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九月二十六,萧霏只带着凌霄一早就出了门,提前一刻钟到了踏云酒楼。
三公主已经等在了二楼的雅座里,她看似神态悠闲地坐在窗边,却是腰杆习惯地挺得笔直,眉宇间透着一丝倨傲。
她的淡然也只是维持到萧霏进门的那一刻,随着那“吱”的开门声,新仇旧恨一时如怒浪般涌上心头,她脸上那张优雅的面具差点就要崩裂……
来日方长!
三公主在心里对自己说,终于勉强忍下了。
轻啜了口茶水后,她似笑非笑地瞥着萧霏,冷嘲热讽道:“本宫以前还以为萧大姑娘风光霁月,清贵如兰,原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镇南王府真真是藏污纳垢!”
萧霏并没有被三公主激怒,母亲小方氏确实是犯下了弥天大错,也为这个错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一点是事实,她是母亲的女儿,就该为母亲犯下之事收拾残局,这不仅仅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镇南王府,王府三代浴血疆场,不该为母亲一人的错所玷污,所以她才会来赴三公主的约,才会出现在这里。
“三公主殿下,”萧霏走到近前,先对三公主福了福身行礼,然后就径自在三公主的对面坐下,清冷的眸子与对方直视,“殿下找我想必不只是为了说这些,有话请直说。”
三公主完全没想到萧霏是如此反应,被哽了一下,额头青筋跳动。这个萧霏还是如此惹人厌,既然被人抓住把柄,就该乖乖地折腰求人才是!
既然这贱人不懂,自己就给她好好上一课!
三公主狠狠地瞪着萧霏,深吸一口气,阴测测地威胁道:“萧大姑娘,如果你不想你母亲那点见不得人的事闹得全南疆皆知,最好还是乖乖听话,别与本宫嘴硬得好!”
萧霏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三公主,不置可否。对她而言,三公主至今所言都是言之无物,没有重点,更没有道出其所求。
三公主见萧霏哑然无语,却是以为她终于知道怕了,心里不屑。
她又捧起茶盅啜了一口热茶,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跟着就问道:“萧大姑娘,你大哥萧世子马上就要出征,你可知他要征战何方?”可是要征百越?三公主目露一丝期待地盯着萧霏。
这个问题倒也不难答。萧霏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萧霏毕竟是内宅女眷,其实三公主也没太指望萧霏会知道,便颐指气使地又道:“你赶紧回去查!你不是与你大嫂关系很好吗?想办法去找你大嫂试探几句,总能问到的!”
说着,三公主眯了眯眼,目光冰冷地威逼道:“萧大姑娘,你最好不要考验本宫的耐心。一旦此事传出去,你觉得整个南疆的人会如何看你?镇南王府又会如何待你这枚弃子?”
别说嫁人了,恐怕不过是一条白绫赐给萧霏以绝了世人的悠悠众口!
说句实话,三公主还挺想看到这一幕的,只可惜,就如摆衣所言,人死如灯灭,唯有让萧霏活着,才有更大的价值!
萧霏冷冷地瞥了三公主一眼,霍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淡淡道:“如果三公主殿下没别的事,那我就告辞了。”
“……”三公主自然是没留萧霏,毕竟萧霏在这里留久了,万一被王府查到她的行踪,没准就会坏了自己的好事。
可是——
难道不该是自己高高在上地打发了萧霏,萧霏表现得诚惶诚恐、卑躬屈膝吗?
为什么她觉得两人的身份好像是对调了一般?
主动权竟然好像是握在了萧霏的手中!
这个萧霏啊,还是那么令人憎恶!
在三公主的胡思乱想中,萧霏带着凌霄离开了踏云酒楼,脑海中却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凌霄身兼车夫之职,驱使马车往王府而去,在规律的车轱辘生中,萧霏努力整理着还有些混乱的思绪。
三公主是去年年底随平阳侯来的南疆,如今已经整整九个月了,却偏偏等到自己及笄礼的那日才提到母亲小方氏与百越勾结的事,为什么?
在她看来,三公主并非是一个耐心的人,对方既然觉得“这件事”是一个杀手锏,她为何不早早地就拿出来威逼自己?毕竟镇南王府早就和皇帝、三公主他们翻脸了……
除非,三公主是最近才刚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么,是谁告诉她的?
萧霏蹙眉思索着,手里随意地把玩着一个九连环,咯嗒,咯嗒,咯嗒……
据她所知,知道母亲小方氏所为的,如今骆越城里只剩下了镇南王府。父王、大哥和大嫂都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会也不可能把这件事泄露出去,至于方家三房,已经被发配去了嶂南,有人看管着……再者,方家三房勾结百越,通敌叛国,能保住阖族性命已经是镇南王念在姻亲的份上格外开恩,若是把此事透露出去,那岂不是不要命了!
那么,还有谁会知道呢?
萧霏眉头一动,手下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瞬。
既然不是南疆的人,那么也唯有是百越的人!
三公主是奎琅的皇子妃,就算是奎琅死了,他在百越的手下找到三公主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霏眉宇紧锁,小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若是大嫂的话,刚才和三公主的会面肯定能够推敲试探出更多的事,自己就差远了!
