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年这里这个包裹,里面起码有三十多件制式校服,还要算上人工费……
这等于是一出手就是四五万块啊!李年平时看起来那也是十分低调的,根本都看不出家里居然这么奢遮。
含光有点晕眩了,在晕眩中,她再次体会到一个事实。
——这个时代,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家里果然也都很有钱啊……
“啊,这……”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呢。李年已道,“做都做了,就是给你的,你不要,我也不能收回去。再说,师叔赏你的,难道你还能辞?”
含光也只好收下了:四五十两的馈赠,她前世大约也不大会看在眼里的,如果李年和她出身差不多,那估计也真不当一回事……
“师叔,说起来,你出身哪家啊?”她便问道,“你姓李——是皇家的人吗?”
“嗯,是啊。”李年很自然地说,“我们家是大秦留王一脉,说起来,我身上还带了个郡主爵位呢。”
遂又解说道,“这一脉是在承平年间分出去的,说起留王生母你一定熟悉,就是有名的承平杨阁老他们家的女儿——封了昭熹贵妃呢,也是个厉害人物,承平年间的皇子,就我们祖宗一脉传承了下来,说起来都是昭熹贵妃的功劳。”
见含光默然不语,李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说多了:她一个孤儿没父没母的,自己在她跟前大说传承,好像是有点伤人。
“几百年前的事了,说这个干吗。”打了个哈哈,李年赶快拆开包裹,把衣服拆出来了,“来,你试穿一下,看看大小,若是不合身还来得及改的……”
含光的反应罕见地还是有点慢,李年看在眼里,心里确实是十分过意不去:估计是有点吓着这孩子了,哎……
含光此时也回过神来,抽了抽嘴角,忙按下那股怪异的情绪,主动上前试穿衣物。
心里却忍不住还有点犯嘀咕:靠……难怪于思平想穿越回去。和自己妹妹不知几代的孙女打交道已经够古怪的了,更离谱的是,自己还要叫她师叔……
她难免有些不自在,李年这里也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也有些不自在,两人尴尬了一会,李年便主动和她找话题。“说起来,那两尊石怪兽像终于是有线索了——说来你怕是都不信,这两个像啊,的确是一对。”
“哦?怎么说?”含光也是来兴致了。
李年笑了,“像上有字啊,西安府的这一只磨损得很严重而已,做了3D建模以后,用你当时参与的那个办法到底是把怪兽上的文章给拼出来了一些,从现有的字迹来看,两个石像上的字迹合起来就是一篇文章——只是还没有破解具体含义,目前只能肯定这是承平年间或者更晚埋下去的。”
“哦?”含光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她尽力屏住呼吸,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李年道,“因为落款被修复出来了呀,做得很狡猾,要把两个石像拼在一起,才能对出一行字。落款就落的是承平年间于思平,可见这必定是承平年或者以后埋进去的了。”
果然。
含光的心顿时狂跳了起来,她几乎已经没法听清楚李年的话语了——激动的心情,让她只能听见血液在血管中呼啸而过的声响。
于思平居然真的成功穿回去了。
而且也真用一种最为完美也最为有效的办法通知了她。
第29章闪亮登场
“记住不要乱跑。”韩氏最后一次扯了扯儿子的衣领,谆谆叮嘱道,“这和你以前穿的都不一样,动来动去的,衣服皱了就不好看了!”
于元正翻了个白眼,“我知道啦,娘,都说过好多遍了——含光还在外头等着呢!”
韩氏也只好不再说了,走出来堆着笑脸和杨老师寒暄,“真是麻烦老师啦,我们家元正不懂事,一会儿还请您多关照。”
和慈恩中学不同,桂树中学距离天恩慈幼局是有一段路的,平时含光和于元正只好坐公车来往,不过今天第一天上学,也要报到造册,领书交学费什么的,于屠夫又得去进货——且也是不自信,怕上不得那样的场面,给儿子丢人了。正好杨老师也要带含光过去,他是知道于元正的,也懂得含光和他们一家的交情,顺带着拉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和韩氏客气了几句,杨老师便道,“早上堵车厉害呢,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韩氏闻言,还要再依依不舍一番,于元正却是怕了他了,一转身就钻进了车内,倒让韩氏有几分尴尬。含光抿着嘴偷偷一笑,提起裙子也坐到了车里。两人透过车窗,望着韩氏把学费递给杨老师——桂树中学的学费倒是并不太贵的。而含光连学费都不必交,她孤儿出身,在这一块倒是自然有些减免优惠的政策。
“你师公和师叔都让我好生照顾你,让你别紧张。”杨老师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了含光几眼,又点于元正的名,“小于,紧张不紧张啊?”
