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兰依言离去后,秀珠推门走了进去,殿内没有点灯,光线异常幽暗,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强适应,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在取了火折子将两边的灯都点亮后,秀珠方才来到床榻边。

长孙氏依旧维持着她离去时的姿势,一言不发地抱着与巴掌一样大,早就已经断气的婴孩,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看到长孙氏这个样子,秀珠难过之余,对于韫仪的恨意又深了几分,她蹲下身,极力放缓了声音道:“小姐,您已经抱了小世子很久,想必也累了,不如让奴婢抱一会儿,奴婢一定会小心的。”

长孙氏木然看了秀珠一眼,旋即睫毛又垂了下去,沙哑地道:“我不累。”

秀珠红着眼圈道:“奴婢知道小姐心里难过,但小世子已经走了,不论您怎样折磨自己,他都不会再回来!”

这句话令长孙氏再次落下两行清泪,自从知道腹中多了一个孩子后,她就一直满心欢喜,盼着早些见到孩子,如今终于见到了,却是这样的结果;她可怜的孩子…甚至未曾哭一声就走了,留下她这个做娘的,伤心欲绝!

秀珠心疼地替她拭去泪,“小姐您不要哭了,虽然这一次您与小世子有缘无份,但奴婢相信,以后您一定还会再有孩子的。”

这句话令长孙氏泪落得越发凶猛,好一会儿方才哽咽地道:“就算再有,也不是这个孩子,他…我是永远都失去了啊。”说到最后一句,她再次泣不成声。

“小姐…”秀珠不知该怎么劝,只能陪着一起掉泪。

主仆二人,一直哭了许久,方才勉强止了泪,秀珠取来长孙氏以前替孩子缝制的襁褓,在一番长劝之后,长孙氏终于将孩子放到襁褓中,秀珠小心翼翼地将之裹了起来,哑声道:“明儿个一早,奴婢就让人准备一口小棺木,寻一个好地方将小世子入土为安。”

在长孙氏万般不舍地点头后,秀珠忽地跪了下去,哽咽而坚定地道:“小世子走得冤屈,奴婢恳请小姐一定要替小世子主持公道,以慰小世子在天之灵!”

长孙氏望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秀珠抬头道:“奴婢刚才出府问了几个大夫,皆说以小姐的胎气,无缘无故早产,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人下了滑胎的药。”

“滑胎的药?”长孙氏吃力地撑起身子,虚弱地道:“你想说杨妃?”

“是。”秀珠沉声道:“今日除了早膳与安胎药之外,小姐就只吃过杨妃送来的糕点,除非小姐认为是奴婢与文兰他们几个所为,否则除了杨妃之外,奴婢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长孙氏摇头道:“不会,杨妃不会害我!”

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维护韫仪,秀珠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道:“她已经害死了小世子,难道要等咱们都死在她手里时,小姐您才肯相信奴婢的话吗?”

长孙氏沉默片刻,低声道:“她没有理由要害我!”

秀珠以一种近乎嗤笑的语气道:“那是小姐您觉得,她却不这么看,您活着一日,就一日是殿下的正妃,是她的挡路石;而小世子的出世,更会分薄殿下对她的宠爱,令她失去如今的地位,如此种种,足以令她视小姐为眼中钉;所谓好,所谓的姐妹情深,皆是她装出来迷惑小姐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尾随

“早在得知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后,奴婢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一再劝说小姐,不要让她接近殿下,可小姐不仅不听,还一次次将她推到殿下身边,之后更让她成为殿下的侧妃,让她寻到机会害您!”

长孙氏脸色煞白,喃喃道:“不会…她不会这么对我,不会!”

秀珠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小姐您太善良了,将每一个人都当成好人,都真心相待,却忘了不是每个人都与您一样善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停顿片刻,她又道:“这次您绝对不能放过杨妃!”

长孙氏诧异地道:“你想如何?”

秀珠面色阴寒地道:“奴婢之前就说过,一命偿一命!”

长孙氏万万没想到秀珠会说出这话来,骇然道:“你要我杀了杨妃?”

