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极是!正该如此。”皇上连声赞成。

“既然是皇庄流失之财,也没入内库,老臣的意思,这抄没全家的事,苏烨前去,比较合适,正好,若是有皇庄田亩数目,历年收租细目等等帐册,也省得别人抄检时,损坏遗漏了。”

金相紧跟着建议道,见皇上点了头,接着笑道:“还有一件,陈江所清查的那些细务,几乎都经了全氏三兄弟的好,老臣觉得,全氏三兄弟宜暂时交给陈江,等清查完这些细务,再行论罪。”

“还是先生想的周到,就依先生。”皇上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陈江拿到这份旨意的抄件,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兴奋,不紧不慢的回到自己那间破烂小院里,让人去请了朱喜过来,指着抄件,笑容满面,“一切如先生所料。”

朱喜拿过抄件,一目十行看了,哈哈笑起来,“好了,万事俱备,只等东翁大展拳脚了。”

“先生后头,真没有旁人么?”陈江上身往后靠,眯眼看着朱喜,再次问道。

朱喜摊手,“我说没有,东翁也不信,要说有,那东翁且容我慢慢找一个。”朱喜边说,边站起来,“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就做个朋友,我家就在南城边上,你有事了,或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去找我就行。”

朱喜说着,抬脚就走。

“先生回来!”陈江忙站起来,一步上前拉住朱喜,“你我都是爽快人,至少现在,我是不信先生背后无人,不过,不管先生背后有人没人,至少这会儿,你我利同,先生请坐,先生见谅。”

“这话也是,你我利同,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儿,有了大案,要是不能伸一脚进去,这心里就痒得难受,因为这个,犯了多少贱,唉,这人哪,无欲才刚。”

朱喜坐回去,抬手抹着脸,一脸一身对自己这犯贱的无奈。

陈江看着他,失笑出声,他这毛病儿,跟自己的毛病儿一个样儿。

苏烨接了旨意,对着旨意看了半天,捧着出来,会合了刑部以及内诸司殿前司诸人,往全家过去。

全家那座阔大的宅子四周,早就被殿前司团团围了将近一个月,这会儿刑部和内诸司诸书办小吏一涌而入,全氏宅子里乱成一片,外面,倒没什么大动静。

苏烨站在通往内宅的月洞门前,看着眼前惊恐奔跑的仆从下人,婆子丫头,低低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将二门里站的满满的诸书办小吏道:“皇上的旨意,是抄检清查全氏父子贪墨的财物,这都是有惯例的,全家媳妇们的嫁妆,不在抄检之列,是这样吧?”

书办小吏们忙点着头,这惯例确实有。

“咱们奉了旨意,自然要严遵旨意办事。律法之外,尚有人情,这座宅子里,如今只有些无知女眷,在下的意思,给她们一个时辰,各自清理自己的嫁妆,堆放在一处,咱们就不必过于惊扰,回头,对着嫁妆册子核对一二,诸位看呢?”

书办小吏明了的笑着,不停的点头,都说苏大公子温润如玉,这份慈悲也极其难得。

全家大管事贵才已经一路跑着赶过来,得了苏烨的吩咐,感激的跪到地上,连磕了几个头,一路奔跑进去,找大太太二太太等人传话去了。

苏烨也不指望这宅子里还有人有心情招待他们,命人找了些椅子矮凳过来,再去寻了茶水房,烧水沏茶。

苏烨没坐下,踱进月亮门,左右看了看,上了五六级台阶,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亭子,转身打量四周。

哭声喊声,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清脆刺耳的破碎声,从宅子里传出来。

苏烨暗暗叹了口气。

明尚书府上抄没时的情形,他听人仔仔细细说过,女眷下人,井然有序,有哭无号,明尚书夫人和几位姑娘,都淡然的让人佩服。

全家跟明家比,提鞋都不配。

苏烨站了片刻,出了亭子,出了月亮门,叫了刑部和内诸司几个领头的,分派商量起谁负责哪里,他不管浮财,只要文书帐册,特别是帐册,刑部来的是个堂官,极有眼色,只看着内诸司领头的小官说话,细软都归内诸司,他们刑部诸人,负责清点造册大家俱,以及笨重物件儿。

