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在观察四周的同时,手里捏着一个酒杯的萧奕也同样在打量着四周,南宫玥只能靠看,而他却还能从听获得更多的信息。
隔壁桌的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正愤愤不平地与同桌的友人说着:“……那镇南王世子在我们南凉倒行逆施,罪孽深重,上天怕是马上就会降下灾祸了。”
另一桌的一个青年有些紧张地问道:“这位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角落里的一个山羊胡的老者拍了下桌面,神色狰狞而惶恐地说道,“这可是阿力曼穆禅亲口说的!今天正午黑死虫就会席卷我们泙湖城,伤植物,噬家畜,甚至人,然后整个泙湖城都会被吞噬!接下来,虫灾还会蔓延到其他的城镇,直到吞噬掉整个南凉!”
当听到黑死虫时,四周一下子引起了一片骚动,食客们纷纷交头接耳,情绪越来越激动。
南宫玥虽然听不懂南凉语,却也一直留意着大堂中的动静,她微微挑眉,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来到南凉后,发现这里的民风显然比大裕要彪悍豪放许多,南疆是远远不及的。但是即便如此人与人之间,尤其是陌生人之间还是有一条清晰的界限,像现在这种气氛与其说是热闹,更像是喧哗,不,或者说是群情激愤。
她疑惑地眯了眯眼。
这时,小二正好捧着几个凉菜先上来上菜,萧奕便故做不经意地用南凉语问道:“小二,我听他们在说什么黑死虫,这黑死虫是什么东西?”
小二的面色不太好看,咽了咽口水后,解释说黑死虫是“灾神”!它后背上的图案像是骷髅,是不详之虫。黑死虫每隔十来年就会现身一次,轻则毁山屠村,重则如瘟疫席卷千里,从来没有人能在虫灾来袭中存活下来。此类记载在史册中的案例不胜其数,比如百余年前,当时的南凉曾迎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地龙翻身,数以万计的黑死虫随后降临,把大地啃食得寸草不生,浮尸千里,国家几乎覆灭了大半……
小二叹了口气,很想大吐苦水,但想到眼前的客人是异乡来客,还是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与此同时,大堂的气氛越来越激动,那个大胡子中年男子霍地站了起来,对着其他人说道:“今日正午,阿力曼穆禅会开坛施法,用自己的百年修为祈求上天,收回灾祸!”
“穆禅不愧是穆禅,一片仁心为万民。”一个老妇唏嘘地感慨道。
其他的食客也是纷纷附和,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这时,靠窗位的一个方脸青年忽然出声道:“其实,南疆军进了我们南凉后,既不屠民,也不烧杀抢掠……”
“住嘴!”那山羊胡老者声色俱厉地打断了那方脸青年,指着他斥道,“外敌就是外敌,你身为南凉人,竟然为侵占我南凉国土的大裕人说话,根本不配为我南凉子民!”
虽然在场的南凉人都知道当初是南凉先出兵大裕,但是此刻又有谁会“耿直”得去指责自己的国家,都是一脸义愤且鄙夷地看着那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着,以致那青年羞得满脸通红,不一会儿就落荒而逃了……
就算原来南宫玥还有几分不确定,此刻也有九成把握了。
“阿奕……”南宫玥询问地看向了萧奕。
萧奕又给自己添满了酒水,然后往南宫玥的嘴边送去,用诱哄的语气说道:“阿玥,这酒不错,也不烈,你也尝尝吧?”
南宫玥无力地眼角抽动了一下,就着他的手,轻啜了一口,然后微微扬眉。咦?这酒倒确实是甘甜,于是又轻啜了一口,浅尝即止。
等萧奕收回手,把杯中剩余的水酒一饮而尽,南宫玥才骤然意识到刚才的酒杯是萧奕的,俏脸微红。
迎上萧奕满含笑意的眼眸,她故作镇定地用眼神催促他。
萧奕乖乖地换了一个位置,坐到了南宫玥的身旁,附耳在她耳边悄悄地把刚才的事给如实重复了一遍。
南宫玥一边听,一边随意地用着凉菜,这酒楼的主菜如何且不说,这凉拌菜确实做得不错,酸酸甜甜,很是开胃,南宫玥不知不觉就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地吃了大半碟,直到萧奕说起那黑死虫的危害时,她才停住了筷子,饶有兴味地扬了扬眉。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黑死虫这种昆虫,不过,它真的有那么邪门吗?
以她对蛇虫鼠蚁的了解,这些小小的生物往往对于即将降临的危机有一套自己的本能去规避危险,这黑死虫是否也是如此呢?又或者是……
萧奕拉起南宫玥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地勾了一下,两个人不用多说什么,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接下来,他们就把心思放在了饭菜上,也难怪这酒楼中座无虚席的,这里的酒水和菜肴都是色香味俱全,连南宫玥都难得地放下吃饭八分饱的原则,多吃了几口,萧奕更是把剩余的菜肴一扫而空。
随着正午的临近,酒楼中的一些食客结了账后,就彼此招呼着往外头去了,说是要去看阿力曼穆禅开坛做法。
萧奕随意地丢了一锭银子给小二,兴冲冲地拉着南宫玥随着人潮去看热闹了。
一众南凉百姓往城中的方向涌去,其他的街道也能看到不少百姓往同样的方向走去,越接近城中央,人流就越是密集。
此刻已经快正午了,烈日当头,而南凉的天气比南疆还要热上两分,萧奕随意找了一家摊位买了两顶斗笠,分别戴在了两人的头上。
南凉人本来就有戴斗笠的习惯,南宫玥和萧奕的打扮不仅不突兀,而且乍一眼看去,还更像是南凉人了。
城中央的市集广场中,早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那些虔诚的信徒早就盘腿围坐在了那里,一圈绕着一圈,层层叠叠,乍眼看去,至少有数百人……每个人的眼眸都熠熠生辉,散发着一种虔诚到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些信徒的中心建了一个三尺高的木台,木台之上,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正闭目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身上穿着白袍,一头如雪白发披散下来,看来慈眉善目,很有几分仙气。
南凉人多信教,有的信佛教,有的信道教,有的信密教……还有的南凉国教——虔思教。
这位阿力曼就是虔思教的得道大师,被人尊称成为“穆禅”,“穆禅”是南凉语,翻译成大裕话,约莫就是“转世尊者”的意思,这位穆禅清修多年,在南凉有着极高的威望,虔诚的信徒遍及各地。
近日他刚云游到泙湖城,当预知到这里会有灾祸时,悲天悯人的阿力曼穆禅心生不忍,留在泙湖城日晚颂经祈福,希望上苍赐下怜悯,如今更是决定亲自开坛作法!
