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其他的南凉士兵都是双目一瞠,手指微微松了一松……就在这时,一阵链条震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一把银光闪闪的链子刀旋飞而出,一刀封喉,鲜血自那降兵的喉咙飚射而出,飞溅在他身旁的同袍脸上。
四周静了一静,只听那链条回收发出的清脆声响,那把链子刀又回到了主人的手中——一个身穿黑甲的虬髯大汉。大汉的身后,是一支数百人精兵,正急速往这边跑来。
“副……副将!”一个南凉士兵盯着那虬髯大汉,脱口而出。
南凉副将面无表情地冷声道:“但凡逃兵、投降者,杀无赦!”
那些南凉士兵脸色一白,又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刀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们的锐气早就在南疆军破城的那一刻一泻千里,现在的垂死挣扎也不过是迫于这位副将的权威。
几十丈外的萧奕冷冷地一笑,利落地把长剑归入剑鞘,然后抬手拿出了背在身后的大弓,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再奋力将弓拉满,瞄准——
果断地放箭!
嗖!
这一箭太快了,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带着肃杀的冷意,刹那间似乎可以将空间撕裂,直射向那南凉副将的心口。
“副将小心!”南凉副将身旁的亲兵面色一变,大步跨出,挡在了副将的身前。
几乎是下一瞬,箭尖刺入他的皮肤、血肉、骨骼、内脏……那势如破竹的冲势带得他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一大步,重重地撞在了后方的副将身上,与此同时,箭尖从他身体的背部刺出,又刺入那副将的心口……
一箭双雕!
一瞬间,四周寂静无声,那些南凉兵几乎傻眼了,相比下,南疆军则是士气高涨,心里只觉得自家世子爷果然是勇猛难挡。
萧奕一手持弓,一手拔出了长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又道:“不、降、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似严冬的寒冰,冷酷无情,每一个字都仿佛一击重锤击打在那些南凉士兵的心口上,让他们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一瞬间,他们全身的力气消散了……
“咣当!咣当!咣当……”
长刀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那些放下武器的南凉士兵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般跪了下来。
但更多的南凉士兵还是选择了持刀继续扑杀,或者四散逃亡。
不降者,杀无赦。
这镇南王世子说得好听,可是谁能保证他们投降以后,不会被折辱至死呢?!
见状,萧奕的眼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寒芒,面无表情地再一次缓缓地宣布道:“不降者,杀无赦。”
明明他说了三次一模一样的六个字,可是语调却有着微妙的不同,第一次锐利,第二次冷酷,而这一次则带着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话落的同时,萧奕一夹马腹,胯下的乌云踏雪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驰而出,长剑又一次无情地挥落,一剑割下了一个南凉士兵的头颅,鲜血如爆发的火山般喷涌而出,这一幕让敌军震慑,却鼓舞了南疆军的士气。
南疆军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一个个都热血沸腾,提刀冲上前去,如同滚滚的泥石流一般,所经之处,都被这片黑色的盔甲所吞没……
眼看越来越多的同袍一个个都死于南疆军的刀下,那些南凉士兵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不安,更令他们绝望的是巴闵图将军一直没有出现。
南疆军已经破城,巴闵图将军作为此刻城中的最高将领,难道不是应该出来带领他们奋勇抗敌吗?
他去了哪儿呢?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这些南凉士兵心中。
巴闵图将军肯定是在城破的时候,率领亲信逃走了吧!只留下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兵在此等死!
想通这一点的同时,南凉兵的心防彻底地崩溃了!
