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有空。”梁富贵擦擦额上渗出的汗水,笑呵呵的道,“可巧常夫人前两日带着家人到了归宁府,他们府上刚刚安定下来,算日子老爷也该回来了,正要打发人来瞧,我便去了。常老爷让我先回来回话,他随后便到。对了,常老爷还说,常小姐初来归宁府,也没个说话作伴儿的人,今儿也叫她一道来家里与小姐见见面,认认人呢。”
苏士贞神色一动,“我记得他与我提过,膝下有一女两子。长女比瑾儿小一岁,两子,一个现年应是十二岁,一个是八岁?”
梁富贵点头,“老爷记性好,不过,今儿常家二位少爷有事来不得,只常小姐随着常老爷过来。”
“嗯,我知道了。瑾儿,你去换身衣裳,待会你常妹妹来了,要好生接待,不可怠慢。”苏士贞与常贵远原只是生意场上的相交,与对方的家人并无接触,此次常贵远将家眷接来,大有在归宁府长期居住下去的势头。同在一城中,日后少得不以亲友的身份多多往来,第一次见对方家中的小辈,是要隆重些,想了想又对苏瑾道,“女孩儿家爱甚么爹爹也不甚清楚,你且先去你房中瞧瞧,可有拿得出手的物件儿,挑一两样备着。”
苏瑾应了声,赶忙去东厢扒自己的妆奁。因常贵远帮衬自家,给苏士贞指了条生意门路,虽然不能发大财,也十分的辛劳,但苏瑾仍然很感激。又听苏士贞说他要自家拿银子入他的本钱,一年把五分的利钱时,苏瑾更庆幸苏士贞交了这么一个正真的朋友。人与人之间是不是真心相待,有时候分辨起来并不那么难,尤其是在利字当头的生意场上。
爱乌及屋,尽管她对这位常家的小朋友没有什么期待,尽量做到热情友好还是可以的,也是必须的。
回到房中在自己的妆奁中挑挑捡捡,半晌,也没挑出合心的礼物来。倒不是她的头面太薄,事实上,早些年苏士贞还算能挣钱的时候,给朱氏与她置买的头面品相式样皆不错,还有两支镶各色碎宝石地纯金簪子,苏瑾隐约记得朱氏说过,单这两支簪子上的各色宝石,没有百十两银子是买不下来地。
只是送她却不合适。一则这是朱氏的遗物,二来苏瑾也有些不舍。一支簪子顶得上自己家三分之一的家底了。思量半晌,最终摇了摇头。
打开妆奁最下面的小抽屉,自里面掏出个颜色发旧地荷包,这里面她记得有十来个金子打就的精巧锞子,每颗约有两钱重,有的像莲实,有的像石榴,有的是落花生的样式,因用细绢布层层包裹,金子丁点没氧化,澄黄闪亮,倒如新炸过的一般,很满意的点点头,将莲实和石榴样式的都挑了出来,一共八颗,约重一两六钱。按一金换八银的比价,这些也有近十五两的银子,堪堪拿得出手。
又找出自己早先绣的荷包,挑了一只天青底绣荷花样式的,将金锞子装了进去,出了东厢房,拿给苏士贞看。苏士贞很满意的点头,“瑾儿挑得好,你常叔叔帮衬咱们不少,待会儿你常妹妹来了,你要热情些,可知道?”
