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原来大哥早就替五哥儿打算这么多了,大哥对他这样好,他从前……唉,不提从前了,五哥儿说得对,空悔从前无用,往后好好儿的,才最要紧……
秦先生当天就赶往江宁府,对于李文山回京城这件事,李漕司诸事都放心,就只对伯府里放不下心,想来想去,决定让李文松也赶回京城,就留在京城,一来能当面好好老大李文杉夫妻解说清楚,二来就留下来,务必要照顾好李文山,不能让他对伯府再生怨忿。
李夏抓着李文山盘问了一下午,虽说也没能问出太多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后这一趟回去,是早有准备,不是措手不及的启程,只要太后没有措手不及,那就一切安好。
五哥确实该回京城了。
李夏拉着李文山,想仔细交待交待京城伯府,和其它诸家诸人,可时间实在过于紧迫,徐太太收拾东西都几乎来不及,李文山就急急忙忙赶回了杭州城,和金拙言一起,比太后和秦王早了半个月,启程赶往京城。
郭胜将李文山和秦先生送进杭州城,金拙言启程的时辰他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好送行,索性不管,在杭州城舅舅那里住了七八天,才回到横山县。
九月底,横山县衙收到了李文山的书信,他跟着金世子,半个来月就赶进了京城,他现在伯府,已经进了太学,一切安好。
刚进腊月,金太后和秦王平安回到京城的信儿传来时,李县令的调任文书,也递到了县衙。
下一任,李县令调任淮南东路高邮县令兼高邮军使,从不足千户的小县,调任五千户以上的望倚大县,官职从八品,越过从七品,升为正七品。
高邮县离京城,比横山县离京城,近的多了。
过完年,刚出了正月,洪嬷嬷和唐婆子带着人,押着大家俱走水路,徐太太带着三个孩子,郭胜跟着,从陆路先启程往高邮县慢慢赶过去。
陈先生则留在横山县,和李县令一起,等着新县令到任交接后,再一起赶往高邮。
这一趟赴任比起从太原府往横山县赴任那一趟,高兴是一样高兴,这一趟高兴之余,就十分的从容和富足了。
郭胜又是个擅长出门,极其能干的,从杭州城一路到横山县,安排的极其妥当,有值得去看看的地方,郭胜都以先生的身份,带着李文岚和李夏,去增长见识,这一路走过去,轻轻松松。
慢慢悠悠赶到高邮县时,李县令已经到任,接了印拜了衙神,洪嬷嬷也早到了,后衙里收拾的干净整齐,远非到任横山县那一回可比了。
五月的京城春光明媚,永宁伯府里,李文松带着一额头的薄汗,喜笑颜开的和太婆姚老夫人笑道:“太婆,山哥儿中了一等第七。”
“你二哥呢?”姚老夫人横着李文松。
李文松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有些尴尬,“二哥……又落了……”
“那你三哥呢?”姚老夫人不等他说完,又问了一句。
“也……落了……”李文松垂下了头。
“你连考都不敢去考,你二哥落了榜,你三哥落了榜,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我要是你,早就羞死了!我瞧着你去了趟江宁府,没学出本事,傻气倒学了一堆!这府里有的是下人,用得着你跑这一趟?你看看你成天的……还不赶紧回去念书去!真是丢人现眼!”
姚老夫人直起上身,一顿呵斥。
李文松垂着头耷拉着肩膀,一声不敢多吭,赶紧退出来,出了姚老夫人的正院,回头看了眼,郁郁叹了口气,拖着脚步走了十来步,掉头去找大哥李文杉。
看着李文松出了屋,姚老夫人怒气未消的连哼哼了好几声,看了眼坐在榻前扶手椅上,看着李文松背影抿着嘴儿笑的二太太郭氏,气儿更加不打一处来,“老三考前一两天,还在外头玩的一夜不着家,你这个当娘的,这心可是够大的!”