秀珠急切地道:“难道小姐不想替小世子报仇?”

“我…”长孙氏被她说得心烦意乱,失去孩子,她固然痛苦,也想要报仇,但杀人…且杀的还是她视若亲妹的韫仪,实在是从未想过。

秀珠劝道:“奴婢明白小姐的心情,但眼下是她对不起小姐在先,不论小姐怎么对付她,都不过份。”

长孙氏为难地道:“话虽如此,但眼下并无证据证明是她下药令我滑胎,我又怎好随意惩治,更何况是…处死;且殿下回来,我又要如何与他交待?”

秀珠指着襁褓中的胎儿,咬牙道:“那小世子呢,他的仇,小姐您就不报了吗?”

长孙氏盯着胎儿,死死咬着发白的唇,这是她怀孕六月的孩子,她当然不想其死的不明不白,但韫仪…难道真是她所为吗?

见长孙氏迟迟不语,秀珠苦苦劝道:“小姐,您听奴婢一次,为了您今后的安危,也为了小世子可以安息,杨妃绝对不可饶!”

“小姐…”不等秀珠再说下去,长孙氏抬手道:“去请杨妃过来,另外派人去厨房,将负责来仪殿膳食的下人传来,我有话问他们。”

她的话令秀珠眸中掠过一丝喜色,当即应声离去,在她前往绮罗阁之时,如意正与韫仪说着这一下午的见闻。

吉祥也在,听完如意的话,她蹙眉道:“如此说来,秀珠与丁阳果然有私情?”顿一顿,她又道:“你说秀珠一见丁阳就掴了他两掌,可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如意摇一摇头,对韫仪道:“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奴婢站得很远,无法听清他们说的话,不过在回府之时,让奴婢发现一件事。”随着这话,她自袖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黄褐色的东西递给韫仪,后者仔细看了一番,又放到鼻下轻嗅,疑惑地道:“药材?”

如意点头道:“此物名为淡竹叶,味甘,性寒,是一味药材,有清心祛烦躁的功效,秀珠进药铺,就是为了这个。”

吉祥随口道:“难道最近天热,她上了火,要买这东西来去火?”

如意神色古怪地道:“她没有买淡竹子,只是问了掌柜的,淡竹子是否可以令人滑胎。”

韫仪一怔,随即道:“她当真这么问?”

“这是奴婢花了半贯钱从掌柜那里问出来的,应该不会有假;不过据掌柜的所言,淡竹叶只是不宜孕妇服用,滑胎之说,还从未有过,顶多只是稍动胎气罢了。”说着,她瞅着韫仪,欲言又止,后者瞧见她这副模样,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如意应了一声,道:“从秀珠种种行径来看,恐怕王妃早产一事,与她还有那个丁阳都脱不了干系。”

吉祥拧眉道:“要说丁阳,我还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季妃的人,而季妃与公主又一直有嫌隙,借加害王妃腹中孩子来陷害公主,并不稀奇;但秀珠…她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韫仪望着已经升上树梢的圆月,凉声道:“情爱可以令一个人变得勇敢无惧,也可以令一个人变得自私冷血!”

吉祥眼皮一动,急急道:“公主是说,丁阳有意迷惑秀珠,以达到借她之手,加害王妃的目的?”

“依如今所知的种种来推测,这是最有可能的,不过…”韫仪起身走到长窗前,迎着暖薰的夜风道:“淡竹叶并无滑胎的功效,秀珠又为何要问这个?”

如意与吉祥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垂手默立,过了一会儿,有侍女走进来道:“娘娘,秀珠姑娘来了,说要见您。”

韫仪眸中掠过一丝讶色,回身道:“请她进来。”话音未落,秀珠已是径直走了进来,也不行礼,只是冷冰冰地道:“奴婢奉小姐之命,请杨妃娘娘前往来仪宫。”

吉祥看得来气,想要训斥她,却被韫仪的眼神制止,只能暗自生闷气,那厢,韫仪道:“不知何事令王妃连夜传召?”

