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笑道,“不瞒姐姐说,我家正巧自各处凑了几十两银子,准备在新城中赁铺子,我爹爹这两天已将价钱谈好了,明日就要去付银子。姚姐姐这边急着用,妹妹也有心帮一把。只是要等我爹爹回来,我与他说说,瞧瞧这铺子的事儿能不能往后放一放”
姚玉莲听她松了口风,喜得连忙站起来,离了桌子向苏瑾拜了下去,“实在是因哥哥走时,爹娘将能借的人家都借遍了。不然我也不会叫妹妹为难,妹妹的大恩大德,我姚玉莲没齿难忘”
苏瑾见她这样,突然为自己的决定松了口气儿,可见真的是无处借了。连忙起身将她按坐在椅子,“姚姐姐这可折杀我了。银子地事儿,我尽量跟爹爹说说。”又奇怪的问道,“姚姐姐,我们家只要交三十两,你们家的饭馆也不大,怎的就派了五十两呢?”
“唉”姚玉莲轻叹口气儿,“我们家早先是个三间门面的大馆子,三年前因生意不好,将另外两间赁把别人家,谁知那衙门的税单几年了一直没改过,只叫我们按原来的大馆子交税银。若说这税还罢了,一季三百贯钞,每贯折银四厘,三百贯纱也不过一两二钱,虽然吃亏些,却还交得起这一回的海防捐,可真是叫我们吃大亏了我爹娘说,等过些日子银两周转过来,便使些钱托人到衙门将底子改一改呢。”
原是这样苏瑾也隐约听苏士贞说过,不管是商税还是民赋,都存在这种不合理的现象。姚玉莲家的情况还算好的。记得苏士贞早先提过梁家巷子西头有一个匠户人家,那家老汉是匠籍,死了已有八年,但是朝廷十年才重新核一回户籍,因而这八年里,那老汉虽不在了,但是每年他的那份儿匠籍银子却得雷打不动地交上。那家人每年交税时都要闹一场,可最终也拗不过官府税吏,该交的银子一文不少的交上。
苏瑾叹口气儿,安慰姚玉连几句。因这几日苏家又开始做鞋子,姚玉莲来后不久,便不断有妇人来交送做好的鞋子,再领些半成品回去。梁小青和常氏在院中收鞋子发放半成品,把人工钱儿,忙得不可开交。
姚玉莲看她家忙着,不好多坐,便要家去。苏瑾也不多留她,只是宽慰道,“姐姐且放心回去等信儿,等傍晚时我爹回来,我便与他说。”一边送她出了院门儿。
送走姚玉莲后,苏瑾回坐在枣树下的椅子上,看常氏给那些妇人发工钱儿,那源源不断流出去的铜板,让她心底真的犯了愁。难不成自家拿了银子去帮姚玉莲,然后再去找常贵远借银子?这事办得实在不象她的作风可,不借她银子又实在于心不忍,借了她银子,也舍不得把看好的铺面让旁人抢走了
送走那几个妇人,常氏轻手轻脚的走近,“小姐,姚小姐来,说了什么事么?你脸色这般不好。”
苏瑾苦笑着道,“说的可是难办的事儿。她是来替家里借银子纳海防捐。”
“啊哟,那小姐答应了?”自家有多少银子,常氏不知详细的数字,大体还是知道的,忙急切问道,“我看姚小姐走时带笑,是小姐答应了吧?”
“啊?”梁小青听见,也急急的自墙荫里跑过来,“那咱们的铺子怎么办?不赁了?”
苏瑾无奈笑笑,“我是没把话说死。不过,我看姚姐姐这回确实没处借银子了,咱们若不借,她家说不得要去借高利。那高利一旦借了,凭她们家那馆子的出息,想要还清,可没那么容易。”接着,又将姚玉莲的哥哥借银子出去做生意的事儿说了。
常氏叹息道,“若不是这节骨眼儿上,借她就借了。现在咱们一借,可铺子咋办?”