咣当,咣当,咣当……越来越多的南凉兵选择弃械投降,卑微地屈下双膝。
这一夜,浓重的血腥席卷整个永嘉城……
一直到天蒙蒙亮时,四周的喧嚣才渐渐平静下来,仿佛昨晚的杀戮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傅云鹤亲自把萧奕的旌旗插在了城墙上,黑色的旌旗迎风摇曳,银色的“萧”字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经历了漫长的三月,一度沦陷的永嘉城终于又重归南疆。
永嘉城的街道上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遍地都是南凉人血淋淋的尸体、残肢断臂、以及碎裂的兵器、盾牌。
在这片尸海中,不时可见那些投降的南凉士兵卑微地匍匐在地。
踏踏踏……
不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脚步声,一众南疆军如众星拱月般追随在萧奕身后,跟随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守备府。
旭日在东边的天空缓缓地升起,在城墙上、房屋上、街道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芒,也给下方的萧奕镀上了一层光晕,他仍沾着血渍的脸庞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也随之越来灼热。
百里之外的伊卡逻有些烦躁地看了看天色。一夜急行后,无论是伊卡逻,还是他率领的一万大军都掩不住的疲惫。
不止是疲惫,伊卡逻还有一种心神不定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
难道是雁定城,或者九王……
伊卡逻正想下令大军加速,突然一名斥候策马匆匆地从队伍的后方绕了上来,翻身下马禀报道:“禀大帅,后方有一人追来了!看盔甲的样子,似乎是我军将士!”
后方来人?!伊卡逻眉头一皱,心下一沉,莫不是永嘉城出事了?!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后方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很快,一名小将在一个百夫的引领下到了伊卡逻的面前,他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慌乱地禀告道:“大帅,镇南王世子率一万大军突袭永嘉城!巴闵图将军命末将前来向大帅传讯,望大帅务必回永嘉城支援!”他深深低着头,掩饰着眼中的锐芒。
伊卡逻瞳孔猛缩,面沉如水。
他紧紧拽住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竟然被镇南王世子给骗了!
可恶的萧奕,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镇南王世子这是打算借着九王把自己和大军调离永嘉城,然后伺机带兵攻城。一旦让他得逞,那么雁定城必将受到两面夹击,恐怕也难保!
自己现在是该去雁定城,还是往永嘉城与镇南王世子一战呢?
伊卡逻微微眯眼,不过是眨眼间,已经心思百转,衡量着利弊。
永嘉城如今的留守兵力不过数千,但是永嘉城易守难攻,粮草充足,只要巴闵图别犯蠢,守个三五日绝不成问题。
如果自己率领大军现在赶回永嘉城,必然可以对镇南王世子萧奕的大军形成前后夹击。
一旦拿下了萧奕,南疆军就将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不止是解了永嘉城之危,连雁定城的危机也不足为惧。
一石二鸟!
机会稍纵即逝,既然镇南王世子把这个大好机会送到自己跟前,自己决不能错过!
伊卡逻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心中有了决议,朗声道:“众将士听令!”
一万南凉大军齐声应和,喊声铺天盖地,振聋发聩。
伊卡逻果断地下令道:“回永嘉城!”
众将士再次应声,庞大的行军队伍训练有素地调转方向,然后脚步隆隆地又原路返回,一路往永嘉城疾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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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侧妃
月上柳梢头,一万南凉大军沿着官道来到了距离永嘉城几里的地方。
疾驰了一天一夜的骑兵早已是人疲马乏,每个士兵的眼下都是浓重的阴影。
对此,伊卡逻当然心知肚明,迟疑要不要让大军先休整一下,再继续出发。以大军现在的状态就算是匆忙赶到了永嘉城,恐怕也对他们非常不利。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朝这边疾驰而来,前方探路的斥候急匆匆地回来了,下马抱拳禀报道:“大将军,前方三里可以隐约听到南疆军攻城的声响……听声音,南疆军似乎正在以攻城槌撞击城门!”斥候咽了咽口水,面色凝重。
对于永嘉城,伊卡逻再清楚不过了,当初若不是永嘉城主动开城门投降,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拿下。
所以,他确信,哪怕如今兵力不足,永嘉城也至少可以守个三五日。
他并不担心永嘉城会这么快被攻下,但是趁现在南疆军大肆攻城之际,前去偷袭却是一个大好机会。
到时候两面夹击,南疆军必败无疑!