马车在萧霏的思绪中疾驰而去,现在已经就九月底,秋意渐浓,渐渐地在城里染上了一点点的金色……
那是属于秋天的金色。
金色的叶,金色的菊,金色的稻……还有金色的旭日。
九月二十八,旭日方升,气温正是最适宜的时候。
骆越城大营中早已经有数万大军待命,黑压压的一片,气势冷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镇南王世子的营帐中,萧奕再次披上了那身银白的铠甲,铠甲冰冷而坚硬,相比平日里那个漫不经心的纨绔公子哥,此刻的他看来多了几分锐气,几分冷然。
可是在南宫玥的眼中,萧奕还是那个萧奕,那个对着她露出顽皮而灿烂的笑容的少年。
萧奕今日就要出征了,可是他的营帐中却回荡着阵阵轻快的笑声。
“咯咯咯……”
小萧煜自出生后,出门的次数掐指可数,难得出门的他被萧奕的营帐整个吸引住了,亢奋极了,指着娘亲在营帐里绕了一圈,摸了挂在墙上的大弓,坐了萧奕的帅椅,爬了帅案,甚至还在帐子里的某个角落留下了“到此一游”的印记。
绕了一圈后,小家伙又被萧奕吸引,两眼放光。
“咿呀!”
小萧煜从娘亲的怀中伸出一只肉肉的小手努力地朝他爹抓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样子仿佛在说,你怎么变得亮晶晶的?
若是平时,萧奕就顺手把小家伙接过去了,但是他马上要走了。
这一别又是数月……
萧奕伸出一根手指在小萧煜的额心点了点,“等我回来的时候,臭小子恐怕不记得我了吧。”
小婴儿最是健忘,萧奕还记得一次林家外祖父和韩绮霞出门采药半个月后,这臭小子就把人给忘得一干二净。这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
南宫玥怔了怔,原本藏在心底那淡淡的离情别绪在这一瞬压抑不住地飘溢出来……是啊,等阿奕回来的时候,煜哥儿怕是已经不记得他了。
萧奕立刻感受到自己说错了话了,正想去哄她,却听南宫玥道:“阿奕,煜哥儿不会忘记你的,我回去就画一幅你的画像,天天让煜哥儿看,他就不会忘……唔。”
她的话被他俯身含在了嘴里,呼吸间……
他的阿玥真是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
南宫玥傻愣愣地看着他长翘的睫毛与她如此接近,一时没反应过来。
“呀呀!”被挤在父母之间的小萧煜抗议地挥了挥拳头。
萧奕没理睬这小家伙,薄唇留恋地在南宫玥的樱唇上摩挲了一下,这才退开,然后他没好气地伸指在小萧煜的额心轻轻弹了一下点了点,似笑非笑地警告道:“臭小子,你在家里可要乖乖听话,否则,等我回来,看你爹我不好好收拾你!”
“咿呀!”小萧煜却是咯咯地笑开了,似乎不知道父亲是在威吓他,而是在与他玩似的。
“阿玥,我走了!”
萧奕失笑地摇摇头,目光又落在了南宫玥的小脸上,深深地凝视着她,笑容灿烂,仿佛在无声地说着——
阿玥,等我回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言语,南宫玥回以清浅的笑意,抓着小家伙的肉爪子对着萧奕轻轻地挥了挥。
他俩会在家里等着他平安归来!
她知道他一定会凯旋而归。
萧奕一撩衣袍,毅然地转身朝营帐外走去,自行挑开营帐的门帘……
金色的阳光自外面斜斜地照射进来,他身上那银白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萧奕正要大步迈出,却听后方传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奶音:
“呀呀!爹……”
小家伙仿佛失去了他最心爱的玩具般,软绵绵的身子在南宫玥怀中扭动着,喊叫着。
营帐里寂静无声,这还是小萧煜第一次叫爹!
☆、768萧煜
金灿灿的旭日冉冉升起,数以万计的身着铠甲的士兵站在一个高台前候命,身形挺拔,刀枪林立,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都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众将士目光所及之处,一身银白色铠甲、腰悬剑鞘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上了石砌高台,与广场上的众将士面向而立,下一瞬,众将士几乎同时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齐声喊道:“参见世子爷!”
这一跪一喊气势凌人,士兵们动作间空气似乎也在随之震动,高喊时声音如雷鸣般轰轰作响,整片营地之中,锐气四射,杀气腾腾。
然而,在众将士起身后,却都傻眼了,差点以为他们是在做梦。
高台上的世子爷怀里竟然抱着一个披着蓝色斗篷、头戴老虎帽的小娃娃,看这瓷娃娃似的小婴儿那软软小小的样子,感觉好像他们一用力就会折坏似的。
这这这这……是哪里来的小娃娃啊?
等等!难道这是世孙?!
可是世孙怎么会在这里,世子爷不会要抱着世孙出征吧?
不少将士的心中情不自禁地浮现这些念头,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即便是心中再错愕,也都维持原本的姿态,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处。
只是,这数万大军原本彷如烈焰般的锐气好似陡然间被浇了一桶冷水般,将士们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微妙……
萧奕彷如毫无所觉,阳光下添了几分阳刚之气的昳丽脸庞上还是笑吟吟地。
他抱着小萧煜站在三尺高台上,父子俩两双相似的桃花眼皆是俯视着众将士,也都在笑,前者笑得意气风发,后者笑得懵懂好奇。
萧奕环视众将,朗声高喊道:“各位南疆的将士们,我萧家自先祖父起便与戎马为伴,先祖父驰骋疆场大半生,才有了镇南王府,有了如今的南疆,我萧奕、犬子萧煜虽然生于安逸富贵,但亦不敢忘萧家之本!”