“娘娘过去就知道。”这般说着,她催促道:“娘娘请!”

在深深看了秀珠一眼后,韫仪带着如意二人随其一道前往来仪殿,穿过重重纱蔓,韫仪看到了面色比纸还要苍白的长孙氏以及…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襁褓。

韫仪不忍地收回目光,屈膝道:“见过王妃!”

她的声音将长孙氏的思绪自虚空中拉了回来,神色复杂地道:“免礼!”

韫仪依言直起身子,旋即关切地道:“王妃可有感觉好一些,有没有用过晚膳?”

长孙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定定地望着韫仪,直至秀珠暗自催促了一声,方才开口道:“杨妃,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如实回答,不要有半丝隐瞒。”

韫仪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垂目道:“只要是妾身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长孙氏缓缓吐出这个字,在短暂的静默后,她逐字逐句地道:“我今日早产一事,可与你有关?”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韫仪抬眼,在秀珠身上打了个转后,迎向长孙氏怀疑的目光,“王妃认为,妾身会害您与小世子吗?”

第五百一十五章 禁足

不等长孙氏言语,如意已是急急道:“王妃切莫听信小人之言,公主与王妃亲厚如姐妹,敬您重您尚不及,又岂会加害!”

“亲厚如姐妹?”秀珠尖刻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谎言,若当真亲厚,我家小姐怎么会六月就早产,小世子又怎么会一出世就夭折?一定是你们在糕点中加了滑胎的药!”

见她如此颠倒黑白,吉祥气得恨不得一掌掴过去,勉强止了冲动,恼声道:“你别在这里贼喊捉贼,之前如意明明…”她差一点将韫仪派如意暗中跟踪的事情说了出来,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改口道:“总之公主绝对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王妃的事情。”

秀珠冷哼一声,对长孙氏道:“小姐不必与她们废话,凭他们的罪…死不足惜!”

如意听出她话中的杀意,下意识地挡在韫仪身前,焦急地对一言不发的长孙氏道:“不是啊,真的不关公主的事情,王妃之前一直那么相信公主,没理由这次不相信!”

“小姐就是因为太相信你们,才会引至今日之祸。”这般说着,秀珠态度强硬地道:“小姐,他们害死小世子,您万万不可再心软!”

长孙氏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许久,她对韫仪道:“刚才我问过厨房负责膳食之人,也派人搜过他们的屋子,均无任何可疑,除了你的糕点,我想不出其它。”

长孙氏的话令韫仪心中微微一痛,前者虽然没有明说,但终归还是怀疑她了。

“膳食没问题,那安胎药呢,若妾身没有记错,今日的安胎药是秀珠端给王妃的。”韫仪话音未落,秀珠已是变了脸色,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道:“我跟随小姐多年,岂会加害小姐,你休要冤枉我!”

韫仪淡淡一笑,也不与她计较,转过话锋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下药加害王妃母子,可有证据?”

秀珠脸色一僵,旋即生硬地道:“你如此攻于心计,又岂留下证据。”

韫仪挑一挑细长的柳眉,“换而言之,就是没有找到了,什么证据都没有,就一口咬定是我所为,而说我‘死不足惜’,秀珠,你会否太武断了一些?!”

秀珠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想出反驳的话来,“此事若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真有一些武断,但你杨妃…”

韫仪接过话道:“我如何?”

秀珠冷笑道:“当年殿下何尝不是信任杨妃,结果杨妃却是刺杀陛下,害死卫怀王的凶手,试问这样一个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李渊登基之后,追封李玄霸为卫怀王。

如意蹙眉道:“这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你还提来做甚?”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杨妃能够背叛了殿下的信任,今朝她背叛我家小姐,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韫仪淡然道:“当年我与殿下立场不同,岂可一概而论。”

“不管你如何花言巧语,都掩盖不了当年背叛殿下的事实。”这般说着,她又对长孙氏道:“小姐,您一定要为小世子报仇,让他得以安息!”