于元正不能不承认,“有一点……”
“桂树那边的确和慈恩中学的氛围不会太一样的。”杨老师也是实事求是地介绍,“但你们也无须太担忧了,也不是说入读桂树的家里全都是豪商巨富,真是那个层次的,都会去北京读书。其实很多也就是中产之家而已,再说,桂树这样的学校,校规都是极其森严的,也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含光想到华清小学那个教导主任对柳子昭的态度,也是认可地点了点头。在她那个年代,家塾先生很多都是不第秀才、举人,论家事和学生根本无法相比,但即使如此,学生对老师的尊重依然是不可打折扣的,若是骄慢了老师,传扬出去,一家子的名声都跟着受损。看来,虽然两百年过去了,但这尊师重道的风气,还是在大秦的中上层社会里保留了下来。
“你们也要注意。”杨老师叮嘱着两个学生,“桂树的校规可不能等闲视之,那种学校的管理力度和慈恩小学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不要以在慈恩小学的心态来对待桂树中学。”
底层社会长大的孩子,难免有些散漫,尤其是两个人在慈恩小学都是优等生了,自然也享用特权。这种鸡头型的学生一旦进入了更高等的学府,发觉自己的资质在同侪中可能也就算得上普通。再加上家境和同学们比相去甚远,很容易就因为心态上的失衡导致成绩一落千丈,杨老师这样说,也是担心含光和于元正犯了这个错误。
不过,又从后视镜打量了含光一眼,杨老师心里的担忧也是有点动摇:于元正也就罢了,含光应该是不会犯这个错误的。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一种感觉,杨老师琢磨了一会,忽然间发现,好像对含光来讲,桂树中学并不是传说中的桂树中学,而应该说是‘区区一个桂树中学’的样子……
再想想桂树中学里可能遭受到的那些待遇,杨老师觉得,嗯,可能桂树中学对她来说,也就是区区一个桂树中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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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排班的日子,大家自然到得都早,老生们自行入班开始上课了,新生们却还要在寒风凛冽的校园中排队逐一完成报名、分班、拍照、领卡、领书等程序。——才是一月,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众人都在校服外头披了皮草,按桂树中学的规定,皮裘用的全是统一的青色缎面,上头绣的是学校的标记——月中盛放的一株桂花树。
甚至连出的风毛都有严格规定,全是一色青黑,不过,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学生们的攀比。在老生们那也还罢了,各家的底蕴多少都有所了解,可新生们彼此那还不够熟悉,这时候都和熟朋友们站在一处,却是全都拿眼斜着看别人身上的皮裘是什么料子。
“听说欧洲那边,凡是皮草大衣都是反穿的。”卫京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笑道,“上个月法国那边来了人参加酒会,他太太出去买衣服,抓起样衣就要反着披——夺天工的店员肚皮都要笑破了。”
“那群白蛮子,从来都是茹毛饮血。”柳子昭有几分不屑地拢了拢黑狐皮斗篷,“他们哪里懂得怎么穿衣服呢。”
“也不是不懂。”一旁的新同学便有搭话的了,“一个是欧洲那边冬天不太冷,海洋性气候,虽然纬度高,可湿润温暖。毛皮反穿太保暖了,反而容易出汗。还有一个,欧洲那边更愿意炫耀,不反穿斗篷,可就显不出毛料的高档了。”
“这倒也是。”柳子昭对这小女孩倒有几分另眼相看了,因笑道,“不知同学是哪家的闺秀?”