广场里陆陆续续涌入了不少虔诚的南凉人,挤得整个广场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好像连四周的温度都随着众人高昂的情绪上升了好些……
“看着日头,再一炷香就要正午了吧?”旁边一个干瘦青年抬头看了看日头,迟疑地对身旁的矮胖青年道,“黑死虫真的会降临吗?”
矮胖青年热切地看着那白须白发的老者,毫不怀疑地握拳说道:“既然阿力曼穆禅说了,那肯定是真的!”
“穆禅年逾百岁,仍精神矍铄,那可是修成了金身,开了天眼的!”
四周的其他人也都是此起彼伏地应着,一个个都面上放光,热切而虔诚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个老者身上。
萧奕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目光在西北边停留了一瞬,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
有趣!
真是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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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3解气
“阿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开天眼的得道高人呢。”萧奕扶了扶斗笠,笑眯眯地看着南宫玥,“我们过去见识一下吧?”
他殷切地对着南宫玥眨了眨眼,那表情近乎撒娇了。
南宫玥向来拿他没辙,自然是应了。
于是,萧奕拉着南宫玥一起走向那木台,起初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不过,当他俩走过那群盘坐在蒲团的信徒,来到木台前时,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四周的南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们,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一个侍奉阿力曼的童子立刻走过来,拦住二人的去路,用透着一丝傲慢的语气质问道:“你们是谁?没看到穆禅正在此地为我南凉百姓祈福做法吗?”
南宫玥听不懂南凉语,而萧奕当然是知道的,笑眯眯地以略显生硬的南凉语应道:“我初来乍到,听闻阿力曼穆禅修了金身,开了天眼,想来见识一下。”
他这语气就好像是听说了某条街上有个会喷火的江湖艺人,就兴冲冲地跑来观赏似的。
四周不少的信徒也都听到了,纷纷朝萧奕瞪了过来,四周静了一瞬,那些围观的南凉百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那童子的脸色不太好看,抬了抬下巴道:“这位公子,听你的口音,不是我们南凉人吧?”说着,他打量着萧奕斗笠下的脸庞。刚才因为斗笠将萧奕的脸庞遮住大半,所以童子没注意他的容貌与他们南凉人不太一样。
“我是大裕南疆人。”萧奕直接就扔掉了头上的斗笠。
斗笠飞出的那一瞬间,一道兴奋的鹰啼自半空中响起,然后一道灰影闪过,就见一头灰鹰两爪一收,准确地抓住了斗笠的边缘,然后又展翅飞走了。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围观的众人都被那头灰鹰吸引了目光,等他们回过神来,再次朝萧奕看去时,几乎是惊呆了。
斗笠取下后,萧奕俊美如画的脸庞一下子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中,引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叹与低语,尤其是那些姑娘妇人的眼中都写着惊艳。
在一片喧嚣声中,就连那木台上的阿力曼也睁眼朝萧奕看了过来。
阿力曼掩过眸中一抹精光,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超然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虽不是我南凉人,但如今也身处南凉之中,若然那黑死虫降临,必将生灵涂炭!说不定公子你与令夫人也要客死异乡啊!”
这话看似是在劝诫,可细细一品却又字字诛心。
尤其当听到他竟然在咒阿玥客死异乡,萧奕原本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一冷,目光犀利如箭,看得那阿力曼心里“咯噔”一下。
而那童子还没感觉到,神情略显倨傲地继续劝道:“这位公子,虽说是因为你们镇南王世子倒行逆施,才会为我南凉招来此祸患,但是我们穆禅却是慈悲心肠,无论你是南凉人也好,大裕人也罢,众生平等,穆禅都会庇护你们的。”
童子一番苦口婆心的样子引来四周的信徒以及南凉百姓频频点头,望向阿力曼的目光越发崇敬,穆禅不愧是穆禅,很是慈悲为怀啊。
萧奕脸上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只是笑意却没延伸到眼底,道:“可惜啊,我这个人不信鬼神,不信神佛,也不信命。我们大裕有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真有天灾,又怎么会因为一人随口说几句话,而消减于无形?”
这若是祈求上天有用的话,自古以来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天灾**?!
皇帝不是天子吗?
可即便是天子,还不是保不了他的皇朝四海升平,保不了他自己寿与天齐?
阿力曼闻言悠悠轻叹,用一种悲悯的语调说道:“这位公子,你自己不怕死,不信神佛,可不要‘连累’了我们南凉的百姓。”
“连累”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却是加重了音调,引得四周的信徒骚动不已,愤慨地看向了萧奕二人。
萧奕依旧淡然自若,这种仇视的目光他在战场上见得还算少吗?要是他会放在心上的话,早就寝食不安,夜不能寐了。
他直接笑出了声,淡淡道:“有意思!那我倒要见识一下,如果没人祈福的话,到底会引来什么样的祸患?”