大略分配好,时辰也差不多了,苏烨让人叫了贵才过来,先进了外帐房。

抄检诸人洪水般冲进内宅时,内宅中还乱成一团,婆子丫头还在抱着古玩玉器,金珠首饰,往红绳圈出来的屋子里堆。

苏烨背着手,冷眼看着还在往红绳圈里堆东西的诸女眷,越过她们,带着自己的小厮长随,和苏府家仆,径直进了内外书房,以及全氏父子四人的住处。

苏烨先进了已经锁起来的全具有的书房,看着诸小厮长随拉开了所有的明抽暗屉,翻看了几封书信,转身出来,直奔全具有的住处。

全具有生前的居处,已经和书房差不多,抽屉全部抽开,柜门全部敞开,苏烨站在全具有那架床头靠墙,三面临空的架子床前,围着转了一圈,吩咐小厮,“撬开床板。”

小厮应诺,上前两人,利落的撬开床板,床板下,整齐的放着一排四只扁平的箱子。

小厮两个一对,提出箱子,苏烨弯腰,仔细看着小厮从箱子里拿出的一件件旧衣服,一双旧鞋,看样子都是全具有的,到第三个箱子,一件旧棉袄抖开,一只黑铁小匣子掉出来,小厮急忙捡起,捧给苏烨,苏烨转圈看着浑然一体的黑铁匣子,递给心腹小厮,“收好,回去再说。”

全家大管事贵才在满宅子的混乱中,悄悄瞄着左右,退到临近二门一座假山后,机警的打量着四周,不易觉察的招了招手。

一个十岁左右,一身小厮打扮,一脸惊恐的小男孩从假山洞里爬出来,一路紧跑跟上贵才,连转了几个急弯,穿过大厨房。

大厨房通往墙外巷子的角门里,一辆粮行大车旁,站着个中年掌柜。

见两人过来,掌柜急忙上前几步,伸手拉住小男孩。

“六少爷,把这个拿好,见了太子,再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记着,以后要懂事。”贵才蹲下,从怀里拿出个浑圆无缝的紫铜圆筒,塞到小男孩手里,立刻站起来,冲掌柜拱手长揖到底,“大恩无以为报。”

“可别这样,小的一家,全赖大管事照应,大管事放心,必定送到。”掌柜连连长揖还了礼,不敢多耽误,连拉带推,将小男孩推上车,赶了车,往角门外出去了。

第四百零七章 借势

傍晚,陈江一件洗的发白起毛的旧常服,背着手,朱喜穿着件靛青厚茧绸长衫,也背着手,落后陈江半步,进了刑部大牢。

沿着高大沉重的围墙走了一刻来钟,两人到了一间套院前,牢头开了门,又关了门,里院的牢头也忙开了门,让进陈江和朱喜。

套院极小,三间上房,左右各一间厢房,中间一小片天井。

陈江站在套院院门外,背着手,迎着脚带铁链锁在上房栏杆内的全德清的目光,看了片刻,往后退了两步,吩咐牢头,“还是在外面吧,找四把椅子来,就放在这里。”

陈江指着外院那棵苍翠浓密的银杏树下,“有桌子找一张来,再沏壶茶……”

“茶不用沏,水烧好,把壶洗干净,再拿四个杯子来,茶叶我带了。”朱喜打断陈江的话,看着牢头笑道。

陈江笑着没说话,牢头连声应了,急忙去搬椅子桌子,洗茶壶找杯子拎开水。

陈江看着牢头摆好桌椅,吩咐将全德清和全德明兄弟带出来。朱喜坐下,从怀里摸出茶叶,沏了一壶茶。

铁链声缓慢沉重,陈江看着全德清出了内院院门,扬声吩咐牢头,“把铁链子去了吧。”牢头应了,摸出钥匙,蹲下去了全德清脚上的铁链,又去了全德明脚上的铁链。

“坐。”陈江指着旁边和对面两把竹椅子。

牢头把四把椅子围着桌子放了一圈,全德清犹豫了下,将陈江侧面,对着朱喜的那把椅子挪到陈江对面,两张椅子并放,和弟弟全德明一左一右坐下。

“尝尝今年的新茶,上好的龙井。”朱喜倒了两杯茶,推给全德清和全德明。

“赵贵荣和你们全家贪墨皇庄银子的事,已经了结了,赵家,这一两个月,已经跑的没人了,赵永富媳妇往京府衙门递了状子,求判义绝,黄府尹准了,赵家,已经没了。”