伊卡逻吩咐斥候道:“你们几个速速继续往前探路!”
“是,大帅!”斥候抱拳领命,又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伊卡逻眉宇紧锁,原本的疲惫一扫而空,下令道:“众将士,速速随本帅赶往支援永嘉城!”
必要杀得南疆军措手不及!
“是,大帅!”一万骑兵齐声应道,振作起精神。
伊卡逻扬起马鞭狠狠地朝胯下的黑马抽去,黑马吃痛地嘶鸣一声,放开四蹄开始加速。
他身后的一万骑兵也是快马加鞭,“踏踏踏……”马蹄声变得更为响亮,像是一阵阵闷雷持续不停地响着……
往前行了大约三里后,果然就听到了永嘉城的方向传来呐喊声、兵器交接声,以及一阵阵攻城槌撞击城门发出的巨响……
咚!咚!咚!
看来斥候所言不差,南疆军果然正在攻城!
伊卡逻的脸上露出志得意满地笑脸,马鞭正要再次抽下,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感觉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对劲……
对了!前去探路的斥候再也没有回来!
伊卡逻心中一凉,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难道说这是陷阱!?
自己此行所带的一万骑兵乃是南凉大军的精锐,决不能有什么闪失……
伊卡逻抬手示意大军缓下速度,然后吩咐道:“再派几个斥候前去查探……”
“是,大帅。”
十来个斥候策马前往永嘉城,而大军则停留原地休整……
此刻,时间过得尤为缓慢,明明只是一炷香,却好似过了一个时辰,见斥候久久未归,伊卡逻心中不祥的预感更为浓烈。
突然,他身旁的亲兵指着前方大喊起来:“大帅,是斥候!斥候回来了!”
伊卡逻双眸一亮,目光炯炯地朝马匹驶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斥候狼狈地攀在棕马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大帅!大帅……”斥候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是陷阱!大帅,前方斥候中了埋伏,全数覆灭,只有小人侥幸逃出!”斥候一边慌忙下马,一边大汗淋漓地禀道,“永嘉城已经被南疆军攻陷了!”
怎么可能?!伊卡逻瞳孔猛缩,以永嘉城易守难攻的地势,怎么可能才一天一夜就被攻陷,巴闵图那个蠢货到底做了什么?!
永嘉城一失,他们费尽心机才在南疆形成的大好局面等于是被毁了大半。
伊卡逻胸口一阵剧烈地起伏,若是此刻巴闵图在他跟前,他已经将对方千刀万剐!
伊卡逻握了握拳,很快冷静了下来。
事到如今,再纠结于永嘉城为何沦陷,也无济于事!
此刻我军人疲马乏,实在不宜与南疆军正面交锋。
唯有撤退吗?!
伊卡逻实在不甘心,他紧紧咬牙,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撤!”
伊卡逻一声令下,南凉大军再次调转方向,往来路疾驰而去。
数万只铁蹄一下下叩击着大地,战马越来越快,马蹄声震耳欲聋,尘土飞扬……
官道两旁是两片幽暗的树林,茂密的树叶将月光挡在了外面,树林中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就没人注意到树林中隐藏的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眸。
突然,一声尖哨声响起,撕裂夜空。
原本埋在尘土下的一条条绊马索被隐藏在树林中的人猛然拉紧,绊马索上升,正好绊住了马蹄。
前方的近千匹战马发出声声悲鸣,腾空飞起,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更将马背上的一个个骑兵如同沙包一样甩飞了出去,摔得横七竖八,甚至有的还被战马压在了身下,只听那马匹的嘶鸣声、人的惨叫声、清脆的断骨声、撞击声不绝于耳。
更可怕的是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后方的数千战马躲避不及,更来不及停下,又被前面倒地的马匹所绊倒,一环接着一环,无数的战马仿佛一波波涌上沙滩的海浪一般倒了下去……
人喊,马嘶,混杂一团,乱成了一锅粥,场面十分壮烈,震撼人心。
最前方的伊卡逻也同样被马匹飞出的冲势甩飞了出去,但比起后方绝大多数士兵,他的运气还不错,狼狈地在官道上翻滚了几圈后,就缓下了冲势。他的衣袍上虽然沾染了不少泥沙,脸上也多了几道细小的擦伤,身上却安然无恙。
当他起身看向后方时,心中一凉,那数千匹战马与骑兵都被撂倒在地,他们身上的战甲被鲜血给染成鲜艳的红色,受伤的战马侧卧在地上凄厉地嘶鸣不已……
这里埋了如此之多的绊马索,明显是早就设好的陷阱!
