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世抬手示意侍女,“这个时候,怎么还给姑娘上茶?”
“婢子错了。”女侍顿时白了脸,急忙将托盘伸到李夏和李文楠面前。
李文楠将杯子放了回去,李夏托着杯子笑道:“我就喝这个,正在醒醒神,要不然一会儿看烟火时打了瞌睡怎么办。”
江延世嗯了一声,冷冷扫了女侍一眼,女侍哆嗦了下,托着李文楠那一杯茶,急忙退了下去。
“下人不周。”江延世冲李文楠颔首,“女儿家体弱,这个时候再喝茶,容易伤脾胃,阿夏要喝,也要淡些,还是让人换一杯给你吧。”
李夏没再坚持,放下了杯子。
片刻,女侍重又托了碗汤,和一杯清茶送上来。
李夏端起茶,垂眼啜着,江延世往后靠在椅子里,抿着茶看着她。李文楠端着她那碗鲜花饮,嘴唇抿在碗边上,拿捏的浑身都要僵硬了。
李文山背对着李夏,偶尔拧一个头还行,一直拧头看就不合适了,这会儿只好紧盯着对面李冬的神情,李冬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垂着眼皮,淡然抿茶的李夏,看到李夏冲她抬了抬眉毛,露出一脸笑容,轻轻舒了口气。
阿夏从小胆子就大,她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
唉,这位这么好看的江公子,怎么偏偏这么让人害怕呢?大概就是因为他太好看了,谁见了他,都要自惭形愧到仿佛害怕一样吧。
李文山看着李冬舒了口气,放松下来,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其实都是多担心的,阿夏还用得着他担心?咦,阿夏好象没怎么跟他提过江公子,这个江公子,娶的是哪家姑娘?嗯,回去得问问阿夏……他请他们坐船,阿夏可一点儿也没犹豫,这会儿又对面……
李文山忍不住拧回头,看了眼笑意盈盈看着江延世说话的李夏,心头猛的突突跳了好几下,看阿夏这样子,跟他可一点儿也不见外!难道……
李文山想的眼睛都瞪大了,不是没有可能噢!
郭胜的目光越过和徐焕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风景诗句的李文岚,看着语笑晏晏的李夏,姑娘这是要好好看看这个江延世么,看什么?为什么?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有什么用意?秦王明显不是要辅助太子的……
他想的太简单了,姑娘思谋之深远,哪是他能忖度的?嗯,好好看着,能学一点,就是大福气了。
江延世仿佛根本没留意到他身后心思各异的两拨人,以及,对面紧张不安的李文楠,只和李夏一递一句说着闲话。
“……太后生性简朴,那年送到杭州城的烟火,送只送了一半,最后燃放,又只放了一半,若从这个论,跟咱们今天要看的烟火,是不能比了。”江延世语调舒缓,仿佛在和多年老友闲谈一般。
第二百六十一章 闲聊
“嗯,高邮城外,也是年年都放烟火,先生带着我和六哥站在城楼上看,也很好看。”李夏语调闲闲。
“我去过高邮,很多年前了,随祖父回老宅祭祖,路过高邮,祖父带我去拜访他早年在高邮结识的一位老友,没想到老人家早就不在了,祖父哭的很厉害,那时候,我只有七八岁吧,看祖父对着那老人家的墓碑伤心痛哭,觉得奇怪,后来……”
江延世顿了顿,脸上一片怆然,“我也哭过两回之后,就能明白那份椎心之痛了,世间再无此人,自此再不可见。”
李夏默然看着他,这两回,有一回是明尚书么,他和明尚书忘年之交,十分莫逆,这句话,是金拙言说的,还是五哥告诉她的?
“你大哥跟你大伯在任上?最近可有书信递过来?可还好?”江延世突然问了句。
李夏眼里闪过丝了然,这两回里,有一回必定就是明尚书了。
“还好,五哥说,大哥的性子最象大伯,大伯最疼他。”李夏含糊答了句。
江延世微微侧着头,看着李夏,仿佛看到了她眼中那一丝明了,眉毛微挑又轻轻落下,“你五哥也很象你大伯,仁义忠厚,很难得。”
“嗯,大伯娘说我们李家,是以仁义忠厚传家的,先生说,就是有点儿傻的意思。”李夏抿嘴笑道。
江延世噗的笑出了声,拧头看向郭胜。
郭胜没想到李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迎着江延世的目光,尴尬的拱着手,却不敢接话,他没领会到姑娘这么说是什么用意,哪敢乱说话?