“不是玩,是会文……”郭二太太一看火气发到她这儿来,赶紧站起来,陪笑解释。
“什么文能会一夜?真要是会文能会一夜,一个生员,还能考不过?他哄你,你就装糊涂来哄我了是吧?”姚老夫人心里这股子有名的无名火,旺盛的根本压不下去。
郭二太太垂着手不敢多话了。
“下个月里就是老三成亲的日子,你都忙好了?这回老三又落了,你不赶紧打点着跟亲家说一声?陪个不是,你还有空在我这儿看别人的笑话儿?敢情你不是笑话儿是吧?”
郭二太太更加一声不吭,低眉垂眼耐心听训。
“……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姚老夫人一声厉呵,郭二太太连声答应,赶紧退出去了。
看着郭二太太出了门,姚老夫人的目光斜向垂手站在榻前的长孙媳妇赵大奶奶,赵大奶奶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我让老大给他爹写封信,写了没有?回信呢?”姚老夫人果然发作上了赵大奶奶,赵大奶奶听张口结舌,写什么信?她不知道啊!
“你们家大老爷,越老越活回去了!就那一个太学的恩荫,老三就不说了,不是他生的,他不疼我不怪他,那老二呢?那不是他亲生的?自己亲儿子不管,把这恩荫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
这事怪不着你们大老爷,我倒忘了,你们大太太跟在旁边儿呢,那老二,难道不是从她肚子里趴出来的?从她进了门……从前的事我就不提了,这回好,山高皇帝远了,她可真是不得了了!
……一对儿热脸贴冷屁股的东西,好了,这回好了,她倒是贴上去了,人家还不稀罕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亲找上门
赵大奶奶听姚老夫人先发作大老爷,再发作到大太太头上,态度小意恭敬依旧,心里却松驰下来,她代舅姑受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从那位突然冒出来的老五李文山回来那天起,老祖宗已经不知道发作过多少回了,这事跟她没关系,她知道,老祖宗心里也明镜一样,她听着就行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得了了,这一任放出去,她还真是本事的不得了了,她真以为她掏心掏肺的好,人家就能稀罕了?那一窝子都是个无情无义的货,明知道自己用不着,还把着不放,自己不要也不给别人,从小儿就这样,能有什么出息?我看了六十几年的人,我倒还不如她了……”
赵大奶奶低眉顺眼听着姚老夫人越扯越远的发作,心思也越想越远。
这样的话,说给她听有什么用?有本事,当面说给父亲听啊,在父亲面前,她可连个冷脸也没给过,就是母亲,在家时候,不也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那时候,她可没见她发过这样的脾气,也没见她驳过母亲一句半句话……
姚老夫人直发作了一刻多钟,大约是累了,一脸厌烦的挥着手,“……我是老了,我这把年纪,明儿一伸腿,一了百了……你别在我这儿戳着了,我这儿有什么好站的?你这个当娘的,把你那两个哥儿照顾好是正事……”
赵大奶奶赶忙垂手告退。出了正院院门,走出几十步才站住,轻轻舒了几口气,甩了甩帕子,平了心气,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刚转了个弯,郭二太太从旁边小径上迎上来,往赵大奶奶来的方向努了努嘴,“没冲你发脾气吧?”
“老祖宗的脾气,您还不知道?”赵大奶奶一脸无奈的笑。
“说起来,老祖宗真是好命人,就这么直着脾气过了一辈子,年青的时候娘家得力,老了吧,大老爷那样出息,从夫人活到老夫人,眼看着就是要荣耀这一辈子,一点儿委屈没受过,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福气。”郭二太太撇着嘴。
赵大奶奶斜了她一眼,笑着没接这话,“二婶子去看老三的院子了,帘子齐了没有?”
“巴掌大一点儿地方,能用得着几块帘子?早齐了。”一听赵大奶奶说到儿子的院子,郭二太太这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原本打算的好好儿的,两个院子并一起,往后再圈几分的小园子进来。小二房就三哥儿这一根独苗,就宽敞些,这是老祖宗的话。再说,那两个小院,本来就是一个,早年间从中间砌了堵墙,硬生生隔开的,现在好了,给了老五一半儿……唉!”
