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对着屋子里的夫妻俩抱了抱拳,萧墨开口介绍道:“南宫公子,这是萧暮,刚才他悄悄跟在那个逃走的刺客后面……”

南宫昕微微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刚才萧墨才没有追上去。

萧墨继续说着:“萧暮一直追踪到了恭郡王府!”

话落之后,空气中一片死寂。

☆、849手段

也就说,今晚的那两个刺客是恭郡王派来行刺南宫昕的!

傅云雁双目一瞠,神情间缱绻不再,小脸上写满了怒意,差点就想冲去恭郡王府找韩凌赋算账。

不过她毕竟不再是曾经那个冲动的少女,深吸几口气后,就冷静了些许,只是眸中仍旧燃着两簇火苗,映衬着她的眸子明亮如宝石。

“阿昕!”傅云雁一把拉起南宫昕的手,仰起脸庞正色道,“我们去公主府找祖母和三哥!”

南宫昕反握住傅云雁的素手,她的掌心指间不似普通女子般柔嫩,有着常年练武留下的粗茧,却让他觉得安心。

南宫昕迟疑了一瞬,颔首同意了,“六娘,我们走。”事关恭郡王韩凌赋,南宫昕隐约能猜到这场刺杀不仅仅是针对自己或者南宫府这么简单

屋外早已是一片漆黑,远远地,传来一更天的锣鼓声,响亮刺耳,南宫府的一侧角门再次开启,两匹高头大马自门后鱼贯而出,朝着咏阳大长公主府的方向策马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

一炷香后,公主府因为这对小夫妻俩的突然来访而骚动了起来,不一会儿,闻讯而来的傅云鹤也来到了五福堂的东次间,祖孙四人坐在一起。

南宫昕就把今晚他在南宫府大门口被人刺杀,以及镇南王府的暗卫之后追踪着那个逃脱的死士寻到恭郡王府的事一一告诉了咏阳和傅云鹤。

南宫昕说完后,东次间内静了一瞬,咏阳沉吟片刻后,转头看向了傅云鹤,问道:“鹤哥儿,倘若今日那死士得手,你会如何?”

如果死士得手,如果阿昕被害傅云鹤的瞳孔中盈满了怒意,果断地说道:“祖母,那当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抓出凶手!”他怎么能让阿昕就那么冤死!

“鹤哥儿,那你要以什么身份查?”咏阳淡淡地再问。

“”傅云鹤楞了一下,他如今是镇南王府的人。

咏阳见他若有所思,继续道:“鹤哥儿,这里是王都,不是南疆。你这次是以镇南王府来使的身份来王都,要是你硬要插手朝廷查案,就代表南疆干涉大裕朝事,那么我是管,还是不管?若管,那便是我公主府直接对上镇南王府,你又该如何立足?若我不管,任由你代表镇南王府在王都肆意行事,为所欲为,那大裕和新帝还有何威信可言?!”

咏阳的声音越来越冷,“韩凌赋还真是好算计,他这是想借阿昕的死挑起新帝与南疆之间的纷争,本来新帝是借镇南王府之势登基,一旦双方有了龃龉,失去镇南王府的助力,就如同断新帝一臂。”说着,咏阳长叹一口气,“韩凌赋多年来一直野心勃勃,没想到如今新帝已经登基,他却还是不死心,仍对皇位觊觎在侧,上蹿下跳”

话落之后,屋子里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傅云鹤的眸光闪了闪,片刻后,徐徐道:“祖母,阿昕,接下来还是交给镇南王府来处理吧。”傅云鹤看来冷静了不少,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屋子里的其他三人一下子齐刷刷地都看向了傅云鹤。

傅云鹤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方才漫不经心地接着解释道:“韩凌赋好歹也是堂堂郡王,又是皇上的亲皇兄,这件事说来无凭无据的,就算是祖母出面,也只会弄出一个‘新君容不下兄长’的名声皇上的名声已经够差了。”傅云鹤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祖母做事需要证据,他们镇南王府不需要,只要知道是谁干的就行!

四周又是一片静默,众人都不得不承认傅云鹤所言不无道理。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傅云鹤也不打算给他们选择的机会,直接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离开五福堂后,没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反而是独自翻墙离开了咏阳大长公主府,甚至也没有骑马,直接借着夜色一路疾驰,在一条条无人的巷子间穿梭最后来到了王都南大街的凤吟酒楼。

这凤吟酒楼是萧奕留在王都的暗桩之一,也是各方情报的集合点,王都各处暗桩查得的情报都会统一汇集到这里,再由酒楼的老板一起发往骆越城;同时,萧奕在南疆若是有什么吩咐,也会让信鸽飞来这里,由老板整理之后,再一一吩咐下去。

傅云鹤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酒楼的后门,在门上规律地敲了三下,然后再两下,须臾,就听轻轻的“吱哑”一声,有人从里头把门打开了。

“傅将军请进。”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的胖老板急忙把傅云鹤迎进了屋子里,弥勒佛一般的圆脸上笑呵呵的,看着很是亲切。

傅云鹤随便找了一张圈椅坐下,开门见山地直接道:“今晚南宫府的二少公子被人刺杀了,我要你再安排两个暗卫保护南宫二少夫人。”跟着,傅云鹤就把今晚南宫昕被恭郡王府的死士刺杀的事简而言之地说了一边。

胖老板笑呵呵的圆脸上顿时没了笑意,面色一正,忙抱拳领命道:“傅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顿了一下后,胖老板谨慎地又问:“不知傅将军可还有什么吩咐?”