陈江看着全德清,半句寒暄都没有,直入正题。

全德清默然听着,全德明脸色微白,他爱听书,这会儿耳边仿佛唱响了那句呼啦啦大厦倾倒。

“全家家产抄没,以抵贪墨之银,成年男丁发配极北之地为奴,女眷驱到千里之外,这会儿,应该已经上路了。”陈江轻轻叹了口气。

全德清一张青白的没有人色,嘴唇抖动着,“您……您这是来……送我……我们……”

“不是,你们三兄弟,还有赵贵荣,依旧交在我这里,协助查清查明大小弓之案,等我这边案子结了,再议你们兄弟,和赵贵荣的罪。”

陈江不等全德清说完,就打断他,温声道。

全德明猛抽了一口气,又长长吐了口气,全德清看着陈江,哆嗦着嘴唇,却不知道是该说些什么,还是该问些什么。

“放心,”陈江迎着全德清的目光,带着怜惜和同情,“抄没的,是全家贪墨的财物银钱,全家媳妇的嫁妆,不在抄没之列,我让人去看了,抄的宽厚,嫁妆,是让她们自己收拾的,能归进去的,都放进去了,全家的浮财,至少保住了一半。”

全德清脸白了,“她们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一个成丁都没有,携带巨财,她们……”全德清气的脸色青白,说不下去了。

“蠢货!”全德明也是一脸青白。

朱喜一脸惊讶的看看全德清,又看看全德明,“贵家里,照理说女眷不少,你们三兄弟的媳妇,两个媳妇儿,怎么……说是个个都拼命往嫁妆里放东西?”

朱喜转头看着陈江问了句,陈江点头。

“怎么就没一个明白人?我瞧你们兄弟,还算难得的精明了,你们父亲,我是仰而视之,怎么媳妇儿?”朱喜看起来惊讶极了。

“我们家的规矩,我阿爹的规矩,女子本份守成,以德为先。”全德明白着脸,答了朱喜的话。

朱喜看起来更加惊讶了,“我隐隐约约听说过,没想到是真的,这可真是……”朱喜一边笑一边看向陈江,“我们南城根有句俗话,爹挫挫一下,娘挫挫一窝,我就说,全老爷子那样让人仰而视之的精明人,怎么三个儿子资质都是一般,瞧瞧,老话就是不错。”

“看这样子,你们全家这满门女眷幼儿,财货虽丰,只怕护不住自己。”陈江看着全德清,慢慢翘起了二郎腿。

全德清神情有些呆滞,全家被抄没,男丁发配,其余家眷驱逐千里之外这样的结果,他想到了,想过了,可事情发生时,他还是心里一片空白,傻子一样。

“你们全家这一门无知妇孺和孩童,无力自顾啊。”见全德清神情呆滞,全德明比兄长还要傻几分,朱喜忍不住接话再挑明,“要想周全,也容易,一群妇孺罢了,只看你们两兄弟怎么做了。”

全德清呆了呆,从椅子上滑跪到陈江面前,“求陈爷发发善心。”

“起来起来。你先起来再说话。”陈江急忙示意,朱喜站起来,拉起全德清,将他按到椅子里。

第四百零八章 端午

全家的案子看起来尘埃落地了,京城一天比一天干净热闹,倒塌的房屋重新建起来,粥棚没有了,京城又恢复了往常的繁华。

这一年的端午,仿佛比往年还要热闹喜庆几分。

端午一大早,李夏就换了衣服,上车往宫里去。

早两天前,金太后就传了话,让她一早上就进宫,和她一起过端午。

车子转出巷子,就闻到了浓浓的艾草香味,街角的大铁盆里,正焚烧着艾草等驱病驱邪的应季药草,再往前,经过太平兴国寺,一阵扑鼻的粽子香传进来,李夏透过纱窗,看着排着队等着拿粽子,或是已经拿了粽子的男女老幼那一脸的喜笑颜开,这些粽子,焚烧的药草,和各家门头上的艾草柳条,将粳米红豆粥换了陈粮粥的怨气,驱的一干二净。

人,最会健忘。

车子依旧从天波门进去,宫里处处摆着艾草香花缚出五毒以及天师,艾草的清香弥散在各处,相比于宫外,有其清香,却没有那股子烟气。

李夏径直先往萱宁宫。

萱宁宫里,金太后正由韩尚宫等人侍候着,换上一身黑底饰红绣金的吉服。

金太后一向以未亡人自称,平时自奉极简,衣着上,也几乎都是灰色苍色素绸,只有过节,以及喜庆的日子,才会换上吉服。

李夏帮上不忙,含笑站在旁边看着,目光扫过女使手里捧着的那件刚换下来的灰色素绸夹衣,心里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

先皇对皇上的疼爱,在先皇的起居注中,每页都有几笔,金贵妃死后,宫中既没进过新人,也没再有一男半女,皇上是先皇的独子,连个姐妹都没有,这样一个深情于别的女人的男人,死了之后,能让太后痛心难过成这样?