苏瑾笑呵呵的点头。苏士贞便也进屋找出早先藏的一块玉佩来,好给这位常家小姐做见面礼。
准备好礼物,苏瑾又进屋换了一套去年做好却几乎没上过身儿的夏衫,天青色短襦配月白百折绣花长裙儿,梁小青特意与她重新梳了个时兴的发式,刚打扮停当,便听院门响。
梁富贵早早便在院中候着,立时跑去开门儿。苏瑾隔窗瞧见,看他高大身形,如小孩子一般跑得飞快,突然有些心酸,象梁富贵这样的年纪,若非是在自己家中当差,怎的会去做这些小厮门童做地事?可是梁直又小,家中只这么几个人,真是委屈他了。
因这个又想到苏士贞,他此次回来,苏瑾故意避开那些可能会令他尴尬的问题,即使如此,现在突的想起来,心头仍有些堵堵的。
所有人做的事,究其根源,不都是为了她一人?苏士贞是,梁富贵是,常氏与梁小青,甚至是年幼的梁直
这些人的体面,在今天之前,她确是没有认真思量过。现在想想,常家不过比她家略有些钱财,自家相交起来已如此的吃力。没有趁手的礼物,没有体面的宴席,连带家人仆从也跟着受委屈。这是苏瑾穿越过来后,第一次与财势不对等的人家打交道,一时间感慨万千。
不觉叹了口气,这二十多天来,从之前的想掩饰破绽假装亲近,到慢慢的融入这个家庭,及至此刻,心头更有什么东西在融化,悄悄的潮湿了她的心,她知道,从此大概不必假装了。
“小姐,好了。”梁小青在身后欢快出声,打断她的刹那跑神,苏瑾赶快起身,拉她往外走,“快,常家妹妹来了。”
梁小青听出她声音中的愉快亲近之意,好奇的问道,“小姐,你之前见过她吗?”
苏瑾快速摇头,回头俏笑,“没有,不过因是常叔叔的家人,所以我们要好好的对她,知道吗?”
不亏是最了解苏瑾儿的人,梁小青在她回头的刹那便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不同于以往柔弱的亲昵,不同于汪家退亲之后,她虽然笑得豁达,却总觉隔一层薄纱般疏离,此时,她的笑容亲近而阔朗,让人没来由的感到心里暖暖的。
梁小青不知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却还是很欢快的点头,回以悄悄的笑意,“我知道了,小姐。”
说话间,苏士贞与梁富贵已迎着客人进了院子,只听一个爽朗的男声在影壁那边儿笑道,“士贞兄这小院儿倒别有一番雅意,这花草可是贤侄女种地?”
“常叔叔猜对了,是侄女种地。”苏瑾在影壁这边扬声回话,一面急匆匆绕过影壁,走到苏士贞身侧,不及打量来人,上前两步,行了个极标准的礼,声音清朗爽脆,“晚辈苏瑾见过常叔叔!”
“哎呀,贤侄女快快起身!”常贵远不防她说拜便拜,赶忙上前虚扶了扶。苏瑾也不多做态,立时起身,退到苏士贞身边,这才看向来人。
常贵远三十五六岁的年龄,面白微须,衣着倒不张扬,不知是不是因来自已家,才特意这般穿着的。他身侧立个一位个头与自己差不多高地少女,脸蛋圆圆的,肌肤细嫩,略有些婴儿肥。上身着梅子红色短襦,下面是与自己一般的月白百折长裙儿,苏瑾看过去时,她正睁着灵动的双眸打量着她,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不觉相视一笑。
苏士贞只觉自己女儿今日的精气神儿与往日又有些不同,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同。见此情景,心中大为宽慰,向常贵远哈哈笑道,“小辈们果然有缘份,看我家瑾儿今日兴致极高。”
苏瑾极配合的又上前一步,去拉那少女的手,向苏士贞笑道,“爹爹说的是,我一见常妹妹便觉投缘的很。”
常贵远偏头看看自家地女儿,笑道,“怎么还不与你苏伯父见礼?”