傅云鹤摸着下巴,似是自语地说道:“本将军从南疆出发前,世子爷与本将军说了,只要大裕老老实实的,就不必去管他们想干什么,但若是有人不长眼敢把手伸到南宫二公子身上,那我们镇南王府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受气包,让本将军尽管放胆放手去做,不必对敌人客气”

傅云鹤话语间,胖老板的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线,眸中透出一丝冰冷的锐利,认真听他说着。

昏黄的烛火在空气中“滋滋”地跳跃着,一炷香后,傅云鹤方才从酒楼的后门原路离去,凤吟酒楼又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切如常。

夜渐渐深了,夜空中的银月皎洁依旧,还是那么恬静淡然,然而,人心却不然!

城东的恭郡王府中,韩凌赋正独自待在外书房中,怒气冲冲地来回走动着,熊熊怒火在心头燃烧,肆虐

南宫昕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两个死士要拿下他一条命本来轻而易举,没想到竟然失败了,还搭上了一个死士!

培养死士费力又费时,需得从七岁以下的幼童开始培养,灌输死士的职责,拘束其行为,然后慢慢择优汰劣,没五六年不能成事,至今自己手头也不过区区五十名合格的死士,他们为了完成任务,可以不顾一切,可以舍死忘生!

虽然死士的命算不上什么,但是死一个就少一个

想着,韩凌赋咬牙切齿,心里不甘心地怒道:这南宫昕怎么这么好命,居然被人给救了!

南宫昕本身微不足道,但他是镇南王世妃的嫡亲兄长,又是五皇弟韩凌樊的亲信,他的存在让韩凌樊阴错阳差地获得了镇南王府的支持,方才得以登基。

只要南宫昕死了,就可以切断韩凌樊和镇南王府之间那脆弱的联系;

只要南宫昕死了,韩凌樊就必须要给镇南王府一个交代,届时只要自己操作得当,如同父皇殡天时那般搅浑这一池浑水,让命案不了了之,势必能引起镇南王府对大裕的嫌隙,甚至是仇视!

倘若没有镇南王府支持,韩凌樊还能坐稳他的皇位吗?!

韩凌赋本来对此信心满满,却没想到刺杀南宫昕的计划竟然失败了!

那个忽然出现救了南宫昕的黑衣人到底是何来历?!

按照刚才那个死里逃生的死士口中所描述,那黑衣人很可能是一名暗卫,一名身手高超的暗卫!

暗卫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培养出来的,比培养死士难上数倍,在这王都之中,除了已经先去的父皇,恐怕也只有咏阳大长公主府有这个能耐培养这种级别的暗卫难道说这黑衣人就是咏阳姑祖母派在南宫昕身旁暗中保护他的?!

韩凌赋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杀机与不甘。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自己也是咏阳姑祖母的侄孙,可为何咏阳姑祖母就是如此偏心,总是偏帮着韩凌樊打压自己!

难道就仅仅因为韩凌樊是皇后之子?!

可恨!真是可恨!

“砰!”

韩凌赋重重地一拳锤击在身旁的书案上,眼底浮现浓浓的阴霾,俊美的脸庞上有些扭曲。

他决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一计不成,那他再来一计便是,他倒要看看韩凌樊能拿他如何?!

韩凌赋的神色间一片冰冷,如万年寒霜般。

夜更寒,也更浓了,这一夜,直到三更的锣鼓声响起,书房中的烛火方才熄灭

次日一早,韩凌赋又是如常般鸡鸣而起,匆匆地策马前往皇宫上早朝。

卯时的天色还蒙蒙亮,但是王都已经彻底苏醒了,文武百官皆是精神抖擞地聚集在金銮殿上,仰望高坐在御座上的年轻君王,然后行礼并齐呼万岁。

当小內侍高喊了一声“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后,就有御史立刻站了出来,再提泾州民乱一事,斥其源头乃是贪官为祸,向韩凌樊提出要治吏查贪,正朝纲!

那御史的话还没落下,韩凌赋已经从队列中走出,不少朝臣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暗自交换着眼神。

果然,下一瞬就听韩凌赋义正言辞地说道:“皇上,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我大裕官员乃是先帝所任命,先帝辨识英才、任用贤能,乃是千古明君,皇上以为如何?”

韩凌赋目露挑衅地与韩凌樊直视,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他倒要看看韩凌樊敢不敢在这众目睽睽下说先帝的不是!

韩凌樊眉头微皱,似有为难之色。

见状,韩凌赋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接下来他更是直接与韩凌樊杠上了。

韩凌樊提及赈灾,户部尚书还没说话,韩凌赋已经言辞凿凿地替户部哭穷。

韩凌樊提出派兵前去增援泾州以剿灭黄巾军,兵部尚书还没说话,韩凌赋已经慷慨激昂地表示大裕连年战火,不宜再动干戈,应派人前去泾州招安。

早朝的结局最后又是一场你来我往的争执,大部分的朝事在韩凌赋的有心搅局下变成了“明日再议”

早朝后,心情不错的韩凌赋慢悠悠地朝宫门走去,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远远地,一个中等身量的官员朝这边大步走来,恭敬地对着韩凌赋作揖行礼:“参见王爷。”

韩凌赋随口应了一声,并没在意对方,继续信步往前走去。

可是那官员却没有继续往前,反而在原地回头看着韩凌赋的背影,表情有些古怪。

他犹豫了一下,快步追上了韩凌赋,恭声又道:“王爷,请恕下官多嘴,王爷最好赶紧回王府去”他欲言又止,急匆匆地又抛下一句,“下官还要去拜见首辅大人,就先告辞了!”

跟着,那官员好似怕韩凌赋叫住他似的,加快脚步走了,弄得韩凌赋一头雾水,他皱了皱眉,莫名其妙地甩袖离去

一盏茶后,等韩凌赋来到宫门时,就见一个在宫门外探头探脑的青衣小厮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看来满头大汗,焦急地说道:“王爷!小的见过王爷还请王爷赶紧回府!”这郡王府的小厮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韩凌赋心里咯噔一下,面色也沉了下来,不由得想起了刚才那个官员,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郡王府里出事了?!