苏瑾一会儿不甘心放了铺子,想去找常贵远借银子;一会儿又觉铺子现下不开也可。想了半晌,也没甚么头绪。常氏见她为难,想了想道,“小姐,要不,四邻的工钱,咱们先欠着。我房里还有两块玉,是早年夫人送把我的,家中各处值钱的物件儿略拢一拢,再拿到当铺里当了,也能凑够数吧?”
苏瑾摇头,“哪里能当奶娘的头面四邻的工钱也照付吧。实在不行,将我娘留下的两支镶宝石的金钗当一支。”
常氏心疼的道,“老爷肯定不许”
苏瑾双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做了决定,“不说了,就这么定了。当了钗子,等手头一有银子就马上去赎回来”
梁小青犹自不舍,“小姐那可是夫人留你的嫁妆”
“又不是拿去死当。过两三个月就去赎回来,怕什么”
正说着,又有妇人来交鞋子,几人便住了嘴。
苏士贞是在午时过后回来的,苏瑾看他脸上带着微微的酒意,不禁好笑,赶忙搀扶他,“朝廷开海禁的事儿还没定论呢,爹爹就这样高兴”
苏士贞偏头笑道,“不止是我,你常叔叔,还有早先那些相识地人,都高兴得很,都说这回肯定能开,都盼着这一天呢”
苏瑾道,“即使是开,谁知道哪年哪月才开”
苏士贞只是笑,“听说朝廷这回议得认真,怕是不要等太久喽”
父女两人说着话儿,进了正房。苏瑾应了姚玉莲的事儿,想早些替她办了。将苏士贞扶到正房后,沏茶与他解酒,在他喝茶的空档,将姚玉莲借银子的事儿和自已打算将朱氏的留下宝石金簪子当一件的事儿说给他听。
苏士贞听完后,看着苏瑾不言不语。苏瑾疑惑,“爹爹不同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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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章峰回路转
苏士贞没答话,将茶杯放下,而是自己的银袋子掏出来递给她,“这是你常叔叔叫我拿给你的。”
“这是什么?”苏瑾疑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瞧,里面却一锭白花花的大元宝,惊喜叫道,“爹爹哪里来的银子?”
苏士贞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是说了,是你常叔叔叫我拿给你的。”
苏瑾皱皱鼻子道,“女儿是问常叔叔为什么突然特特把银子给我”
苏士贞感叹一笑,“早先你帮着牵线做成的那笔生意,你常叔叔已将货物发卖一小半儿了。当时杨小弟走时,特意留下话儿,说这中人钱让你常叔叔先代他付了。他定是因我们家最近在赁铺子,猜我们缺银子使,将中人钱提前给了。”
“哈”苏瑾乐了,好人有好报这下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苏士贞的态度也已说明,借给姚玉莲银子这事儿,他是同意地。想想也是,按苏士贞的性子,即便没这笔银子,家中亦没有首饰可当,人若苦求到跟前儿,他还是会将自家的事儿先放一边,紧着旁人用。
想到此处,苏瑾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由将银袋子紧紧抓住。姚玉莲今儿来借是为私,她不好不借。将来若是因生意上的周转来借,那便是为公,她没银子肯定不借即便借,也要对方拿相当的物品来抵押。生意上的事儿总得按生意场上的规则来办。若苏士贞当年有自己这样的觉悟,怎会在姓汪的舅舅手里白白折了那么多本钱?
思到此处,突的心思一动,又坐了下来,“爹爹,早先你将银子投到汪颜善舅舅的生意里,没有叫他们写字据么?”
“嗯?”苏士贞正想着旁的事儿,听到“汪颜善”三个字,下意识惊讶出声,待听清苏瑾的问话,松了口气儿,“这事已过去那么些年了,有字据如何?”