“你这位先生,”江延世顿了顿,又回头看了眼郭胜,“有点不一般。”
“是。”李夏也看了眼郭胜,一脸笑。
“积善之家有余庆,忠厚是福。”江延世看着看着他的李夏,“能忠厚是大福,李家自李太后起,百家大家,积蕴之厚,令人羡慕。”
李夏看着他,没接话,李家不是李太后的李家,她心里明白就行了。
“你在太原府住了五年,横山县三年,高邮三年,现在回到京城,最喜欢哪里?”见李夏没答话,江延世立刻转了话题。
“太原府不记得了,横山县后衙很小,后面有个小园子,洪嬷嬷种了好多菜,菜上总是生虫子,洪嬷嬷就养了几只鸡,说让鸡吃掉菜上生的虫,后来鸡把虫和菜一起吃光了。”李夏语笑盈盈。
江延世听的笑起来。
“高邮县后衙大多了,洪嬷嬷不种菜了,沿墙种了好些竹子,洪嬷嬷说,竹子又好看,又能吃笋,最好不过,不过一直到我们回来,一根笋也没看到。”
“洪嬷嬷是你的奶嬷嬷?”江延世笑个不停,看着李夏问道。
“我没有奶嬷嬷,洪嬷嬷原来是太外婆的丫头,跟着阿娘陪嫁过来。”
江延世轻轻噢了一声,在横山县要种菜,到高邮县时,就不用再种菜了……
“爱吃笋吗?”江延世笑问道:“京城没有好笋,祖父爱吃笋,却只爱四明山上的笋,我倒觉得杭州一带的笋味道更好。”
“嗯,我们在横山县的时候,学过一种笋子吃法,用咸肉,配上猪腿肉,再放好多鲜笋,笃上一个时辰,那汤鲜极了,不过,哪儿的笋,我可吃不出来。”
“明州人也爱这么吃,我家里一到春天,也要吃上几回,不吃这个,好象春天没有过好一样。”江延世笑容温和,话语随意。看的听的李文楠稍稍放松,听着两人的话,却总有一种听明白了,又没听明白的感觉。
“京城有一家明州馆子,很擅长做竹笋菜,你说的这道汤,他家也炖的极好,除了竹笋,他家烧的黄鱼也很不错,出了正月,我请你过去尝一尝。”江延世看着李夏,最后一句话的尾声里带着丝丝不确定。
李夏笑着点头,答应的十分干脆,“好。”
江延世看起来很有几丝意外,李文楠则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李夏,她要单独跟江公子出去吃饭?这规矩可错大了,阿娘肯定不会答应的……她阿娘肯定不会答应的!
满船的人,其实都在支着耳朵听李夏和江延世说话,李夏一个好字,落在众人耳朵里,李文山往后靠进椅子里,差点要舒出一口气来,看来他想的没错,李文山一念至此,就想回头看江延世,还没拧头就觉出这样不妥当,干脆转着头,认认真真的四下打量起这只船来。
李冬听妹妹一个好字干脆无比,顿时急了,看着李文山想递个眼色,可李文山正悠闲自在的欣赏着人家的船舱。
李文梅脸色微白,看着对面和江延世谈笑风生的李夏,心里一片呆滞中,时不时蹦出几句或是太太的话,或是三嫂的话,太太说她们是一群没规矩的野种,三嫂说,九姐儿不好惹,牙尖嘴利还长了爪子……
李文岚想的最少,他这会儿正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灯火稀疏的河岸,欣赏苍茫的夜色,这景色,让人心生感慨,他以为,比城中的喧嚣华灯,好看得多得多。江延世要请客那句,他压根没听到。
徐焕瞪着郭胜,郭胜正全神贯注听着李夏和江延世说话,两个人……特别是姑娘,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含义万千,提到洪嬷嬷,是要说霍老太太?大约还有霍二爷,种竹子?取竹子坚韧不拨之意?那吃笋呢?哪一家明州馆子?是不记得……不可能,那就是故意不说明白了?