“我是萧家十四房的。”这小姑娘便笑道,“萧安平,我知道同学是柳家的——从电视上看过。”
这一两年来,柳子昭不知在生活中受了多少明里暗里的调侃和嘲笑,萧安平的态度已经算是里面比较好的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在心里快速思索了一下萧家的来历:也是多年的世家了,似乎是从前在西安驻军搬迁过来的一支,在西安府边缘有好些地,这些年随着城市的扩张,家族一下发达了起来……
虽说是新近发家,但家族也是传承多年。柳子昭便没摆架子,笑了一下,自嘲道,“这里不认识我的人,估计也不多了。”
卫京肯定不会接茬这个话题,他友善和萧安平议论,“你这就说对了,现在斗篷,风毛出一种毛,里面用另一种毛的多见得不得了。手艺熟惯的,不是细看压根都看不出来。”
萧安平对此貌似也很了解,点头笑道,“你好比说白狐裘吧,以前用天马毛来仿,天马毛还会微微发黄呢,现在,人造毛也有做得很好的,若是穿在内里根本都看不出来。”
一边说,三人不禁就在身边人群中巡梭了一遍:这冬日里穿斗篷,是很见家底的一回事。斗篷不比衣服还能放,基本来说必须量身定做。而上好的皮毛斗篷,一件带人工卖到十万也不稀奇。家底不厚实的,就是想打肿脸都没这个底气去置办,只能想办法遮遮掩掩,或是穿人造毛,或是就和卫京说的一样,采取拼接的作弊手段,外头风毛出好的,什么玄狐毛呀、黑鼠毛呀,里头就拼些色近的差皮子。
不过,一眼望去,几个孩子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现在这年头,造假技术也发达,他们虽然熟悉皮料,却不是专家,年纪也还浅,可没这么容易瞧出破绽。反正极目望去,所有人都穿着体面的斗篷,一道说说笑笑的,全然是盛世太平、熙和安乐的富贵景象。
三人收回眼神,相视一笑,都知道对方是一无所获,柳子昭忽道,“不过,我知道今天一定有一个人穿的是假毛,只是她多半还没来罢了。”
卫京和萧安平也都知道她说的是谁,萧安平笑了一下,倒是没有附和,卫京道,“也未必,人家可能穿棉斗篷来的。”
他们没有刻意降低声音,周围人闻言都笑起来,也有人道,“哎呀,别笑了,可怜见的,那样贫寒身份,考进来可不容易。”
用的却是一种特别怜悯的语调,仿佛在谈论雪地里挨冻的乞丐一般。这也引来了一阵赞同的低吟:大家子弟,从小以品德、修养教导,除非像柳子昭这样和含光早有恩怨的,否则也起码不会和暴发户似的一群人在一起鄙视别人的贫困。要展现优越感,她们多的是办法。
柳子昭环顾众人,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其实,哪用得着自己去对付她?本是草窝里的母鸡,还能挤得进凤凰巢里么?在桂树,她李含光还能和以前在那什么贫民小学一样享受众星拱月的态度,那才是见鬼了呢。不说别的,上了中学以后,功课逐渐变多变难,所有人都要私下去请家教的,她花得起这个钱么?
倒是没必要太针对她了,也徒然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还让人以为自己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呢。柳子昭安然想,她自然会在桂树里学到许多做人的道理的。
正这样想着,门口那边一声车响,又有新同学来了。
现在人已差不多到齐,有新人进校,总是会惹来好奇的眼光,一群人闻声都望了过去——
然后,也就都惊得呆了。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玄狐氅衣,衣下微露淡青色襦裙。头上绾了两个丫髻,是未及笄少女常见的打扮——也是桂树中学明文规定的唯一发型,除此以外,别无装饰,甚至连衣服都说不上十分惹眼,一样的玄狐大氅,柳子昭也有一件:这两百年来,养殖业兴旺发达,实际上毛皮的珍稀程度还是稍微下跌了一点。按说,从打扮上来看,无非只是泯然众人的水平。
就是从长相上来说,她虽然清秀漂亮,却也不是令人惊为天人的水平。这一出场本该是平平淡淡,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力……