韩凌赋心急如焚,急忙翻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策马而去。

马蹄飞扬间,韩凌赋不断地挥动马鞭,不断地加快马速,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越来越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所经之处,那些街道两边的百姓似乎一个个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报以诡异的目光。

距离郡王府越近,这种怪异而充满探究的目光就越多

郡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好似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热闹?!

韩凌赋心中的恼怒越来越浓,高高地挥起马鞭,又是“啪”的一声挥下

他胯下的白马急速地左转,来到了郡王府所在的街道。

韩凌赋一眼就看到百来丈外郡王府的门口一片喧哗,一些围观的百姓被几个王府护卫气势汹汹地驱散开去,唯有两个异族打扮的高大男子站在郡王府的大门口,似乎正在对门房说什么

距离隔得远,韩凌赋也听不清这二人到底在说什么。

“踏踏踏”

随着马蹄声靠近,那两个异族打扮的男子循声朝韩凌赋的方向望去,面露惊喜之色。

韩凌赋渐渐缓下马速,在五六丈外停下,那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虬髯胡以别扭的大裕话朗声道:“恭郡王,吾等是百越人,得知奎琅殿下在贵府中留下了小殿下,吾等奉命把小殿下带回百越奉为正统。来日小殿下复辟,再来谢过恭郡王的养育之恩!”

韩凌赋的脸色瞬间变了,既惊且怒,俊美的脸庞上几乎没了血色,下意识地脱口而喝斥道:“胡说八道!”

韩凌赋握紧了手中的马绳,心绪混乱得几乎无法思考,紧接着下令道:“来人!给本王拿下这两个胡言乱语的疯人!”他可不能放任这两个百越人继续在王都胡言乱语!

五六个王府护卫闻声围了过来,就听那虬髯胡拔高嗓门又道:“恭郡王,吾等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为何如此?!”

他身旁的小胡子接口道:“贵府的世子分明就是吾百越的小殿下,还请恭郡王速速将小殿下交还!”

一瞬间,韩凌赋只觉得那些被驱赶到十来丈外的百姓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那些目光如千万把飞刀一般刺在他身上,令他羞辱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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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0共妾

这一瞬,韩凌赋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那两个百越人飞快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那虬髯胡继续高声叫嚣道:“恭郡王,吾主奎琅殿下临终前亲**代,贵府的世子就是奎琅殿下的亲子,吾国的小殿下。吾等要接小殿下回百越复辟,还请恭郡王莫要强留小殿下!”

他俩一唱一搭,每一字每一句都直刺韩凌赋的要害,气得他面上一片铁青,额头青筋直跳。

而四周那些好事的围观百姓则瞬间炸开了锅,一个个脸上都难掩激动之色,七嘴八舌地互相讨论着:

“我刚才就说嘛,这两个百越人说得肯定是真的!”

“是啊是啊,他们既然敢当面找恭郡王要人,估计是所言非虚!”

“”

“还不给本王速速拿下这两人!”韩凌赋咬牙启齿地再次下令道,冰冷的眸中杀机四射。

五六个王府护卫应声的同时,快速地将这两个百越人包围了起来,气势冷然。

然而,那两个百越人却毫无所惧,那小胡子挑衅地上前半步,愤愤地又道:“莫不是恭郡王你自己生不出儿子了,这才非要强留我们家小殿下不肯归还?!”

这一句话又引来四周的人群再度喧嚣起来,一个圆润的中年妇女激动地一拍大腿,拔高嗓门道:“哎呦喂,我算是知道了!之前里王都不是有什么‘成任之交’的传言吗?”

“对了对了!难道是恭郡王和那个什么百越大皇子行了”

“喂喂喂,你们在说什么‘成任之交’的”

“”

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激烈,那些嘈杂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韩凌赋耳中,令他羞窘万分。

那野种的事是韩凌赋此生最大的耻辱,此刻韩凌赋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光了一般,浑身**地暴露于人前。他的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深陷进皮肉中,血肉模糊

一个“杀”字已经在韩凌赋的唇边,随时都要脱口而出。

这时,那个虬髯胡的百越人义愤填膺地对着身旁的小胡子又道:“哈查可,我们走!我们去找大裕皇帝评理去!恭郡王不讲道理,扣着吾国小殿下不还,实在是岂有此理!”

那叫哈查可的小胡子忙不迭点头应和,扯着嗓子对几个王府护卫叫嚷着“好狗不挡道”,两人就想离开。

几个王府护卫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两个百越人胆敢在恭郡王府门口闹事,这么放他们走也太便宜他们了,护卫们询问地看向了韩凌赋。

韩凌赋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墨来,此刻大街上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直接杀了这二人就变成他在“灭口”,那么以后韩惟钧那野种的血脉就真的说不清了;但若是把这二人“请”进府里,也就等于坐认了韩惟钧的身世!

韩凌赋心中越想越恨,韩惟钧这个野种不但是他最大的耻辱,还给他带了这么多的麻烦,当初真应该直接扔进井里溺死他才对!

是他错了,他当初真不该被白慕筱三言两语给诱向了歧途

韩凌赋一直不说话,护卫们还以为王爷要放这两个百越人走,就没再拦着,由着二个百越人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郡王府的大门口只余下围观的百姓还在意犹未尽地议论纷纷,几个王府护卫唯恐这些贱民惹怒了主子,急忙粗声把那些百姓给驱散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了,韩凌赋的面色阴晴不定,他一进府后,就把护卫长招了过来,冷声嘱咐了几句后,护卫长就领命而去,至于韩凌赋自己则是怒气冲冲地去了星辉院,找白慕筱和阿依慕算账!