怎么会这样?!
斥候……去永嘉城的路上,斥候在大军之前先行,但是现在,因为这路才刚刚走过,又撤得急,就没有再安排斥候探路,所以、所以镇南王世子才会选在此时偷袭吗?
难道从雁定城求援开始,这一步步、一局局……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镇南王世子的阴谋,而自己竟然愚蠢得中计了?!
仿佛在回答伊卡逻心中的疑问,一阵凌乱的步履声,夹杂着喊杀声从后方不远处的的树林中传来。
“冲啊!”
“杀!”
无数身穿铠甲、挥着长刀的南疆军浩浩荡荡地从幽深似深渊的林中涌出,气势如虹。那喊杀声如猛兽咆哮,响彻大地,滔天的杀气更是铺天盖地而来……
两军疯狂地厮杀起来,盾牌碰撞,长刀交错,这条官道变成了两军对垒的战场,马嘶人喊,杀声震天,不绝于耳,滚烫的鲜血溅了士兵们满头满脸。
死伤满地,血污横流。
不消片刻,目光所及之处,血流成河。
伊卡逻身为主帅,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自然是毫发无伤。
他清楚地明白,战局对己方不利,刚才因为摔马折损了两三千兵力,剩下的七千多兵力对上南疆军近万兵力,对方想要拿下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可问题是——
南疆军一个个精神饱满,已经好生休整过了,可是己方经历了一日一夜的行军,人疲马乏,几近强弩之末,一旦长时间对战下去,只会暴露他们南凉军的疲累。
可是现在前路被堵,后方又是被南疆军占领的永嘉城,自己当然不能自投罗网,前有狼,后有虎……
不,自己还有一条活路!
南疆的舆图分布在伊卡逻脑海中一闪而过,精神一振,吩咐了身旁的亲兵一句。
那亲兵立刻大力地挥动军旗,以旗语向众将士发令。
南凉大军很快动了起来,无论有马的,还是没马的,都如同潮水般涌进官道右侧的树林中,树林虽然不利行军,却是天然的屏障,亦不利敌军的追击。
但树林并非是伊卡逻的最终目标。
按照伊卡逻的记忆,永嘉城的西南方有一大片丘陵,树林密布,起伏不平。一旦占领那片丘陵作为制高点,他们就可居高临下,观察敌情和压制敌军,也就控制了战场的主动权,更可以为大军找到喘息、休整的空间……
那片丘陵就是他们的生机!
“驾!”骑在马上的伊卡逻一马当先,南凉大军紧随其后。
很快,那片绿意浓浓的丘陵出现在了前方,月光柔和地照亮了前路……
伊卡逻先是心中一喜,但随即又紧紧地勒住了马绳,不敢置信地仰首瞪着丘陵之上。
只见几十丈外,一大队黑压压的南疆军屹立前方,绣着银字的黑色旌旗飘扬在夜风中,张扬肆意!
一把把黑色的连弩如同密集的蜂群般对准了下方的南凉大军。
“不降者,杀无赦!”