他话还没说完,一脚已经猛然踢出,准确地踢中了那童子的下腹,那童子惨叫一声,踉跄地倒退了几步,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了,四周的信徒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萧奕已经堂而皇之地拉着南宫玥的手走上了木台,从头到尾都是面带笑容。
看着眼前这张昳丽的脸庞,不知为何,阿力曼心中发寒,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一半,外表越绚烂的毒蛇,其毒牙就越是剧毒无比。
“阿玥,你在这里等我。”萧奕让南宫玥在木台的一角等着,自己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阿力曼跟前。
一瞬间,阿力曼心中有点发虚,可随即又告诉自己,此人再莫测高深,也不过是单枪匹马,瞧他身旁的妇人更是手无缚鸡之力,难道他还敢对自己动手不成?!
“大胆!”他咽了咽口水,斥道,“你……你想干什么?”
萧奕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好像这才决定了一般,笑容更深了,缓缓道:“大概是杀了你吧。”
他的南凉语调不甚标准,加上他笑容满面的样子,听来就像是一个玩笑一般。
可是与他四目对视的阿力曼却知道这不是一个玩笑。
阿力曼双目猛地瞠大,想叫来人,想逃走,可是念头才闪过,一切就来不及了。
萧奕一把抽出了缠在腰间的软剑,银色的剑身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倒映出阿力曼惊恐的双目。
“刷——”
软剑在半空中一震,顺势而下,一剑直取阿力曼的左胸口。
银色的剑尖从胸口而入,又从背后血淋淋地刺出。
阿力曼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嘴巴喃喃地说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了……
但是离他最近的萧奕可以从嘴型判断他在说什么:
“你怎么敢……你是谁?”
萧奕耸耸肩,他一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萧奕。”
他给了两个字,然后立刻拔剑,下一瞬,对方心口炽热的鲜血从伤口中急速喷射而出,喷溅在萧奕的衣袍上,把他原本白色的衣袍点缀上了妖艳的红色,象征死亡的彼岸花,曼陀沙华。
萧奕?!阿力曼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萧奕岂、岂不是……
他再也无法想下去了,一双浑浊的眼眸越来越黯淡,最终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砰”的一声倒了下来,只有那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出,流淌在原木色的木台上,触目惊心……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动弹不得,几乎怀疑眼前的这一幕是幻觉,谁也没想到不过是弹指间,阿力曼穆禅竟然魂归西天了。
萧奕皱了皱眉,掏出一方帕子擦拭掉了剑身上的血渍,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原来所谓的金身,也不过是凡胎肉身,终究挡不住一箭穿心。”
下一瞬间,就听一阵女子的尖叫声响起:“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紧跟着,附近的信徒以及南凉百姓都反应了过来,人群喧嚣骚动了起来,一下子就了,如同一大锅被烧沸的滚水一般。
那童子才刚站起来,又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身体微微地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道:“穆禅……穆禅被杀了……”
跟着,他脸色发白地看向木台上的萧奕,却见那妖艳绝伦的青年仍旧漫不经心地笑着,闲适自然,若非他脚边有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让人简直要怀疑刚才的一幕只是幻觉。
童子手指颤抖地指向了萧奕,眼睛里充斥着浓浓的恐惧,激动地吼道:“是他,是他杀了穆禅!杀人偿命!”
“穆禅死了,没人祈福,那黑死虫岂不是要降临了?”
“我们都会死的!”
“是他,这个大裕人不安好心,一定是想要害死我们南凉!”
“……”
仇恨和恐惧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湖中,产生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往四周荡漾开去……
那些南凉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每个人都好像着了魔似的,眼睛通红,情绪亢奋,互相鼓动着,很快就如同潮水般朝木台蜂拥了过来,整座城市仿佛都了。
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萧奕和南宫玥不过是两人,显得如此渺小。
萧奕却依旧泰然自若,走到南宫玥身旁,用干净的左手牵起了她的右手道:“阿玥,你怕不怕?”
南宫玥笑吟吟地说道:“有你在啊。”
与萧奕在一起,她自然是没什么可恐惧,没什么可忧心的。
萧奕不喜隐忍,但也不是冲动的愣头青,更何况还有自己在这里,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轻易出手。
萧奕噗嗤一声笑了,若非现在大庭广众的,他真想亲他的臭丫头一下。
南宫玥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目露警告地眯了眯眼。
萧奕还委屈地扁了扁嘴,他这不是还没做什么吗?
南宫玥顿时有些头疼,要是将来他们的儿子也学了阿奕的性格,那自己每天可要愁死了!
两人不过交换了几个眼神,那些信徒已经缩小了包围圈,双手撑住木台,就要爬上去……
就在这时,阵阵“嗖嗖”的破空声传来,几道灰影如流星般在天际划过,然后“铮铮铮”地射在了木台上,运气好的人毫发无伤,心惊肉跳地看着咫尺外的羽箭;这运气不好的人,则生生地被锋利的箭头刺穿了掌心,狠狠地钉在了木台上。
被钉住手掌的人愣了一下,仿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发出阵阵杀猪般的嚎叫声。
这箭是从何处射来的?