萧奕的声音铿锵有力,高台下寂静无声,将士们都凝神倾听着,隐约明白世子爷为什么要带小世孙出现在这里……
萧家之本为何?
自然是将,是兵。
当年,老王爷为南疆军主帅亲自带兵驱百越、护南疆;
如今,世子爷继承老王爷的遗志击退百越、南凉;
将来,南疆会有世孙萧煜!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是镇南王府不会如此,无论是老王爷还是世子爷皆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而非安然在后方坐阵,也正是这样的镇南王府,才能带领南疆军战无不胜,才能护住他们南疆,才能让南疆繁荣昌盛!
“南疆军必胜!世子爷千岁千千岁!”
众将士之中,不知道谁第一个高喊了一句,紧接着,其他的将士们也异口同声地高喊起来,并再次单膝跪拜在地。
“南疆军必胜!世子爷千岁千千岁!”
数万道喊声重叠在一起直冲云霄,之后,又是一片宁静,众将士只听一阵嘹亮的鹰啼在上空响起,一头灰鹰在半空中盘旋着,鸣叫着,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出发,也听得将士们热血沸腾……
“呀呀!”小萧煜在父亲的怀抱中兴奋地鼓起掌来,也不知道是在将士们鼓掌,还是在为那空中盘旋的雄鹰,他童稚的声音在空气中如此欢快,又如此突兀,却令得众将士皆是心中一种与有荣焉般的骄傲。
他们的世孙果然不是普通的婴孩,在这么一支杀气腾腾的数万雄师跟前,却安之若素!
这就是他们所效忠的镇南王府!
将士们一个个都精神奕奕,目露异彩。
在万众瞩目中,萧奕走到一旁把怀中的小萧煜交还给南宫玥,潋滟的桃花眼中有着不舍和留恋。
仿佛只是弹指间,这个出生时还像个红脸猴子的一样的小家伙就会喊爹了,他想让他再多喊几声,但是没时间了……
没关系,他们一家人还有的是时间,等他和小白从西夜回来的时候,臭小子说话想必也利索了,到时候让他再多叫几声爹和义父就是了。
来日方长!
“出发!”
随着这两个字消逝在空气中,号角隆隆地吹响了,冲破苍穹……
大军启程向南,阵阵秋风之中,黑色的旌旗猎猎招展,灰鹰在旌旗上方盘旋不去,数万大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逶迤前行,气势汹汹地出了大营后,一路往南席卷而去,铺天盖地,那如同灰雾般的尘土在大军所经之处漫天飞扬。
南宫玥抱着小萧煜目送大军绝尘而去,清丽的脸庞上神色平静,平静得一旁的百卉和画眉有些担忧,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每一次世子爷出征,世子妃看似冷静,但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婢都知道,世子妃隐藏在心底的担忧,又有多少次世子妃在午夜梦回骤然惊醒……
南宫玥站在原地许久许久,丫鬟们也不敢催促,直到小萧煜无趣地哇哇大叫起来。
南宫玥俯身去看怀中攥着自己前襟的小家伙,对上他那双她最喜欢的桃花眼,她的眸子不禁闪现了盈盈笑意,轻声道:“煜哥儿,我们回家吧。”
“咿咿。”小家伙闭着眼用柔嫩的脸蛋蹭了蹭娘亲柔软的胸膛,眷恋地再蹭蹭……
不知道为何,浮现在南宫玥脑海中的却是猫小白用猫脸亲昵地蹭着自己裙裾的模样,她眼中的笑意更为柔和了……
丫鬟们见南宫玥的注意力被小世孙吸引,都是暗暗地松了口气:是啊,这次与往年不同,有小世孙陪着世子妃,有小世孙“哄”着世子妃呢!
百卉和画眉利索地备好了马车,主仆几人就离开了骆越城大营,比起之前浩荡而去的大军,这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独自飞驰在官道上,在瑟瑟秋风中,显得如此萧索、孤独……
马车径直地驶回了骆越城,然后驰入碧霄堂的东街大门,这时,无忧无虑的小萧煜已经在规律的马车震动中睡得脸颊一片红晕,粉润如花瓣的小嘴不时发出“砸吧砸吧”的声音,偶尔还吐出一个口水泡泡……让人看了忍俊不禁,连回程都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小家伙睡得是极好,就算是马车停下,他被百卉抱下马车,再一路送进屋子也丝毫没有惊醒他。
南宫玥亲自帮他掖了掖被角,在一旁小坐了片刻,跟着,鹊儿就来禀说,萧霏来了。
南宫玥留小萧煜在内室中睡着,自己则起身去了东次间见萧霏。
知萧霏如南宫玥,一眼就发现萧霏的神色有些凝重,怔了怔。
她本来以为是因为萧奕今日出征,萧霏担心自己,所以才特意过来碧霄堂陪自己,此刻却隐隐感觉到恐怕并非是如此……
南宫玥的脸上不免也多了一分慎重,屋子里的空气在无形间就凝重了起来。
见了礼后,姑嫂俩就在罗汉床上坐下了,萧霏也没寒暄,直接从袖中取出了两个信封,除了她,也唯有桃夭知道这两个信封是何处而来。
“大嫂,这是三公主送来的……”
萧霏一边正色道,一边把两个信封呈给了南宫玥,然后便从九月二十也就是及笄礼的那日缓缓道来,包括她在踏云酒楼见了三公主一面以及她之后做出的推测都一一说了……
等她说完后,东次间里安静了许久,只有窗外偶尔传来枝叶的簌簌声……
南宫玥垂眸思忖了许久,她也同意萧霏的看法,一定是有人在最近把小方氏与百越勾结的事告诉了三公主,并且,这个人肯定不是王府和方家的人,而是个百越人!