南疆军的士兵摇旗呐喊,那喊声直冲云霄,在上空回荡着,凝聚不散……
……
……
“扑楞扑楞……”
鸟儿拍动翅膀的声音让躺在屋檐上的青衣少年猛然睁开了眼,一片灰羽轻飘飘地打着转儿落了下来,正巧落在了小四的鼻尖,让他差点打了一个喷嚏。
他一边拈起那片灰羽,一边坐了起来,眼角抽了一下。
又是那头嚣张的灰鹰!
鹰仗人势,它是知道自己不敢把它怎么样是不是?!
小四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打算哪天避着公子好好教训一下那头鹰。
“扑楞扑楞……”
又是一阵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伴着一阵嘹亮的鹰啼传来,小四微微眯眼,循声看了过去。
正前方的竹林上方,一头灰鹰在蓝天中展翅盘旋,可是小四的目光却落在它前方的一只白鸽身上。可怜的白鸽吃力地扑楞着翅膀,拼命地逃命,而灰鹰似乎在逗它玩一般,一时靠近轻啄一下白鸽的翅膀,一时又故意落后一点,得意地看着白鸽在前方逃命……
那头灰鹰当然就是萧奕养的小灰!
小四整张脸都黑了。
公子养的信鸽都是有记号的,小四瞧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家的信鸽。
有其主必有其鹰,这头蠢鹰竟然欺负起他们家的信鸽了!
小四敏捷地在瓦片上走过,然后毫不迟疑地朝竹林飞身而下,如大鹏展翅。
他轻盈的脚尖在一根粗壮的竹竿上一点,竹竿朝另一个方向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反弹了回去,小四借力使力朝白鸽飞了过去,右手一把抓住了它,跟着他左手随手抱住了旁边的另一个竹竿,竹竿在空中震荡摇晃不已,震下了一大片竹叶,形成一片绿色的叶雨……
“簌簌簌……”
竹叶晃动的声响与小灰不甘的鹰啼交错在一起,小灰在小四上方转了半圈,仿佛在抱怨着小四为什么要抢它的玩具。
小四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根本懒得理会它,右手抓着白鸽,顺着竹竿滑了下去,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平日里,他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就会放走信鸽,可是此刻小灰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小四干脆就抱着白鸽进了屋。
书房里,官语白随意地坐在窗边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他穿了一件简单的湖色直裰,乌黑的头发随意地用应同色的缎带扎起,手里拿着一把剪子,正在缓缓地修剪着一盆枝叶青翠的万年青。
微风习习,透过窗子吹进来,吹拂着他颊畔的一缕乌发,发尾在他嘴角那清浅的笑意上拂过,静谧而美好。
“咔嚓咔嚓……”
屋子里,唯有剪子不时发出细碎的声响,明明单调得近乎枯燥,却不知道为何又散发着一种恬静闲适的感觉。
其实小四根本就不知道公子在修些什么,在他看来,就算不修剪,这些盆景长得也挺好的,但是公子却说,花木七分管、三分剪,唯有剪去那些不必要的杂枝、枯叶,才能让整枝植株长得更好……
明明当时公子说得是修剪盆栽,可不知道为何小四却觉得公子意有所指。
“咕咕咕……”
信鸽在他手中不安分地发出咕咕声,小四忙取下了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然后道:“公子,萧世子的信鸽到了。”
官语白应了一声,“咔擦”一声,又修剪了一根枝叶。
他打量了一番,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些,然后随手把手中的剪子放在了盆景旁,拿起一旁的白巾擦了擦手,这才接过了那个小竹筒,打开封蜡后,取出了其中折叠成条状的绢纸。
官语白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展开绢纸。
这个计划是从在茂丰镇发现南凉人开始的,放走九王,并命神臂营在陵华峡谷设伏并非只是为了偷袭前去接应的南凉军,而仅仅只是为了能够以残兵的名义混入永嘉城。
借九王调走南凉主帅和大军,里应外和,先拿下永嘉城,再伏击回援的南凉主帅,最后与惠陵城两面夹击,打下雁定城……
计划归计划,能进展的如此顺利,靠的还是阿奕的骁勇善战!否则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小四不用问,看公子那闪着笑意的眸光,就知道这必然是好消息——看来是打了胜仗了!