吉祥急急道:“我家公主乃是陛下亲封的秦王侧妃,就算是王妃也没有资格说杀就杀!”

秀珠当即反驳道:“陛下若知你们害死小世子,必定会下令处死,绝不会姑息,你们若不信,大可以试试!”府中上下皆知李渊不怠见韫仪,如今李世民又带兵出征,不在长安城中。

如意将朝韫仪投去询问的目光,眼下这种情况,唯有说出秀珠与丁阳往来,还有她去药铺问淡竹叶一事,方才可以取信长孙氏,摆脱杀身之祸。

韫仪自然明白如意的意思,但她始终认为,此时尚不是最好的时机,思忖半晌,她对长孙氏道:“王妃当真想要妾身的性命吗?”

长孙氏望着身边的孩子,内心挣扎不休,她虽悲痛孩子的夭折,但并未失了理智,虽然韫仪确有可疑,但这件事无凭无据,就此处死,实在不妥;而且…她真的不愿相信,韫仪是害死孩子的凶手;万一事后证明是她错杀好人,这一辈子,她都会受良心的谴责。

秀珠见长孙氏迟迟未做决定,怕她心软,催促道:“小姐,杨妃主仆三人罪有应得,不值得您怜悯!”

听着她的话,长孙氏狠一狠心,喝斥道:“传段志宏来见我!”李世民出征之前,特意将段志宏留下,护卫王府上下安全。

秀珠心中暗喜,这根刺了她这么久的针芒,今日终于要拔掉,小世子死的虽可怜,但总算有价值。

在长孙氏话音落下后不久,一身玄色长袍的段志宏走了进来,待得行过礼后,他拱手道:“不知王妃传卑职过来,有何吩咐?”

长孙氏微一咬银牙,冷声道:“将杨妃几人带回绮罗阁,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绮罗阁!”

她的话令如意二人松了一口气,长孙氏终归还是念着姐妹之情,没有听信秀珠的怂恿,下令诛杀。

秀珠则恰恰相反,她满以为长孙氏传段志宏进来,是要诛杀韫仪,岂料竟然仅仅只是禁足而已,亏她刚才说了那么许多,真是气死她了!

唉,小姐这个性子,往好听了说是善良,往难听了说,就是愚蠢,被人害了还不知道,真是让她担心。

眼见着段志宏要将韫仪等人带走,她忙压下心中的气恼,道:“小姐,虽然这会儿暂时没有证据,但小世子必定是杨妃所害,不会有假,所以您万万不能心软放过她!”

吉祥反唇讥道:“我倒觉得,小世子是被你所害!”

秀珠脸色一寒,下一刻已是走到吉祥身前,不由分说地甩了她一掌,“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这般狠毒无情!”

“你打我?”吉祥气得几欲发狂,在韫仪还是隋朝公主的时候,她就一直跟在身边侍候,十余年间,后者从未打过她,偶尔她被杨广或者新安责罚,韫仪也总是千方百计的保她,可以说几乎未曾挨过什么打,今日却被秀珠给掴了个正着,让她怎能不生气。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下葬

秀珠并未将她的怒意放在眼中,抬了下巴道:“我这一掌是教你怎么说人话,省得你一张嘴就满嘴畜生的话,白白浪费了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

吉祥性子率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就要冲过去讨回刚才的那一掌,被如意死死拦住,“算了,别与她一般计较。”见吉祥不听,她压低了声音道:“等解决了公主的事情,再与她慢慢算帐不迟。”

听得这话,吉祥终于安静了下来,唯独那双眼,一直死死盯着秀珠,后者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更对长孙氏道:“小姐,您听奴婢的劝,杨妃饶不得!”

长孙氏亦觉得秀珠刚才做的有些过份,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言!”说着,她催促段志宏带人下去。

眼见韫仪等人离开寝殿,秀珠急得直跺脚,脱口道:“小姐,你…你怎么就这般糊涂呢!”