姑娘答应了!
他就知道姑娘肯定答应!
得在月底前,找到是哪家明州馆子,这也不难,听江延世这话意,他去的次数不少,他常去的地方,没有找不到的……
徐焕伸头过去,看着比上回海船上应战杀人时还专注的郭胜,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又伸出手,小心的在他面前划拉了下,见他还是毫无反应,忍不住皱起了眉,挪了挪坐正,盯着一脸轻松,正四下欣赏的李文山看了几眼,目光落在语笑嫣然的李夏身上。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最好的烟火
“爷,各位爷,各位姑娘,到了。”枫叶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江延世冲李夏欠了欠身,“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咱们把天棚和前面打开,看烟花便当,等下要把斗蓬穿起来。”
李夏欠身笑着点头。
江延世站起来,冲众人笑道:“这个地方,算是除了宫里,看烟火最好的地方了,我出去看看,诸位安坐。”
江延世拱手一圈,出了船舱,侍女捧了诸人的斗蓬进来,又一人送了只小手炉,外面,小厮船工们动作迅速而无声,众人穿好斗蓬,拿了手炉,看着侍女调了椅子,重新坐下的功夫,船舱前面上一半,和一小半天棚,已经全部卸下。
巨大的圆月高挂在头顶,稀落却明亮的星星缀在黑沉沉的天空,四周水声哗哗,李夏站起来,走到只余到她腰间的船舱旁,在她们这只大船四周,几十只细狭的小船随波起伏。
江延世站在其中一条狭船上,正向大船过来,船飞快如箭,江延世身形笔直,两只手拉住斗蓬,两根斗蓬带子往后扬起,带子飘动,人静如画,这幅画足以倾倒众生。
迎着李夏直直看过去的目光,江延世笑容灿然,松开斗蓬,冲李夏挥了挥手。
“江公子真是好看。”李文山站在李夏身后,一脸欣赏,感叹了句。
李夏听出他这话里的那股子说不出的亲呢味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这个哥哥,又想到什么了?
郭胜看着眨眼间已经靠近大船的江延世,心里无数感慨,天地造化,人是万物之灵,江延世这样的,才是真正诠释了万物之灵这四个字。
“时辰到了,开始了。”江延世上了船,看着众人笑道。
紧跟他上了船的小厮,放出手里一支细巧的烟火,两三息之后,在他们面前,啸叫轰然,黑暗之中,绽放出漫天光彩,仿佛整个天下、整个春天的鲜花,都一起盛开在了他们面前。
李夏低低惊叹了一声,古六说,烟火之盛之美,江延世之前无人能及,江延世之后,也无人能及,她只看过一回,那一回,看了两三眼,她一直觉得古六这话夸张的厉害,现在这一片璀璨,她知道古六为什么只用了一句无人能及,这艳丽之极的美,无法形容。
船上安静的一声不闻,李冬看的傻了一样,李文梅半张着嘴,看的失神,连李文楠,也看的忘了尖叫,原来,这烟火是要这样看……
江延世盯着烟火看了一会儿,轻轻松了口气,侧头看向仰着头,看的迷醉的李夏,嘴角笑意隐隐,心情也跟着往上扬起。
烟火不知道燃放了多久,众人只觉得就是一恍,这天地间最热闹的繁华,只是一恍,就没有了。
“盛世!盛世华章!”徐焕抽了口气,用力拍着折扇,只有太平日久的盛世帝国,才有这样的财力和人力,展现这样令人震撼的盛世景象。
“我要写一篇烟火赋!”李文岚激动的不知道怎么激动,握着拳头用力一挥,宣布了一句。
李文楠噗的笑出了声,跟着宣布:“那,我要看一篇烟火赋!”