“这么说是有字据的?”苏瑾脸上一喜,连忙将银袋子放到一旁,扯着苏士贞的衣袖撒娇,“爹爹快把拿出来我瞧瞧。”
苏士贞眉头微皱,“你想去向他们讨银子?”
“当然借银还债,天经地义字据在哪里,拿来我瞧瞧嘛”突的柳暗花明,苏瑾不由喜上眉梢,一连的催促。又问,“爹爹说过不要他们还银子的话么?”
早先两家是亲家,那汪公汪婆哭着来求,苏士贞为人良善,见他们哭的这样可怜,自不好再逼着让人还银子。这事儿就么拖了下来,不让还的话,他还真没说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却也再没想起过去讨要,这事儿早忘到脑后去了。
苏瑾突然提起来,苏士贞略做思量,站起身子道,“好,你等等,我进去找找”
“好好好”苏瑾一连的点头,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畅快。正巧缺银子使呢,这笔债她誓要讨回来,再说那姓汪的屡次惹她生气,这回定要叫他们一大家子跟着闹心
苏士贞进房片刻,捧出一个匣子来,刚放到桌上,苏瑾便扑过来,伸头往里面瞧。苏士贞笑道,“你看什么?”
苏瑾笑嘻嘻的指着这匣子,“这里面是都是爹爹借把别人银子的借据?”
苏士贞点点头,叹息,“有些已十来年了,多是在外行商时借出去的,人都不知哪里去了,也没处可讨。只能算是废纸一张。”
说着自里面拿出一叠纸来,苏瑾看那借据,没有十张也得有八张,登时心疼的直抽抽,她除了知道汪家舅爷借的三千两,余下的竟然一点不知。这得有多少银子?
苏士贞抽出其中一张递给她,“除了汪家舅爷借的,余下的数量都不多,多则二百来两,少则十几两,皆是在外行商时借出的。先前家事也没到山穷水尽的份儿上,爹爹也没想着跋山涉水的去找人讨要”
苏瑾又是一阵的心疼,将那借据抢在手中,数了数,除去汪家舅爷借的那笔银子,余下的借据有八张,借出的银两合计有五六百两之多。再看日期,最早竟然是崇祯三十二年,一个徽州书生进京赶考,路上所带的盘缠丢失,苏士贞主动借把人家二百两银子
苏瑾抬头看着苏士贞,前世在电视剧看中到的情节,再一次浮现在眼前:落难书生千愁百转,只有一面之缘的好心商人慷慨赠银这些她以为杜撰的,没想到此刻活生生的事例就在眼前
苏士贞看她愣怔,将那借据抽过来,扫了一眼笑道,“这事儿我记得清楚。那书生端地是好气度好相貌好文采。据他们说,他们本家在徽州当地也是望族。只因路上仆人大意,叫人将盘缠偷了去。我素喜读书人,那时手头正好有几百两的赢利。便借把他二百两这借据是他主动写下地,说回到家中便派人来还银子。只是不知是不是科考不利,还是家中出了旁的事儿,这么些年都没消息。当年在湖州贩布时,我曾想过去看望他,后来想想,若真去了,人家必以为是冲着二百两银子去的,便没去”
“爹爹,你先说说汪家舅爷是什么情况,我们先去他家讨这笔银子”苏瑾怕苏士贞再说下去,她当场吐血而亡,赶忙打断他的话,“我隐约记得汪家舅爷现在还在做生意,做地是什么营生,在哪里做,却一概不知。”至于其它的人家,苏瑾决定将这小匣子抱回房中,细细研究,然后去一笔一笔讨回来。
苏士贞看她把小匣子往自己怀中揽,笑了下,却不阻拦。而是坐下来,细细说起当年汪家舅爷借银子的事儿。那是崇祯末年,整整一个冬天,山东、大名、河南等地,没飘丁点雪花儿。刚过了大年,便有人盛传,说河南河北等地的麦子多旱死,开了春,麦价定然腾升,有些大商号早就暗暗地大量收购囤积麦子,准备发旱灾财。汪家舅爷听说这事儿,甚是心动,须知灾年的麦价,比丰年足足要贵出一倍来。现下收购,到开春发卖,少说也有五分的利。