官语白又将绢纸折叠回去,交由小四:“送去碧霄堂吧。”
小四应声,正要转身离去,却听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鹰啼。
他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朝窗外看去,果然,那头蠢鹰不知何时停在了窗外的树枝上,冰冷犀利的鹰眼一霎不霎地盯着这里,不,应该说是他手上的信鸽。
一人一鹰彼此瞪了好一会儿,最后小四先动了,直接把信鸽关进了书房的笼子里,然后就面无表情地走了。
官语白好笑地摇了摇头,又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剪子,一刀又一刀慢慢地剪下去。
一刀又一刀,如此谨慎小心,仿佛他所面对的并非是一盆小小的万年青,而是一个无价之宝一般……
不多时,小四送出的密信很快经由百卉的手,递到了碧霄堂。
南宫玥近乎颤抖地打开了那张薄薄的绢纸,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阿奕在前方无恙,而且还接连收复了永嘉城和雁定城!
南宫玥盯着绢纸上的寥寥数语,笑得两眼弯弯如新月,乌黑的瞳孔中流光溢彩。
南宫玥忍不住将这封信一看再看,感觉似乎有一股清甜的微风掠过心头,眼前一片明亮。
“百卉……”南宫玥收起了绢纸,喜不自胜地笑道,“世子大捷,是喜事,你去跟账房说,全府上下各赏一个银裸子!”
一旁的几个大丫鬟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世子妃这是高兴坏了。
百卉福了福身,笑眯眯地说道:“那奴婢就替府中上下谢过世子妃了。”顿了一下后,她凑趣说,“不过奴婢想这事还是再等几天,等捷报传来再说吧。”
南宫玥怔了怔,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清了清嗓子道:“那就过几日再说吧。”她一时兴奋,竟然忘了正式的捷报还没传来。也是,现在还是不宜太过张扬。
“是,世子妃。”三个丫鬟齐声应道,笑吟吟地又对视了一眼。
世子妃为人一向沉稳冷静,大概也只有涉及到世子爷,才会看到世子妃与平日不同的一面。其实,这样也不错……毕竟世子妃也才十五岁而已。
南宫玥的情绪还有些亢奋,简直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她细心地把绢纸折好,放进了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里,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兴奋地说道:“百卉,明日把布坊的人给我叫来,我想给世子挑些料子做几身衣裳,再做两双鞋……”
南疆的天气实在闷热,她都忘了现在已经到了九月中,马上就是秋季了,得给阿奕做几身新衣裳才是!
百卉含笑地应了一声,画眉则笑嘻嘻地接口道:“世子妃,奴婢替您纳鞋底。奴婢虽然笨手笨脚,不擅绣花,但是鞋底还是納得不错的。百卉姐姐和鹊儿姐姐都是夸过奴婢的。”
鹊儿在一旁取笑道:“那不是你納得好,是你力气够大。”纳鞋底可是费力的活,画眉小时候在家做惯了农活,力气比一般的姑娘家可大多了。
南宫玥和百卉都被逗笑了,笑声洋溢在屋子里,气氛很是轻快。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又道:“鹊儿,你去听雨阁看看客人还在不在?”南宫玥打算在捷报传来前,先悄悄地去跟方老太爷说说前方大捷的好消息。想必他老人家知道阿奕打了胜仗一定会很高兴的。
今日偏生有些不巧,方老太爷那里正好有客——为了给镇南王贺寿,方家四房昨日刚到了骆越城,于是今日,方家的族长方四老太爷就特意前来碧霄堂拜访方老太爷。
“是,世子妃。”鹊儿领命去了听雨阁。
一到院子口,立刻有小丫鬟迎了上来,亲热地唤道:“鹊儿姐姐。”
鹊儿笑着与小丫鬟打了招呼,然后问道:“客人还在吗?”