只不过,因为萧霏不知道百越的现状,所以她猜错了一点,这个百越人不会是奎琅在百越的手下……
如果此人这两年在百越,三公主就不会问萧霏:萧奕想要征战何方。
百越已经被萧奕控制在手里,萧奕想要征战何方,对于百越而言,毫无意义。
仔细想想,三公主的言下之意恐怕是要问:南疆军可是要征战百越?
也唯有这两年不在百越不知百越现状的百越人,才会想问这个问题。
不在百越的百越人,身份高贵,知晓百越机密,包括小方氏与百越之间的事,而且此人又可以轻松地和三公主搭上话……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南宫玥心中,南宫玥唇角一勾,缓缓却坚定地说道:
“摆衣。”
一定是摆衣。
摆衣悄悄从王都来了南疆,她既然来了,这件事想要验证也不难。
闻言,一旁的萧霏微微瞠目,亦是若有所思,摆衣是百越圣女,她知道这些机密,倒也合理。摆衣在王都多年必然与三公主说得上话。
她看着南宫玥,眼神之中露出崇敬之色。她就知道如果是大嫂,肯定能看得比自己深,比自己远……
“霏姐儿……”这时,南宫玥抬起头来,她本想让萧霏不用再理这件事,接下来由自己来处理……
可是当她的目光对上萧霏清澈澄明的眼眸时,南宫玥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萧霏需要的不是自己的宠溺。
她是王府的嫡长女,即便是将来出嫁了,成了别家的夫人,王府也还是她的娘家,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对萧霏而言,仅仅注意内宅的琐事不够的,她还需要把目光放得更广更远些……
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南宫玥含笑道:“霏姐儿,这事你做得很好。”
自从萧霏得知小方氏所为后,南宫玥心里一直是有些担心萧霏的,担心她表面释怀,担心小方氏成为她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
但是现在南宫玥放心了。
萧霏能这样处理小方氏的事,知道轻重缓急,是真的长大了!
甚至于,萧霏的心胸比自己以为的要开阔多,这一点,自己也许还不如萧霏想得通透。
吾友吾师,亦师亦友。
这样真好。
想着,南宫玥的嘴角笑意更深,萧霏则瞬间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肩膀也放松了不少,对着南宫玥露出一个清浅又腼腆的微笑。
“百卉,”南宫玥转头吩咐百卉道,“你让朱管家派人去盯着北宁居,看看最近有什么人去找过她……”
百卉立刻领命而去。
萧霏眼睛一亮,抚掌道:“大嫂,你这主意好,摆衣一定会再去找三公主的。”
“霏姐儿,不用着急,”南宫玥捧起茶盅,意味深长地笑着又道,“不管三公主和摆衣她们有什么目的,都会比你更着急,我们就等着她们找上门来就是……”
“嗯。”萧霏精神奕奕地应了一句。
碧霄堂里,不时传出女子的说笑声,到后来又加入小娃娃的欢笑声,没有因为萧奕的离去而冷清下来……
大军出征的事也没在骆越城中掀起什么涟漪,对于百姓而言,一切照旧,无论是南疆,还是北方的王都,此刻都处于晴朗的金秋之中。
朝堂上,五皇子韩凌樊监国已有十七八日了,有了咏阳协同辅助,朝局渐渐安稳下来,皇后和恩国公皆是松了一口气。
孝顺的韩凌樊一边忙于国事,一边日夜服侍在皇帝的病榻前,除了与朝臣商量朝事以及批阅奏章,其他时间都是在皇帝的寝宫中度过。
在昏睡了二十几日之后,皇帝终于醒了过来,只是因为卒中,所以身体四肢还不太利索,只能半躺在榻上,日常起居都需要宫人近身伺候。
皇帝苏醒后,太后、皇后和咏阳等人就立刻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都一一告诉了皇帝,皇帝心中自然是气恼韩凌观胆敢弑父,却又不敢动怒,如同众位太医所说,他要是再动怒,再卒中一次,恐怕是药石罔顾了。
皇帝心里暗暗庆幸:也幸好小五是个孝顺的,否则自己恐怕就要死不瞑目了!
到了十月初二,精心休养了几日后,皇帝的身体稍稍好了一些,刚清醒的时候,他一次几乎只能说一个字,如今也可以一鼓作气地说些短句,也能吞咽些米糕之类绵软的食物。
韩凌樊侍候皇帝服下汤药后,便在榻边坐下。
皇帝看着韩凌樊清瘦的身形,略有动容,缓缓道:“小五,这段时日也苦了你了。”
韩凌樊自然不敢应下,道:“父皇言重了,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小五,大裕的江山……就要交给你了。”皇帝面露凝重之色,正色道,“你要谨记……为君之道,乃是御下之道,统御之道。君道无为,臣道有为。你可明白?”
皇帝说得极为吃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说完。
“儿臣明白了。多谢父皇教诲。”韩凌樊急忙应了,亲自捧茶给皇帝,“父皇,您喝点茶水润润嗓。”
皇帝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接过了茶蛊,润了润唇后,又道:“小五,如今……西疆战事如何?”