便来蛊惑苏士贞与他一道做这贩麦子的生意,苏士贞却觉这消息散播太快,旱情过于夸大,似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不想冒这个险。那汪家舅爷说不动他,便提出借些银子自己做这麦子的生意。谁知麦子收到二月中旬,山东河北等地突降一场淅沥春雨,本地旱情得到缓解。而又有人传出话来,说起河南的旱情并没有早先传得那般严重。尤其是临黄河一带,农田能借河水灌溉,收成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这消息一传来出来,麦子市价一落千丈。汪家那位舅爷因贪图大的,想一口吃个胖子,不但借了苏家的银子,还借了五千两的高利剩下的事儿,苏士贞不说,苏瑾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麦价大跌,汪家舅爷折了本钱,借的高利不敢不还,还了那钱,苏家的银子就打了水漂了。
苏瑾暗自一笑,做期货风险大,可不是哪个人都能做地。那次麦子的生意,肯定是别有用心地人想操持麦价,从中间吃暴利,才故意散出去地。不过她又感叹,这太过发达的商业环境,让她实实在在没有多少空子可钻,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往前走。
跑了会儿神,苏瑾复又高兴起来,指着借据,兴奋地道,“爹爹,一年一分的利钱,三千两银子,借了五年有余,该讨多少回来?”
苏士贞道,“四千五百两。”
“好”苏瑾将手在桌重重一拍,站起身子,笑嘻嘻的道,“爹爹,这下我们有银子了。四千五百两呢”
苏士贞眉头微皱,“话是这样说,只是怕他没银子还。”
苏瑾哼笑了两声,“爹爹,你方才不是说,汪家舅爷现如今仍做着粮食的生意?四千两没有,四百两总有吧,四百两没有,四十两总有的一年讨不完,就分两年,两年讨不完,就分三年总之这银子一天要不完,他汪家和那位舅爷就别想清静”
汪家毁亲时,只顾气,哪里想到这宗银子上面儿,现在苏瑾又提起来,苏士贞自然没二话,“好,就按瑾儿说的办。他汪家不仁在先,也怪不得我们不义。”
“是。人敬我们一尺,我们要敬人一丈。况且汪家不是与潘家作了亲嘛,有了有财的岳家做靠山。这银子讨起来,会容易得多呢”
苏士贞道,“虽是要讨银子,也得想个万全的法子。这事我们合计好了再说,你先将你地事儿去办了”
“好”苏瑾将小红匣子抱在怀中,顺手抓起银袋子,“那爹爹先歇着吧,我这就叫梁直去给姚姐姐送信儿”
姚玉莲没想到苏瑾这么快派人给她送信儿来,连忙随着梁直赶到苏家。此时苏瑾已将三十两银子称好,并拿手帕包了,坐在院中喝茶等她。对苏瑾的雪中送碳,她自是感激不尽,一直说日后有什么事儿,她能办到的叫苏瑾只管开口。
正说着张荀回来了。姚玉莲见状笑着起身,“我这下可知道苏妹妹为何迟迟不去学里了。”
苏瑾笑道,“只是这两天忙些。等安定下来,我便去了。”说着叫梁小青替她送客。
张荀见客人走了,自铺子里转进来,向苏瑾汇报,“小姐,今儿在清源山脚下的铺子里一一问过了。共有两家愿意做我们这鞋子生意的。小的寻思着,那地方非节日时人流并不很多,若选两家,怕他们在价钱上相互倾压,最终做主先选一户姓尚的人家。已把带去的鞋子尽数放在他铺子里,说好十天去人结一回帐,他那里若货物不够卖,就自来咱们铺子里提货。这是双方写的契子”
