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兮朗声笑了起来。

他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乖落落,你已经学得很聪明了,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领着陆落往里走。

有些日子没来了,柏兮的院子好似变了样,那些移植的高大树木,掉光了老叶子,发出了葱郁的新芽。

树木蓊郁,荫浓苔滑,石色青黑,小径上落满了黄叶,踩上去清脆作响,像极了古林深处。

“这阵法多长时间能完全改变院子里的气候?”陆落问柏兮。

柏兮很宽容,有问有答:“两年左右。”

“能延长寿命吗?”陆落又问。

而后,她想到了柏兮将四周的生吉之气和福瑞都拖到了他这方小天空,让旁边方圆几里内的风水都不好,应该是刻意延长寿命了。

她问了句废话。

这句废话。柏兮竟然也认真回答:“当然可以,此处再养五十年,足以蒙蔽天机,借得无尽寿命。”

“那时候我就老了,还要那无尽的寿命做什么?”陆落道。

柏兮笑了笑。

两人行走在小径上,宛如步在深林。

鸟语婉转,轻风徐徐。陆落的心情逐渐放松了。连日压在她心中的阴霾,竟缓缓散去了些。

也许是阵法的缘故,也许是他的庭院像极了老林。让陆落逃离了尘世,心情舒泰。

柏兮除了请陆落看他的阵法,也是想请她尝尝他新作的月饼。

“你还会做月饼?”陆落吃惊,“你一个老男人。天天钻研厨艺作甚?”

“你又不会做。”柏兮道,“若哪天只剩了我和你。岂不是要饿死你?”

陆落觉得不会有那么一天。

哪怕她长命百岁,她也是个富有的老太婆,身边一堆伺候她的人,轮不到饿肚子的地步。

不过。她今天想浮生偷得半日闲,就没有和柏兮抬杠。

柏兮先烧水,煮了杯木樨乌梅茶给陆落喝。

最近几年。湖州府的中秋节,多了好些习俗。

每到中秋。观潮,放水灯,吃月饼、石榴和西瓜,饮木樨乌梅汤,成了风气。

陆落喝了半口,酸甜恰当,很是满意,她连连点头:“你煮的乌梅汤,跟我家里的吕妈妈不相上下。”

柏兮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盏,就着她喝过的那杯,也尝了一口。

“我喝过了!”陆落蹙眉。

“我不嫌弃你。”柏兮道。

陆落翻了个白眼,心想到底谁嫌弃谁?她换了个茶盏,将这个茶盏留给了他,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倒好了,柏兮却不喝了。

他的月饼昨晚就做好了,如今只需要蒸烤。

架上了火,他出来和陆落喝茶闲聊。

就着小点心,喝木樨乌梅茶,陆落问起了他的阵法,觉得有趣。

“........我从前就告诉过你,只要你答应跟着我,我可以教你。”柏兮见她旁敲侧击,就知道她很感兴趣。

陆落则撇撇嘴。

“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奴隶。”陆落道,“我自己能选择,为何非要跟着你?”

柏兮给她倒了杯茶,冷冷道:“嘴巴这样坏,真该毒哑你!”

陆落记得他第一次说,把她毒瞎,那时候她吓得半死,仓皇逃跑,还把自己的脚指头都踢破了。

在她心中柏兮就是个变态。

如今再次听到这种话,没了恐惧,只感觉是调侃。

陆落想,再这么下去,她都会忘记柏兮害颜浧的事,偏向他的解释,将他对颜浧的残害,理解成他们的“斗法”。

虽然颜浧根本不是术士。

她慢慢喝茶,心想不能与柏兮久待,他会把陆落的三观带到沟里去。

陆落也反省,为何她这么容易接受柏兮的观点?