但问题就是她虽然穿得不起眼,长得不惊艳,但举手抬足之间,却是自然而然地就透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尊贵气质。那份雅正持重、矜贵淡然的气质,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使得她毫不费力地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大秦的权贵阶级一直推重传统服饰,对于西服不屑一顾,不是没有原因的,传统襦裙布料垂坠,和西式服装相比,一旦行动幅度过大,极容易出现裙翻红浪、袖飞行云的现象。虽然这在很多时候也被人赞赏为青春活力的象征,但传统礼仪,还是对贵族男女的仪态有很高的要求。而且这些要求不是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是做不好、达不到的。
没有闲工夫,谁能这么折腾?能有心思这么培养孩子的人家,家底那还用说吗?换言之,没有经过相关的训练,穿着袍衫行走,也很难给人以典雅的感觉。
李含光的步态,按理来说应该和她身边伙伴一样,透着些仓促和拘谨。可她的步伐却好像一朵初放的荷花一样,轻盈而矜持,她的神态又是如此的自然和亲切,她的裙摆像是流水一样细细地抖动着,双手在腰腹处轻轻交握,虽然走动速度不慢,但每一步都走得这样好看,甚至连她平淡的穿着,都被她的动作点亮,满是雅致的光辉——暴发户才老穿新衣裳呢,真正的大户人家,日常穿的不都是这样半新不旧的衣裳吗……
她对众人的瞩目甚至都没有一丝特别的反应,眼神绕着众人望了一圈,唇边蓦地逸出了一丝轻轻的笑意,举起手打了个招呼,便略微加快了脚步,带着她的小跟班融入了人群之中。
人群自然而然地就为她让开了一条道——就是公主来了,恐怕也就只能得到这个待遇了。
“哎呀,你来了。”安芳芳很自然地就从人群中冒出来和她搭上了话。刚才和李含光打招呼的应该也是她,“我还想呢,你也该来了……”
柳子昭垂下眼,假装没看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甚至连卫京,在李含光闪亮登场以后,都不禁复杂地把眼神投了过来。
忽然间,她已经不再喜欢自己身上这件玄狐大氅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啃噬着她的心,就像是蚂蚁在咬一般,又痛又麻。
柳子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抬起头来,尽力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个气质……嗯,确实是好,她可真不像是慈幼局出身的孩子。”
这简简单单的话,却是激起了不小的回应。周围人群本来在看她的笑话,此时却都是被这话惹起了深思,开始互相交换着颇富深意的眼神。
的确,李含光这做派,确实是一点也不像是慈幼局出身的孤女。
她的身世,只怕是很有问题,说不准就和慈幼局的李局管有不小的关系。
抱着这样的心思再去看李含光,有不少人甚至都会觉得,她和李局管生得也有几分神似……
第30章班长含光
含光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在新同学间引发了一场猜测。她甚至没觉得自己有刻意去营造一个出场的氛围什么的,现在毕竟是两百多年后了,从形制上来说更方便举行动的西式衫裤传进国内也有几十年的时间。她的同学们在外穿儒衫,在家说不定就穿个家居服啊,短袖短裤什么的,当然和她前世受到的那种教育和熏陶无法相比,她就是很自然地端出了从前会客的态度,很自然地在人群中穿行到安芳芳身边,都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的。
没办法,前世家里比较*,走到哪里都是这个待遇,早都习惯了所有人明里暗里的眼神——从前在社交场合,也不是每个人都对她父亲怀抱好感的。像这样半带着好奇、半带着打量的眼色,含光是见得多了。
“你今天好漂亮啊。”两年过去了,安芳芳还是那个大说大笑的性子,有什么话也不会闷在心里,两个人才打了招呼,她便笑着说道,“这是谁送你的大氅,看起来料子很好呢。”
“是我老师送我的,他小时候穿旧了的,白搁到现在,正好就换个面送给我了。”含光也没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很自在地就道。
说起来这事还有点好玩,杨老师本来根本都没意识到校服的问题,还是正旦当天帮含光运衣服回慈幼局的时候想起来她有这个需求,也不知他回去和李年叨咕了什么,开学前几天便拿了这件大氅过来,连料子都给换好了。不然,含光今天只能穿着棉斗篷出现,风头势必就要大减了。