那少女忙摆脱苏瑾的手,上前两步,屈膝行礼,脆生生的行礼,“晚辈掌珠见过苏伯父。见过瑾儿姐姐。”
“好,好,”苏士贞抚须而笑,苏瑾赶忙上前扶起她。
“走,我们屋中坐,瑾儿不懂礼数,将你常叔叔堵在院门口了。”苏士贞看到女儿与常家小姐的亲切模样,格外高兴,淡淡的责怪一句,领着常贵远往院中走。
苏瑾呵呵笑了两声,挽着常掌珠的手跟在后面儿,悄悄笑道,“掌珠妹妹,单看你这名字,常叔叔定然是极疼爱你的。掌珠,掌珠,掌上明珠呢。”
掌珠本是个利落的性子,来的路上听常贵远说,苏家姐姐是个面上柔和,底子刚强的性子,哪知一见面,苏瑾竟这般热情,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苏士贞听到苏瑾的话,回头笑斥她,“今儿怎么成了人来疯?往常可没见你这般高兴的。”
常贵远倒笑,“贤侄女的性子极合我的心意,咱们商户人家的女儿是该这般利落。”
一时常氏从厨房后面赶过来见礼,与梁小青一起上了茶,请各人入座。苏瑾这才正式与常贵远见礼,收获大红封一个。
而苏士贞也将准备好的礼物塞给掌珠。
两人在一旁陪坐了片刻,苏士贞便笑道,“瑾儿,掌珠今儿是你的客人,要好好招待才是。你们姐妹二人初次见面,自去找地方叙话罢。”
苏瑾点头应是,亲热的挽着掌珠的手出了正房,引她到东厢房客座去。
“掌珠妹妹,这个是我的心意,你收下吧。”苏瑾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到她手中。实则小辈之间,大多赠送些荷包手帕,聊表心意,少有这样赠金银的。不过苏家例外,没有女主人,苏士贞送这些小玩艺儿又不合适,常氏是仆从身份更不合适,苏瑾年长她一岁,正好代劳。
掌珠手指触到里面的硬物,便知是钱财之物,慌忙摆手,“瑾儿姐姐,这可使不得。”
苏瑾二话不说,往她怀中一塞,笑道,“不过是些小玩艺儿,你就收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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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章二闸口的商机
苏瑾的骤然变化,除了让苏士贞有些诧异之外,更多的是欣慰,连常氏因上午买菜回来时,遇见吴家娘子,听她说昨日汪颜善借酒来闹,拿着偏房做小地事来侮辱小姐,而闷在心头的气,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苏家的午饭分三小桌吃的,苏士贞与常贵远在正房用饭,苏瑾则陪着掌珠在东厢房的正房用饭,梁富贵陪着则陪着常家跟来的下人,一个姓候地中年男子,在厨房旁边的一间空房里用。
唯有常氏与梁小青梁直三个,一直不得闲,端茶倒水,忙来忙去。苏瑾看在眼中,心中挣钱的迫切愿望又增加了几分。对她而言,先前那些驱动她挣钱的理由,远远不如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让梁家四口也跟着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样的理由来得更直接有力,更能让她振奋!
这边她一边陪着掌珠说笑,一边暗暗下决心。而在正房中的苏士贞二人,不及用过午饭,就着饭桌便谈起做鞋的营生来。
常贵远不及听苏士贞将苏瑾的点子说完,已惊讶失声道,“这主意是贤侄女出的?”
“是!”苏士贞笑呵呵的点头,常贵远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讶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涌起难言的自豪感,又略带惋惜的叹息,“她若是个男儿,我必定比现在更欢喜。”
常贵远摇头失笑,“士贞兄这可故意让小弟我眼馋地,这样的聪慧地女儿,你还不知足,拿我家地儿子来换如何?”
说得苏士贞失声摇头而笑。
常贵远也跟着笑了一回,催他道,“贤侄女做的鞋底子在哪里,让我也开开眼。”
苏士贞扬声叫梁小青去取几双过来,才回头笑道,“不过是普通的样子,并未新奇在哪里,只是她想出个鞋码子,倒让我有些惊讶。”说着,又将苏瑾出的主意一一说与他听。
常贵远在江南走过好些地方,大商号的作派也见识过,苏瑾这点子包括那按件计工费的建议,都并非十分新奇,但是做为一个没有经过商地女孩子,能想到这些,不能不让常贵远惊讶。
待梁小青将鞋底子取来,常贵远拿在手中细细看过,点头而笑,“瑾儿确是思虑周全。且不说这主意能不能挣到大钱,单她这份聪慧,士贞兄便不能再埋没了她。我家那两个儿子,整日听我说教,生意上的事儿仍是半点不通。”
说着摇头叹息。
常贵远一直未想过叫儿子走仕途,苏士贞是知道的,笑着接话道,“你也太急了些,你家大公子现年才十二岁,正是玩闹地年纪,哪里会想到这些?你做生意一向比我活些,眼光又准,等他们略大些,再多多教导提点。若有机会,也叫他们历练历练,你在一旁指点着,学着做上一两年,将来必有大作为。”
两人叙了些儿女将来地话,又转到这做鞋的生意上,常贵远沉思片刻道,“这鞋子的营生,士贞兄若想试着做一做,也是可行地。现成的鞋底子,只消让常妈妈在家中找了四邻,将鞋子做起来,你下次出门便带着,别看这布草鞋子,样子普通,也不值甚么钱,实则穿地人最多。便是我在家中,也喜欢它的随脚合穿,那些车夫走卒船工们,几乎一年四季皆穿这种鞋子。一双至少要卖八十文罢?”