这百越人都找上门来寻衅,让韩凌赋不得不重新评估阿依慕在百越的影响力,而且,韩惟钧的身世是恭郡王府最大的秘密,在王都知道之人寥寥无几,韩凌赋几乎可以断定消息是从百越这边走漏的

然而,韩凌赋还没说上几句话,反倒被闻讯的白慕筱淡定地质问他最近到底做了什么,才被人如此针对

这个女人还是这么擅长推诿!韩凌赋狠狠地瞪着白慕筱,气得差点没接上气来。

阿依慕深谙“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的处事之道,紧接着,就好言好语地表明他们是一条战线的,不能在这时候起了内讧让敌人如意,又劝韩凌赋把这几日的事细细说来

就在这时,小励子匆匆地跑来了,打断了他们三人的对话,禀道:“王爷,不好了!刘护卫长派人来传话,说那两个百越人离开郡王府后,就直接去了京兆府,击鼓鸣冤!”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韩凌赋大惊失色地起身,再也没心思与白慕筱、阿依慕多说什么,大步离去了。

他心急如焚地离开恭郡王府,带着小励子和几个王府护卫一路策马往京兆府飞驰而去,马蹄飞扬

明明京兆府离郡王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可是韩凌赋却恨不得多长上一对翅膀,心里只想把那百越人碎尸万段!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京兆府的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男女老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里,一个个都好像看戏似的津津有味,附近还有更多的人在争相告走,朝这边涌来

今日的京兆府一片喧闹吵杂,乍眼看去,就好像是菜市场一般。

几个面目森冷的王府护卫自觉地在前方为韩凌赋开道,而京兆府的衙役们也认得韩凌赋,急忙又是行礼,又是在前头引路。

那些个看热闹的百姓一听来人就是恭郡王,一双双眼睛好似灯笼般亮了起来,已经有人开始彼此窃窃私语。

韩凌赋无视背后那些异样的目光,黑着脸大步流星地跨过大门的门槛,朝公堂而去。

他一眼就看到公堂中央站着两道熟悉的高大背影,穿着异族服饰,正是适才去郡王府闹事的那两个百越人。

此刻,那个高大的虬髯胡正在用不甚标准的大裕话滔滔不绝地抱怨着:“奎琅殿下虽然已经故去,但奎琅殿下乃是大裕的驸马,也是大裕先皇承认过的百越之主。不管百越现在隶属何人,奎琅殿下在大裕是无罪的,大裕怎能无缘无故地扣着奎琅殿下唯一的血脉不放?!”

“不错,”那小胡子哈查可急忙附和道,“大裕没有资格扣着吾国的小殿下”

“放肆!”

韩凌赋再也听不下去,厉声呵斥道,脸色铁青地大步冲进了公堂,浑身弥漫着一种阴郁之气。

“你这个京兆府尹是怎么当的?!”韩凌赋不客气地指着坐在堂上的京兆府尹怒声道,“居然任由两个百越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把人给绑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那哈查可一脸委屈地吊高了嗓门:“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奎琅殿下尸骨未寒,过河拆桥也没这么快啊!当初明明是恭郡王苦于无子,这才求奎琅殿下帮忙,想让殿下帮他留条血脉,为此,恭郡王还不惜献上了他最宠爱的侧妃以示诚意。”

“在我百越,常有把姬妾赠与贵宾挚友的习俗,奎琅殿下见恭郡王诚心相求,这才好意把小殿下过继给恭郡王。”虬髯胡言辞凿凿地说着,哭天喊地,“本来小殿下过继给恭郡王也就罢了,但是如今奎琅殿下先去,殿下自己没有血脉留下,只剩下小殿下这独根苗了!”

听到这里,守在京兆府外的那些百姓已经沸腾了,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早听蛮夷有共妻的习惯,原来真是如此啊!”

“什么共妻,我看这是‘共妾’才对!”

“我十几年前也去过南蛮百越,确实听闻过那里有这种习俗”

“”

百姓们说得热闹,但是坐在红漆木的大案后的京兆府尹已经听得傻眼了,不仅是满头大汗,连背后的中衣都湿透了。

这都是些什么腌臜事啊?!

京兆府尹也听说过王都关于“成任之交”的流言,此刻自然而然地也有了一些联想,却不敢深思

这件事实在耸人听闻,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好处理!

再者,此事关乎皇室血脉,他区区一个京兆尹,哪里敢管这种事啊!

“荒谬,简直就是荒谬!两个百越疯子竟然敢在大裕的京兆府里大放阙词,意图混淆我大裕皇室血脉,此乃重罪!京兆府尹,你还在等什么?!难道还要本王亲自动手不成?!”韩凌赋简直快要气疯了。

京兆府尹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王爷且息怒,此事还容从长计议”京兆府尹绞尽脑汁地想着,只希望把这件事先搪塞过去,先退了堂,关了府门再说。

“什么从长计议,我们只想带回我们的小殿下!”哈查可不肯罢休。

忽然,门外有一个人大声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这还要当事人上堂对质才是!”

“就是就是,也该听听恭郡王的那个什么侧妃怎么说啊!”

“说的是!”

“”

围观的人群说得沸沸扬扬,群情激昂,简直比自己的事还要激动。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面容普通的灰衣少年嘴角勾出一个狡黠的弧度,他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往后退着,然后飞快地离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少了一个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公堂上。

灰衣少年快步朝斜对面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走去,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走进一间临街的雅座。

雅座中,一个身穿蓝色衣袍的娃娃脸青年正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饮着水酒。

“傅公子。”灰衣少年合上房门后,就过来给傅云鹤抱拳行礼,把刚才发生在京兆府公堂上的事一一禀了。

傅云鹤满意地翘了翘嘴角,朝窗外望去,从他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斜对面的京兆府大门口那喧闹嘈杂的人群

傅云鹤悠闲地饮了半杯水酒,喃喃笑道:“这些百越人倒也乖巧”他随意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两只乖巧的小兔子一般。

恭郡王府的小世子是奎琅与白慕筱的奸生子一事,是一日萧奕当作闲暇的笑话告诉傅云鹤的。当日萧奕曾说,他不想管王都的破事,随韩凌赋、白慕筱他们自己闹腾去,但是若那韩凌赋还不识相,这倒是个不错的由头。

因此,傅云鹤便很听大哥话地拿此来当由头了!