“噢,我都忘了,你老师姓杨呢。”安芳芳点了点头就笑起来了,扫了于元正一眼,也很友好地和他搭话道,“你穿的这个羊皮的也好暖和啊,要不是我娘逼着,我今天才不穿鼠毛呢,我觉得还是羊皮羊毛最暖和了。”
于元正家里倒是很轻松地就给置办了这个,于屠夫毕竟是做动物这行的,见杨老师拿来披斗篷,赶了两天工就给置办出了一身不失体面的斗篷。
于元正本人,在一院子的大毛衣服里,本还有几分紧张的,被安芳芳一说也放松下来,“这几天冷,再过几天,连斗篷都可以不必穿了——其实这天气还是穿衫裤好,羽绒服虽然没皮衣保暖,但是没这么重。”
“可不是了。”安芳芳便瞪大眼,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道,“我和你们说哦,我没上学的时候,出门都穿羽绒服的,皮斗篷沉死了!宝信那边校服没这么严格,就为这个我都差点想去宝信了。”
这也是真的,现在到处都有暖气,和含光前世的时代是大不一样了,虽然羽绒服不如皮草挡风,但对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的学生们来说,其实外出时一披羽绒服是最轻便保暖的。于元正笑了起来,也压低声音偷偷地道,“不过啊,今天在外面要站这么久的时候,就不觉得皮斗篷沉了,我娘和我说,什么时候该穿皮什么时候该穿棉呢?每天早上起来,分别掂量一下两件衣服,掂量着,觉得哪件不重就穿哪件……”
安芳芳没听过这个说法,双眼瞪大了想了一会,才呱地一声笑了出来,还没说话呢,那边刘德瑜挤过来嘘了一声,“芳芳,别太大声了,校规不记得了?在校园里就是要说话,也得凝神静气小声谈笑。”
一群人听说,都安静下来,刘德瑜和含光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也不说话了。不一会儿,前面学官出来,将学生们逐一领入楼内办理一切手续,人群便自觉排成两队,缓缓地向前移动。
因为到得晚,等排到含光的时候,人群差不多都已经进班了,含光也没遇到什么特殊待遇,很正常地就被分进了甲班——桂树中学今年也就是录取了一百多人,分成三个班刚刚好,一个班三十多人,正好把不大的教室给填得满满当当。
报名、注册、照相,发给上有照片、基本信息的学生胸卡,领书、领校规册子,即使家世都很奢遮,但孩子们也都得抱着一大堆书自己走到班级里。含光这时候也顾不得去讲究什么步态了,七八本教科书厚厚一叠,加上桂树还要额外上的参考书、校规手册,她勉强抱着走进班级里,都是累出一身大汗。
于元正没和她分到一个班上,连安芳芳也去了别班,桂思阳从一开始就没看到,含光看了下班级里,发觉她真正有过一点来往的只得刘德瑜一人,她笑着和刘德瑜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却没打算过去跟人家坐在一起——点头之交,也没必要太热络,含光只认得刘德瑜而已,刘德瑜肯定不止认得她一个。
不想,刘德瑜冲她笑了一下,倒是招手让她过去坐。含光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矜持,慢慢地走过去坐下了,刘德瑜笑道,“我们身量差不多,坐在一处正好,平时还能一起练练字,你说好不好?”
含光本无所谓,反正课桌都是一人一张,和谁坐在近处也没什么妨碍,因笑道,“好啊,你不嫌我闷就行了,我平时都很少说话的。”
刘德瑜便好奇地瞪大眼,“那你下课都做什么呢?”
含光一扬课本,“做作业啊,不然哪有时间回去练字。”
刘德瑜便啧啧起来,“有道理,你的第一也不是白掉下来的。”
遂又好心道,“不过上大学就只能靠考高考,别的加分都要在上线以后再说了。你还是要多些心思学习才好,练字可不能再当很大的事来看待了。”
含光倒是也早分析出了局势,不过刘德瑜肯这样说,足见她是真心和含光结交,她冲刘德瑜微微一笑,点头道,“知道啦,谢谢你。”
的确,初等中学升到高等中学的考试,对于桂树初中的学生来说竞争是并不激烈的,只要能通过内部考试就足够了,到了高中每年会扩招进一百人,面对的是外部生源——那才是真正激烈的争夺,纯粹就是看成绩的。若是含光错过了小升初的机会,三年内能否考进来那还是未知数。而到了高等中学升大学的考试,除非是全国级别的竞赛冠军,否则都没有特别加分,即使是得了冠军头衔,加分也不过是五分、十分,想要上顶尖的好大学,这点加分根本就不够意思。
