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口气说了太多,根本不容他打断,手上的动作也片刻不停,粗暴地揉搓着他的脸。

陆嘉川好容易回过神来,总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倏地拉开,这才重见天日。

微沉的黑眸对上佯装没心没肺的眼睛,他一眨不眨望着她:“真的只是擦眼屎?”

“不然还能是什么?”周笙笙哈哈哈大笑三声,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难道还能是我趁你睡着想占你便宜?”

“这可说不准。毕竟就你的饥渴状态和我的颜值高度来说,睡着的时候毫无防备的我是很容易受到侵犯的。”

“你醒醒吧陆医生,你就是脱光了也没人敢侵犯你!我胆子小你可不要吓我,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你或者你的哪个隐秘又不为人知的部位产生什么非分之想的!”她说得非常流利,一口气斩断了所有的旖旎情丝。

陆嘉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问:“周安安,请你解释一下,隐秘又不为人知的部位是哪个部位?”

“……”

“你行啊你,周安安,身为非医科人员,能这么长篇大论跟我讨论月经不调,男性不举,还对我隐秘又不为人知的部位颇有研究——”陆嘉川露出一口白牙微微笑,好整以暇望着他,“你要真想好好研究你跟我说啊,我给你个机会,咱俩都这么熟了,还差这点吗?”

说着,他动手拎了拎裤腰带。

“……”周笙笙落荒而逃,一溜烟跑进厨房热水煮鱼,乘饭端菜,死活都不出来了。

客厅里,陆嘉川好笑地看着她忙里忙外,本来也只是跟她比一比谁更豁得出去。他也没想到自己流氓起来可以这么流氓,要是让老头子看见了,一定会气得半身不遂。

可他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在他偌大的房子里进进出出,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那种因为好笑而弯起唇角的细微冲动竟变成了难以克制的笑意,肆意蔓延开来。

这屋子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是此刻一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

捱到两点钟才吃午饭的两个人是真的饿坏了,围着一盆水煮鱼狼吞虎咽。

因为吃太急,陆嘉川被鱼刺刺到舌头,眉头一皱就捂住嘴,疼得五官都扭曲了。周笙笙见状哈哈大笑,哪知道乐极生悲,笑着笑着就被鱼刺卡住,又开始掐着喉咙呼哧呼哧往外卡刺。

陆嘉川也顾不上舌头了,忙着进厨房给她拿醋。

“喝一口。”

“不喝!”

“这个能帮你卡出鱼刺。”

“那也不喝!!!”周笙笙不理他的醋瓶子,跑进厕所继续咳嗽,想把鱼刺卡出来。

小时候也被鱼刺卡过,喝醋这种解决办法又不是没尝试过,鱼刺倒是卡出来了,但其实准确说来根本就是喝了醋狂吐不止,这才把刺给一块儿吐出来了。

那滋味真是永生难忘,这辈子只尝一次就够了。

“听话,就喝一口。”陆嘉川又端着醋瓶子跟到厕所。

周笙笙不理他,一个劲对着水池呼哧呼哧,又张大了嘴对着镜子照,想要看清鱼刺在哪里,无奈她哪能看到自己的喉咙?仍是徒劳之举。

陆嘉川把她拉转过身来:“我看看。”

她面上一红,倏地闭上嘴,不肯张开了。

“啊——”陆嘉川嘱咐她,“张嘴,周安安。”

张你妹的嘴!

她死死闭着嘴,面红耳赤,就是不愿意张开。喉咙卡得厉害,吞一下口水就疼,可她就是死死憋着。

陆嘉川顿了顿,会意了:“你害羞?”

周笙笙泪眼汪汪地站在那里,硬着脖子就是不说话。

刚吃过水煮鱼,满口的辣椒油星子,谁知道牙缝里有没有辣椒皮?她还没脸皮厚到可以肆无忌惮张嘴让他看个清楚的地步好吗qaq!

短暂的沉默,陆嘉川与她对峙片刻,终于妥协,拎着醋瓶子走开,半晌又在她呼哧呼哧卡刺的时候回来,手中端了杯白开水。

“喝吧,喝一大口,把刺咽下去。”他提议说。

周笙笙于是又停止卡刺,站在镜子前抬起头来。只看见镜子里穿着灰色毛衣的人端着白开水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好看的眉眼,令人信服的气质。那只漂亮的手端着玻璃水杯,医者果然就是医者,就算不穿白大褂也这么叫人安心。

他的面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好像能帮助人平静下来,听医生的话。

她泪眼汪汪地转过身去,接过水杯,含含糊糊地说了句:“陆医生,如果我被鱼刺卡死了,请千万记得我对你的崇敬之情犹如涛涛江水永不休,愿做你的迷妹一百年——”

告白完毕,她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下一刻,几乎是连咳带呛的,周笙笙噗的一声将嘴里的水悉数喷出来。

沃日尼玛啊啊啊啊那哪里是开水啊分明是一整杯醋!一整杯醋啊!!!