“二婶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五这说回来就回来了,前头连个招呼也不打,呼哧啪啦的,人就到了。再怎么说,也姓着李,总不能让他住到外头去吧?
咱们府上,就这么点儿地方,二婶子也是知道的,当时挪过来盘过去,实在找不到地方,父亲和母亲又都捎了话,务必一体视之,这务必一体,您说说怎么办?再怎么也得跟老四一样,才叫一体,这是老祖宗说的。
实在没有别的地方,我那院子倒是两进,我也想过隔一半出来,可一来现打墙来不及,二来,我那院子里,还挤着显哥儿和明哥儿呢,平时就净磕头碰脑了。
老三成亲,这院子该宽敞些,这话,最初还是我提的呢,可这变故突然来了,谁也想不到不是?都是没办法的事,我这儿,烦难更多呢?”
赵大奶奶立刻长篇大论,连解释带驳了回去。
如今这府里,是她主持这中馈,郭二太太这样抱怨到她脸上,她不驳回去,往后这事儿,指不定就能算她头上,说她持家不公。
“再说了,老五可是跟着长沙王金世子一起回来的。老五跟秦王爷,跟金世子,还有古家六少爷交好这事儿,老三还特地跑过来跟我交待了又交待,还说了,明大少爷交待了,从前的旧事早就过去了,都是一家人,可不能慢待了,这话,二婶子也交待过我是不是?
就连二叔,也找大郎说过话儿呢。没几天,老四又急吼吼的回来了,传了父亲和母亲那样的话,务必要一体视之,比同大郎。老四跟老祖宗说这话时,您也在的,能怎么办?这院子也就算了,这月钱,老四一个白身,也跟大郎一样,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会文钱呢,老二媳妇跟我抱怨了多少回,我能怎么办?”
赵大奶奶说着说着,这怨气就不能说没有了。
别的也就算了,比同大郎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就不明白了。
大郎是长子嫡孙,又早就中了举人,老五要比同,凭什么比同?
她盘问过老四,老四那话含含糊糊的,她也听明白了,父亲母亲那意思,这李家下一代,就指着老五了,真是笑话儿。
这老五有什么好?一身傻气,就因为搭上了秦王爷和金世子,做了人家的篾片相公?搁父亲母亲眼里,就比得同大郎了?
从前在家里时,没看出父亲母亲这么眼皮子浅啊?
见赵大奶奶动了气,郭二太太打着呵呵,转了话题,“算了,这事不提了。大老爷的吩咐,也只能听着。我找你有别的事,是件好事儿,得你帮个忙。”
赵大奶奶脸上带出了笑,心里却立刻警惕带戒备上了,她找她帮忙的事,可一向没什么好事儿。
“是一门好亲。”郭二太太一边挨着赵大奶奶往前走,一边压着声音道:“就是我那个堂侄女儿,五娘子,你是知道的,从十二三岁上头,就开始挑人家,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前儿我一想,跟咱们老五不正好是一门好亲?你说呢?
五娘子那嫁妆,可厚得很呢,五娘子人又好,脾气好性子好,往后进了咱们家,凭大老爷怎么把老五比同大郎,这五娘子,那可是万事由着你这个长嫂教导,正经一门好亲。”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己最可靠
郭二太太这话里的意思过于露骨,赵大奶奶脸上的笑容由尴尬而僵硬,干脆敛了笑容,撇了下嘴,重新笑出来。
“瞧二婶子这话说的,我成天累成这样,连两个孩子都顾不上,刚才老祖宗还教导我呢,让我多管管两个孩子,我真是巴不得把这一大家子琐碎,交到哪个手里,我好清闲清闲呢。
二婶子说的这事,好事是好事儿,可这事儿,我哪能帮得上什么忙?”