苏士贞放了筷子,略想了想,点头,“嗯,是要这个价儿。四邻的工钱儿,一双先按十文钱,让常妈妈去问问,可有人愿意做。剩下的倒不费什么了,无非再置些好鞋面布而已。”
常贵远听到这个,略一沉吟,也放了筷子,“现下天气愈来愈热,转眼便是雨季,我听布市上的人说,往年这个时候,总有些船家倒霉,或有船渗了水,或有货物被雨淋,每年夏季船运地货物,或多或少总要有折损。这些水浸地布都在二闸口处贱价发卖给相熟做旧货生意地。虽然那些布匹做衣裳不成,总有些布匹适合做鞋面地。若是买些贱价布来做鞋面子,岂不是又省一大笔的本钱?”
“好,好,好!”闻听此言,苏士贞喜上眉梢,“二闸口处的营生我早先也听到过,只是苦于没有直接的门路,从二道贩子手里接货,便有些不合算了。那有劳贵远老弟多多留意。我明日上午去打些铺子里货物,若得空,下午也去大青布巷走一趟。”
“不须急。”常贵远哈哈一笑,伸手按了按苏士贞的胳膊,“此事交给小弟来办便好。下午家去后,我便使人到布市上去问问,想必有在二闸口处发卖不完地。若遇到合适的布匹,立时叫家人与你送来。你这营生我看前途广阔,将来你发达了,莫忘了多多提携小弟。”
苏士贞心中甚中感激,一连地劝酒,心中却打定主意,午饭后,若他不胜酒力,便叫梁富贵跟着走一趟,若能得些泡了水而贱价发卖的布匹,好布可以做鞋面,不好地仍然拿来糊鞋底子。
苏家空前的热闹,那边不断传来的清脆欢快笑声,让隔壁的林寡妇有些好奇,自午饭时起,便立在墙边听好几回,心头着实迷惑,苏家昨日刚让那姓汪的闹了个没脸儿,怎么今儿就这般吉庆热闹,莫不是苏士贞挣了大钱回来了?想着想着便有些在家呆不住,袖了几个钱,打着买货的借口去了苏家铺子。
此时,苏家大人都在陪客,只有梁直胡乱填饱了肚子,在看着铺子。
林寡妇扭着腰儿进去,左看右看,一时想不起来要买什么,突的眼角瞥到那堆鞋底子,眼睛一亮,正好要与儿子做两双便鞋,便装作问鞋底子,套梁直的话儿,“今儿铺子里怎么只你一个人?”
梁直吃饱喝足,甚是精神,家中的欢乐气氛也感染着他,不疑林寡妇套他的话儿,在柜台上撑起身子,半趴在柜上,笑呵呵的道,“我家老爷早先认得的常老爷来家做客,家人都陪着呢。林大娘,你要买鞋底子给林大哥做鞋?”
“哦,哦,是。”林寡妇心不在焉的应了声,随手翻挑着,“常老爷?也是做生意地?”