小升初的路,含光之所以走得这么轻松,不过因为那只是第一关而已,可以动手脚的地方还有很多。全国桂树这样的中学还有很多,在当地都是排得上号的,也都是当地的权贵人家子弟在读,当这些各有来头的考生和全国最优秀的平民子弟一起竞争顶尖大学入学名额的时候,完善的制度根本就容不下丝毫投机取巧的空间了,想读好大学?那就必须读好书。
而能不能把初高中读好,含光就没那么有把握了。桂树中学开的课不少,但会列入中考和高考的也就是国文、算学、生物、物理、儒学、历史这六门课。——问题就在于这六门课除了国文她依然很有把握以外,别的五门也就是儒学这一门,凭借着前世的积累还算是有点点优势了。别的四门那全都是得靠自己的脑子去拼的。
到了高考还好,如果选读文科的话,生物、物理可以不考,但中考必须六门都过,如果表现太差了,可是会被桂树给刷下来,连高中都没得念的。
她看了看手里的课表——桂树排课并不紧,以国文来说,一周就是四节课。当然寒暑假也没有补课一说,她怀疑三年六本书用这个速度,刚好学完了就去考中考了。如果要额外用功,多半是只能去找私塾先生来补课。
当然含光是不必要在国文上用这些心思,但她也从课程表里认识到一个道理:起码桂树初中部不是培养你去考中考的,有很多课程比如说马术、插花什么的占据了大量的时间,他主要的目的是培养学生成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符合新世纪潮流的合格权贵子弟。
这不能说桂树的目的有错,毕竟以他们的招生体系来说,进来的绝大多数学生也都是权贵子弟,余下能挤进来的平民学生脑子肯定也都优秀过人,无需学校在课程上有所倾斜,也能轻松掌握课程。
但对含光就是很大的问题了——要知道小升初她那基本上等于是靠作弊来的,一个有前世技能点带来的冠军加分,一个有前世的心理年龄优势,比同龄人更沉得住气,还有一个就是国文技能点是点满的。现在,这三个优势,第一个没了,第二个,随着她的同学逐渐长大,也会渐渐减弱,毕竟人的集中力不是说心理年龄越大就越高的,总有一个峰值在,也就是第三点还勉强可以拿来欺负一下别人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国文技能点满了。但她别的技能点得七零八落啊,穿越过来两年了,的确在外表上来说已经算是很正统的现代人,也是见了一些世面,但长期埋头念书,毕竟还是有很多欠缺,很可能很多人觉得是常识的知识,她却根本是一无所知。含光看了一下课表,看了一下六门考试课程的教科书,还有其余数门修读课程桂树自行编纂的参考书,顿时就觉得头都大了。
要是不上私塾的话,这学霸的地位,估计是岌岌可危啊……
正这样想着,一位身穿青色直缀的老先生便板着一张脸走进了屋里,其态度大约和华清小学的教导主任是差不到哪里去的,都是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冷态度。进屋以后,他环视一圈,先冷冰冰地咳嗽了一声,原本响着嗡嗡议论声的教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连含光也油然感到一阵肃穆畏惧之意,不由得都挺直了身子。
“下面宣讲校规。”老先生似乎是满意了,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便翻开校规手册。“本校规矩,凡大十四条,凡小二百余条……”
二百余条!?含光连忙低头去翻校规手册——靠,厚厚一本,果然全是文字,随便捞一眼,却是在详细规定衣裤的长度……
本来自信以自己的仪态,绝不至于触犯校规的,但现在含光没这么肯定了,她赶快认真听起了老先生的讲解。——不过,这大的十四条规矩,倒没什么她不能理解、驾驭的。无非都是传统规定君子的老一套,对学长学姐要尊敬,对学弟学妹要爱护,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对老师顶嘴云云。
宣讲完了大校规,老先生这才自我介绍,“本人姓张,是你们未来三年的班主任兼国文老师。”
他又深深环视教室一眼,森然道,“丑话说在先,不论你家如何,你亲戚如何,你朋友如何,本人一概无知无觉、不见不闻,所见者只有你如何。若是触犯校规,惩,品学兼优,奖。任何人想要特殊照顾,半夜拎礼物来敲我家门的,按一律上报按校规处置——小规矩三十四条就有,你们自己看看这是个什么章程。”
教室里登时响起一片翻书声,含光也不能免俗:原来走后门托人情在桂树是要被记大过的处分。
难怪杨老师说校规严格,如此一来,除非是出身极为显赫的人家,否则根本都不能霸凌同辈,校风也就不会因为入读学生的特殊而变得歪扭古怪了。