苏瑾伸手将他递来的契子接过来,略扫了两眼,便收起来,“嗯,你办得对。那清源山下只要一家便好。你先下去歇着罢。”
解释:前一章看有亲感叹古代商税高。实际上在现有史料中可以找到的记载是:明代的税,是按“贯钞”为单位,但在实际征收时,换算为银子。“一贯钞折银四厘”。银子的单位分别是:两、钱、分、厘。
这一章提到的年利一分,则是10这个概念。与前文中提到的“常贵远要给苏士贞五分的利钱。实际是50的利。”这两个是一个概念。。。
045章鞋铺开张
有了常贵远提前支付的中人钱,苏瑾的手头倒比之前宽裕了些。除去借给姚玉莲的三十两银子,还余下三十多两。永清桥头的铺子赁下后,粉刷修整,用去十五两。余下的银子,苏瑾想做些夏袜搭售。将这个主意和苏士贞一说,他也极赞成。随即买布裁剪,仍叫那些计件妇人领回家缝制。
一连几天忙碌,苏家在永清桥头的铺子终于迎来开张的日子。一大早苏士贞不及用早饭,便带着张荀、栓子、全福三个去了铺子,苏瑾草草用过早饭,也急着拉梁小青出去。
“小姐,老爷不是叫你晚些时候再去?”常氏看见,在二人身后大声喊道。
“掌珠、姚姐姐还有学里的几个女同学都说今儿会去贺咱们鞋铺子开张呢,爹爹可不方便支应她们”苏瑾头也不回扬声答道。话音落时,两人的身影没到影壁后面。这些人也许是随口那么一说,苏瑾并不当真,顺手拿来当借口倒挺合适。
常氏无奈的冲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笑了笑,自去收拾厨下。
尽管天色还早,但是做为最繁华的永清桥头一带,已经又开始了一天的热闹。因归宁闸口还未开始放行,此时,桥两侧宽约十丈有余河道内,挤满了各式各样等待通行的船只。那宽阔的河面之上,舟与舟相连,帆与帆相接,宛若水上街市,绵延至数里之外。
河岸两边已有不少勤勉的商人开始发卖货物,当然,也有不少步履匆匆,身着最华丽体面的衣衫,收拾得富贵一团地商人,自河岸两边的那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坐管弦楼中钻了出来。
如此景象,让苏瑾不禁想起刚刚读到过的,弘治年间的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路过归宁府时,见运河上穿梭忙碌、两岸繁华无比的景象,感慨而作诗:“十里人家两岸分,层楼高栋入青云。官船贾舶纷纷过,击鼓鸣锣处处闻”。
到这个时空这么久,苏瑾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所在的这座城市。与名满天下的苏、杭、湖州、松江、南京不同,这个城市在前世她并未留意过,甚至不知道山东地界上竟然还有一座堪与苏、杭媲美的城市。但是它的起源,苏瑾是知道的。国朝初年,归宁府只是县制,是漕运五大水次码头之一,那时只有粮仓并无城池。直到景泰元年才开始于会通河北岸,以广积仓为基,修建砖城。此时,归宁府的主要作用仍然是粮仓。直到永乐十年左右,因成祖皇帝下令贯通大运河,自此,归宁府的显要地位才凸显出来。
分合于归宁府的三条水道,北达京、津;南抵苏、杭;西及开封。这样显要的位置成就了如今的归宁府。大运河南北通杭之后,原本只有一万多人的归宁县,迅速扩张到三万人、九万人,人口激增,旧城狭小空间日渐见拙,许多商贾和市肆、楼宇被迫向外滋生,沿运河岸线在旧城外生长,成为真正的商业繁华和运输中心,这便现在的新城,如今她脚下的这块地方