也许,他们从骨子里就是一类人。

“月饼好了。”聊了半晌,柏兮起身。

陆落跟着去了厨房。

热气腾腾中,她闻到了红豆的清香,这是她最爱的味道。

柏兮蒸了半笼屉月饼,趁热给陆落取了一块。

面很细腻,红豆馅儿不甜不淡,蒸得火候也恰到好处。

陆落咬了一口,满齿留香。

“好吃!”陆落大赞。

可能是喝多了乌梅茶,陆落胃里有点饿,这热腾腾甜香的点心吃下去,填满了胃饿出来的褶皱,陆落舒服叹了口气。

“你哪天忘了术法,也别忘了这厨艺。”陆落笑道,“你做个厨子,才最讨人喜欢!”

柏兮用筷子又敲了敲她的额头:“吃我的,还诅咒我!”

陆落吃了两块,有点撑了,这才放下筷子。

柏兮则没吃,用食盒装起来带回去,就说是路上买的。

他不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

“倚竹肯定喜欢吃。”陆落道。

装好了食盒,柏兮重新将陆落送出了大门。

他问陆落:“心里还难过吗?”

陆落道:“你不问,我是不太难过的,但是你问了我又想起来了,你就不能放过我?”

柏兮再次微笑,难得露出愉悦的表情。

他驾车将陆落送回了千丝斋。

倚竹还在等陆落。

陆落坐上自己的马车,将点心给倚竹吃。才到下午,陆落去买了些中秋节礼,封了二十两银子,去了趟染坊。

“这些节礼和银子,是给你们过节的。”陆落将东西交给了滕元娘,让滕元娘分下去。

滕元娘开心道是。

她脸色红润,最近生意虽然忙,滕元娘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日子有了奔头,她神采奕奕的。

“东家,您等等。”滕元娘笑道。

她转身进屋,拿了只包袱给陆落。

包袱里鼓鼓的,装了不少的东西。

“给您的。”滕元娘递给了陆落。

“这是什么?”陆落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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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杭州来客

滕元娘送了个包袱给陆落。

沉甸甸的,陆落不知是何物,就放在桌子上打开了。

触目的,是一双双精致的布鞋。

布鞋用了很好的绸缎料子,都是素淡的颜色,花样却不同,一共四双,一双棉鞋,一双薄的布鞋,两双双梁鞋。

“我娘说,东家是咱们的恩人,她不会染布,不知怎么报答东家。前些日子,我娘去给夫人请安,顺便跟碧云姐姐讨要了东家的鞋样,就做了这么几双鞋。

东家您不要嫌弃我娘针线粗,她常在病榻上,也只能这样了。我说东家不稀罕,我娘非要我拿过来,这是她的心。”滕元娘笑道。

一阵阵的暖流,缓缓涌入陆落的心田。

棉鞋上绣着芙蓉花开,单鞋上绣着折枝海棠,双梁鞋上绣着富贵牡丹,用的都是很浅色的线,因为陆落仍在孝中。

陆落爱不释手,道:“我很喜欢!”

她心里暖融融的。

陆落当场就换了双梁鞋。淡青色的鞋面,牡丹大红的花瓣,换成了淡红色,却也一样用心。

新鞋有点挤脚,她却觉得格外舒服。这是滕元娘的母亲送的,是陆落自己的人情,这是她建立的事业。

陆落最近心情不好,所以这点小事,她都很感动。

她穿着这双鞋,回到了家中。

闻氏正在等她。

“你可回来了,老太太那边要开席了,你二伯母派人来请了两次。”闻氏道,“你还跑了一天,也不睡一会儿。今晚要陪老太太赏月,怕你撑不住了。”

“没事,我多喝些茶。”陆落道。

闻氏也注意到她换了新鞋。

大概是女儿一点点的变化,母亲都看在眼里。

“碧云那个懒丫头给你做了新鞋?”闻氏笑问。

在闻氏眼里,陆落对丫鬟们甚好,导致碧云和倚竹都懒;两个大丫鬟懒,剩下那几个小的。更是懒了。

偏陆落不太在意。

“是滕家太太做的。”陆落笑道。

她跟母亲仔细说了这双鞋的来历。

“她们还挺有心的。”闻氏笑道。“滕太太是病怏怏的,还抽出精力做鞋子,实在不易。”

陆落颔首:“可不是嘛。”