昨晚,傅云鹤吩咐风吟酒楼的老板从留在王都的暗桩中找了两个能说会演的百越人来,编好了说辞,让他们先后去恭郡王府和京兆府闹事,目的自然是要将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韩凌赋他不是最爱皇位和面子了吗?!

自己就要让他颜面丢尽,更绝了他的狼子野心!

第一步是恭郡王府。

第二步是京兆府。

至于第三步

傅云鹤的眸子越来越亮,抬眼再次看向了窗外,但这一次却是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他很快就挥退了那个灰衣少年,悠哉地继续饮着水酒,偶尔瞧瞧斜对门的热闹

一炷香后,前方的街道上终于有了动静,一阵马蹄声远远地随风传来,几个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朝京兆府的方向飞驰而来。

傅云鹤终于又笑了,笑得娃娃脸上的一对黑眸弯成了两弯新月。

人总算是来了!

傅云鹤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没一会儿,刚才那个灰衣少年就又急匆匆地回来了,年轻的脸庞上掩不住的雀跃,欢快地禀着:

“傅公子,哈查可和拉戟的嘴巴可真毒,刚才差点就气得那恭郡王失态得自己出手了!可惜关键时候内务府那边派了德郡王过来,给拦下了”

傅云鹤身为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自然是知道德郡王的,德郡王是宗室,乃是先帝的堂弟。德郡王是个拎得清的,不站队只忠君,因此在新帝登基后,德郡王就立刻表示了臣服。

傅云鹤不由勾唇,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后这次倒也机灵,知道利用这个大好机会!”

说着,傅云鹤站起身来,走到雅座另一边的窗户旁,轻轻地推开一扇窗,往下看去。

只见酒楼一楼的大堂中早已经是座无虚席,那些酒客们都没心情喝酒了,眉飞色舞地在议论着恭郡王与百越大皇子的二三事,一个个都说得口沫横飞,仿佛是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似的。

傅云鹤唇畔的笑意更浓了,弹了一下手指,吩咐那少年道:“让人继续!”

“是,傅公子!”

灰衣少年笑着抱拳领命,立刻就轻巧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数日,沉寂了许久的王都忽然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恭郡王府世子的身世成了王都上下热议的焦点,上至那些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都在兴致盎然地讨论这件事。

一日,在一家茶楼中,有个妇人偶然听到两个茶客聊天,得知其中一人是一名坊间密医,专治那些不可告人的毛病,比如什么花柳梅毒恶疮,比如什么不孕不育、不能人道

那密医说起他在三四年前曾给一个隐姓埋名的贵人瞧过病,前两天他在京兆府门口再次看到了那个贵人,这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原来那贵人竟然就是恭郡王。

而且,恭郡王当初来找他瞧的是不育之症!

两个茶客说得低声,却被那妇人听到了,兴冲冲地跑去确认,于是便闹得整个茶楼的茶客都知道了,流言疯传,没半天,大半个王都都听说了恭郡王有不育之症的事。

如果此言非虚,等于就是直接坐实了恭郡王府小世子乃是百越大皇子之后的传言!

原来,恭郡王堂堂郡王竟然甘愿自戴绿帽,替别人养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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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1认亲

这些日子来,韩凌赋暴躁得就像是一个点燃的爆竹似的,一触即发,连带整个恭郡王府都笼罩在无尽的阴云下

那一日,韩凌赋与两个百越人在京兆府中争执不下,后来还是宗人府派了德郡王过来调解,安抚了两个百越人先去王都的驿站暂住,说会给对方一个交代。

之后,宗人府的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等轮番来找韩凌赋试探世子韩惟钧的身世,韩凌赋自然是一力辩驳绝无此事

作为宗人府,自然是希望韩凌赋所言为真,否则这件事就将成为大裕皇室最大的丑闻,可是韩凌赋一人之言根本就无法扭转王都的言论,这几天,恭郡王世子的身世之谜在整个王都闹得沸沸扬扬,如今韩凌赋在王都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民众茶余饭后讥笑的对象。

为了维护皇室尊严,由宗人府的宗令提出了用“滴血验亲”来证明世子韩惟钧的血脉,以扭转现在一边倒的舆论风向

韩凌赋当然没答应。

韩惟钧这个孽种到底是谁的,韩凌赋最清楚不过,一旦当堂滴血验亲了,就再也没有辩驳的余地,那么自己就真完了!

想着,韩凌赋面目阴沉,散发着森然的气息。

与韩凌赋隔案而坐的白慕筱却是漫不经心,她嘲讽地看了暴躁的韩凌赋一眼,淡淡道:“一旦滴血验亲证实了世子是王爷的骨肉,那以后就再不会有人以此来说事,这反而是件好事!”

那孩子长得越大就越不像大裕人,白慕筱本来也担心将来韩惟钧的身世会引人疑窦,现在早点爆发出来,也许可以一劳永逸。

闻言,韩凌赋双眸一亮,急切地问道:“你有办法蒙混过关?”