当地人口的增加,再加上十倍于本地人口的外来客商,数百万的人群,成就了现今归宁府的繁茂。
有人统计说,归宁府大大小小的商铺加起来有上千间,而每日在归宁闸口通行的船只计以万艘,苏瑾没考证这个数据是否真实。但这几日她因将要开始在更广阔的天地之中奔走,为了更快速的了解这个时空的商业,叫人到书市上为她买得一本《归宁府志》,在这本书中,她看到了一组数字,万历年间归宁府钞关所收船钞商税达八万三千余两,超过京师的崇门纱关和杭州钞关,居全国八大钞关之首。
所以那些商铺的数字是否真实,她并不特别在意。有脚下这条运河在,有户部统计的真实税银数目在,她开始相信,这片城池在商业上并不输苏杭、松江、两京等地
下了永清桥再行百十步,便到了苏家的新铺子。此时,苏士贞正陪着三个中年人立在店铺门前,对着店铺的上方的大片红绸指指点点。
“爹爹。”苏瑾下了轿子,款款走到众人身后。与苏士贞说话的几人听见她唤,齐转过头,这三人中,有一人苏瑾是认得的,正是常贵远,她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常叔叔”
“瑾儿来了!免礼,免礼”常贵远哈哈笑着,洪亮的声音中透着愉悦,仿佛是自家的新铺子开张一般。
苏士贞又向她介绍另两位,“瑾儿,这位邱伯伯,便是上次我与你说过的,在城郊洪官营开着一间大织坊的那位。这位冯叔叔,做的是茶货生意,在鳌头矶南南边有两家茶庄。”
苏瑾连忙向二人行礼道谢,在归宁府里,象她家这样的小铺子每天不知开几家关几家,本是无足轻重,这二人能亲自来贺,苏瑾是心存感激地。
邱老爷听得苏士贞的介绍,哈哈一笑,“苏老弟又打趣儿,哪里是什么大织坊,少少的二三百张织机而已贤侄女快起身”声音中透着微微地炫耀。
而那位姓冯地茶商,却似不喜多言,只是客套了一两句,仍旧和苏士贞三人说这鞋铺子。
苏瑾与二人行了礼,便乖巧地立到苏士贞身旁。眼睛盯着自家的新铺子,实则注意力却在这几人的谈话上。这两人早年与苏士贞一样也是行商,不过运道却比苏士贞好些,再加经营有方,各自都有不错的家业。而苏家现下的日子还不如以往苏士贞行商时,因而中间有四五年没怎么走动。这次因苏瑾提过,要苏士贞找找以往的旧相识,置买或者专程定织黄麻布地的事儿,苏士贞才去各家走动了走动。
“小姐,秦家小姐差人送了礼盒来。”苏瑾听边上几人谈话,正听得入神儿,梁小青悄悄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袖道,“还有那位张小姐也差人送礼来了姚小姐家的跑堂伙计在咱们来之前就过来了,送来的是两盆时令花。已放在铺子里了。”
苏瑾闻言转头,只见张荀正与两个拎着礼盒的青布衣衫小伙计说话儿,笑了下,“昨儿备好的红包不在你那里?塞一个给他,叫他给秦小姐带话儿回去,就说改日我专门设宴谢她们。”
“哎”梁小青应了声,匆匆跑过去,与那两个小伙计各塞了一个红包。
刚送走秦家伙计,又有一位姓蒋地小姐派了人来,梁小青依照着方才苏瑾说地,将礼收下,塞了红包送人走。回来苏瑾身边儿,笑呵呵地道,“小姐学里的小姐们今儿还真来了。那天姚小姐到咱们家说起,我还以为她是随口说说呢。”
苏瑾淡淡一笑,望着自家两间门面的小铺子,“等我们将来赚多多的银子,旁人对我们会更热情地。”
说完瞥见梁小青的小鼻子一皱,似是不满意她这样看待旁的人好意。便决定暂时先不祸害单纯的小姑娘,又笑道,“你去问问张荀可有什么要帮忙地。”