含光心中才正点头称是呢,那边张老师点她名了就。“李含光,你入学分数,排名本班最高,暂为本班班长。待这个月过后,再量才定下是否留用。余下科代表由各科老师指定。下面开始上课。”
居然是半点都没有给含光留下时间,便毫不停歇地上起了他的国文课。“中学六科,国文无疑是最要紧的学问……”
含光这一下是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了——她的整个后背都被看得火辣辣的。
这个张老师,也实在是太公事公办了吧。
连含光都觉得有点压力了:她一个孤女,来统御这么一帮子官二代、富二代的——难度不小啊……
第31章给你的小桃心
和一般学校不同,桂树的校规严谨,课程进度也快。老师直接就默认了入读学生都是精英级数,讲课速度和慈恩小学比,简直是龟兔赛跑。不过桂树的老师们显然不会中途打盹,一节课四十五分钟,那就是满满当当的四十五分钟,连开学第一节课都没有什么废话的,直接就开始介绍本门课程的特点,连着课程进度的安排都给列了表。借助于含光在法门寺接触到的电脑大屏幕投影,直接就给学生们演示了出来。
虽说是中学,但桂树的学制和慈恩小学本质上还是很相似的,高考六科目,每个月都有一次月考,其余科目是有期中考和期末考,一年大考四次。但大概的教导理念就和慈恩小学有很大的差别,桂树中学每周五都会有安排一次温习课,以此温习一周的知识点。而慈恩小学是把复习放到每次期末考之前来做,还有就是桂树的实践课也比较多,比如说马术、插花、舞蹈,那都是直接安排在相关的特殊教室来上的,当然学生也要按时带来符合校规规定的骑马装以及舞蹈裙装等等。
含光上了一天课下来,发现她根本都没法在课间赶作业或者是给自己加点功课什么的——没这个精力。上课四十五分钟,老师讲课的速度根本都容不得你走神的,水平也的确高,课上得很精彩,要走神都难。课间十分钟休息一会儿,差不多就可以继续开始上下一节课了。这样到吃午饭的时候,连含光都是罕见地感觉到,只要能给点肉吃,她也不会在乎味道了……
要知道,她从前世带过来的除了金手指,也还有对美食的挑剔,这一年多来,除了在杨老师家蹭饭的那几顿,别的时候含光基本都是为了保证体力而进食。在于家表现出的那种不贪吃的教养,除了她本人的矜持以外,也是因为她根本都没觉得于家的饭菜有多好吃。但现在一个上午课上下来,含光的肚子都饿得隐隐作痛了,可见桂树的课程有多消耗体力。
好在桂树中午是包餐的,和华清小学一样,食堂的水平颇高,不至于和慈幼局的饭菜一样难以入口。含光打了饭菜,按照自己的学号找了位置,刚好就和刘德瑜坐在一起——按校规规定,每个学生进餐时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吃饭时间也就是半个小时,吃完饭必须把餐具收拾好放到指定的地方,然后,你可以回去你的教室,用指定的姿势开始午休……两百多条校规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都去遵行的话,从踏入校门的那一刻开始,你的一言一行基本就都是被规定死了的。
不过,和慈恩小学基本上是被无视的校规不一样,桂树的规矩的确也十分森严,初等部三个年级,四百多号人集中在上下两层食堂里吃饭,整座食堂居然是鸦雀无声,除了餐具碰撞的声音以外,连丝毫说话声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也是写在校规里的。
含光倒是很适应这样的气氛,虽然几百人坐在一起吃饭都没声音,是有点怪怪的,但比起慈幼局吵嚷的晚餐时间,这种的寂静更符合是她前世习惯的餐桌礼仪。再说,她本人也着实是饿了,可以不必说话专心吃饭,那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桂树基本上是不鼓励剩饭的,所以含光没有拿多,只是按平时饭量加多了一点,取了一碗饭,一个鸡蛋,两荤一素和一盅汤。很专心地吃完饭,不过用了十五分钟,她把餐盘拿到回收处给生活老师检阅过,很顺利地就出了饭堂,正好刘德瑜也吃完了,两人遂结伴回教室去。
“累死了。”刘德瑜显然也觉得桂树的课程安排很紧密,不断地揉着眼睛,“一大早折腾到现在,就和上紧了的弦一样,一刻也不能放松。听说宝信那边可自由了,每周只有两天穿襦裙,其余时间都穿衫裤上课,说是那样方便。”
含光不否认襦裙是没有衫裤来得利索,她道,“这个课程,我也觉得吃力,稍微一走神就跟不上。上完课回家还要好好复习,不然怕是学过就忘。”