韩凌樊怔了怔,眼中闪过一抹迟疑。
最近这段时日,王都都没有得到来自西疆的战报,可是这个时候,皇帝的病情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韩凌樊实在不敢去让皇帝忧心,便含笑道:“父皇放心,西疆有三皇兄和君堂哥在,一切都好。”
皇帝也没疑心,毕竟他卒中以前,西疆传来的捷报还记忆犹新。
皇帝心里舒畅了不少,谆谆教诲道:“小五,朕知道你年少,难免年轻气盛,以后你就会知道为君者,要以江山百姓为重,不可图一时意气。”
韩凌樊欲言又止,在西疆的问题上,他还是不赞同皇帝,大裕并非是无力一战,为何要苟且乞降,还是对西夜这种侵犯大裕国土、屠杀大裕百姓的蛮夷折腰,可是看着皇帝此刻仿佛苍老了许多岁的脸庞,看着皇帝眼角那掩不住的皱纹,韩凌樊把那些话都咽了下去,恭敬地应道:“父皇说的是。”
这几个字看似说得容易,但是对于韩凌樊而言,却是违心之论,其中艰涩也唯有他自己才知道。
皇帝笑了,满意地看着韩凌樊。经历过这次的风波,小五也长大了不少。
只是说了这么会儿话,皇帝就觉得累了,便向他挥了挥手。
韩凌樊躬身告退。
一出皇帝的寝宫,韩凌樊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孔中就露出浓浓的忧色。
他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寝宫休息,如今还有一堆政事等着他定夺,尤其是内阁刚递上的那道十万火急的折子,最近半个月永州境内阴雨连绵,以致金河河水上涨,下游河水决堤,永州境内四城洪水泛滥,无数良田、房屋被淹,数千百姓葬身洪水之中,幸存的百姓无家可归,四城内民不聊着。
坐在略显空旷的殿宇中,韩凌樊蹙眉看着那张折子,既然有水患,朝廷就必须让户部拨银赈灾,还要治河……又或者,就此让四城幸存的百姓搬离,移居他处……
水患危急,在如此灾害下,人命不过是蝼蚁,顷刻间,可能就是数以万计的百姓在灾难中丢了性命,妻离子散。
而且,如果不尽快安置那些幸存的百姓,他们就有可能变成流民,甚至暴民,对大裕的安定造成难以预估的影响……
自己要赶紧有所决断才行,决不能贻误时机!
韩凌樊在心里对自己说,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一个多月来积累的疲倦在这个时候喷涌了上来,他揉了揉眉心,愁眉不展。
虽然他也曾经在数年前皇帝去应兰行宫避暑时助皇帝监国,但彼时皇帝康健,若有什么紧急政事,可以快马加鞭送去行宫由皇帝处置,而现在……
想起刚才皇帝疲累孱弱的样子,韩凌樊心里沉甸甸地,他知道这一次他必须依靠自己做出决定,他不能辜负了母后、外祖父和姑祖母对他的期望,他必须为父皇守好这片大裕江山!
等父皇康复以后,自己方能抬头挺胸地完璧归赵!
韩凌樊心中的焦虑,别人自然不知道,在所有人的眼中,韩凌樊已经完美地利用了韩凌观为他“制造”的这个大好机会,行了储君之事。
可想而知,卒中了两次的皇帝恐怕是不好了,就算勉强养好了身子再次登上金銮宝殿,以后也只会是每况愈下,好不了多久了……而诚郡王、顺郡王这两位皇子犯下弥天大错,已再无翻身的机会,恭郡王韩凌赋则远在西疆一时还回不来,五皇子韩凌樊的得势虽得益于咏阳的扶持,却也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这也是韩凌樊的运气!
要坐上那至尊之位又何尝不需要运气,或者说,是气运……
如同其他人一样,白慕筱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心里不甘、恼怒,却又对朝堂上的局势束手无措。
她也不知道是感慨五皇子的运气太好,得了这次难得的机会,还是那顺郡王太蠢,竟然阴错阳差地给五皇子开辟了一条通往皇位的康庄大道。
偏偏这个关键时刻,韩凌赋不在王都……
☆、769奸生
白慕筱在内室里慢慢地踱着步子,心中烦躁不已。
韩凌赋去西夜已经两个多月了,还没消息传来,也不知道与西夜议和的事有没有办妥……当初韩凌赋远赴西疆与西夜议和是为了立功,如今这功劳还没影,朝堂上却已经要翻天了!
算算日子,西疆那边也该得到王都这边的消息了吧,可就算是如此,现在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她必须得好好想想下一步才行。
就在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碧痕快步走了进来,屈膝禀道:“侧妃,崔家刚才派人过来,说要接世子过府住几日,崔将军一个月没见世子,很想念外孙……”
世子韩惟钧记在了过世的先王妃崔燕燕的名下,这并非是出于白慕筱的本意……甚至于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白慕筱是强烈反对的,但皇帝直接就下了圣旨,就算是她反对也没用,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郡王侧妃而已……
每每思及此事,白慕筱心中便是恼怒而又不甘。
除了韩凌赋这个罪魁祸首以外,白慕筱最恨的人就是崔燕燕了。
若非是崔燕燕成了韩凌赋的正妃,自己就不会沦为一个卑微的侧室对着她俯首行妾礼。
若非是崔燕燕给自己下毒,那个孩子就不会以那般可怜的姿态降生在这世上,更不会被他的父王所抛弃……
这一切都是崔燕燕害的!