长孙氏抚过那张只有枣子一般大的脸庞,声音清冷如新雪,“若孩子真是杨妃所害,我必不饶她,但你…”她抬起同样清冷的双眸,“秀珠,你是真认为杨妃害死孩子,还是一直以来对她的成见?”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秀珠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待得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后,她既委屈又难过,哑声道:“说到底,小姐还是宁肯相信杨妃也不愿相信奴婢。”

“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而是什么,长孙氏自己也说不出来,心里烦乱得很。

秀珠失望之余,负气地道:“罢了罢了,就当奴婢枉做小人,以后小姐喜欢信谁就信谁,奴婢就做一个耳聋眼瞎之人,什么也不说不管!”说着,她转身离去,一直走到殿外方才停下脚步。

站在台阶处,听着夏虫的鸣叫,秀珠越想越觉得委屈,不由得蹲下身哭了起来,她真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小姐竟然还不相信她的话,十余年主仆之情,竟比不过与杨妃的半年情谊,实在令她伤心。

她暗自发誓,若这一次小姐不诛杨妃,往后小姐的事情,她就再也不管;再不然,她就离开秦王府,左右丁阳说过,会娶她为妻,以后专心相夫教子,好过在这里受气。

夜色在卯时将至之时渐渐褪去,天光清晓,秀珠默默坐在铜镜前,镜中的她双眼红肿,眼下还有因为一夜未睡而浮现的乌青之色。

“秀珠姐,你在里面吗?”外面传来文兰的声音,秀珠哑声道:“什么事。”

听到她的声音,文兰推门走了进来,道:“王妃让我来叫秀珠姐过去。”

秀珠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我不去。”一想起昨夜的事,她这心里就难过得紧,不愿去见长孙氏。

文兰轻声劝道:“都已经过了一夜了,秀珠姐你还没有消气吗?”她昨夜也在,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秀珠赌气地道:“你甭管我消气不消气,总之我不去,你只管照实去回。”

文兰叹了口气,蹲下身道:“难道秀珠姐打算从此都不与王妃往来吗?”见其不语,又劝道:“我看得出,秀珠姐与王妃感情很深,又何必为了赌一口气,而闹得彼此不愉快呢?”

她的话令秀珠眼圈微红,哽咽道:“不是我要闹,而是小姐不信我,既是这样,我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见她言语间流露出去意,文兰大惊,连忙道:“千万不要啊,你要是走了,王妃一定会难过的。”

其实秀珠心里何尝舍得,但每每想起长孙氏的态度,她就心灰意冷,自己一心一意为其考虑,换来的却是长孙氏的怀疑。

“秀珠姐…”不等文兰说下去,秀珠已是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你走吧。”

文兰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知道秀珠姐心里委屈,但王妃现在刚刚没了孩子,已经很难过了,咱们做下人的,应该要体谅她一些,真有什么不愉快的,也等过了这阵子再说,秀珠姐你说是不是?”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面对秀珠的话,文兰吐一吐粉红色的舌尖,“我哪里敢教训秀珠姐,就是…”她眼珠一转,轻笑道:“帮着理一理这件事罢了。”

“就你最爱多事!”秀珠捏一捏文兰的脸颊,不过被文兰这么一通说,原本堵在胸口的气,顺下去了大兰。

文兰嘻嘻一笑,摇着秀珠的手臂道:“那秀珠姐现在可以跟我去见王妃了吗?”

“不行!”秀珠的回答令文兰一怔,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还不能令秀珠释怀,正自为难之时,耳边再次传来秀珠的声音,“至少也得等我梳洗之后再去见小姐。”

一听这话,文兰顿时转忧为喜,迭声道:“我这就去打水。”

“这丫头。”望着文兰匆匆离去的身影,秀珠轻笑了一声,取过梳子仔细梳着长及腰的秀发。

待得梳洗过后,她与文兰一起来到来仪殿,长孙氏已经起身了,正静静站在窗前,任由晨风吹拂在脸上。

明明决定了再不管长孙氏的事情,但看到这一幕,秀珠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关了窗,“小姐昨日才刚小产,不宜吹风,万一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长孙氏回过身来,眼下的乌青比秀珠还要大,显然也是一夜未睡,她扯一扯唇角道:“我想送孩子最后一程,你陪我一道过去。”