先皇对皇上爱逾性命,太后却是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横死的,或者,纵容出他的横死,她要是真对先皇情深到先皇死后二十几年,还不能释怀,就算不能爱屋及乌,也不至于冷漠到乐于见其横死吧……

太后这份不能释怀,是真的不能释怀,从前她以为是因为秦王的死,现在看来,好象不是,从前秦王的死,不过是添了一桩不能释怀。

现在这份不能释怀,是什么?

金太后已经换好了衣服,韩尚宫托了十来朵红绒花过来,李夏急忙收拢心神,伸头去看那一匣子红绒花。金太后指着匣子笑道:“让九姐儿给我挑一朵。”

韩尚宫笑应了,将匣子送到李夏面前,李夏几乎没有犹豫,拿了朵出来,韩尚宫回头看着金太后笑道:“刚看到这匣子绒花,我就觉得您得最喜欢这朵。”

金太后看着那朵绒花,笑起来,李夏笑容中带丝丝羞涩,将绒花递给女侍,女侍小心的将绒花插在金太后鬓旁。

“时候差不多了,走吧。”金太后示意李夏,李夏忙上前一步,虚扶着金太后,出了萱宁宫。

“今儿的端午节宴,江氏安排在了凌波轩,若论安排这些事,江氏极其难得。”金太后一边走,一边和李夏说着闲话。

“嗯,我跟着大伯娘见识过一两回,看着简单,其实极不容易。”李夏这话诚心实意,金太后对江皇后的夸奖,也是诚心实意。

从前江皇后死后,她主持过几回宫中庆典,金太后说她:比江氏差了不少。

“江氏是个极明白的人,看人看事,都极透彻,可她性子尖刻急躁,自小儿就这样,有时候,不过是她看透了,看明白了,可那些话,说出来,听到人家耳朵里,就成了尖刻苛责,任性暴躁,信口胡言,这人哪,不能有成见,也不能让别人对你有了成见。”

金太后脚步很慢,前面,离几个小内侍已经落了很长一段路,后面,韩尚宫带着众女使,落后了很长一段路,李夏挽着金太后,凝神听的专注。

“江家,最早是出海打鱼的人家,这样的人家,都极瞧不上女子,江家算是暴富,几代当家人,都算聪明,读了几本书,读了几本贤女传记,自以为看重女子了,其实。”金太后轻笑几声,“哼,江延世很不错,可他不如江氏,江氏的话,她看人断事,你要仔细听,听到心里去。”

“嗯。”李夏低而清晰的应了一声,这样的话,从前太后也和她说过,只不如这会儿这么清晰明白。

“苏家没什么,风雅是风雅极了,只是不中用。”金太后对苏家的评价,简单明了,“她那两个儿子也是,长处就是好看,又是一对儿。”

李夏眨了几下眼,太后对苏氏,自始至终,好象没都正眼看过。

“唉。”金太后不知道为什么,长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见过皇上……有两回了吧?”

“三回了。有一回离的远。”李夏答道。

“嗯,我听岩哥儿说,皇上的性子,有几回你都推的很准?”

“嗯,是从听来的几件事,还有朝廷那些事乱猜的,跟王爷……乱说的。”李夏带着几分不安。

“能从听来的事和朝廷的事上,猜准了,这很好,你跟岩哥儿,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不叫乱说,夫妻之间,本来就该这样,你和岩哥儿虽说还没成亲,不过……”金太后话说到一半,看着迎面而来的姚贤妃,话就转了,“今儿热闹,一会儿好好看着。”

李夏看着姚贤妃,笑应了。

第四百零九章 死亡说来就来

姚贤妃迎上金太后和李夏,离了五六步,就曲膝见礼,“娘娘今儿气色真好,没想到娘娘这么早,我过来晚了。九娘子安好。”