这个疑问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紧接着,就听到“隆隆”的步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众着一式铜盔铁甲的将士出现了,一个个或挎着长刀,或举着弓箭,看来都气势汹汹,转瞬就兵分两路地就形成了两个包围圈,一部分人围住了这个广场,剩余的数百人则冲到了木台旁,将木台包围。
一看这些士兵的装扮,在场的南凉人就知道这是南疆军,顿时面色大变。原本还是群情激愤,热血,转瞬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似的,心中熊熊燃烧的火苗“呲”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惧怕,惶恐,以及不安……
那些南凉百姓都是纷纷交头接耳,脸上惊疑不定。
尽管南疆军在入主南凉后并没有烧杀抢掠,他们百姓的生活看似如旧,可是他们心底终究都明白南凉既然亡国,他们这些人就是亡国之奴,每个人的心底多少都有些忐忑不安,谁也不知道若是触怒了这些南疆军的将士,他们会不会大开杀戒。
如今从他们南凉到邻国百越,谁人不知南疆军骁勇善战,战无不胜。战场上,南疆军所到之处,敌军尸横千里!
那些南凉百姓越想越是不安,越想越是不解:
数日前,阿利曼穆禅就定下了开坛作法的日子,这事也早就在泙湖城传开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这几日,南疆军却一直无所作为,不少百姓都暗中怀疑南疆军是不是也怕了这比瘟疫还可怕的虫灾,更猜测那些军中的将领是不是早就吓得逃走了……没想到他们一直在暗中注意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众人窃窃私语之时,同一个疑惑自然而然地浮了上来,那么,木台上这个俊美不似凡人的青年到底是谁,竟然让南疆军如此严阵以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再次望向了那木台,只是他们的心情和眼神与之前已经是大不相同。
只见为首的两个南疆军将士走上木台,率先单膝下跪,俯首对着一丈外的萧奕抱拳行了军礼:“末将李得广(陆平遥)参见世子爷。”
紧接着,后方的其他南疆军士兵也纷纷单膝下跪行礼道:“参见世子爷。”
众士兵的喊声响彻云霄。
“都起来吧。”萧奕笑吟吟地说道,脸上毫无一丝惊讶。早在他来到此处,环视四周的环境时,就发现了西边的塔楼上有千里眼的闪光,稍微一琢磨,就心中有数了……
跪下的李得广和陆平遥这才站起身来,心中依旧是心潮澎湃。
他们是十日前被安逸侯派来此地的。安逸侯言之此地可能会有民乱,让他们见机行事。
果然在来了泙湖城数日后,他们就发现那叫什么阿力曼的穆禅在大肆宣扬因为世子爷打下了南凉,所以给南凉带来了灾祸,如此云云。眼看着泙湖城的百姓已是群起激昂,随时都会被煽动,他们立刻请示了安逸侯,而安逸侯则命人给了他们一个锦囊,并令他们任由阿力曼开坛作法,之后再依锦囊行事。
与此同时,泙湖城的守兵也在安逸侯的示意下按兵不动,一方面让这出闹剧得以进行下去,另一方面则悄悄顺藤摸瓜。
没想到,阿力曼还没做法,安逸侯的计策还未实施,就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变数!
一盏茶前,当李得广透过千里眼看着两个头戴斗笠、身着南凉衣袍的人走上木台时,本来还以为这一男一女是阿力曼的同伙,却在其中那个男子取下斗笠的那一瞬,惊得手里的千里眼差点没拿住。
世子爷,世子爷竟然来了!?
李得广立刻就猜到了那世子爷身旁的女子想必就是世子妃了。
直到此刻,李得广和陆平遥还有几分不敢置信,世子爷居然带着世子妃就这么不带任何随从就跑到了南凉来了……
而且一出手,就把这神神道道的穆禅给一剑了结了。
尽管安逸侯的锦囊妙计也令人惊叹,可是,这一刻,他们还是觉得世子爷这一剑来得解气!
真不愧是世子爷,为人处世一向不拖泥带水!
李得广和陆平遥都是目露敬重地看着萧奕,眼眸熠熠生辉,仿佛在看着他们的信仰一般。
萧奕、李得广等人说的是大裕语,在场大部分的南凉人都听不懂,但是大裕中原乃泱泱大国,为周边众小国所朝拜,人群中的南凉人还是有几个略同大裕语,立刻就有一个男子惊呼出声:“镇南王世子,他是镇南王世子!”
男子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这条令人震惊的讯息一传十,十传百……不过是眨眼间,就传遍了在场的上万南凉人的耳朵,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震惊之色,眼中更是露出深深的恐惧,那是一种对死亡的敬畏。
眼前这个相貌如女子般娇艳的青年竟然是传说中的杀神,那个杀人如麻的大裕镇南王世子?!
大部分南凉百姓都是面如纸色,眼中、脸上的惊惧之色更浓了。
镇南王世子的嗜杀成性的暴行早就传遍南凉,刚才他一剑就杀了阿力曼穆禅更证明了传闻不假!
他们刚才对他如此不敬,他为了以儆效尤,会不会干脆就下令血洗泙湖城?!
想着,不少人的眼中露出浓浓的恐惧,越发退缩萎靡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女音忽然高声斥道:“镇南王世子又如何?多行不义必自毙!”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白发老妇从拥挤的人群走出,昂首挺胸地走到了木台前,右手指着萧奕,对着广场中的南凉百姓高喊道:“各位兄弟姊妹,你们也都亲眼看到了?穆禅为了我们南凉百姓的安危被这暴虐的镇南王世子所杀害,可是我们做了什么呢?!我们在这里冷眼旁观,不敢为穆禅报仇,南凉男儿血性不在,让人可悲可叹,也难怪南凉成为亡国之奴!若是活得如此卑微低贱,与被奴役的禽兽何异!”
说着,她举起双手对天嘶吼起来:“子民麻木不仁,天亡我南凉也!”