白慕筱自信地一笑,侃侃而谈道:“其实‘滴血验亲’这种方法根本就作不得准,即使是血脉相连的父子,有时也不一定就能相融,有时反而是八杆子打不上关系的两人说不定能血液相融。”顿了一下后,她信誓旦旦地说道,“此事很简单,我们只要想个法子把白矾混入水中,就必能让你和钧哥儿的血相融在一起。”

起初韩凌赋见白慕筱言之有物,还对她颇怀希望,可是等她说到“白矾”时,韩凌赋的脸上不露出了鄙夷之色。

“白慕筱,你不会真以为‘滴血验亲’是把血滴在清水里吧?”韩凌赋冷冷地看着她。

滴血验亲用的“水”只是看来清澈如水,其实是太医院调配的一种药水,这种药水是由几百年前的一位名医所调配,据闻五百年前,梁国的一位帝王怀疑太子不是其亲子,就意图滴血验亲,却发现用清水来“滴血验亲”乃是无稽之谈,就令那名医研制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来验亲。那名医经过近千人的试验才研制出现在这种药水,之后的五百年也证明这种药水确实行之有效。

白慕筱怔了怔,面露狼狈之色,樱唇微动,想说话却又无法反驳。

韩凌赋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有的时候觉得你还有点小聪明,但有的时候真是蠢不可及”比如当年她设计的连弩,再比如她曾经的那些诗作

许多往事在韩凌赋眼前闪过,曾经他一叶障目地爱慕她时,就会为她找千千万万个借口,如今当他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后,就发现自己真是所爱非人!

“若只是让血相融,我倒是有个法子。”一个温和优雅的女音忽然在东次间中响起。

韩凌赋和白慕筱不由得都看向坐在窗边的一个中年女子,只见她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圆髻,只簪了一支竹簪,身上穿了一件极为简单朴素的青衣,却是气质卓然,深蕴内华,在阳光下浑身散发着如珍珠般晶莹润泽的光芒,正是阿依慕。

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怀疑。

阿依慕也不在意,直接对白慕筱道:“你去把钧哥儿抱来!”

白慕筱就扬声把碧痕唤了进来,让她去把韩惟钧抱过来。

孩子已经两周岁了,可能因为早产的缘故,仍然瘦小单薄,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在碧痕怀中怯怯地看着屋子里的三人。

且不说恨极了这孩子的韩凌赋,这屋子里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孩子的生母,一个是孩子的祖母,可是看着韩惟钧的目光却仿佛在看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人。

韩惟钧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却也只能呆呆由着碧痕把自己抱到了白慕筱身旁。

阿依慕从左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瓷罐,打开了罐子,道:“我这里有一对子母蛊”

那小瓷罐的底部,两只如金蚕般的蛊虫彼此依偎在一起,缓缓地蠕动着虫身,看得韩凌赋心中一惊,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他早就听说蛊道奇幻莫测,可取人性命于数百里之外,没想到这个百越前王后竟然精通此道等等!这阿依慕该不会是想

想着,韩凌赋差点没跳起来,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阴毒之物进入他的体内,若是之后阿依慕不替他取出来,那岂不是

阿依慕似乎看出了韩凌赋心中的犹豫,淡淡地笑了,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所谓子母蛊,母蛊与子蛊性命相连,血脉相连,它们可以分泌出一种特殊的酸液,改变宿主的体质,甚至于血脉。”

顿了一下后,阿依慕意味深长地说道:“恭郡王,这是我的诚意。”

韩凌赋愣了愣,心下一阵后怕:不错,倘若这段时日阿依慕想要对他下蛊虫来控制他的话,机会太多了,何必等到今日放到明面上说!

白慕筱嘴角微勾,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冷意。这个韩凌赋还是这般目光短浅,要控制他还需要蛊虫吗?五和膏足矣!早在这个男人对五和膏上瘾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个微不足道、徒有其表的废人了!

须臾,东次间里就燃起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随着香味弥漫,小瓷罐中的两只子母金蚕蛊飞了起来,那振翅而飞的“金蚕”显得那么诡异

“嗡嗡嗡”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金蚕蛊快速的振翅声

再后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金灿灿的蚕尾消失在韩凌赋和韩惟钧的鼻腔中。

韩凌赋的双目微微瞠大,只觉得心半悬着。他胆战心惊地等了半晌,发现身子竟然没有半点不适,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阿依慕悠然地捧起茶盅,自信地说道:“只要再过一株香时间,子母蛊就可以发挥作用,到时候,王爷一试便知!”

韩凌赋压抑着心中的急切,把小励子唤了进来,让他悄悄去太医院找寥太医讨要滴血验亲所用的药水,小励子急忙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小励子就拿着药水急匆匆地从太医院回来了。

接下来,就是滴血验亲。

屋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孩子可怜兮兮的抽噎声,然而没人在意,只有碧痕柔声哄着小世子,韩凌赋和白慕筱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盛有药水的青瓷大碗上。

眼看着两滴鲜红的血珠在透明清澈的药水中一点点地彻底融合在一起,韩凌赋释然地长叹一口气,紧接着,他眸底就浮现了诡异的光彩。

既然解决了滴血验亲的问题,那么自己就可以洗刷身上的“冤屈”,还他一个清名!

韩凌赋的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笑意,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宗人府对自己不依不饶,肯定是太后在幕后穷追猛打。虽然他还不明白太后是怎么能指使了百越人,但是等这次他洗刷了污名,一定要让太后吃些苦头!

韩凌赋心中有了决议后,立刻离开了星辉院,亲自去拜访宗人府的宗令元亲王,表示他愿意滴血验亲以正皇室血脉,但是地点必须在京兆府,他要当着王都百姓的面洗刷自己的“冤屈”。元亲王同意了,当下就把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这件事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王都迅速地传扬开去,不少好事者都数着日子翘首以待,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听闻恭郡王同意滴血验亲,又有些人改变了看法,觉得也许是百越人在故意挑事,意图污了大裕皇室的名声云云,也有人坚持己见觉得其中必有猫腻。

两方人马在接下来的两天议论纷纷,就在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滴血验亲的那一日终于到来了。

腊月二十八一大早,京兆府的正门口已经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几乎把大半条街都堵上了

到了巳时,韩凌赋就带着韩惟钧出现在了京兆府的公堂上,此时,京兆府尹、宗令元亲王、李太医以及两个百越人都已经到了,众人表情各异,其中最无辜的人大概就是京兆府尹了,本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关他京兆府什么事啊!皇家要滴血验亲那就去宗人府验啊!