李冬动了动,和李文梅低低道:“腿都酸了,好象就看了一会儿。”
“我也是,太好看了,腿酸了都不知道。”李文梅也挪了挪,和李冬笑起来。
李文山看着江延世笑容亲切,“多谢江公子,今晚上,真是大饱眼福。”
“李兄客气了,能得李兄和弟妹们赏光,是在下的荣幸。”江延世的客气,看在李文山眼里,也显的随意了不少。
李夏已经坐回去了,看着很快又搭起来的顶棚和四周,伸手摸到几上的茶碗,热热的正正好。
船舱很快恢复了来时的模样,几乎立刻,就温暖如同来时了,众人去了斗蓬,重新落座,女侍捧了各式汤团和鲜汤小馄饨进来。
江延世指着汤团笑道:“京城过年少不了饺子,明州人过年,除了饺子,还少不了汤团。”说着,江延世微微扬头,看着徐焕笑道:“徐先生尝尝这汤团,真正的明州味儿。”
“猪油馅儿的?”徐焕看着白嫩的汤团,食指大动,今年过年,别的还行,这汤团,他是真没吃到好的。
“你那碗是猪油馅儿,你要吃什么馅儿?”江延世前一句答徐焕的话,后一句却是指着侍女托盘里六七样汤团,问李夏。
李夏有些犹豫,汤团这个东西,粘乎乎的,她其实不怎么爱吃。
“芝麻馅儿最香,你尝尝?”江延世看她犹豫,端起一碗递给她,李夏点头,一只碗里只有小巧的两只,不爱吃也不是难事。
“我也要芝麻馅儿。”李文楠看着自己旁边的侍女道,侍女笑应了,端起一碗,放到李文楠旁边。
江延世也端起一碗。
李文楠小心的咬开,吃了一只,忍不住和李夏道:“阿夏,这汤团特别好吃,香极了,咱们家做的就没这么好吃,怎么这么香!”
“因为放了好多猪油。”李夏也吃了一个,看着李文楠,答了句。
李文楠被她一句话答的呃了一声,江延世笑出了声,将余下的汤团递给女侍,看着李夏和李文楠吃完,一起漱了口,才笑道:“好吃可不全是因为好多猪油,明州汤团做起来十分讲究,徐先生必定知道,明州人家,几乎家家都有自己家做汤团的讲究。”
“是,我家吃汤团,太婆讲究掺一点粳米进去,馅料一定要用猪板油丁,不能剁的太碎,还有不少讲究,年年做汤团,太婆都得到厨房亲眼盯着做。”徐焕笑答道,他连吃了两碗汤团,吃的十分舒服。
郭胜也吃了两碗,这汤团做的太讲究了,实在好吃。
“洪嬷嬷做糯米糕什么的,都要掺粳米进去,是不是跟太外婆学的?”李文山笑道,李文岚立刻接道:“洪嬷嬷做的糯米糕一点也不好吃,阿娘不让说,非得让说好吃,还得多吃一块,洪嬷嬷就一直做一直做!”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返程
徐焕噗笑出声,“后来呢?现在还一直做一直做?”
“没有,后来阿夏跟洪嬷嬷说,吃了糯米糕就肚子疼,洪嬷嬷就不做了,可是连粽子也不让我们吃了。前年舅舅拉肚子,洪嬷嬷吓着了,端午包了好多粽子,只许我和阿夏一天吃一个,一天,一个!”李文岚竖着一根指头,对前年和去年端午,一共只吃了四五个粽子这件事,他怨念很深。
徐焕哈哈大笑。
江延世看着李夏,笑个不停,李夏摊着手,“六哥抱怨了快两年了。”
“今年到舅舅家吃粽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太外婆裹的粽子,比洪嬷嬷做的好吃。”徐焕一边笑一边和李文岚道。
“喜欢吃什么样的粽子?”江延世看着李夏问道。
“我喜欢吃甜的,白米粽最好,不喜欢吃肉粽子,你呢?”李夏答了句,又问了句。
“我喜欢吃肉粽子,白米粽最简单,也最难做。”
“嗯,粽叶的青香味儿要进到粽子里才好,一口咬开,碧绿色从外到里由深到浅,又好看又好吃。”李夏抿着红枣汤,说的自己都有点儿馋了。
“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白米粽最好吃了。”江延世也端起茶,抿了一口,斜眼看向专心听他们说话的李文楠,“七娘子喜欢吃什么粽子?”