其实算学部分,还好她之前已经在杨善榆提高班对初中部分有过一些涉猎了,不然今天听课都要很勉强才能追赶上,一上午四节课,只有国文还算是比较轻松。
“就是的。”刘德瑜叹了一口气,“我妈都已经给我约好两个私塾了——”
她委屈道,“早知道去上宝信了,桂树这个课程,说不定连寒暑假都不能玩,得上私塾加课。我以后又不要上班,考那么好的大学干嘛,随便上个也就算了,总不至于大学都没得上。”
含光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刘德瑜的父亲是副省长,按照她那个年代的规矩,副省级别的高官,儿女的婚嫁、前程都是一句话就能安排好的,若是不求有一番建树,安安稳稳在家做个纨绔,家业也够他们败个几十年了。这个教育强度,远过于她前世上的女学,对刘德瑜来说是严苛了点。
“你不上班,难道大学毕业就嫁人吗?”她随口和刘德瑜搭话。
刘德瑜这才想起来含光是孤儿出身似的,忙笑着解释道,“哎呀,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一般是不出去上班的——家里觉得抛头露面不太好……”
这和她的猜测也没什么两样,含光忽然觉得,虽然这世上完全变得认不出来的东西很多,但有些东西真是一直也没有变。
“那大学毕业了做什么呀?嫁人吗?”她笑着问。
虽然有好奇,但语气却并不酸涩,也不讽刺,就像是很自然地闲话一样的。刘德瑜多看了含光几眼,才点头道,“基本毕业没多久就要嫁人了。其实你看现在初中男女比例还差不多,到了高中女孩子就有很多不上的——女孩子嘛,跟不上高中的课程也很正常,再说,也没必要,我家里有些姐妹都直接去上女子高中,反正大学家政系都是特招的,不走高考这条线。”
“女子高中里都学什么啊?不学国文这些?”刘德瑜发现李含光是个很好奇的人。
“不学,学管家、插花、女红、古琴。”她就给李含光介绍,“课程要比一般高中轻松很多。”
她说着也不禁羡慕起来了,“早知道,我和我娘说,直接去上女子初中了,来上桂树做什么。”
“才一个上午就觉得累啦?”含光笑着问。
“你不累呀?”刘德瑜叹了口气,“这才只是初中呢,到了高中,课程更紧张了。高考的强度可和中考、初考没得比的。虽然课程少了,可学得很精深,我们女孩子要跟上可比男孩子难多了。”
“我倒没觉得。”李含光很直接地就把她的话给驳斥回去了。“我觉得我的脑子算是比较一般的了……但却也不比男生差到哪里去。”
她的话说得很真诚,却是听得刘德瑜直想撇嘴:你的脑子那还一般?学书法才几年啊,写出来的字和练了十多年的差不多。去年参加的文华荟英那也是头名,小楷古体作文,‘古色古香,字文皆美’,直接两个冠军加分就是二十,一百二排名第一进的桂树。这还叫一般?穿起襦裙来,比谁都更像是大家小姐,还是才德兼备貌美如花的那种……这也叫做一般?
她不是个很喜欢攀比的人,但在李含光身边却也感到了一种压力:和她相比,自己不是输在成绩,感觉上不论是性格、气质都是差了一筹,好像两个人都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似的,只有家世能比她强点。——可你要拉个不知情的人来评判的话,肯定都觉得李含光更像是副省长的女儿。
“那你是打算考大学的喽?”刘德瑜便问道,“你打算考哪所大学啊?”
“还没定,但肯定是想要考大学的。”含光也回得直接,她呵出一口白气,侧头望了刘德瑜一眼,见她在雪地里一蹦一跳地走着,小脸冻得通红,面上满是天真无邪的好奇之意,心中便不禁一动:虽说外表是比不过,但刘德瑜的娇憨之处,却令她忽然间想起了她的六妹。
从前她不大喜欢她的六妹——生得太美,性格太可爱了,令她感到威胁。可此时回头看去,一切负面情绪早已经烟消云散,留下来的,是十多年共同生活所培育起的血脉之情。
再想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含光此时也终于能够承认,其实她的天资在姐妹中只能算是相当一般,就连她六妹,看似天真可人,但心机内蕴之处,却又何曾差得过谁?
她唯一能比得过姐妹们的,只是她的幸运而已。在所有姐妹之中,也许她是最愚钝、最任性的一个,然而,她的幸运,却使得她无法抱怨什么,只有加倍的努力,才能对得起上天的厚爱。
“其实就算我是你,我也会非常努力地考大学的。”情绪上来了,她也无意遏制,便顺口和刘德瑜搭话。“你信不信?”
刘德瑜瞪大了眼,“啊?为什么啊,考出来了又不能上班,除了有点面子,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