可无论京兆府尹心里到底怎么想,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是赔笑着由元亲王主持滴血验亲的事宜。

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的元亲王环视着众人,气定神闲地说道:“如果各位没意见的话,那就开始滴血验亲吧。”

说着,元亲王就对躬身立在一旁的李太医做了一个手势,李太医打开药箱,忙碌了一阵后,就捧着一个青瓷蓝花大碗走到了放置在公堂中央的一张红漆木雕花大案前,把盛有药水的大碗放在案中。

韩凌赋淡淡地一笑,大步走到案前,对着李太医伸出左手,“取血吧。”

李太医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取出一枚银针,小心翼翼地往韩凌赋的中指指尖一扎,一滴殷红的血珠立刻渗出

李太医熟练地捏了一下韩凌赋的指尖,由着那滴鲜血急坠入碗中,在清澈的药水中形成一个指头大小的血团。

跟着,小励子抱着头戴鲤鱼帽的韩惟钧上前,把小世子的手递向了李太医

看着那细细的银针,韩惟钧的小手颤颤地瑟缩了一下,还记得三日前的疼痛,却是不敢出声,扁了扁嘴,褐色的眼眸中荡漾着一片水光,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李太医心中有一分不忍,但早已经习惯这些皇室中的腌臜事,利索地用另一根银针在小世子的中指尖也扎了一下。

又是一滴鲜红的血滴入药水中,两个血团悬浮在透明的液体中显得有些刺眼

元亲王、李太医、京兆府尹以及两个百越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碗上,一眨不眨,大门口被衙役拦在了门外的百姓都是伸长脖子往公堂的方向张望着,后面的人忍不住追问前面到底有没有结果了门外,越来越喧嚣嘈杂。

也唯有韩凌赋和韩惟钧对结果满不在乎,韩凌赋是信心满满,而韩惟钧则是对眼前的事一窍不通,只能懵懂地俯首看着自己的指尖。

公堂中一片寂静,众人皆是沉默地盯着大碗直到哈查可激动地叫了起来:“没有融合!恭郡王和小殿下的血没有融合!”

怎么可能?!韩凌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把推开了身旁的李太医,往那青瓷蓝花大碗一看

只见那碗中的两个血团彼此相邻,却如阴阳太极般,两者泾渭分明。

他们俩的血竟然没有融合!

这怎么可能呢?!韩凌赋几乎傻眼了。明明今日出来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又试过一次的,他和那野种的血明明可以相融怎么现在就不可以了?!

京兆府外那些围观的百姓也听到了哈查可的那一声高呼,前面的人也跟着重复起来:“血没融合!”四个字一声声地往后传递,几乎是弹指间,门外沸腾了,一片哗然。

百越人拉戟摸着下巴的虬髯胡得意极了,朝韩凌赋走近了一步,笑吟吟地说道:“恭郡王,证据确凿,现在可以把小殿下送还给吾等了吧?!”

此时的韩凌赋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或者说,他根本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案上的那只大碗,恨不得将之盯出一个洞来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哈查可与身旁的虬髯胡拉戟飞快地彼此看了一眼,哈查可越发得寸进尺,扯着嗓子嚷嚷道:“恭郡王,你若是想要儿子,那还不简单吗?再多纳几个侧妃、妾什么的,赠与别人就是,多生几个儿子自然就有人送终了,何必非要我们家小殿下”

韩凌赋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喘不过气来。

完了,他完了!

这下,谁都知道他韩凌赋生不出儿子,还替人养儿子!

世人还会流传这顶绿帽是他韩凌赋心甘情愿戴在自己头上的,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登上皇位了!

羞辱,愤怒,懊恼,不甘各种情绪齐齐涌上了韩凌赋心头,就像是有无数把钢刀在一刀刀地割裂着他的心,令他觉得剧痛难耐。

“唔——”

韩凌赋羞愤欲绝,再也无法压抑心口的怒浪,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点点红梅落在公堂的青石板地面上,触目惊心

“王爷”

小励子的惊呼声似近还远地传进韩凌赋耳中,然而韩凌赋已经意识恍惚,眼神涣散。

不应该是这样的!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有孩子的!健康、活泼、可爱的孩子环绕膝下不止如此,就连那张九五至尊的位子也应该是他的!他本该如此的意气风发。

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样?

为什么?!

他的胸口一阵疼痛,朝地上倒了下去。

之后,就是一片黑暗将韩凌赋笼罩,包裹,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韩凌赋晕倒了,戏当然也就散场了傅云鹤在京兆府斜对面的酒楼得了禀告后,就无趣地回了咏阳大长公主府中,把今日在京兆府的事当做笑话与咏阳说了,他还特意绘声绘色地学了韩凌赋的样子做出吐血的样子。

“祖母,当时就是这样的,赋表哥当场吐了一口血,就在京兆府的公堂上晕倒了。”傅云鹤笑嘻嘻地撇了撇嘴,“嘿嘿,祖母,他这一晕倒也晕得好,否则估计还得再多吐上好几口血!”

咏阳见傅云鹤连说带演,忍俊不禁地笑了,跟着收敛了笑意,问道:“鹤哥儿,这恭郡王府的小世子真的是奎琅之子?”

傅云鹤也没打算瞒着咏阳,直接颔首道:“不错,祖母!”

他们是在滴血验亲时动了手脚,命太医院的暗桩在李太医的药水中加了一味药,这味药可以稍微加速血液的凝固,试想这血都快凝固了,又如何融合在一起呢?!再说了,瞧韩凌赋自信满满的样子,傅云鹤就知道他肯定也动了什么手脚,这年头也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而已!