“好”梁小青欢快地应了声,身形轻巧地如一只小燕子般,投到铺子里去。
辰时正,苏记鞋铺铺开张的时辰到了。张荀和栓子、全福三人将早准备好的炮仗挂起来。阵阵鞭炮声过后,大红的绸子扯落下来,一面黑漆暂新黄铜字的大招牌显露在众人面前,上书“苏记鞋铺”四个大字儿。
苏家的铺子在街西,金黄的晨阳投在崭新黄铜大字上,反射出金子般耀眼的光茫。苏士贞拉着那几人笑呵呵的对着铺子又一是番品头论足,才招呼众人进了铺子。
苏瑾随在众人身后,踏着地上一层厚厚的红纸屑跟了进去。因初时想好这铺子的里铺子是专卖给船工挑夫们地,里面布置的也没太过讲究,倒是姚玉莲送来的时令鲜花给铺子添了不少的生机。
这铺子在苏瑾看来,着实有些寒酸,鞋子的样式和颜色都过于单一,让她方才微喜的心绪略微沉了沉,不过随即又提起心气来,汪家舅爷那里还欠下苏家大笔的银子呢,铺子开张之后,便立马去陈家讨债,有了银子,便可以迅速将货物补充到位。
在铺子中转了一圈儿,苏瑾去后院透气。早先有些杂乱的小院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正房设为帐房和客座,东厢房则是张荀和栓子全福三个住地,西厢房成了仓房,现下里面存放着早先做好地鞋子。推门进去,映入眼睑地,屋子偏北面,竖着几个按鞋码区分的货架,上面整整齐齐放着这些日子做好的鞋子,虽然品种单一些,这么多摆鞋子摆在一处,倒也挺壮观。
张荀自铺子后门匆匆进来,走到西厢房门口儿,欢喜笑道,“小姐,第一笔生意上门了”
“是吗?”苏瑾霍然转身,有些惊喜,“怎么样,客人反应如何?”
张荀笑呵呵的道,“咱们的鞋子做工用料都是极好的,价钱也公道,比通济桥的那家鞋店一双便宜二十文呢。客人自没什么话说,不过,那鞋码子与他们好费一番口舌咧”
苏瑾举步往铺子走,想亲眼见证第一笔生意做成。张荀忙叫住她,“小姐,老爷是叫我来说,前面都是些莽夫粗汉子,不叫小姐再回铺子了,从侧门和小青回家去。”
苏瑾有些遗憾,不过转念一想,苏士贞看到了,便等于她看了。便叫梁小青出来,两人自侧门出去,雇了桥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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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章讨债
傍晚时分,苏士贞回到家中,苏瑾早等着他呢,听见有人叫门,赶忙跑过去开门儿,不等他进院子,便迫不及待的问起来,“爹爹,铺子第一天开张,生意如何?”
苏士贞呵呵笑着,反手将院门关了,才道,“还算不错。共卖得四十来双鞋子,你常叔叔直夸你呢”
四十多双,苏瑾微微皱了皱鼻子。这个数字不算好也不算坏吧。今日开张,她定的营销策略,买鞋送袜子,才强强与清源山下打个平手不过对于新铺子来说,头一天开张能卖出这么多,也算不错了。再者她因没有多余的银子,也折腾不出太大的动静来。
乐呵呵跟着苏士贞进了院子,“爹爹快与我说说今儿卖鞋子时,客人们都是怎么说的?”
苏士贞呵呵笑道,“能怎么说?咱们的鞋子价钱还算便宜,鞋底又比其它铺子里的厚实,那些船工们不怎么图样子,只图这鞋底子厚实鞋面结实耐穿。尤其是鞋底子,他们常年在河岸边上行走,那岸边什么没有?鞋底子厚了不咯脚,穿着舒坦”
“有没有外地客商进铺子逛?”