“今儿端午要紧得很,你事情那么多,不用过来接我。”金太后看着姚贤妃,语气随和而慈爱。

“大事有江娘娘安排,我就是跟在娘娘身边尽尽孝心。”姚贤妃走到金太后另一边,虚扶着她笑道。

“几个哥儿都到了?”金太后脚步比刚才快了些,转个弯,就能看到凌波轩了。

“四哥儿五哥儿先去见皇上了,六哥儿今天放学的早,这会儿正跟几个小内侍钓虾玩儿呢。”姚贤妃含笑道。

李夏听的心里一跳,六皇子在凌波轩钓虾……

“这孩子,越来越会淘气了。”金太后笑起来。

“可不是,有娘娘疼爱,六哥儿这个年纪,可不就是最淘气的时候。”姚贤妃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四哥儿五哥儿那时候,可不敢象六哥儿这样,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的淘气。五哥儿象六哥儿这个年纪,娘娘正在杭州城住着呢。”

李夏专心听着话,姚贤妃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相比于从前,姚贤妃对她的善意,表达的更多、更直接。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她不喜欢姚贤妃,从前不喜欢,现在还是不喜欢。

她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她。

不喜欢归不喜欢,她还是在她一杯毒酒,随太后走后,用皇后礼落葬了她,之后,她一直极其厚待她的两个弟弟。不管自己喜不喜欢她,她对得起自己,自己就要对得起她。

金太后离凌波轩一射之地,苏贵妃脚步轻快的从轩堂里出来,紧走几步迎上前笑道:“娘娘今儿这气色真好。”

一群人离凌波轩台阶还有五六步,江皇后从里面出来,迎下了台阶,“娘娘今天气色真好。”

“这话她们说一说也就罢了,怎么你也打趣我?”金太后看起来心情真的极其好,和江皇后哈哈笑道。

“媳妇儿怎么敢?”江皇后笑容明丽,“这场善事,听说九娘子打理的极好,满城称颂呢。”

李夏看向金太后,见金太后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带着几丝怯怯笑道:“先是大伯娘替我张罗,后来是秦王爷,四爷,五爷,还有六哥儿,江公子他们主持,我就没做什么。”

“九娘子可真是实在。”苏贵妃失笑出声。

“她就是实在这一条长处。”金太后不客气的评价道。

江皇后笑着别过头,指着对面水阁临水台子上,和几个小内侍一起钓虾的六皇子,“您看看,一早过来,就忙着钓什么虾,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

“前儿那场大水的时候,就张罗着要钓虾,说是二哥三哥教他的,钓鱼没意思,钓虾才好玩呢。”姚贤妃含笑接话道。

几个人几句话间,进了凌波轩,金太后刚在上首落了座,外面内侍扬声通传进来,皇上到了。

苏贵妃急忙站起来往外迎,江皇后斜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姚贤妃冲金太后欠身颔首,招手叫上李夏,一起迎出去。

李夏跟着姚贤妃迎到台阶下,垂手站好,微微侧头看过去。

皇上背着手,步履神情悠然自在,秦王稍稍落后,正笑着说着什么,皇上另一边,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一对双胞胎,再后面,太子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折扇,一个人走在正中,太子后面,四皇子和五皇子肩并肩跟着。

“娘娘已经到了。”离了十来步,苏贵妃语笑盈盈的紧几步迎上去,一边曲膝,一边和皇上笑道。

“母亲已经到了?”皇上带着几分懊恼,看着秦王笑道:“竟然让母亲等咱们,真是不该。”

“今天天气这样好,阿娘必定是看着高兴,出来的早。”秦王欠身答道。

李夏听的一颗心轻轻跳了下,两人这话,一疏一亲……

苏贵妃紧跟在皇上身边,江皇后嘴角带着笑,淡然跟在后面,姚贤妃时不时看一眼李夏,李夏只盯着姚贤妃,一起进了凌波轩,两人后面,秦王顿住,先让进太子,跟在太子后面,进了轩堂。

轩堂里顿时热闹起来。

皇上看起来心情极好,站着和金太后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落了座,金太后看着太子和秦王等人一一见了礼,微微欠身看了一圈,和江皇后笑道:“六哥儿还没过来?让人去看看,这么大的孩子,玩起来可真是。”

“六哥儿还没来?”皇后眉头微蹙,有些不高兴了。

“早就来了,在对面水阁里钓虾玩儿呢。”金太后呵呵笑着,转身示意侧旁的水阁。

皇上转过身,看着站在水阁前面临水平台上,正和几个小内侍钓虾钓的兴高彩烈的六皇子,眉头没舒开,反倒更紧了些,“真是胡闹,他都多大了?怎么还玩这些东西?胡闹!”