“嗯,在南城门外开着绸缎庄子,家里可有钱了。”梁直仍是孩子心性,自家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有钱又和气的老爷,自是跟着欢喜,言语中还带着几丝炫耀的成份。
林寡妇双目瞬时亮得如见了鱼的猫儿一般,显然已把梁直的话作了真,伸长了脖子往货架后张望了几下,无奈丁点也看不到内院的情形。
梁直觉出不对来,拧起粗眉问道,“林大娘,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林寡妇笑了笑,又问,“这不,你林大哥才归家来,我早先说过要宴请四邻呢,正好,你家老爷也回来了。在家能呆多久?我要安排席面呢。”
“我不知道,要问过老爷才知道。”梁直抓了抓后脑,想了下又说道,“老爷好象大后日去打货,打了货便走。”
“打什么货?离家时间可长?我呀,宴客生怕漏了人呢。”林寡妇不动声色的问道。
“离家时间不长,只是贩些当铺的旧衣来卖。林大娘,鞋底子你要不要买?”
“买,买!”林寡妇讪笑了下,回神挑了两双鞋底子,付了六分银子,梁直记得苏瑾的话,主动和她说道,“你回家比比林大哥的鞋样子,若是不合适,早些拿来调换。”
“哎,知道了。”林寡妇离开苏家杂货铺子,心头有些不屑,还以为是做什么大营生呢,贩卖旧衣才能挣几个钱儿?不过,她对苏家今日来的有钱地常老爷十分好奇,拐入小巷子,走到苏家院门前,前后看看,正值中午,巷子里并无他人。便悄悄凑近门缝往里面张望,却被青砖影壁将视线堵了回来。
气馁的拿着鞋子底往家走,一边咕哝,“这苏家真是攀上有钱地人家了?开绸缎庄子,少说也得五六千两才能弄出一个象样的来,这人恁样有钱么?也不知会不会扯苏家一把?还那贩旧衣一日能挣多少钱,瞧他们欢喜地”一面回家去了。
那啥:看严蒿的抄家单,有如下价格:
各色鞋五百双,共估价银一百两。(合每双二钱银子,即140文)
各色女靴七十双,共估价银十两零五钱。(合每双一钱五分银子,即105文。)
女鞋一千八百双,共估价银五十四两(合每双三分银子,即21文)
因为清单上没有说明新旧程度,我们做个参考吧。我个人觉得这个清单里面的价格相比《金瓶梅》里面的物价低了。
025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掌珠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在苏瑾格外热情的招待下,一顿饭没吃完,她已与苏瑾熟络得如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一般,甚至颇为不忿地为她抱打不平,“瑾儿姐姐,听我爹说,早先与你订亲的汪家嫌你家没钱,退了你家地亲事,攀了高枝儿?”
“呃?嗯!”苏瑾被她的直白惊了一下,随即不在意的点头。又看着她因恼怒而圆睁的双眼,故意笑道,“怎么,掌珠妹妹要替我出气么?”
“嗯!”掌珠重重点头,咬牙道,“我家和潘家离地不远,中间只隔了四五间宅子,哪天我遇到那潘家小姐,我替姐姐羞羞她!”
苏瑾微愣,本是随口的一句话,没想到还有这等巧合地事儿,再看掌珠神色不象说笑,放下筷子道,“掌珠妹妹有心,姐姐先谢谢你。不过,你们刚到归宁府,对城里情况知之甚少,现下不可轻易树敌。再者,本是汪家退亲,关潘家什么事儿?”
“才不是!”掌珠大大摇头,恼得将筷子也往桌上一拍,反驳道,“姐姐的事,我也听爹爹说了几句,还叫人特意去街上打听了。若不是潘家小姐上赶着要与汪家做亲,那汪家怎么可能退了你家?她本已知道人家做了亲,还死赖着脸皮叫媒婆子去汪家说亲,怎么不关她地事?今儿早上,我的丫头又出去打听,旁人说,一大早的,她家便去了个媒婆子,出来时脸上笑吃吃的”
“常小姐!”立在一旁的梁小青见她说起来没有要打住的意思,赶忙将新上的一道杏子甜汤盛了半碗,放到她面前儿,殷勤笑道,“我娘做地甜汤可好喝了,常小姐也喝一碗罢。”
掌珠正说得兴起,被人打断,略有不悦地皱皱鼻子,低头喝了口汤,大概是味道不错,连着喝了好几口,才抬起头,笑眯眯的夸赞两句,将身子往苏瑾那边挪了挪,又接着方才的话头,热切地说了起来,“我才来了两日,便听丫头们说,那姓潘地见天坐着她那辆马车,招遥过市,甚是张狂。我听我爹爹说,归宁府里多少巨富大贾都比她家低调,象孙家,胡家,还有辽东地祁家,她家算个什么?”