“我的意思,你能不能让大郎跟老五提一提,把五娘子家这门第儿,这嫁妆说一说,要不,让他们这一对小儿女见个面也行,五娘子那相貌可不差。
这门亲事,门第儿、嫁妆,这女儿家的相貌,样样都是上上,老五指定愿意。我问过老四了,说老五在他爹娘面前,跟咱们大老爷在老祖宗面前一样,那可是说一句算一句,只要他自己相中了,这事就好办了。”
赵大奶奶一脸笑,正犹豫着要不要推辞。郭二太太接着道:“这门亲事,不好跟老祖宗先提,真要说成了,老祖宗必定愿意得很,你呀,也别大体的太过了,你不替自家打算,指着谁替你打算?就连大郎……”
郭二太太干笑了几声,“这男人,只能你替他打算,可没有他替你打算的。
当初我四年里头连生了三个丫头,中间还伤了一个,一条命搭进去一多半,你那二叔,看到老三又是个丫头,头一句话就是让我想想办法,不能耽误了他的子嗣。
幸好啊,我生出了儿子,那妾,倒生了个丫头,我算是看开了,什么夫妻,呸!咱们哪,也只能自己替自己打算,这府里,可没谁能指得上。
再说,这可是正经的一门好亲。”郭二太太最后一句突然拽回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赵大奶奶。
赵大奶奶眼皮微垂,“这是要大郎出面的,我可作不得他的主,我回去问问大郎,大郎要是肯,那最好,要是不肯,二婶子就多担待了,你也知道,大郎是个倔脾气,他要是不肯,我说再多都没用。”
“成。你好好跟大郎说说,正经的一门好亲呢。这五娘子真要是进了咱们家,她那性子,跟你肯定处得好,跟咱们府哪个都能处得好,多少好!”郭二太太看着赵大奶奶,抿着嘴儿笑。
赵大奶奶被她笑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二婶子吩咐的事,我哪一回没好好做了?二婶子放心。”
又走了几步,郭二太太和赵大奶奶的路就岔开了,赵大奶奶别过郭二太太,往自己院里回去。走没几步,赵大奶奶掉回头,示意紧跟其后的大丫头采芹,“去书房看看,大爷前儿说,书房窗户上的纱得换一换了。”
赵大奶奶带着采芹,进了大爷李文杉的书房。
李文杉正欣赏一幅字画,见赵大奶奶进来,侍立在屋里的小厮忙垂手退出,赵大奶奶示意采芹到门口看着,坐到李文杉身边,先将老五李文山考了一等第七,老祖宗发脾气的事说了。
李文杉皱着眉头,一脸的无奈,“刚才老四过来说了,唉,太婆这脾气……”
“也不能全怪太婆,当年的事,我也听说了些,三叔走的时候,说了那样的话,说什么从此和伯府再无瓜葛,还说什么这李不得不姓……”
见李文杉眉头紧皱,赵大奶奶不往下说了,“……这话就算了,当初三叔还太年青,心气盛不懂事。可现在,老五要回来,那肯定是该回来,没谁说他不该回来,可是,那么大个人,说来就来了,怎么就不能先让人捎个信,说一声?
你看看,听说来了,人就在二门里了,这算什么?一家子措手不及,他回来那天,我直忙了一夜,这你知道,我不是抱怨这事,这当家理事,最怕这样措不及手。
三叔这一家子,可真是说走就走,就来就来,想怎么就怎么,别说老祖宗,换了谁,不得发发脾气?老祖宗算好的,也就是跟我发发脾气,唉,反正,老祖宗要发咱们小长房的脾气,全指在我脸上。”
赵大奶奶说不上是解释还是抱怨。
李文杉好脾气的笑着摇头,“你们女人家……”
“我们女人家就是心眼小?”赵大奶奶嗔怪了句,“这可不是心眼小,我来,倒不是说这事儿的,是另有件事……”
赵大奶奶将郭二太太和她说的亲事说了,“……说起来,这门亲事,若论门第儿,老五是高攀了,论嫁妆,就更不用提了,五娘子的嫁妆,两三年前我看过一回,真真正正十里红妆,听说这两三年又添了不少。五娘子生的又好。前前后后都看上,五娘子那头,也不能算委屈了老五,说起来,还是老五占了便宜,这便宜还不小。”
“这五娘子,是你跟我当笑话说过好几回的那个五娘子?”李文杉惊讶问道。
“谁跟你当笑话说了?”赵大奶奶嗔怪的推了李文杉一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小时候,谁没有几件笑话儿的?我也有呢,回头说给你听,现在长大了,自然就都好了。”
李文杉狐疑的看着赵大奶奶,“真要是都好了,郭家能看得上老五?”