她真是太天真了!陆嘉川虽然拎着醋瓶子走了,但并没有真的放回去,只不过是倒在了杯子里假扮白开水重新迷惑她!!!

亏她还跟他告白啊啊啊!

周笙笙被酸得想死的心都有了,五官皱成了一团,一边打开水龙头清洗口腔,一边咬牙切齿在心里疯狂痛骂陆嘉川。

下一刻,那个被骂了一千次一万次的人朝她伸出了另一只手,依旧是一杯透明的玻璃杯,好端端握在手心。

“这次是白开水了。”他努力憋住笑,上前来帮她拍背。

周笙笙说不出话来,只一把拍开他的手,用眼神传达“老子要是再信你就去吃屎”的含义。

“真是水了。”他把水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以示诚意。

她从口腔一路酸涩到了胃里,想吐的感觉都上来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接过他的白开水,小心翼翼用舌尖试了试,确认无误后才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清流入喉,胃里着火的感觉随着白开水的稀释终于好受了些。

缓过劲来之后,她把水杯搁在水池上方,慢慢地抬起头盯着陆嘉川。那眼神很可怕。她每次用这种眼神看着郑寻的时候,郑寻都恨不能长出四条腿来飞奔离开是非之地。

可是就在她这样虎视眈眈盯着陆嘉川时,他却一点也没觉得可怕,只是笑了两声,问她:“刺还在吗?”

她一愣,清清嗓子,这才发现……刺没了?

下一秒,男人把杯子拿走了,另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伸到半空,拍了拍她的头,就好像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只抓狂的兔子,只要拍拍脑袋就会好起来。

周笙笙一时想抓狂,一时又很迷惑,想冲上去报复刚才他骗她喝醋的举动,可潜意识里又清楚地知道他不过是为了帮她……哎?

哎哎哎?

就这么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的一阵子,陆嘉川已经走进厨房清洗杯子了。她后知后觉走出厕所,打定主意还是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哪知道却恰好碰见他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了一罐子糖,往她怀里一塞。

“吃颗糖,去去醋味。”

她呆呆地抱着那只玻璃罐子,看着里面五颜六色的糖果,然后才发觉,陆嘉川好像……真的把她当成个小孩子了?

见她呆呆傻傻站在那里不动,他知道她还在为刚才喝醋的事生气,便又从她手里拿过玻璃罐子,好心替她打开盖子,掏出了一颗粉红色的糖,想也不想就递到她嘴边:“啊。”

他示意她张嘴。

周笙笙已经进入了条件反射状态,呆呆地看着那颗糖,又呆呆地随着他的嘱咐张开嘴来。下一刻,那只纤细修长、指节分明的手触到了她的唇,轻轻地将粉红色的糖果放在了她的舌尖上。

见她呆呆的模样,他似乎觉得好笑,又好心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帮她合上嘴。

“蠢死了。”他扫她一眼,眼神里却没有嫌弃的意味,反而带着点,奇异的温柔。

周笙笙的脑子里忽然间一片空白,只剩下唯一的味觉感官还在运作。

唇齿之间有草莓味弥漫开来。

……甜得要命。

第30章 他的月亮

周笙笙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默默地走进厨房,看了看正在洗碗的陆嘉川,要不要帮忙的询问已经抵达嘴边,最后却欲言又止地默默走开。

理智一点,周笙笙!

脑子里不断有警钟响起。

说好的不沦陷,不靠近,不纠缠呢?你的三不原则都忘到哪里去了?!

可是潜意识里,她又听见另一个自己在恶狠狠地反驳说:就沦陷一次靠近一次纠缠一次怎么了?他又不会少块肉!

是啊,他当然不会少块肉,可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她要是这样不负责任地闯进他的世界,在他以为终于有人可以陪伴左右的时候,忽然间一声不吭又人间蒸发,他又该怎么办?

她心乱如麻,站在客厅里无所适从,最后无意识地拿出手机,习惯性地刷了刷未来七天的天气预报。

……没有雨。

她发现自己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为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样迫切渴望老天爷再也不要流眼泪。就让这座城市永远干旱下去吧,一滴雨也不要下。

但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她跑到撒哈拉去,跑到某个永远不下雨的地方去,可她难道还能带着他一起去吗?

这样想着,她又开始难过起来,回头看看厨房里洗碗的人,艰难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默不作声地拿起挎包,一直到站在玄关换好鞋后才直起腰来大声说了句:“陆医生,我先回家了!”

“回什么家啊?我碗都没洗完!”厨房里的陆嘉川眉头一皱,转身没好气地说,“剩那么多水煮鱼,不准走!留下来帮我解决掉!”