听出她话里浓浓的酸味与不服气,苏瑾不由的笑了,终究是小孩子心性。她此刻的不平不忿之气,应有一大半儿是来自这位潘小姐的张狂,顺带再替自己打打不平。另外,心头也略有些担忧。常家家底有多少,她不知。但是在她的信条里面,商场之中,一向是和气生财。若为了利益货源起纷争,也罢了,毕竟利益是商人之本,若连这个都不争,干脆不要经商了。但是为这等小气平空树敌,实非明智之举。
略做思量,伸手握了掌珠略带婴儿肥的嫩白小手,笑道,“掌珠妹妹为我不平,这情宜姐姐记在心里。不过你暂且不可轻举妄动,没得平白给常叔叔招来对头。这个气,姐姐亲自出,才能消我的心头气。你呀,可替不得。”
“瑾儿姐姐是说真的?”掌珠小妹妹虽然没有听出来苏瑾的真正用意,也并不关注给常贵远招对头的话,只听得她后半句,连忙移坐到她身旁,将她的手紧紧反抓着,喜不自胜地问道,“姐姐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我也能帮忙地。”
苏瑾无奈笑了笑,只好转移话题,“好了,先吃饭,吃完饭我再详细与你说说。”
正在兴头上的掌珠虽然有些气馁,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回去吃饭。饭后,苏瑾不等她想起追问此事,便叫梁小青拿了沙包勾她去玩跳房子。看着她雀跃的象个孩子般欢乐,苏瑾立在墙荫里,微摇了摇头。思量方才掌珠的话,不是出气不出气什么的,而她说的孙家胡家和辽东的祁家,这些人家的名头,苏瑾一个也没听过。经商的人家,她只听说过盛门丁氏,也只是因她是女子,早先在学堂里听人说起地。这么一对比,她这个在归宁府里生活十几年地人,倒不如一个刚来两天的小女孩儿对本地商业了解得深入。实在叫她有些惭愧。
常贵远与苏士贞用过饭后,又叙了些生意场上的话,心里记挂着给苏士贞找鞋面布的事儿,便要家去,掌珠还没玩尽兴,有些不想走,却不敢当着常贵远地面儿说。
苏瑾将那只半旧的沙包塞到她手中,许诺过两日去看她,并教了她做沙包地法子,掌珠才略有些不情愿的跟着常贵远家去了。
他们临去前,苏士贞要梁富贵跟着常贵远去布市,常贵远一连的推,“家人小厮们跟过来一堆地人,他们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叫他们跑跑腿脚,认认路。”
送走常家父女,苏士贞回院中,“瑾儿的话提醒为父了。在我出门之前,是要去你常叔叔家拜会。”
苏瑾笑道,“爹爹不去也可。常叔叔自知你忙着。我带奶娘和小青去拜访拜访常夫人倒是应当的。”
“也好。”苏士贞仰头望天,舒了口气儿,转头看着苏瑾笑道,“家中有瑾儿与常妈妈张罗着,为父突然觉得省心不少呢。”
苏瑾自然不会放过自我表现的机会,扶着略有些醉意的苏士贞,往正房走,“爹爹且放心吧。我定然能把家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还有那个做鞋子的事儿,常叔叔即然也觉得可做,待会儿我便去找吴家嫂子。巷子里街坊们会茶的日子又快到了,吴家嫂子在咱们这一带人面又广,借她的口将咱们家要雇人做鞋子的事儿说出去,七八十双鞋,也只用两三日的功夫便能做出来。”
“嗯,好,好。”苏士贞连连点头,不再说什么。有人分担家中琐事,让他觉得心头一阵松快,愈发觉得不限制女儿经商是对地。