“自然是有的。那永清桥头只有人不缺。前面是归宁闸,单是验税单、等过闸的客船,从早至晚,河道里内排出三里长的船队。这些人一等便是一整天,趁着空闲,自是要上岸逛一逛。”说完这个,苏士贞知道她还要往下问,索性将她想知道的一口气说了,“那鞋码子是要费些口舌与人解释,不过,这也不是甚么难懂地事儿。今儿卖的四十来双鞋子里,倒有几双是外乡人买地。”
他这么一说,苏瑾倒不好追问了。殷勤有加地侍候苏士贞洗了脸,又将常氏午饭后煮好浸在水井的绿豆汤端跟前,看着他吃了下去。才说起眼下急须办的一宗事儿,“爹爹,这几天你去打听过汪家舅爷的铺子在何处了没?咱们接下来要做好多事儿,没银子使呢。”
苏士贞斜了她一眼,故意叹道,“我就知回到家还不得消停。”
苏瑾呵呵一笑,“挣银子,过日子,哪一天得消停?这个道理爹爹比女儿懂呢。”
汪家舅爷新开的铺子在何处,苏士贞原是不知的。自打他赔了本钱之后,汪家人便很少在苏家面前提及他,生怕他再想到当年借银子的事儿。因而在筹办新铺子的空档,他回了一趟钉子巷,找几个旧邻问了问,得知是在新城西门外的散粮市上开了一家陈记粮行。
“这么说,他的本钱不大?”苏瑾微微拧了眉头。这些天来,她见天儿得空便问苏士贞归宁府生意场上的事儿,知道新城西门外的散粮市,大多是本地粮商,各家规模都不大,粮食的也是自归宁府周边各县的农户家中零散着收来的。
“倒也未必,明日我去看看再做打算。”苏士贞淡淡的摇了摇头,“粮食在归宁府可是三大挣钱的买卖之一,散粮市上的本地商人虽然不如山西等地的商人本钱大,也算是高个儿里面的矮子,总比那些小营生的人强些。”
苏瑾听他这样说,心头微松。
次日早饭后,苏士贞将那借据袖了,打算先到铺子里瞧瞧,便去找汪家舅爷讨银子,临去时交待苏瑾莫不听话往新铺子里跑,那些船工们言语荤素不忌,行止粗俗,且天气愈来愈热,那些人热狠了,哪里肯好好的把衣裳穿整齐?
苏瑾本就没打算出去,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指挥者,可不是执行者。看铺子卖货这样的事儿,她自不会亲力亲为。很痛快的应下,“爹爹只管放心去吧。我现在哪有心思想铺子,满脑子想着汪家舅爷欠咱们的银子呢。”
苏士贞被她急切的样子惹得一笑,转身出了院子。虽然这事儿自家理直气壮,占着理字。讨债却不是个好办的差。他几乎能猜到将错据拿出来后汪家舅爷的反应。
苏瑾目送苏士贞出了巷子,转回院中。梁小青自东厢房出来,怀中抱着一堆要洗的衣裳,往她身后张望了下,“小姐,老爷这一回去能讨来银子么?”
“你说呢”苏瑾伸手去接她怀中的衣裳,今儿没事儿,她也做做家务,活动下身子骨。
“以我看,难”梁小青皱了下鼻子,抱着衣裳跟在苏瑾身后,两人一道去水井边儿上,“那人若有丁点愧疚,这么些年怎么可能不来我们家一趟?老爷不是说,他现在开着粮铺子,能没挣一点银子么?这么些年不提银子的事儿,打定主意是不还了呢。”
苏瑾偏头笑道,“这些我倒没想到,还是小青说地对”
“小姐,你又笑我”梁小青圆圆的脸蛋上浮上一抹不自在的羞红,不过眼睛却因苏瑾随口的一句称赞,而闪闪发亮,“这些小姐也想到了吧?”
苏瑾忍着笑意,摇头,“想到一点点,没小青想的清楚。那你说说,若汪家舅爷不还银子,我们该用什么法子把银子讨回来?”
“呀,这个呀”梁小青轻轻叫了一声,眉头拧起,下意识地将手中衣衫揉搓起来,苏瑾认出那是她自己的,便不提醒她,悄悄把自己的衣衫往一边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