闻氏派了丫鬟。去请了陈姨奶奶,霍姨娘和八娘,再带着九娘和十娘,去了北府。

去了北府。直接去普安院坐席,戏台上已经锣鼓铿锵。热闹非凡。

院子里欢声笑语,用三扇屏风隔成了两段,外头是男人们,里头才是女眷。

陆落将陈姨奶奶送到了老太太身边的次席上。这才慢慢退回到自己的席位。

老太太和二太太还没有到。

略微听了半出戏,老太太和二太太盛装来了。

大家都起身。

每个人面前的小桌子上,都摆放了瓜果和月饼。还有木樨乌梅汤。

陆落吃了半口月饼,不太合口味。比柏兮做的差远了;而那木樨乌梅汤,闻不到半分木樨清香,味道也甜腻得过分,酸味到没什么。

“北府的厨子手艺太差了。”陆落心想。

大家听戏,陪着老太太说话,吃些点心充饥。

直到月上中天,老太太领着媳妇孙女们,行了拜月礼。

将拜月的祭品撤下去之后,这才开席了。

先是叔伯兄弟们敬老太太酒,然后他们退回到屏风后面,二太太领着媳妇孙女们,也纷纷敬酒。

这顿酒宴结束之后,就到了戌时正,陆落哈欠连连的。

她这几天心里有事,睡眠比较浅,此刻终于放下了,睡意就毫无预兆涌了上来。

她有点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的。

“娘,五姐姐喝醉了,快坐不住了。”十娘告状,没了上午讨要那只兔儿爷时候的崇敬之情,声音悄悄的。

陆落还是听到了,她气得睁开了眼,捏了捏十娘的小脸:“谁喝醉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之前还说五姐姐最好,现在又告状了。”

“娘,好疼。”十娘躲到了闻氏怀里。

闻氏就瞪了陆落一眼:“你轻点啊,下手没个轻重。”

陆落哭笑不得:“她装的.......”

这么闹着,陆落就清醒了不少,她又喝了一碗浓茶。

宴席结束之后,众人陪着老太太,去了青敖湾的河里放河灯。

每个人身边的妈妈和丫鬟们,都非常紧张,怕黑灯瞎火的失了足。

陆落跟在众人身后,也放了两盏莲花的河灯。

所有人的灯放完了,就到了戌时末。

老太太精力不错,让众人又陪着说笑赏月,直到亥正三刻,快要到子时了,老太太才说散了。

陆落松了口气,已经撑不住了。

她回到家中,不知是柏兮的酸梅汤和月饼让她吃得开心,还是滕元娘母亲做的鞋子让她温暖,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平静了。

自从知晓了颜浧回京的消息,陆落第一次感觉踏实。

她终于不再做梦,沉沉睡了一觉,睡到了翌日辰正。

天气晴朗,辰正的阳光透过碧纱的窗棂,透过层层叠叠的幔帐,将丝丝缕缕的光线,投入了屋子里。

仲秋的清晨,空气馨甜而微凉。

丹桂的碎蕊,嫩黄小巧,铺满了小径,一地秾香。

陆落睡得踏实,心情彻底从颜浧的事里摆脱。

她下了决定,不去京师了。

她就在湖州府等待着。

等待的结果是无关紧要的,能不能等到,陆落也不投入太多的精力。

她有自己的生意和术法,还有母亲,祖母和十娘,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上午的时候,陆落准备去趟染坊。

她正在梳妆打扮,二门上的丫鬟进来说,有位太太想要见她:“那位太太说,她是从杭州来的,还有四姑奶奶的名帖.......”

丫鬟将四姐的名帖,递给了陆落。

陆落的四姐姐——就是二伯母的亲生女儿,婆家在杭州。

上次四姐姐的儿子被人牙子拐走,被陆落用推演的方法,很快就找到了,所以这次有人特意从杭州过来找陆落,陆落总感觉,应该是想找陆落算卦。

陆落的头发差不多梳好了,就道:“请这位太太进来吧,上好茶,我马上就来。”

丫鬟道是。

陆落原是要出门的,所以选了件月白色滚金线边的褙子。

她仍穿了这件,出来见杭州来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