话音还未落下,那老妇猛然朝木台冲了过去,李得广以为她要对萧奕出手,大步往前,身子一横,挡在了萧奕的前方,长刀出鞘。
可谁知,那老妇竟然一头撞在了木台上,狠狠地,重重地。
“咚!”
她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撞,发出一声响亮的巨响,整个广场瞬间为之一静,感觉心口仿佛被其重击了一下。
但见那老妇浑浊的眼睛都瞪凸了出来,鲜血自额头的创口汩汩流出,染得她雪一般的银发一半红一半白。
四周的南凉百姓都死死地盯着那咽气的老妇,短短不到一炷香时间,两条人命没了,都是因为镇南王世子!
他们一个个浑身动弹不得,眼睛赤红一片,老妇临死前死不瞑目的嘶吼着反复地回荡在他们耳边:
“子民麻木不仁,天亡我南凉也!”
是啊,倘若苟且活着,倘若由这镇南王世子为所欲为,他们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谁说我们南凉男人血性不在!”一个粗糙的男音愤怒地吼叫了起来,“妇孺尚且知善恶,知国耻,我们这些男人难道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镇南王世子在我们南凉为所欲为吗?”
随着男子义愤填膺的质问和控诉,广场中的南凉百姓都是面露激愤之色,望向萧奕的眼眸中再次燃起了仇恨的火苗,而且还在越燃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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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4果决
李得广心中一沉,尽管泙湖城如今是南疆的属地,他们千骑营人更是个个都有以一敌十之能,但是整座泙湖城全城上下足足有十万人,若是整个城市的百姓都因着阿力曼之死被煽动起来,那就要起变故了!
再者,这泙湖城居于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乃是南凉东北部的中心,泙湖城一乱,必会引起四方诸城群起动乱,弄不好,南凉东北部的诸城可能就会借此脱离南疆军的控制……
这里是南凉,对于南凉人而言,他们南疆人是其心必异的外族人,一旦发生民乱,好不容易有所安定的南凉百姓可能也会被这里的暴民所挑动,到时候,局势就更乱了……
也正是因此,安逸侯才让他们不可用镇压的手段来应对此事。
世子爷这一剑的确很痛快,但安逸侯事先定下的计策却难以继续进行了。
李得广和陆平遥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事到如今,还是当以世子爷和世子妃的安危最为重要。
“世子爷,”李得广谨慎地请示道,“由末将先护送您和世子妃离开吧。”
萧奕扬眉笑了,带着一贯的张狂,仿佛在说,我为何要走?
他朝四周的那些南凉人俯视了半圈,拔高嗓门以南凉语不屑地说道:“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家伙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哄得好像傻子一样,呵,本世子瞧着,南凉也不过如此!”
他的声音清亮,极具穿透力,他在台上这么随意地说着,就连后方最外围的幽骑营士兵也听得一清二楚,而那些南凉人当然也都听懂了,在短暂的寂静与惊讶后,情绪更愤慨了。
这个镇南王世子简直就是狂妄无礼,竟然说阿力曼穆禅招摇撞骗!
穆禅可是功德无量的转世尊者!
一个山羊胡的老者从信徒中走出,指着台上的萧奕,义愤填膺道:“无耻!萧奕,你身为堂堂镇南王世子,光天化日之下,出手行凶,虐杀了阿力曼穆禅还不够,如今无凭无据竟然敢出口狂言地污蔑穆禅的清名,实在狂妄之极!”
“没错,穆禅说他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果真如此。”
“就是因为有他这个妖孽在,上天才会对南凉降下灾祸!”
“为了穆禅,为了我南凉,我们都必须铲除这个妖孽!”
“妖孽,一定要杀死妖孽!杀死妖孽才能平息上天的怒火!”
“……”
整个广场在句句声讨中再一次了起来,那些信徒和南凉百姓们一个个全都义愤填膺地盯着木台上的萧奕,表情和眼神中透出了浓浓的杀意与恨意。
“萧奕,领死吧!”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那些民众好像被蛊惑一样如潮水般再次冲向木台,气势汹汹。
萧奕似笑非笑,随意地一扬右臂做了一个手势,便听“咻咻”的破空声再次响起,数不清的箭矢如暴雨般袭来,不过是弹指的功夫,就在萧奕跟前的木台边缘射下一排排羽箭,密密麻麻,看得人不寒而栗,这若是刺在人身上,怕是要刺成一个刺猬了。
那些原本气势如虹的百姓又驻足,退了半步,仿佛被瞬间冻结似的。
而那些躲在最后方随大流的南凉人已经胆怯得心生退意,有人想要趁乱逃跑,却被幽骑营的将士拦住了去路。
那冒着寒光的刀锋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威吓——
既然来了,哪有想走就走的道‘理!
萧奕轻哼一声,气定神闲地环视四周,继续用南凉话说道,“本世子倒要看看灾难会不会来!”