苏瑾扶了苏士贞进屋休息,出了正房后,与常氏和梁小青一道将残席收了,便又钻到西厢房去看苏士贞列的进货单子。这单子只能说中规中矩,旁人家的杂货铺子卖什么,自家也卖什么。说不出哪里不妥当,却也没什么亮眼的地方。她对着那单子沉思半晌,终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杂货铺子是要调整,这是她在第一次进到这个铺子里就有的念头,至于怎么调整,她还要先深入了解之后才能做出决策来。好在今日定下要做鞋子的营生,总算能给家中多添一点进项。
“小姐。”常氏收拾完厨房手在围裙上擦着,一脚踢进西厢房库房,轻轻叫了一声,然后便立着不动,似有什么话说,却等着苏瑾发问。
“怎么了奶娘?”苏瑾站起身子,看着她脸上神色,猜测,“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常氏摇了摇头,盯着苏瑾看了半晌,突的叹了口气,“昨儿汪家那人来,我已经知道了。小姐不该瞒我,更不该瞒老爷。”
又是为了这事儿!苏瑾心头微微有些烦躁,略平了平心气儿,与常氏道,“奶娘,我是不想让你们再多生那闲气。汪家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何苦还要再提他?我们自家过好我们自家的日子不也很好?我知道你和梁二叔还有爹爹,都咽不下这口气。可是现在能如何?不过是多生气罢了!将来的路长着呢,奶娘且沉着气,等着看吧。我总有一天,要将你们受的气,加倍的讨回来!”
常氏似是瞧出苏瑾的不耐烦来,微微低了头,“老奴,老奴不气,只是心疼小姐。”
苏瑾暗自摇头,常氏的自称有很多种,每当她这般自称时,不是用在规劝之时,便有自责在其中,缓了神色,笑着柔声安抚,“我难道还不知道奶娘的心思么?奶娘且等我韬光养晦,等挣了银子,将来好好的收拾那汪家。爹爹和常叔叔都觉那鞋子的营生可做,我们还是赶快清点清点剩下的鞋面底子还有几张,常叔叔办事利索的很,说不得一会儿就派人把鞋面布送家来了。我这就要去吴家一趟,请吴家嫂子帮忙找做活的人呢。”
“哎,好!”常氏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见苏瑾将话头扯到做鞋子上去,赶忙应声,“我就去找,还留有五六张鞋面子没剪呢,兴许能剪四十来双鞋面子。”
苏瑾看着常氏匆匆而去的背影,微微摇头,仰头望天暗骂:丫的汪颜善,本姑娘一来就受你家的窝心气,受到这会儿还不消停!你们不爱财么,等本姑娘有了钱,换一千两银子地铜钱,砸不死你们那一窝死亡八!
正骂着,东邻突然传来林寡妇尖利的嗓门儿,“啊,你个瓜娃子,死呆子,你想气死老娘啊。你,你竟把这么大好地机会叫那姓汪地抢走了,多少人想去国子监,还去不成呢”
紧接着林延寿的痛呼求饶以及躲闪之声传来,“娘,别打,别打,痛!去国子监是,是齐大人定下地再者,去国子监要花多少银子,我才不要去,我在家守着娘一样读书。”
苏瑾半仰着头,愣怔了一下,这又是什么情况?那进国子监读书的名额是抢来地?
东邻的母子战争还在继续,林寡妇气恼大叫,“老娘不管那么多,你现在就去知府衙门面见齐大人,就说这国子监你要去,不要那姓汪地去”
“娘,去国子监不是我推让的,是齐大人先点地汪贤弟,恰巧儿子也不想去”
“贤弟个屁!”林寡妇猛然提高音调骂了一句,旋即“噗”的一声,什么物件儿落了地,“老娘去找那汪家说理去!那两个老不死的东西教出来地好儿子,攀财望富,现在又来抢我家儿子地名额!”
“娘,不要去!”林延寿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刚喊了这么一句,便听见林寡妇怒声喝,“你给老娘住嘴,在家好好呆着!”