“你看看你,既然这么明白,那你也该知道,这要是件件都好,老五拿什么攀这门亲?不就是……有那么点儿,不算很好,这门亲事才般配了。”
李文杉皱起了眉头。
“母亲捎了信,让咱们留心老五的亲事,反正我看着,郭家五娘子这门亲事,正经的一门好亲,你要是非得门第儿好,嫁妆好,这姑娘家又要出挑的什么都好,你自己想想好了,你肯,人家姑娘家肯不肯?”
赵大奶奶瞄着李文杉,“要不,就别急着说亲,老五这一回考了个一等第七,看样子也是个会念书的,那就等他考个进士出来,有了这进士出身,这样样都好的亲事,倒是能说得着了。”
“你这话……”李文杉失笑,“当年我考这试,还一等第一呢,隔年就中了举,这进士一直考到现在了,老五今年都十八了,除非今年秋闱高中,明年春闱再高中,否则下一科就得四年,都多大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群旁观者
“那你说怎么办?他没有这进士出身,这样样都好的亲事就攀不上,等到这进士出身吧,你又嫌等不及。那你拿个主意。”赵大奶奶斜睇着李文杉,一句话堵了上去。
“你看看你,这脾气就是急。”李文杉失笑。
“这是父亲母亲交待的事,从去年九月里回来,到现在,小一年了,好不容易有了这门四下都好的亲事,总算有人家看上他了,偏偏你还挑三拣四,你说我能不急么?”赵大奶奶推着李文杉,“我这个当孙媳妇的不容易,你也得替我想想。”
“好好好,我怎么不替你想了?可这亲事……”
“这亲事好不好,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到底好不好,得老五他自己看,我不过就是让你跟老五说一声,实话实说,人家郭家门第儿怎么样,五娘子嫁妆怎么样,五娘子长得至少比我好,不欺不瞒。
至于别的,那些笑话儿,那可都是咱们私底下说笑的,这样的笑话儿,我小时候的,也有一堆呢。这亲事要是能说成,说说也就算了,他们小夫妻床头床尾,自然是什么话殾有说;可要是说不成,人家小娘子小时候的事儿,可不好说给外人知道,就是你,也不该知道,是我多嘴罢了。”
赵大奶奶一边说,一边瞄着李文杉。
李文杉想了想,点头,确实是,无论如何,不能拿人家小娘子的私事到处说,这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他这样的君子所为。
见他点了头,赵大奶奶心里顿时放宽下来,“我告诉你,这牵线搭桥的,能说的,也就是门第儿,嫁妆这些硬件儿,至于人长的怎么样,脾气性格儿怎么样,连你也不知道不是?