“我?”李文楠措不及防,“我喜欢吃红豆粽,蜜枣粽。阿娘喜欢吃白米粽,阿爹有一回说阿娘是返朴归真。”
“严夫人是返朴归真,你九妹妹是生而不凡。”江延世和李文楠说话,眼睛却看着李夏,李夏垂眼抿汤,李文楠看看江延世,再看看李夏,想了想,没接话。
船回去和来时一样快,进到京城,泊到那间茶坊码头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众人出了茶坊,永宁伯府来接几个人的车子,已经候在门口了。
李文山和徐焕再次谢了江延世,上了车,回到永宁伯府,严夫人和徐太太等在离二门最近的暖阁里,看着众人下了车,徐太太想问,严夫人轻轻拉住她,“孩子们累坏了,不急在这一时,先让他们好好睡一觉。”
徐太太急忙点头,众人下了船,在车上晃了这么一会儿,都已经累的困的呵欠连天,东倒西歪,由着丫头婆子连拖带扛回到各自院里,沐浴洗漱好,天色大亮,拉上帘子,倒头就睡。
年年上元节,以孝治天下的皇上,都要侍候着金太后,赏灯看烟火,与民同乐,直至深夜,秦王自然是要随侍左右,看了烟火,陆仪陪秦王从宫里出来,回到秦王府时,离天亮也不远了。
刚进了王府二门,承影急步迎上来,一脸笑见了礼,陆仪打量着他,“什么事?”
“一点小事,还是先跟爷禀报……”
“说吧。”秦王打断了承影的话。
“是,”承影飞快的瞄了眼陆仪,“戌正前后,江大公子在南门大街遇到李五爷一行,邀请李五爷到他船上看汴河灯,李五爷等人上了船,直到刚刚,才下船回去永宁伯府。”
秦王脚步一下子顿住,陆仪皱眉看向承影,承影迎着他的目光,一脸苦相。
秦王顿住片刻,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承影,“仔细说说。”
“是,先是李六爷对了幅下联,有两个人都要出高价买,争了起来……”
“出高价买?什么人?真出价还是有人安排的?”陆仪打断承影的话问道。
“两人都是京城闲散的帮闲,说是受人之托,却不肯说是谁,没得爷示下,没敢多审。”承影忙解释道。
“问郭胜就行了,他是这一行的祖宗。”秦王声音清冷,“你接着说。”
“是,围了很多人,江大公子领着今晚巡视之责,过去查看……”
“哼!”秦王冷哼了一声,承影的话立刻顿住,看向陆仪,陆仪示意他接着说。
“江大公子说李六爷那幅下联乃无价之宝,还说……”江延世那一番话是对着众人说的,承影将那几句话原样不动的重复了一遍。
陆仪眉头拧起,“他这话,这不是往上架岚哥儿,这是讥讽。”
秦王斜了眼陆仪,看着承影,有几分不耐烦,“你接着说!”
几句话之间,已经进了书房院子,走廊狭窄,承影一边侧着身子斜步往前,一边接着禀报:“后来,江大公子和李五爷说话,外面隔着永宁伯府下人,还有江家下人,小的们就没能听到,没说几句话,江大公子就走了,接着,李五爷他们,就跟着江大公子的小厮枫叶,到了江家那间茶坊,从茶坊码头,上了江大公子那条船。”
承影抢先几步,打起帘子,让进秦王和陆仪,自己再紧跟进去。
秦王甩下斗蓬,不耐烦的冲送帕子端热水的内侍挥着手,“出去。”
众人退尽,承影提着颗心,接着道:“船沿着汴河,先北岸,再南岸,到南水门时,离放烟火还有不到两刻钟,江延世上了船,船出了南水门,再往后,小的们就跟不上了,船回到南水门,在烟火放好后两刻来钟,大约是去看烟火了。”
秦王斜看着陆仪,陆仪挥手示意承影退下,迎着秦王看起来很是不善的目光,陪笑道:“明儿把李五叫过来问一问,就都知道了。”
“江延世是冲着谁去的?李文岚?”秦王没答陆仪的话,“一个李文岚,不值得他江大公子这样的大动干戈吧,他是冲着我来的。”
陆仪默然看着秦王,这一两年,他越来越敏锐,也越来越多疑了。
“永宁伯府就是个大筛子,到处都是洞。”秦王咬着牙,“不过儿时旧识,她回到京城,我送了几样旧物而已,他想干什么?”