秀珠默默点头,走过去抱起放在床上的那个小小襁褓,随长孙氏一道出去,王府门口已经有马车在等候。

孩子最后藏在城中一处背山面水的地方,按着风水先生的说法,此处有山有水,是一处不错的宝穴。

下葬之时,长孙氏坚持不肯假手于人,亲自将孩子放入小小的棺木中,又亲自挖墓穴,亲自埋土,做完这一切后,长孙氏双手已是起了数个血泡,一碰就疼。

秀珠看着心疼,取过帕子一边替她包扎一边道:“这种粗活让奴婢们做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瞧瞧,弄得满手都是伤,回去之后记得擦药,还有不要沾水,万一恶化就麻烦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宝牒

“这是我唯一能为孩子做的一点事情。”顿一顿,长孙氏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秀珠动作一僵,闷闷地道:“奴婢生气与否,小姐会在意吗?”

“你与我亲如姐妹,我岂会不在意。”这般说着,长孙氏又道:“我知你是心疼我,但我不想草率行事,总之我答应你,若让我查到杨妃真是害死孩子的凶手,必不饶她,可以吗?”

秀珠毕竟还是关心长孙氏的,听得这话,心中一软,道:“奴婢只想小世子安息,小姐平安;至于杨妃,不错,奴婢对她是有成见,她杀了卫怀王,又欺骗过殿下,试问这样的人,怎会心怀善意?”

长孙氏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去后,我会细细查清,现在你陪我去一趟大兴善寺,我想给孩儿立一个往生牌位,让他来生得以平安、幸福、长寿!”

秀珠点点头,陪着长孙氏前往大兴善寺,在立完往生牌位出来时,一位老者拦住她道:“夫人买份宝牒吧,保准您心想事成,愿望成真,只要五文钱。”

秀珠打量了他一番,道:“我认得你,去年就是你游说我家小姐买的宝牒,结果也没见得愿望成真,你根本就是招摇撞骗。”

老者尴尬不已,正当他摸着鼻子干笑之时,一只纤纤素手将五文钱放在案上,“我要一份。”

秀珠见状,连忙阻止道:“小姐,这许愿树根本不灵,您还买来做什么。”

长孙氏淡淡道:“洛阳一行,相公虽不曾克敌,却也平安归来,算不得不灵。”

老者闻言,连忙讨好地道:“这位夫人说得不错,咱们这棵许愿树乃是佛祖释伽摩尼亲手所种,素来灵验无比!”

秀珠虽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但长孙氏坚持,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写下祈祷孩儿早日投胎,重新为人的愿望后,长孙氏来到佛寺后面,与上回来一样,许多善男信女正在往树上掷宝牒,而悬挂在树上的宝牒,看起来比上回更多了一些,压弯了树枝。

长孙氏默念心愿之后,系石抛上去,这次很是顺利,一下子就抛中了,在转身准离开之时,头顶传来“噶啦啦”的声音,耳边已是响起众人的惊呼声,“小心!”

未等长孙氏反应过来,一团黑影已是朝她当头罩下来,紧接着“呯”的一声,一段缠了许多宝牒的树干重重落在她与秀珠的脚前,后者吓得脸色发青,好险,要是她们刚才往前一步,这树干可就是掉在头上了,到时候不死也得重伤!

待得缓过神来后,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断裂处,“一定是宝牒太多,令树枝不堪重负,以致断裂。”说着,她又道:“小姐,我们快走吧。”

长孙氏点点头,在绕过横在面前的树枝时,无意中看到一份随树枝一起掉落的宝牒,黄纸摊了开来,上面的字因为日久天长而褪了颜色,但还能看清,“信女杨氏,诚心祈愿夫人长孙氏早日得怀子嗣,为相公开枝散叶。”