这个也容易,让他们自己相看就好了,一趟不成,那就看两趟,人家姑娘又不怕看。
老五要是觉得好,这就是他们的缘分到了,老五要是相不中,或者是老五相中了,人家姑娘相不中,或是郭家看不上老五这个人了,那是他们没缘分。
再好的亲事,都得看缘分呢,成不成咱们是管不了的,我这里,跟老五这情份……你也别挑剔我,我反正,只管看着父亲和母亲的吩咐,把事办好,这一桩亲事提过,至少,我也能交待一二,不至于见了父亲母亲无话可说,这就算你替我着想了。”
李文杉想了想,点了头,“行,我跟老五说说,省得你说我不体贴你。”
“要说就快,正好考出个一等第七,正有脸面呢,找铁趁热。
再说,今年有秋闱,眼看要考了,老五那样张扬的性子,这趟考了个第七,指定觉得自己不得了了,秋闱必定要考一考的,说不定忙过这一通热闹宴请,就嚷嚷着要闭门念书,到时候,你再去说这事……”
赵大奶奶嘴角往下扯,“人家说不定要说你妒嫉,故意拿这事儿去分他的心呢,等到秋闱落了榜,真要说出这话……咱们这好心,岂不就成了驴肝肺了?那可不犯着。就这两天吧,要说赶紧说,算是你替我应了桩差使,没让我在父亲母亲面前没脸。”
赵大奶奶搂着李文杉的胳膊,推着他笑起来。李文杉被她摇的上身来回晃,一边晃一边笑,“好好好,再怎么,也不能让我的卿卿没脸。”
秦王奉命查看京城四周州县农桑,看了一圈,回到京城王府时,离生员考试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
金拙言从秦王手里接过李文山那篇一等第七的时文,只扫了几眼,就笑起来,“让他得了便宜。”
今年的时文,是论商之末农之本的,他们去年那一趟福建之行,至少商这一块,可真是看了不少,这题撞到李文山手里,真是让他拣了大便宜。
“谁出的题?”金拙言看着陆仪问道。
“唐尚书,他兼着京畿提举学事的差使,别的都不怎么管,只院试这一件,从来不假手他人。”陆仪多解释了几句。
金拙言喔了一声,上身放松,往后靠进椅背里,仔细看起那篇文章。
既然是唐承益亲手主理,这李文山,就真是又撞上一回好运道。
看着金拙言看的差不多了,陆仪看着秦王笑道:“唐尚书很欣赏这篇文章,说虽说稚气未脱,文笔尚嫩,却难得看事深入,兼有一颗悲悯之心,还特意把李文山叫过来,说了半天话。”
“秋闱怎么样?”秦王来回晃着折扇,没答陆仪的话,却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金拙言已经看完了文章,看了眼陆仪,接话答道:“大约要点唐尚书,除了他,这会儿也没有别人了。”
这会儿的京城,有这份做秋闱主考的威望和学识,又能让各方都点头认可,再能有足够风骨的,搪得住各方说项的,真是只有唐承益了。
“李文山怎么打算的?”秦王看向陆仪。
“要考一考,说是知道他这学问文章都还差的不少,一等第七不过侥幸,没打算考中,就是想经经场,先知道知道真正的大考怎么个苦法。”陆仪笑道。
“他这福运真是不错!”金拙言感叹了一句,笑起来。
秦王点头。
唐承益对他这评价不低,照唐承益的性子,十有八九,要怜惜他这份看事深入和悲悯之心,录了秋闱,让他在春闱上再好好磨练学问文章。
“还有件事,”陆仪看着秦王笑道:“前些天,李家老大李文杉,给李五提了门亲,是光禄寺卿郭怀宁的女儿郭五娘子。”
秦王和金拙言都是一个怔神,金拙言脱口道:“他才多大?就议亲了?”
“十八了。”陆仪无语的看了眼金拙言。
金拙言被这个十八噎的呃了一声,他怎么总觉得李五比他小呢……李五是比他大,虽然只大一岁。
“这门亲事,成了?没成?有什么不对?”秦王看着陆仪,肯定了自己最后一个直觉,“哪儿不对?”
“这个……”陆仪一脸苦笑,“郭家门第儿不差,家风也不差,家中子弟都过得去,听说这郭五娘子,嫁妆极为丰厚……”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实人的王八拳
“你就说哪儿不对。”金拙言打断了陆仪的话。
“这个……”陆仪摸了把鼻尖,一脸干笑,“不大好说。有件小事,这位郭五娘子,常去脂胭斋买胭脂花粉,铺子里的婆子,都知道郭五娘子的规矩,不管买多少,都是一件一件的会帐。
比如买四盒胭脂三匣子花粉,就拿一盒子胭脂,多少银子多少大钱,付好了,银货收好,再拿一盒胭脂,再付再收好,就这样,一件一件的会帐,一件一件收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买?”金拙言听的一怔一怔的,秦王也怔忡的看着陆仪。
陆仪摊开手,“说是,郭五娘子说了,她阿娘让她自己算帐买胭脂花粉,不这么买,她算不清帐。”
秦王呆了半晌,噗一声大笑出声。
金拙言不敢置信,“真不是为了消遣人家?就是算不清帐?这有什么好算的?这是个傻子?”