江皇后已经点了人过去叫六皇子,小内侍沿着湖边一路小跑,进了水阁。

皇上刚要转身,紧挨平台边上站着的六皇子,仿佛受了惊吓,上身摇晃,旁边的小内侍一声尖叫,伸手去抓六皇子,刚要抓住六皇子的衣服,六皇子脚下突然打滑,一只脚往上,仰面倒进了水里。

“快救上来!”金太后一声惊叫,站起来就往前扑,姚贤妃一个箭步,急忙托住她,皇上一脸惊愕,呆住了。

“快救人!”江皇后反应最快,已经扑到栏杆上,冲着旁边水阁尖声厉叫。

哪里用得着她再叫救人,陪着六皇子在平台上钓虾的几个小内侍,已经扑通扑通全部跳下去了,连去传话的小内侍在内,谁也没敢在平台上站着,全跳进去了。

隔了不远,撑着船等候侍候的船娘内侍,有的跳进湖里,飞一般游过去,有的急点竹篙撑船过去。

李夏看着六皇子仰面倒进水里,呆呆的看着那片已经凌乱到极点的水波,六皇子死了,和从前一样,比从前走的更早……

“别怕,没事儿。”秦王挪到李夏身边,低低安慰道。

“我没事。”李夏垂下眼帘。

对面水阁里,船娘内侍们揪了几个小内侍送到平台上,更多的人,此起彼伏的往下扎着寻找六皇子,船聚过来,更多的人跳下去,三个紧紧抱成一团的人,被三四个船娘齐力托上了平台。

两个船娘跟着翻上去,用力撕开死死抱着六皇子的两个小内侍,生生掰断了小内侍的手指骨,才算将两个小内侍从六皇子身上剥下来,再翻起六皇子,架起控水时,太医已经到了……

李夏紧挨秦王站着,在寂静的凌波轩中,看着几个太医忙乱了一刻多钟,跪倒在地,冲凌波轩不停的磕头。

“六哥儿……”金太后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轻呼,一只手按着椅子扶手,颤颤巍巍转过身,示意李夏,“你扶我回去。”

皇上呆呆看着仰面铺在平台上的六皇子,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突然转身,急步而去。

江皇后脸色铁青,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用力压抑着满腔的愤怒。

苏贵妃看看皇上,再看看脚步颤抖,正扶着李夏,往外挪出去的金太后,再看向江皇后,犹豫了下,站着没动。

姚贤妃早就提着裙子,奔着水阁冲了过去。

第四百一十章 王相的退意

李夏扶着金太后,垂头只管往前走。

直到进了萱宁宫,金太后才长长吐了口气,放缓脚步,上了台阶,没进正殿,吩咐搬两张椅子放到廊下,坐到椅子上,接过韩尚宫递上的茶,极慢的抿着,出神的看着院子上空那一方青天。

“六哥儿走了。”金太后喝完一杯茶,放下杯子,低低道,“走了好,他一个人孤苦伶仃长这么大,从今以后,就不用再担惊受怕的受苦了。”

李夏默然听着,没有接话,早晚都是要死的。

“六哥儿的阿娘,姓顾,小官之女,十二年前,宫里选女使,她就进来了,因为她识字,又是官家出身,就挑到了勤政殿,算是在皇上身边侍候。顾氏雄心勃勃,很有胆量,手段也不错,没两个月,就封了美人,怀了六哥儿。”

金太后声音和缓里,透着隐隐的冷意。李夏听的一颗心微微有些紧缩,关于六哥儿的阿娘,从前太后从没提过,她知道的,只是后宫册子上冷冷的几笔:顾氏,父名什么,母是何氏,何年何月入宫,何年何月晋封美人,死于何年何月……

“皇上那时候很疼爱她,封了美人儿,就在勤政殿后面圈出几间屋居住,她怀着六哥儿时,也时时在皇上身边侍候。

她生下六哥儿那年,我带着岩哥儿到杭城避太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