四周静若寒蝉。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哪怕在场的南凉人远比幽骑营要多上十数倍,在萧奕嚣张的镇压下,此刻也是锐气顿减,他们有些不知所措的左顾右盼,面面相觑。
萧奕立在木台上,目光缓缓地扫了一圈后,落在了陆平遥的身上。
陆平遥立刻反应了过来,上前双手递上了官语白所给的锦囊。
锦囊中是一张薄薄的绢纸,萧奕眉梢微挑,看过后随手给了南宫玥。倒是后者微微蹙眉的看了好一会儿,在与萧奕附耳说了几句后,萧奕取出炭笔,在绢纸背上刷刷写了几笔。
南宫玥微微一笑,说道:“还请陆将军顺路再替我添一壶茶水来。”
陆平遥正接过绢纸,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萧奕漫不经心地说道:“世子妃让你去,你就去啊。”
陆平遥上前几步领命,很快,就匆匆而去。
李得广又命人把那个阿力曼的尸体拖到了木台下,只留下一个蒲团和一滩红得刺眼的血渍。
不过……
附近的不少南疆军士兵都是暗自打量着南宫玥,心里暗暗赞叹:世子爷刚才骤然出手,就夺了一条人命。他们这些战场上下来的人自然都是见怪不怪了,可是世子妃看着柔柔弱弱的,却从头到尾都是从容淡定,还真是让人颇有几分人不可貌相的感觉。
两个士兵很快就搬来了两把椅子,萧奕就拉着南宫玥悠闲地坐了下来。
跟着,小灰叼着萧奕的斗笠回来了,还亲自交到了萧奕的手中。
萧奕与它对视了片刻,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随手又把那斗笠往空中一丢,斗笠回旋着飞了出去。
小灰发出兴奋的啼叫声,双翅一振,就急速地往前冲去,一对鹰爪又一次准确地抓住了斗笠,它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又得意洋洋地回来了,再次把斗笠交到了萧奕手中,然后一霎不霎地看着他……
于是,斗笠再一次飞起……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渐渐地,仿佛连老天爷都感受到了城中凝重的气氛,空中的烈日被层层叠叠的云层所遮盖,天色阴沉了不少,仿佛预示着一场危机即将降临。
下方的不少信徒陆陆续续地又盘腿坐在了地上,神神道道地双手合十地祈福着。
而那些百姓也随着时间逝去越来越焦躁不安,一个个都心神不宁的,焦虑地打量着四周,天空,地面……似乎下一瞬,大片的黑死虫就会从某个角落忽然袭来一样。
午时到了,空气中的气氛越来越紧绷,明明太阳被那厚重的云层遮挡起来,可是那些民众却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木台上的气氛却是迥然不同,萧奕还在饶有兴致地和小灰玩耍,这一人一鹰甚至还把小小的一个斗笠玩出了十几种花样来,到后来连南宫玥的斗笠都被借了去,两个斗笠在台上翻飞着。
南宫玥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不知不觉就把手上的一包糖渍梅子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直可惜没有多买一点。
台上,台下,相距不过是几丈远,却仿佛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不知不觉中,已经午时过半了,那些南凉人中又开始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越来越不安。
阿力曼穆禅预言说虫灾会在午时降临,现在时间不多了……
众人就像是笼中的困兽般躁动不安,忽然人群中一个人叫嚣道:“与其留下来等死,不如冲……”
话语间,一把飞刀猛然自木台上射出,化成一片银色的光影,下一瞬,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额心上已经多了一把飞刀,刀刃没入头颅,中年男子的眼睛瞪得如死鱼一般,失去了曾经的光彩。
他四周的人群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就见那中年男子直愣愣地往后倒下了。
砰!
这一声响在众人耳边仿佛放大了无数倍,其他人都镇住了,面露惊恐地朝木台上的萧奕望去,只见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把一模一样的飞刀,仍旧笑得随性,鬓发在微风中肆意飞舞着。
整个广场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动弹,不敢出声,就怕自己的小命不明不白地葬送在这里……直到一个青年惊恐地举手指着天际颤声道:“你……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他这一喊,立刻有无数道目光循声看去,就见北边的天空中一片黑色的“雾气”正朝这边飘来,不过是弹指间,那“黑雾”似乎又扩大了一些,并急速地朝这边涌动过来。
不知道是谁嘶吼出声:“黑死虫!是黑死虫!”
紧接着,众人都此起彼伏地嘶吼了起来,惊恐不已,胆小的妇人甚至身子一晃,直接晕倒了。而外围又有南疆军士兵拦着不让逃走,所有人都像笼中鸟一样被困在了这个广场中。
完了!全完了!
黑死虫真的来了,他们就要被它们活生生地啃咬至死?!
在一片骚动中,漫天的黑色甲虫越来越逼近了,如同旋风一样卷过来,把北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浓重的黑色,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如同那死亡的阴影……
在死亡的面前,众人的反应不一,有的人叫嚣着,有的人跪拜着,有的人乞求着,有的人哭喊着……
而萧奕和南宫玥依旧坐在交椅上,不惊不躁,在四周的喧嚣衬托下,仿佛他们的时间在这一瞬停滞了下来。
萧奕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看了身旁淡定自若的南宫玥一眼,心道:瞧瞧自家的臭丫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些个大男人连个女子都不如,如此怕死,还想搞什么民乱暴动?
“镇南王世子!”混乱中,那山羊胡老者指着萧奕痛心疾首地吼道,“是你引来了灾神,这泙湖城的劫难都是因为你。今日全城数万人葬身于此,都是因为上天不满你的暴行!”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萧奕身上,如无数道利箭一般,他们仿佛终于找到了愤怒的宣泄口,矛头一致对准了萧奕,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萧奕满不在意地勾唇笑了,锐利的眼神仿佛在俯视着一群不值一提的蝼蚁一般。
“原来这东西就是你们的灾神啊!”萧奕笑得越发灿烂,又透着一丝狡黠,如一个顽童般,却是看得不少人心中发寒。
他的语速变慢,缓缓地又道:“那本世子就要让它有来无回!”
话语间,他的笑容又变冷,释放出一种森冷的杀气,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与霸气,震慑得不少人又是哑然无声。
但所有的眼中却都含着化不开的绝望,这些南疆人又如何懂得黑死虫的可怕,那可是灾神啊!
区区凡人又如何敌得过神!