说来说去,还是韩凌赋无用,没把事情办妥,害得她的儿子竟然要认那个恶毒的女人为母!
将来,即便是钧哥儿有机会登上那个位子,崔燕燕也会“母凭子贵”,而自己则永远要低崔燕燕一分!
崔燕燕这个女人,为何就算死了,还要如跗骨之蛆般纠缠自己,羞辱自己!
想着,白慕筱的拳头狠狠地捏在了一起,面色阴沉地看着前来禀告的碧痕。
自从皇帝的那道圣旨下达后,崔家就拿了鸡毛当令箭,时常来探望韩惟钧,还故意话里话外地把白慕筱当作照顾世子的下人,言辞之间很是轻慢。白慕筱自然不想与崔家人打交道,因此在韩凌赋离开王都后,好几次都轻描淡写地把崔家派来的管事嬷嬷打发了,没让她们见韩惟钧。
但这一次崔家直接以世子外祖家的名义来接人,明显是心存威胁之意,恐怕自己敢拒绝,崔家就敢一状吿到皇帝那里去……此刻,韩凌赋不在王都,白慕筱别的不怕,就怕给了继王妃陈氏抱养韩惟钧的借口……
见白慕筱久久不出声,碧痕小心翼翼地问道:“侧妃,要不要奴婢……”
白慕筱抬手打断了碧痕,咬牙道:“让世子随他们走一趟吧。”她就不信崔家胆大包天还敢对郡王之子、皇室血脉下手!
“世子还小,晚上离不得我,天黑前就让世子回来……”白慕筱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
这小孩子哭着要娘天经地义,崔家总不好非要把孩子押着几日不让回来吧!
碧痕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崔家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把带着孩子回了崔府。马车一进府,立刻就有人去禀告崔威和崔夫人,恭郡王世子来了。
来禀报的下人退下后,一个平朗斯文的男音在厅堂中骤然响起:“崔将军,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石青色云纹锦袍的削瘦中年人,五官平平,下巴留着两寸长须,气质还算颇为儒雅。
崔威抬眼朝对方看去,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如今小世子是记在女儿崔燕燕的名下,一旦日后恭郡王登上大宝,那么自己家就是国丈。而且,自己的四女儿现在已是恭郡王的侧妃,将来也会生下一儿半女,那么崔家与皇室之间的关系也就牢不可破了……
似乎是看出了崔威的心思,那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冷笑,一双原本平和的眼眸瞬间锐利了不少。他淡淡地又道:“崔将军,恭郡王又不是蠢人,难道他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中年男子说得意味深长,崔威瞳孔一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抬眼朝厅外看去。
厅外不远处,一个膀大腰粗的妇人正抱着一个**个月、穿着大红袄子的婴儿朝这边走来,那个婴儿皮肤白皙,容貌俊俏,就是身形有些瘦小,大红的鲤鱼帽外露出耳鬓几缕细细的褐发,在阳光下泛着近乎金色的光芒……
崔威死死地盯着婴儿的头发,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终于点了点头,抱拳道:“还请虞兄指教!”
中年男子微微笑了,道:“崔将军,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只需……”
于是,半个时辰后,两辆马车就相继出了崔府,其中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往皇宫飞驰而去,崔威带着恭郡王世子韩惟钧进宫向皇帝请安。
此刻,皇帝的寝宫中除了皇帝外,皇后也在榻边侍疾。
崔威来得突然,皇帝有些意外。这若是平时,皇帝早就随口把崔威给打发了,可是最近皇帝久卧病榻,这个时候的他,无论身心都比平日里脆弱,也比平日里要看重亲情。
想着许久没见孙儿韩惟钧,皇帝便召见了崔威他们。
“末将携世子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崔威恭敬地下跪给帝后行礼,而韩惟钧才不满周岁,话都不会说,自然是在宫人的帮助下随意地行了个礼。
皇帝令两人起身,但崔威却没立刻起来,恭敬地又道:“末将不宣而来还请皇上恕罪,末将想着恭郡王此刻不在王都,不能在皇上跟前尽孝,末将才特意带着世子来替恭郡王尽孝侍疾。”
崔威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皇帝当然知道崔威说得不过是些场面话,但看到孙儿进宫来探望自己,皇帝还是心情不错,恕其无罪。
一时间,婴儿可爱的奶音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宫殿瞬间多了一丝生机,连皇帝都发出了久违的笑声,还赏赐了孙儿一个金项圈……
一旁服侍的小內侍见皇帝笑容满面,就凑趣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小皇孙长得可真好,皮肤白皙,头发浓密,五官更是好看得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是啊。”另一个小內侍也是笑着附和道,“奴才瞅着小皇孙长得好似有几分像张嫔娘娘……”
张嫔?!皇帝怔了怔,再次朝那被宫人搀扶着站在地上的小婴儿看去,细细打量了一番,捋着胡须说道:“是有几分像张嫔……”
韩凌赋的生母张嫔也有些域外人的血统,她的发色比起一般的大裕人浅了些许,偏向褐色,这孩子也是如此,还有这孩子的轮廓五官深刻,尤其是他的鼻梁、眼窝……
仔细看,这孩子似乎长得不太像大裕人,张嫔的五官明艳鲜明,却不比这孩子这般深刻……
“又好像不太像……”皇帝嗫嚅地又道,这几句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皇上,恭郡王年富力强,想必很快又会给皇上带来‘好消息’的,以后再诞下的小皇孙一定长得像皇上。”其中一个小內侍谄媚地迎合皇帝道。
皇帝不禁失笑,孙子长得像不像他,他倒是也不在意,反正他也不只有韩惟钧这一个孙子,可是这孩子却是小三的独子。
说来小三还真是子嗣艰难啊!