“你留着自己慢慢吃吧陆医生,辛苦工作一天了,一定要好好犒劳自己的胃!不要怕长胖,男人稍微胖一点其实更让女人有安全感——这是来自女人中的女人的肺腑之言!”她比了个握拳的姿势,眼见他就要走出厨房,立马开门往外跑。

“就你还女人中的女人,我看放男人里都没几个能比得——喂,周安安!”他搁下碗往外气势汹汹地走去,“跑什么跑啊,不吃就算了,好歹——”

然而不待他说完,大门已然合上,沉闷的声响昭告着女人的逃之夭夭。

陆嘉川的手上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口中那句“好歹让我送送你啊”竟也只说了个开头。他有些莫名其妙,这女人跑什么跑啊?刚才还好端端的,这会儿是犯什么病了?活像火烧屁股了。

而门外,周笙笙逃也似的跑进了电梯,一路抵达底楼。

她踏进阳光里,低头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拢了拢衣领,仿佛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冬天来了。

真冷。

*-*

办idcard这种事,为周笙笙干多了,郑寻也成了个中好手,因此常有人来酒吧找他做这种事。但他还算有原则,也不愿意牵扯进什么对不起社会且触犯底线的事,所以只偶尔出手,帮还未成年的高中生们行个方便之类的,让他们可以进出网吧。

所以当他站在柜台后面,看见有个十六七岁的高中女生鬼鬼祟祟溜进酒吧,一路缩着脖子来到他面前,犹犹豫豫又不敢开口,几乎立马就猜出她的来意。

“办zheng?”他笑得和颜悦色地趴在柜台上,露出八颗整整齐齐的牙齿。

女生连连点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到柜台上:“两张。”

她又指指钞票下面折起来的白纸:“那个是个人信息,照片也包在里面了。”

“行。”郑寻爽快地把钱和纸装进兜里,随手拿起吧台下面的记号笔,扯了张便利贴,唰唰两下记下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递给她,“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我,随时联系。”

他的手停在半空,等待着对方接过纸条。

然而下一刻,有个瘦弱矮小的身影忽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夺过那张纸条:“为什么我不可以,她就可以?”

清爽的齐肩短发,疏眉淡眼不太精神的五官,一身纯白色的牛角扣大衣,送木雕的小姑娘定定地站在那里盯着他,一如既往的寡淡。只除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不再饱含笑意,而是充满不甘心。

她才刚来就看见那个女生给了他几张钞票,他竟然笑得那么好看,毫不犹豫就把电话号码给她了,还说什么随时联系。

凭什么她要不到他的电话,这个女生就可以?

郑寻也是一顿,怎么又来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办证的女孩子就不客气地说:“我交了钱,为什么不可以?”

“是吗?那你交了多少钱?”小姑娘冷冷地看她一眼。

“这个数。”办证少女伸出一只巴掌,全然不知道她们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

小姑娘二话不说从大衣口袋里倏地掏出钱包,抽出厚厚一摞百元大钞,往吧台上重重一搁,“这么多买你一个电话号码,够了吧?”

郑寻知道,她误会了。可他不准备解释。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有些不耐烦地伸手去拎小姑娘的胳膊,想像往常一样把她拎出去。

可是这一次,小姑娘忽然朝后退了一步,一手攥着便利贴,一手指着办证少女:“你跟我说我年纪太小,不该来这个地方,更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那她呢?她看起来比我还小,我好歹成年了,凭什么你就能给她电话号码?”

明明是个很寻常的小姑娘,容貌平平,身材瘦弱,却不知为何拥有一双亮到令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的眼睛。

她这样冷静地质问他,眼里有令人心碎的神色。

郑寻每天身在灯红酒绿的场所,见惯了轻佻的男女寻欢作乐,也见惯了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这样认真的眼神离他似乎已经很远很远。

她的认真令他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烦躁,于是他一把拉过办证少女,指指她的脸:“好,那我今天就说清楚。你看好了,这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是个成年男人,没有恋童癖,不会喜欢身材平板、面容寡淡的女人。我不喜欢你跟你的年纪没有直接关系,是我心肠太好,狠不下心来对你说实话,所以拿年纪说事。事实就是你一点也不符合我的审美,这么三番两次找上门来,你觉得有趣,可你问过我的感受吗?”

办证少女一脸懵,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知道她只是来办个成年人的身份证,方便进出网吧啊……

下一刻,她看见那个穿牛角扣大衣的女孩子猛地回过头去,一声不吭跑出了酒吧。

手臂上蓦地一松,男人几乎是立马放开了她。

郑寻从大衣口袋里将她之前给的五百块抽了两张出来,塞进她手里:“给你打个折,什么都别问,回家做作业去吧。”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手心里的两百块,虽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依然开开心心地走了。

郑寻回过头去才发现,小姑娘刚才放在柜台上那摞厚厚的钱忘记拿走了,眉头倏地一皱,嘴上骂了句脏话,他拿起钱往外大步走去。

酒吧所在的巷子里灯光昏暗,环境肮脏,因为沿街都是这样的酒吧,路上还有不少醉醺醺的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