他们已经能够预知到自己的下场,双腿在微微颤抖,几乎不敢再看了。
萧奕慢悠悠地高抬起右臂,做了一个手势。
下一瞬,包围在广场四周的那些幽骑营的士兵都抬起了手中的弓箭,细心的人会注意到每支箭尖上悬挂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那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已经逼近到了十丈外,几乎可以听到一只只甲虫如蝉翼般的翅膀在空中急速振动着,发出“嗤嗤嗤嗤”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振翅声还是虫子发出鸣叫声……
“嗤嗤嗤嗤……”
听得人头皮发麻。
眼看着那黑死虫形成的虫旋风就要席卷而下,萧奕的右臂终于放了下来。
“咻咻……”
一道道羽箭如流星般划破空气,势如破竹地射向半空中的黑死虫……
可是地面上的南凉人却依旧面如死灰,这里的黑死虫数以万计,就算是一支箭一支箭地射,也不可能射得死那么多的黑死虫啊!
黑死虫的速度如此之快,就连马都跑不过它,更别说两条腿的人了。
他们全都逃不了,他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大部分的南凉百姓都呆如木鸡,绝望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黑死虫越来越近,一个个都对着他们张开了锯齿般的獠牙……
“咻咻……”
那些羽箭在刺中甲虫的那一瞬,绑在其上的布包爆裂开来,白色的粉末在半空中弥漫开来,与那黑色甲虫混在一起,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那些南凉百姓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傻愣愣地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就见大片大片的黑色甲虫从空中掉下来,纷纷扬扬,如同一片黑色的虫雨。
“啪嗒,啪嗒,啪嗒……”
那些甲虫太过密集,下面的人根本就闪避不开,落在了他们的头上、衣袍上、鞋子上,引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人们都疯狂地躲闪着,拍打着,扭动着身体,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乱成了一片。
广场中央的木台当然也躲不过虫尸的“袭击”,萧奕不慌不忙,一手替南宫玥把她的斗笠戴了回去,另一手挥起软剑,“刷刷刷”几道银光闪过,那些虫尸就被阻拦在了剑网之外。
见状,小灰兴奋极了,仿佛是找到了新的游戏一般,抓着一顶斗笠在半空中接起虫尸来……
扶着斗笠的南宫玥心中甜丝丝的,她是学医之人,很多昆虫都可以入药,对这些普通姑娘家也许会怕得歇斯底里的虫子,她一贯是视若常物,这一点,萧奕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南宫玥嘴角微勾,阿奕一贯是如此,她不在意的,他会替她在意;她在意的,他就比她更在意……
她悠然望着这片密密麻麻的虫雨,仿佛她看得不是虫子,而是漫天的花瓣似的。
她的闲适自在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引得李得广不由多看了一眼,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
世子妃还真不是普通的女子……怎么说呢,她和世子爷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呸呸呸,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李得广甩甩脑袋,不再多想,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黑死虫上……
无数羽箭还在持续地射出,不一会儿,广场上遍地都是沾着白色粉末的甲虫,那些甲虫背上的骷髅图案因为白色的粉末变得浑浊不清,它们的鞘翅还在颤抖着,似乎想要再次飞起,却是后继无力,鞘翅振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彻底动弹不得……
越来越多的黑死虫掉落在地上,堆积成一层厚厚的虫尸,踩上去就像是踩在干枯的落叶上一样,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的虫子都掉落了下来,只剩下一粉末形成的白雾还稀疏地随风飘散着,不知何时,天上的云层消散,烈日又探出了头,阳光洒遍大地……
那些情绪激动的南凉百姓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们总算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没事,自己在这可怕的虫灾中存活了下来。
他们都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直到有人狠狠地捏了旁人一般,一阵杀猪般的叫声骤然响起:
“你捏我干嘛?”
“不是梦啊……原来不是梦?”一个人傻傻地说道,疯狂地抱住了身旁的人,“我们没事!”
还从来没有人在面对黑死虫灾时幸存下来过,可是他们都活下来了!
幸存下来的喜悦瞬间给这死气沉沉的广场灌入了生机,众人都是喜形于色,欢呼着,雀跃着,甚至有人喜极而泣,有人腿软得几乎跪下。
此刻广场中央的木台上同样是布满了虫尸,也只有萧奕和南宫玥身旁两三丈如之前一般干干净净。
这时,陆平遥跑了过来,和李得广交谈了几句,两人就来到萧奕跟前,均是抱拳,由李得广禀告道:“世子爷,黑死虫已经全数消灭。”
黑死虫解决了,那么接下来,也就该算算总账了。
萧奕眯了眯眼,目光看向了台下,随手指了几个人,漫不经心的吩咐道:“这几人聚众闹事,妖言惑众,杀!”
“是,世子爷。”李得光等人抱拳应道,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
那被萧奕点过的几人顿时瞳孔一缩,其中一个山羊胡的老者愤怒地上前半步,对着四周的百姓大喊道:“大家快逃啊,镇南王世子要屠城……”
话音未落,一把长刀对准他的脖颈挥下!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士兵也挥起了长刀,刀起刀落,炽热的鲜血从断开的脖颈处急速喷溅,一个个头颅咚咚地落地,跟着尸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骨碌碌……
那几个死状狰狞的头颅满是虫尸中滚动着,转瞬头颅上就沾满了虫尸,混着那赤红的鲜血,凸出的眼球,看来甚为恐怖……
附近的南凉百姓皆是倒抽了一口气,面如纸色,浑身颤抖不已,却是赶忙捂住了嘴,不敢发出声音,唯恐自己也被牵连其中。
虽然不过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但是在场的南凉人都领会到一点,这个大裕的镇南王世子杀伐果决,像是得了天助一般……
无论是至善如阿力曼穆禅,还是至恶如黑死虫,他都敢杀!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些南凉百姓南凉百姓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心惧。如此狂妄之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如果神真的降临,他是不是敢屠神?