照理说,小三的府里女人也不少了,怎么这么多年了,也只有白慕筱生下了两个孩子,其他人要么是胎死腹中,要么就没动静……
等等!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凝。
不会是小三有什么问题才导致子嗣不昌吧?
这有病就要治病。
皇帝若有所思地想着,情绪淡了下来,三言两语就把崔威和韩惟钧给打发了。
崔威一走,皇帝沉吟着吩咐道:“来人,给朕把张太医叫来。”
这段时日皇帝抱恙在榻,太医院如今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安排了太医在皇帝的寝宫中待命,于是张太医没一会儿就快步来了。
“太医院可有恭郡王的脉案?”皇帝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太医本来还有些紧张,见皇帝看着精神还好,问的又是恭郡王的脉案,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恭敬地如实答道:“回皇上,恭郡王这两年都没请太医诊过平安脉。”
皇帝挑了挑眉,面露讶色。皇家子嗣单薄,虽然皇子们多是年轻,但照规矩,太医院也会每旬一次给皇子们请平安脉,几十年来都是如此,为什么小三……
皇帝还想再说什么,却听一旁的皇后忽然出声把张太医给打发了。
待寝宫中只剩下帝后时,皇后欲言又止地看着皇帝,道:“皇上,臣妾有些话也不知道当不当说,是关于钧哥儿……”
皇帝微微蹙眉,骤然想起刚才皇后除了在韩惟钧请安时应了一声后,似乎再也没和那孩子说过话,难道孩子有什么不对?
“皇后与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皇帝急忙道。
皇后似有为难,幽幽叹了口气,最后还是道:“皇上,其实这段时间,王都里有些不雅的传闻,臣妾本来以为只是流言,可是现在却担心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皇后停顿了一下,方才艰难地接着道:“那些传闻说……说是恭郡王不知与何人行了那‘成任之交’的丑事……”说着,皇后低下头去,似乎不敢看皇帝的神色。
成任之交!闻言,皇帝瞳孔猛缩,面沉如水。
所谓的“成任之交”是《周东野语》中的一件香艳逸事,说得是一位成姓官员与一位任姓官员乃是知交好友,只是任姓官员年近四十还没有香火,有一日,那成姓官员就送了一个小妾给任姓官员作为四十大寿的贺礼,八个月后,那个小妾就早产诞下一子。
世人都说,那小妾生下的孩子其实姓成,不姓任。
皇后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孩子那张漂亮得不像大裕人的脸庞。
从窗口投射进来的几缕阳光照得皇帝的脸庞半明半暗,此时,似乎连殿内都变得昏暗了些许……
外面的太阳已经开始渐渐西斜,虽然离宫门落锁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崔威已经迫不及待地带着韩惟钧出了宫门,之后,他也没再带孩子去崔府,直接吩咐下人把孩子送回了恭郡王府。
不多时,碧痕和乳娘欢喜地抱着韩惟钧回了星辉院,“侧妃,小世子回来了!”
小娃娃看到娘亲伸手就想往她那里去,“啊啊”地叫着。
白慕筱正在小书房里翻着一本《大裕九州志》,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瞥了韩惟钧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根本没有在意孩子今日还去了哪儿。对她而言,只要他平安回来了就好,她更不知道崔家背地里正在进行的事……
韩惟钧自从离开郡王府后近半日没吃上一点东西,本来就饿,见娘亲不理会自己,顿时哇哇大哭起来,涨得小脸好似猴子屁股般通红一片,眼泪鼻涕更是一起掉了下来,看来狼狈不堪。
“呜哇哇……”
小婴儿越哭越大声,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仿佛要将屋顶给掀飞了,乳娘急忙轻拍着他的背哄着劝着。
见那孩子哭个不停,白慕筱就心中一阵烦躁,略显不耐地吩咐乳娘道:“还不赶紧把世子带下去喂些吃食!”
“是,侧妃。”乳娘自然是唯唯应诺地抱着小世子下去了。
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四周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小书房里又只剩下了白慕筱一个人。
白慕筱又翻了一会儿《大裕九州志》,可是心却静不下来,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还是盘旋在心头,没有褪去。
西疆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那种悬而未决的感觉让她越来越不安。
哎!
白慕筱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向窗外万里无云的碧空,眸中有愤懑,也有抑郁。
明明她有谋略,有眼光,有魄力,偏偏就因为是女儿身,所以被困在内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动地在王都等待……
西疆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她有心亦无力……
此刻的西疆,韩凌赋终于得知了王都传来的消息,包括顺郡王毒害皇帝卒中并陷害五皇子,以及五皇子在咏阳的帮助下揭穿其阴谋并成功得以监国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他大惊失色。
他自以为得了一个议和的好差事,却没想到,才离开王都不过两个多月,反而让韩凌樊不劳而获地抢了先机。
若是自己还在王都的话,必定不会让五皇弟轻易就得势,自己甚至可以借口五皇弟虽是无心却还是助纣为虐气病了父皇为由,让五皇弟和二皇兄一样永无翻身之地!