院门开启又被人大力摔上,发出几声巨响之后,方才还鸡飞狗跳的东邻,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026章初识零售商业巨头
听会了东邻动静,苏瑾暗自摇头。旁人爱怎么闹怎么闹,与她不相干,还是挣钱要紧。赶闻讯而来的梁小青去看铺子,自己则拉了常氏将家里原有的鞋面样子找出来,仍按之前的法子,重新测量,分了码子,照着剪了纸样,让常氏按这些纸子剪鞋面子。
这鞋面子和鞋底子一样,都要自家裁好之后,并将各种包边的布都备好,愿意做工的四邻只消领了鞋底鞋面回家,只做手工即可。这样即可保证码子大小的统一,面料包边等等也尽可能做到统一。不过,手艺的好坏暂时控制不了,只能多多与那些妇人说道说道,让她们莫偷工,好生做。至于将来嘛,若是这做鞋的生意利润不错,决定要长期做下去,再将手工方面的标准慢慢完善。
苏瑾刚刚剪完纸样,常贵远便派了两个小厮赶车过来,送了三四匹水浸布来,皆为黑色面料,苏瑾要把他们银子,两人死活不收,说这些不值什么,一匹只要二钱银八分银子,叫他们先用着,若是觉得好,日后常贵远给找路子,让苏家自己去挑货。
看着两人急匆匆的跑出门儿,苏瑾笑了,与常氏道,“我本还想着爹爹买的杏子给他们两个装一篮子做零嘴儿呢,跑得倒快!”
常氏笑眯眯的看着常家小厮留下的四匹黑色厚经布,单看那布匹鼓涨皱巴,便知这些是整匹都被水浸了的,难怪这么便宜。若是一匹全新的厚经布,至少要四钱五分到四钱八分的银子,这浸了水的,倒省下一小半儿的价钱来。
苏瑾伏下身子将布拿在手中看了看,还好,只是略有些退色,布面不甚平整,做衣裳也可,只是趁不起价钱。倒不太影响做鞋面子,鞋面子是最终是要用浆糊整体贴在鞋邦之上,这样便可以解决不平整的问题。至于略微的掉色,影响更小。
忙叫在梁小青回来给常氏搭手。主仆三人开始整理这些水浸布。常贵远挑的布匹仅仅是水浸而已,放置的时间并不长,因而只有小部分的折损,大部分布料都是可做鞋面子的。常氏甚是欢喜,看天色还早,便要立时着手剪鞋面儿。
苏瑾自然也乐得见她这样忙活,好没空去想汪家的什么事儿。看天色还早,便装了一篮子杏子,叫上梁小青一块儿去吴家说说,请她借着会茶说说苏家请人做鞋子的事儿。
两人去时,吴家娘子正在当院捡豆子,拉着好生客套一番,苏瑾和梁小青推不过她的热情,便在院中坐下,一人吃了杯茶,又叙了些闲话,这才将正事儿说了。吴家娘子甚是爽快的答应下来,叫她放心,保管把话儿与人都说到。
又隐晦开解她道,“苏小姐这样的相貌日后要找什么人家没有?那样的人家便是嫁过去了,也有受不清的公婆气。早些断了也好。”
苏瑾笑了下,道,“吴嫂子说得是,那样的人家倒求着我家,我还瞧不上呢,谁爱嫁谁嫁去。”
“嗳,这就对了!”吴家娘子赞了一句,又略微压低声音道,“你呀,瞧好吧。那潘家小姐我可听说过,是个不肯吃亏不受拿捏的性子,那汪婆又是个儿子有一两银子她便想捏在手中九钱的主儿,将来可有热闹好瞧喽。”
苏瑾笑着点了点头,谢过她,又与吴家娘子说了几句闲话,与梁小青一道家去。
回到家里,苏士贞已醒来,正在给她的花儿草儿浇水,苏瑾三两步迎过去,自他手中接过水瓢,弯腰舀了一瓢水,慢慢洒着,偏头笑问,“爹爹睡得可好,常叔叔送来的鞋面布您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