“也许……天快亮了,我这就叫人去叫李五,问一问就知道了。”陆仪看着几句话间就愤怒起来的秦王,还是赶紧问问清楚最好。
“连你也这么荒唐了。”秦王这心气不是一般的不顺,连陆仪也发作上了,“李五刚刚回去,你这就急急慌慌的把他叫过来,是要告诉整个京城,我着急了?着慌了?”
陆仪咽了口口水,低头认错。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兄弟
“是我急躁了。”沉默片刻,秦王声音低落下去。
“太后常说,不管什么事,先要耐得住性子。”陆仪低低说了句。
“皇上那句话,你也听到了。”秦王拖着脚步,坐到椅子上,抬手示意陆仪也坐。
“说金相是国之相,金家是王爷的金家那句吗?”陆仪坐到秦王身边。
“嗯。”半晌,秦王才低低应了一声,抬头看着陆仪,“皇上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知道的人,都不会跟他说,这是动荡国本的大事。再说,皇上要是知道了,太后必定能觉察出来,王爷必定也能觉出不对。他不该知道。”陆仪声音轻而柔,和缓中透着安抚之意,如同秦王很小的时候,痛了哭了,他安慰安抚他。
“我总觉得,皇上也很可怜,这不是他的错。”好半天,秦王声音更低落,低到几不可闻,“他不知道,于我,就是兄弟相残。”
“王爷想多了……”
“我没想多,”秦王看着陆仪,“我常常想,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凤哥儿,我累得很,人累,心更累。”
“王爷,”陆仪上身前倾,想抬手拍一拍他,手刚要抬起,却又硬生生压住,“您就算不做这件事,生为皇子,您也和现在一样,殚思竭虑,如履薄冰,您看看,皇上几位皇子,哪一个不是这样?”
秦王沉默不言。
“我也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大约只有太后知道,只是,现在这个地步,王爷如果退却,陆家,金家,还有李家,还有……”陆仪顿了顿,“都是跟在王爷身后的人家,王爷进,则生,王爷退……”后面的话,陆仪没说下去。
“要是我死了……”沉默良久,秦王声调含糊,陆仪心头一凛,“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不过,世子大约也活不了,或是疯了,还有太后。”
秦王慢慢抬起手,捂在脸上。
陆仪心疼无比的看着他,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承担的东西,太多,也太重了,这间阔大无比的王府里,只有他一个人,如同他正在行走的路,只有他一个人,也只能他一个人,往前走。
他们是他的伙伴,也是他的负担。
“我没事,这几天太累了。”好半天,秦王抬头看着陆仪,“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好。”陆仪想露出个轻松笑意,笑出来,却透着沉重和勉强,“我叫人进来侍候你沐浴,你好好睡一觉,我就在外院。”
“嗯,”秦王低低嗯了一声,示意陆仪倒杯茶给他,接过茶抿了半杯,放下杯子,垂眼吩咐道:“我没事了,你回府好好歇一歇,年过去,该办事了。有两件事,一,召拙言回来,你写封信给柏景宁,告诉他,我和拙言清理腐烂的驻军,清到现在,犯了忌,不敢再动,南边,就请他多多费心,委屈他了。措词委婉些。”
“是。”陆仪心里一宽,暗暗松了口气,急忙答应。
“再写封信给关铨,把北边的事告诉他,再告诉他,皇上信不过他,若北上领兵,必定擎制极多,我和拙言,如今是一多半精力都用在保全自己上,能帮他的不多,去不去,让他自己衡量。”
“是。”陆仪这一声是里有几分疑惑,秦王看了他一眼,“关铨不是你,你是我的私人,他不是。”
陆仪嗯了一声,“我知道了,让人进来侍候你沐浴?”
“嗯,还有,看灯的事,是我急躁了,不是大事,先不用理会了。”秦王声音低下去。
陆仪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低低答应一声,叫了内侍进来,自己告退回去了。
出了王府,陆仪叫过承影,低低吩咐道:“你去找郭胜,告诉他,午时前后,一定要让李五到王府请见。”
“是。”承影答应一声,正要上马,陆仪又吩咐道:“再问问郭胜,能不能想办法让王爷见见六哥儿和阿夏,最好就这两天。”
“是。”承影垂眼答应,看着陆仪上了马,跟着上了马,走出去转了弯,才离开队伍,纵马去寻郭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