如果南凉敢逆他之意,他是不是会屠了整个南凉?
所有南凉人都半垂着脑袋,沉默了,压抑着心头的惧意。
萧奕在木台上,环视广场上的那些南凉百姓,再一次用南凉的语言高声道:“大裕有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重锤在在场众人的心口上,压得他们沉头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萧奕的脸上笑意不减,一字一句却是傲气逼人,“你们想要活,就好好活;不想活的,我也不会求着你们活!南凉已经归了我萧奕,你们服是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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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5入宫
四周寂静无声,那些南凉人一个个都颤抖如风雨中的野草。
李得广等人一个个都面目森冷,没有一点心软。
自古以来,皆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南凉打下了南疆,那就是他们南疆的百姓为南凉所欺,所辱,所杀。
一片寂静中,忽然一阵嘹亮的鹰啼声响起,众人皆是下意识地循声往去,只见一头健壮的雄鹰展翅往空中飞去,势如破竹地直冲云霄,一时把众人都震慑原地……
萧奕唇角一勾,笑得意气风发,朗声又道:“本世子再问一次,你们服不服?!”
四周仍是一片死寂,跟着,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踉跄地跪在了黑白相间的虫海中。仿佛会传染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地都屈膝跪了下去,把他们的额头磕在虫尸上。
看着这些南凉人一个个地屈膝跪地,那些幽骑营的将士也是心潮澎湃,世子爷不愧是世子爷,一出手,便是一鸣惊人。
所有的将士都目光灼灼地望着萧奕,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只要有世子爷在,他们南疆军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仍旧坐在椅子上的南宫玥抬眼看着几尺外的萧奕,看着他俊美得不可思议的侧颜,几乎不舍得眨眼。
她的阿奕如同曜日般耀眼!
她,何其幸也!
“阿玥。”萧奕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笑容满面地朝她看来,对着她伸出了手……
南宫玥抬起右腕,搭上了萧奕的大掌,顺势站起身来,两人就在众人的目光中携手走下了木台。
他们所经之处,匍匐在地的那些南凉人自动自发地膝行着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
李得广等近百名幽骑营将士则紧紧跟随在两位主子身后,一个个都是面目严肃,不苟言笑,那浑身释放出的锐气让那些南凉人都浑身颤抖不已,身子匍匐得更低了。
四周几乎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唯有萧奕、南宫玥一行人踩在那无数虫尸上的声音。
咔擦,咔擦,咔擦……
仿佛魔咒一般回荡在所有南凉人的耳边。
萧奕和南宫玥毫不回头地离去了,留下陆平遥以及剩余的幽骑营将士处理善后。
李得广领着萧奕和南宫玥一路往城中的都总管府去了,一直到了府中的正厅里。
“查得如何了?”萧奕一边大马金刀地在上首的高背椅上坐下,一边单刀直入地对着李得广问道,而南宫玥则随意地坐在了下首。
萧奕问得没头没尾,可是站在堂中的李得广当然知道世子爷在问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他下意识地看了南宫玥一眼,想着既然世子爷没让世子妃回避,便一五一十地抱拳回道:“回世子爷,莫德勒如今正躲在泙湖城中。”
李得广所说的这个莫德勒乃是前南凉王室的嫡长孙,现今才五岁,在去年年底乌藜城被破前,他被南凉王的心腹悄悄送出了城。现在,那些南凉余孽不死心,暗自立了那年幼的莫德勒为南凉新王,颇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味。
官语白自打数月前抵达南凉后,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南凉民生和收服民心上,而另一部分则是要想办法剪除这帮南凉余孽,让这点残余的火苗还未燃起就掐灭于伊始。
对于这些,萧奕自然是知道的,因而也料想到,官语白会把幽骑营派来此地,应当是有所意图的。
果然,就听李得广有条不紊地禀报道:“那个虔思教的阿力曼穆禅素来受南凉王室供奉,南凉亡国后,他先是留在虔思庙里静修,后又云游传道,与世无争。然而,末将这次到了泙湖城后,却发现他在肆意散布虫灾即将降临,显然是试图利用虫灾,在泙湖城挑起民乱。末将和陆广遥奉安逸侯之命按兵不动,暗中探查,确认是南凉余孽在背后主使。甚至,为了在虫灾后振臂高呼,挑起民愤,莫德勒也暗藏在了泙湖城的虔思庙里。”
萧奕一手撑在一旁的案几上,闲适地托着脸颊问:“那安逸侯的意思是?”
李得广恭敬地回答道:“侯爷吩咐末将欲擒故纵。”
“那就照安逸侯的意思行事便是。”萧奕随口道,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世子爷。”李得广抱拳领命,迅速地退下了。
这一日,继市集广场的虫灾降临后,又一波风暴袭击了泙湖城。
城南的虔风庙被上千的南疆军士兵围剿,庙中的一众虔思以及信徒被杀的杀,捉的捉……
如此大的动静当然也引起了城中百姓的注意,但是经过黑死虫一事后,这些百姓早就被镇南王世子的铁血作风所震慑,谁也不敢多言,更不敢阻拦,只见城中四处有虔思教的信徒跪地,卑微地伏拜,生怕被神灵迁怒。
一直折腾到黄昏,还有南疆军的士兵在街上搜查从虔风庙逃走的余孽,而李得广则带着两员被生擒的南凉大将回都总管府找萧奕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