她认得这个字迹,还有这个语气…这份就是半年前,韫仪扔上许愿树的宝牒,当日她曾问过韫仪,许了什么愿,后者不肯说,如今才知,原来…她的愿望竟是为自己而许。

说起来,就是在此处许愿回去后不久,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秀珠也看到这份宝牒,虽不识字迹,但凭着上面的话同样猜到其来历,眼见长孙氏俯身捡起,她连忙道:“这个杨妃真是诡计多端,竟然早早就备好了后手,小姐您可千万别相信她。”

长孙氏没有理会秀珠,只是紧紧攥着宝牒,下一刻,她快步往外走去,秀珠连忙跟在后面。

在回到秦王府后,秀珠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长孙氏传召段志宏,着他立刻解除绮罗阁的禁足。

“慢着!”秀珠唤住意欲离去的段志宏,道:“小姐,您若现在放了杨妃,就正中了她的计。”

“计?”长孙氏盯着她,摇头道:“不会;从昨夜到现在,杨妃与她的人一直都禁足在绮罗阁中不得出入,根本不可能布局。”

秀珠思忖道:“或许是杨妃料到她害死小世子后,会引来小姐的怀疑,所以事先布下这个局。”

“去大庆善寺乃是我临时起意,杨妃如何能够事先料到?又如何算准那枝树干断裂,宝牒落在我们面前?难道她能够未卜先知吗?”

“这…”秀珠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但仍是坚持己见,“咱们想不到,不代表杨妃做不到,总之此人绝对信不得,更放不得!”

“你对杨妃的成见太深了。”长孙氏摩挲着一直拿在手里的宝牒,轻缓但却坚定地道:“她既能向天许愿,保我早日得麟儿,足见其心善良;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害我的孩儿!”

秀珠虽极力反对,无奈长孙氏心意已定,对尚站在殿内的段志宏道:“解禁绮罗阁之后,请杨妃过来。”

见长孙氏如此一意孤行,秀珠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恼恨顿时又冒了出来,负气地道:“不是杨妃,又不是厨房的人,小姐言下之意,就是指奴婢害您了?”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岂会疑心于你。”这般说着,长孙氏轻叹一声道:“虽然负责膳食的那几人并无可疑,但厨房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趁他们不注意之时,在膳食中偷偷下药!”

虽然长孙氏没有半分疑她之意,秀珠仍是气愤难捺,冷声道:“罢了,小姐愿意相信杨妃,就只管去信,当奴婢什么都没有说过,奴婢还有事情,先行告退。”说着,她气呼呼地朝长孙氏屈膝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文兰忧声道:“王妃,可要奴婢去劝劝秀珠姐?”

长孙氏叹了口气,摆手道:“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怕是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晚些再去吧,也不知这丫头为何在此事上如此偏执。”

第五百一十八章 夏夜

文兰也觉得秀珠偏执的有些过了,但这些话她又不好说,只得道:“相信秀珠姐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早晚会明白过来的;王妃今日劳累一天了,奴婢扶您去床上歇会儿吧。”

“我没事。”这般说着,长孙氏又道:“你去厨房传话,从今日起,一年之内,来仪殿的膳食一律改为素膳。”

在文兰去厨房传话回来后不久,段志宏带着韫仪走了进来,在命段志宏退下去,长孙氏起身走到韫仪身前,对视片刻,她忽地长施一礼,“请妹妹恕罪!”

本就满腹疑惑的韫仪,见到长孙氏这副模样,更是惊疑不已,侧身让开道:“王妃何出此言?”

长孙氏将手中的宝牒递给韫仪,“妹妹可还记得这个?”

看到上面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韫仪颔首道:“自然记得,这是半年前,我为王妃所写的宝牒;此物这会儿应该悬于许愿树上,何以在王妃手中?”

长孙氏感慨地道:“或许真是天意吧,我今日去大庆善寺为孩儿立往生牌位之时,被之前见过的那位老先生叫住,最后花五文钱买了一份宝牒,许愿孩儿早日往生;结果在我掷上宝牒之后,许愿树最上面那根树枝突然断裂,砸在我面前。”

听得这话,韫仪急忙道:“王妃可有受伤,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