小丫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还在里头呢。”
鹊儿眉头微皱,据她所知,方家四房一行人一个多时辰前就来了,聊了这么久了,也该差不多了吧?也并非她想逐客,只不过以方老太爷的身子状况,实在不宜劳累。
鹊儿顺着小丫鬟的视线遥遥地往屋子里望了一眼,除了上首的方老太爷,堂屋里还有一个老者、一个中年人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那老者年逾六旬、发须花白,很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这年纪想必就是方四老太爷了。
从鹊儿的距离,完全听不到屋子里的众人在说什么,但看他们脸上那虚伪的笑意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鹊儿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真是恨不得自己会唇语就好了。
“大哥,”方四老太爷捋了捋胡子,想到刚刚大哥对过继一事含糊其词,方四老太爷其实心里是有些不快的,但想想过继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接下来的事才是他今日来这一趟的关键。
想到这里,方四老太爷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这才有些犹豫地说道,“小弟还有一事要与大哥商议……是与我们方家有关。”
方老太爷客套地说道:“有话四弟直说便是。”
方四老太爷理了理思绪,压低声音道:“大哥,王府与我们方家这一年多来越走越远,侄女如今又不得王爷宠爱,小弟想着我们应该想个办法增进两府的情义才是……”他说的侄女指的自是小方氏。
方四老太爷总归还是要脸面的,话说得还算含蓄,但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方老太爷又不是傻子,立刻领会了,一张脸差点没绷住。王府与方府越走越远?!可笑,真是可笑!难道萧奕、萧栾和萧霏他们三个不是王府与方府之间最好的血肉联系吗?
方老太爷眼中闪过一道讽刺的光芒,当日三房闹出那等丑事,他派人去请这四弟过来正家风,却是迟迟不见人来,现在倒是不请自来了!
他在榻上瘫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他这些兄弟也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些人了……一个个都变得利益熏心!
见方老太爷没有搭话,方四老太爷脸色僵了一瞬,心道:他的话都说得这么白了,莫不是大哥躺了这么多年,变傻了?
方四老太爷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终于还是强忍着尴尬道:“大哥,你是王爷的岳父,也是阿奕的亲外祖父,你在王爷和阿奕面前都是能说得上话的……”顿了顿后,他一鼓作气道,“为了咱们方家的将来,最好能再嫁个方家的姑娘进王府,给王爷或者阿奕做侧妃……当然最好还是给阿奕。”
方老太爷没有说话,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他这个四弟也好意思出口。
方四老太爷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不快,循循善诱地又继续道:“大哥,阿奕这些年都是在王都,和方家已经完全疏远了。阿奕那个世子妃是从王都来的,自然是向着她娘家的,日后生下的世孙,无论是血脉还是亲情都只会与方家越来越远。只有我们方家的姑娘才和方家是一条心,镇南王府和方家才会世世代代亲近……”
第493章-碰瓷
“住口!”
方老太爷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厉声打断了方四老太爷。
为方家好?!四弟说得倒是好听。
过继子嗣是为了方家好,连给阿奕塞人也是为了方家好……拿着方家作为借口,尽想些腌臜事!
方老太爷勾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目光冷淡而犀利,不客气地说道:“四弟,我对我那外孙儿媳满意的很。你来看我若只是为了说这些,就请回吧。”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方四老太爷脸色不太好看,完全不理解这么简单明了的道理,大哥怎么就会不理解呢!……难道是因为之前三房做的蠢事怕阿奕不快?