咏阳的神色有些复杂,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为了皇位,他还真是什么都舍得啊!”韩凌赋为人行事已经没有任何底线!难当大任!

傅云鹤一本正经地逗祖母道:“说不定赋表哥还觉得他是卧薪尝胆,忍一时之辱,为的千秋霸业什么的。”说着,他自己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公主府里,祖孙俩和乐融融,自从傅云鹤自南疆归来后,每日都过来五福堂陪咏阳说话,五福堂中多了不少笑声

外面的喧嚣对公主府而言也不过是笑话听过笑过,也就随风而逝了

这场闹剧随着“滴血验亲”的结果终于是盖柜论断了,整个王都上至勋贵朝臣,下至平民百姓,就连那些贩夫走卒都知道恭郡王因为生不出孩子,所以自愿戴绿帽子与人行那“成任之交”的丑事,更有人言辞凿凿地说恭郡王找密医看过病,不能人道,所以不得已而为之云云。

皇宫中,太后召见了恭郡王和宗人府,提出要以混淆皇室血脉为名重责恭郡王,但恭郡王忍辱负重,声情并茂地诉说他是被白氏背叛,是白氏背着他与奎琅私通,生下孽种,他根本不知所以,才会同意滴血验亲。

这种丑事除非当场捉奸,否则本来就无凭无据,最后,太后只能以內帷不修为名请新帝贬了韩凌赋的郡王爵,新帝允了,当下就下了一道圣旨送至恭郡王府。

这一日,在无数王都百姓的围观中,恭郡王府的大红匾额被锦衣卫的人给摘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一个流言在王都传得满城风雨——

据说,原恭郡王府那个不知廉耻的白氏和“小世子”不知所踪;

据说是原恭郡王为了掩藏“成任之交”的秘密,将白氏杀人灭口了!

也是,原恭郡王的嫡妻都死了两任了,再死个妾又算什么?!

☆、852中计

正午时分,王都南大街的凤吟酒楼如平日般座无虚席,热闹喧哗。

“吱呀——”

胖老板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雅座门口,推门而入,然后门再次关闭。

“傅公子,”胖老板快步走到坐在窗边的傅云鹤跟前,恭敬地禀道,“阿依穆和白氏带着韩惟钧去了距离王都七八里的宛平镇!”

“很好!”傅云鹤勾唇笑了,娃娃脸上的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在傅云鹤这次离开南疆之前,萧奕交代了他一项任务,就是设法擒下白慕筱,审问其关于连弩的设计图究竟是何来历。

这个任务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白慕筱身为恭郡王侧妃,平日里都待在恭郡王府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傅云鹤本来还烦恼恐怕要等上些时候再能寻到机会,一直到南宫昕被韩凌赋派死士刺杀后,傅云鹤就决定干脆一石二鸟。

韩惟钧的身世不仅可以打击韩凌赋,还可以逼出白慕筱!如今再加上一个阿依慕,这次应该说是一石三鸟才对!

“傅公子,那接下来……”胖老板忙又请示道。

傅云鹤摸着下巴,脸上的笑意更深,却是透着冰冷的寒意,果断地吐出五个字:“按计划行事。”

年初时,南宫玥故意设法让阿答赤引着阿依穆到了王都,目的就是为了在韩凌赋的后宅中埋下一个隐患,借阿依慕之手来“制约”白慕筱和韩凌赋,让王都的局势变得更为混乱,如此一来,才能浑水摸鱼,在乱局中护住南宫昕的周全。

如今却是今时不同往日。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韩凌赋不过是在垂死挣扎地上蹿下跳,不肯相信他根本就毫无机会了!

现在,阿依穆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是,傅公子。”胖老板抱拳应声后,就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傅云鹤拿起身前的一个酒杯,一饮而尽,透过半敞的窗户,遥望南边的天空,娃娃脸上又浮现了笑意,越来越浓。

这一次的笑是期待,是急切!

赶紧解决了这些破事,他也好回骆越城成亲!

没准明年底他家里就要多个小囡囡了……

想着,傅云鹤心都热了,他喝完了这壶水酒,就匆匆地离开了凤吟酒楼,一路策马回了咏阳大长公主府,立刻就小厮上前悄声来禀说,新帝来了。

傅云鹤本来就打算去给祖母请安,就直接去了五福堂。

他一走进正堂,就听到了东次间的方向传来了韩凌樊温润的声音,从那偶尔飘出的“泾州”、“黄巾军”、“赈灾”、“民乱”等词语,隐约可以猜出韩凌樊应该是在和咏阳讨论泾州民乱的事。

当傅云鹤挑帘进入内室时,一眼就看到咏阳和便衣出行的韩凌樊正坐在罗汉床上说话。

一身蓝色便服的韩凌樊看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温润斯文如往昔,又有谁能看出这个少年就是大裕的九五之尊!

这还是傅云鹤回王都后第二次见韩凌樊,上一次正是在朝堂之上,百官的注视之中……

表兄弟俩见了礼后,傅云鹤就在一旁的一把红木圈椅上坐下了。

韩凌樊温和地笑了,随意地与傅云鹤道家常:“鹤表哥,你的迎亲事宜可都准备好了?打算何时启程去南疆迎亲?”

傅云鹤笑吟吟地抱了抱拳答道:“多谢皇上关心,我和母亲打算过完年就启程。”

顿了一下后,傅云鹤迟疑了一瞬,但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说道:“皇上,我大哥萧奕确实没有北伐之心!”

说着,傅云鹤心中有些复杂,想起当年先帝对于南疆一直郁结在心,以致做了不少昏头的决定,他实在不希望韩凌樊也走上旧路……大哥不会主动挑衅,却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韩凌樊怔了怔,没想到傅云鹤会忽然与他说这些,随即就笑了,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