可惜啊,如此大好机会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韩凌赋越想越是懊恼,自己委实是时运不佳!
偏偏自己就来了西疆……
一想到自己来西疆后发生的事,韩凌赋就是眉宇紧锁。
如今西疆的局势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下,他在此处根本无法作为。而现在父皇病危,由主战的五皇弟监国,那么还谈什么议和?!
即便是韩淮君抗旨不遵继续与西夜大军作战,五皇弟肯定不会治罪于他……
韩凌赋越想越是不妙,自己不能在西疆再待下去了,一定要赶紧回王都主持大局。一旦让五皇弟稳定了朝局、安抚了人心,那一切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韩凌赋当机立断地说道:“本王要即刻回王都!”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可是当他带着几个亲兵来到守备府大门口的时候,立刻被守在门外的玄甲军拦住了,只给了一句:
“有进无出!”
韩凌赋已经被软禁在这守备府中半个多月了,每一次想要出府得到的都是这干巴巴的四个字,韩凌赋心中怒意滔天,气势凌人地怒道:“让韩淮君来见本王!如果他不来,本王今日就算是拼着血溅当场,也要离开这里!”他就不信韩淮君敢杀了他堂堂皇子!
传话的士兵很快就去了,直到半个多时辰后,韩淮君方才策马而来。
“踏踏踏……”
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飞扬的黄色尘土间,身着铠甲的年轻人跨坐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看来英姿飒爽,意气风发,而韩凌赋却是心中一阵憋屈,原本稍稍平息的怒意又在心底一点点地酝酿起来……
他压抑着怒火,看着韩淮君翻身下马,大步朝自己走来。
韩凌赋想要走出守备府大门,却听“咯嗒”一声金属的碰撞声,立刻有两把长刀交叉着挡在了他前方。
两个年轻人隔着高高的门槛相对而立。
“王爷找末将有何指教。”韩淮君抱拳淡淡道,那冷淡的语气仿佛两人不过是陌生人,而非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
韩凌赋忍着怒意,说道:“父皇病重,性命垂危,本王身为父皇之子,要赶紧回王都为父侍疾!”
顿了一下后,他似乎唯恐韩淮君不答应,义正言辞地又道:“韩淮君,你别忘了,没有父皇,可有你的今日!”
韩淮君不过是区区齐王庶子,连他父王齐王都不把他当回事,若非是父皇,韩淮君将来也不过是个闲散宗室,任由齐王妃作践。
是父皇看重他,给了他北征和西征的机会,给了他前程!
今日韩淮君若是不放自己走,那他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他还有何颜面在军中立足!
韩凌赋的眼中闪过一道锐芒,一霎不霎地与韩淮君对视。
韩淮君点了点头道:“好,你走吧。”
韩淮君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韩凌赋傻眼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本来以为韩淮君一定会百般找借口试图阻拦自己,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算软硬兼施,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
韩凌赋一时哽住了,俊美的脸庞上满是错愕之色,将信将疑。
韩凌赋又看了韩淮君一眼,不再多想,一边转身,一边对着身旁的随从、亲兵道:“快!赶紧准备行李!”
韩凌赋大步离去,看他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插翅飞离这里,而韩淮君则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眼里溢出浓浓的失望。
这失望似乎是针对韩凌赋,又似乎不是……
韩淮君的目光缓缓上移,看向了天空,那是王都的方向……
须臾后,他就收回了目光,然后转身上马,策马离去,径直去了西城门处。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了大半,在城墙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晕。
远远地,韩淮君就看到姚良航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与几位将士正在巡视城防。韩淮君原本抿直的嘴角微微上扬,表情放松不少。
姚良航听到了马蹄声也是闻声望来,然后就快步沿着石阶下来了。
☆、770 宿敌
“韩兄,你还没有用晚膳吧?”
夕阳下,姚良航大步流星地朝韩淮君走来,爽朗的笑容如常,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百将。
“今儿出去巡逻的几个游弋营的兄弟正好猎了头大野猪回来,我们可有口福了。”姚良航朗声招呼道,利索地翻身上马,“走,我们一起吃烤野猪肉去!李副将已经自告奋勇给我们烤肉去了,他烤肉的手艺可不比世子爷差……”
闻言,韩淮君忍俊不禁,道:“大哥烤肉的手艺确实不错。”
两个百将也知道韩淮君口中的大哥指的是自家世子爷,他们似乎想到了什么,发出爽朗的笑声,其中一个方脸青年说道:“韩将军,我们世子爷不只是烤肉的手艺好,还有刀功也不错。”
另一个满脸胡渣子的青年大笑着接口道:“大伙儿都说,世子爷这是在战场上练的!”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崇敬。
拿什么练的?自然是敌人呗!
姚良航也忍不住笑了。
几个青年谈笑风生,令得周围的空气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看着这两个年轻的百将,韩淮君嘴角的笑意更深,他不曾与萧奕一起上过战场,却可以从这些人的言谈中知道萧奕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以他的军功获得了下属的尊重,南疆军上下一心,不似“那人”……
韩淮君想到了什么,笑容收了起来,眼神晦暗不明。
姚良航感觉到韩淮君有些古怪,朝他望去,正要问,却听对方忽然话锋一转道:“姚兄,恭郡王恐怕今天连夜就会走……”
“哦。”姚良航随口应了一声,只是微微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