释,让颜浧冷笑更甚。
为了一己私利,就弄得湖州城鸡犬不宁,这些个术士,自恃能偷窥天机,一个个都不安好心。
他们全该死!
“带走!”颜浧看都懒得看淳宁郡主,大手一挥,对下属道。
宋谌和他的徒弟们,笑呵呵的,神态悠然,不以为意。
他们被颜浧押解到了客栈的楼下。
刚要出门,颜浧只感觉脑袋中一阵阴凉,似乎冰块猛然钻进了他脑中。
他一阵晕眩般的冷,再回过神来,发现他站在楼梯底下。
而他刚明明是到了客栈门口。
颜浧心头大震,猛地从靴筒里拔出了短刀。
这时候,客栈的大门口,出现了一批人,其中就有知府衙门的捕头。
站在最前头的,是陆落,她一头银发在日光下,格外的灼目。
第186章破阵(皇族灬葒葉和氏璧+)
陆落满头银发,站在日光下,发丝泛出珍珠般温润的光,给她周身渡上了一层柔和,像悲天悯人的菩萨。
客栈里的几个人都在看她,包括颜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