“不能说傻,生的也很好看,看起来……真是挺好一位小娘子。
还有几件小事,说是四五岁上就跟着先生上学了,后来请了专门的女先生,专教她一个人。到现在,一本三字经,背了十来年了,还没全背下来,一遍一遍从前往后背,背到过半,前头的就忘了。
还有就是睡觉特别好,说是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回在园子里临着坡地的石头长凳上睡着了,一个翻身掉下去,滚了十来丈远,都没醒。”
金拙言目瞪口呆,好半天,长长抽了口气,“李五够傻的了,再娶上这么一位……”
秦王笑的声音都变了,一边冲金拙言不知道挥什么的挥着手,一边看着陆仪问道:“李五呢?他什么意思?”
“李五回了,说是:郭家门第儿太高,这门亲事哪儿都太好,他攀不上。说他娘交待过,低头娶媳妇,平着也行,可郭家这门亲,他这头抬的,脖子都要断了,实在攀不上。”陆仪一边说一边笑。
金拙言哈哈大笑,不停的跺脚,“我就喜欢李五这王八拳,回回打在人家鼻尖上。”
秦王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这个李五,精明里冒傻气,傻气里又裹着精明,真是有意思。
“把这门亲事,还有李五这话,想办法凑个巧,说给唐承益。”秦王笑了一阵子,吩咐道。
“是。”陆仪欠身答应。
李县令到任高邮县,拜见上官领教训,拜文庙,参拜高邮县的城隍、土地,以及这儿那儿的河神狱神衙神码头神等等诸般鬼神,再到县学训了话,召集县学学生们再考一场,接着就开始巡查诸镇诸乡……
这些都是例行公事,只是高邮县比横山县大的太多了,这些例行公事,就不是当初在横山县那样,十天半个月就例行完可比了。
李县令是个认真负责的县令,巡查各乡各村,必定是要自己亲脚走到的,和郭胜、陈师爷对着地舆图排了半天,再怎么也得三四个月才能走完,议好了,由郭胜和陈师爷轮流陪着查看,可是,刚刚巡查了两三天,李县令这计划,就被打乱了。
大约是衙神没拜好,他这高邮县衙,突然就发了诉状灾,也就四五天的功夫,签押房就高高摞起了两摞半人高的待审卷宗,衙门八字墙前,一堆奇形怪状的原告被告哭成一团,闹成一团。
李县令对着这突如其来的诉状灾,以及衙门前的原告被告,目瞪口呆之后,忙了个四脚朝天。例行巡查,只能先放一放了。
这一阵子,郭胜再忙,也没耽误过李文岚和李夏的功课,只是,有时候在一大早,赶在陪李县令处理公务前,有时候在晚上,巡查或是理完公务之后。
最近几天,天天陪着李县令审案子,这上课,倒是正正常常的还在午后。
趁着李文岚背书,郭胜和李夏说起这发诉状灾的事儿。
“这些卷宗,我仔细看过一遍了,还真算是县尊接印之后,现生出来的事儿,审了这两天,结了四桩案子,倒又新接了七件。”
李夏手下一顿,抬头看了眼郭胜。
“前天,我就劝县尊先缓一缓,这中间必有缘故。前天晚上,昨天白天,我出去打听了下,也没用我找人打听,出了县衙,就有人找我说话。”郭胜脸上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屑。瞄了眼李夏,接着道:“这话得荡开一步说,这高邮县,是车船水陆交会要地,号称舟车之会……”
李夏抬起头,扫了眼郭胜,这些,可用不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