方四老太爷深吸一口气,又道:“大哥,我也没有要动世子妃的意思,世子妃乃皇上赐婚,地位稳着呢。不过阿奕年纪也大了,身边总不能只有一个世子妃吧,早晚都是要纳侧妃的,纳我们方家的姑娘又有何不好呢?我们嫡房养的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又岂是三房那等庶房养的姑娘可比的?等阿奕回来,想办法安排他们见上……”
“来人!送客!”方老太爷扬声道。再听下去,简直是污了他自己的耳了。
两个护卫立刻走进屋来,面目森冷地看着方四老太爷一行人。
方四老太爷面沉如水,还想说什么,这时,他身旁的中年人赔笑着出声道:“父亲,我看大伯父身子不适,今日我们还是先告辞吧。”
方四老太爷稍稍冷静了一些,总算把话吞了回去,附和道:“大哥,那等你好些了,我再来拜访你……”反正他们要在骆越城留一段时日,还有的是机会。
方四老太爷抱了抱拳,就气冲冲地带着那个中年人和男孩一起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方老太爷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疲惫。
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快步走进屋来,屈膝禀道:“老太爷,刚才世子妃那边的鹊儿姑娘来过了。见您这里有客人,就先走了。”
一听是南宫玥派人来过了,方老太爷眉尾一挑,眼中染上些许笑意,表情也轻快了不少,忙吩咐小丫鬟去请。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带着南宫玥进来了,她穿了一件挑金线桃红妆花褙子,浓密的乌发挽了一个简单的纂儿,嘴角微微翘起,浅笑倩兮。
方老太爷不由得也被感染了笑意,等南宫玥行了礼后,忙招呼她在一旁坐下。
小丫鬟利索地上了热茶后,南宫玥给了鹊儿一个眼神,鹊儿就会意地把屋子里服侍的其他丫鬟都遣了出去,自己站在屋檐下守着。
见南宫玥遣退下人,方老太爷也猜到她应该是有要事要说,心里还有几分紧张,担心刚才方四老太爷他们说的那些腌臜事是不是被她知道了。
他的表情僵了一瞬,跟着就听南宫玥笑吟吟地说道:“外祖父,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南宫玥就把萧奕前方大捷的事给简单说了。
一听外孙萧奕连着收复了两个城池,方老太爷喜不自胜,笑得眼都眯了起来,连声道:“好好好!阿奕骁勇善战,真是有乃祖之风!”有世子如此,真是南疆的福气啊!有外孙如此,更是他的福气!
这一刻,方老太爷把之前方四老太爷他们带来的不快彻底抛诸脑后。
见老人家喜笑颜开,南宫玥笑吟吟地又道:“阿奕这次能这么顺利地拿下永嘉城和雁定城,还是多亏了外祖父您送的铁矿山,神臂营和那些连弩才能这么快派上用场。”
南宫玥这番话一部分是为了逗方老太爷开心,但更多的还是发自肺腑。
自大裕建立后,大部分的矿脉都已经渐渐收归到皇帝和朝廷手中,也就是南疆,因为处于藩王的治理下,朝廷没有插手的余地,所以拥有南疆大部分矿脉的方家才能在镇南王府的支持下,安然无事,两个府邸之间互利互惠。
萧奕若想得到足够的铁矿打造铁矢,也唯有方家和镇南王能帮上忙。
近来虽然与镇南王关系还算融洽,但涉及军政,还是让南宫玥很是为难。也多亏了从方家采购的那些铁矿,还有外祖父送的那座矿山……
方老太爷心情更为畅快,乐呵呵地说道:“等阿奕回来,那我可要他给我记上一功。”
南宫玥煞有其事地颔首应道:“外祖父您说的是!等阿奕回来,我可要好好与他说说才是。”
说到他们俩心中最关心的人,方老太爷和南宫玥相视而笑,屋子里不时地响起老人家爽朗的大笑声……
南宫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着,她毫不掩饰脸上的笑容,晚上回屋后就开始琢磨着要给萧奕做什么样式的秋装。
不负她所望,次日一大早,百卉就把城中有名的布庄锦绣坊的人给叫了过来。
来的人是掌柜夫人,一个四十余岁的丰腴妇人,穿了一件宝蓝色亮新绸描银缠枝刻丝褙子,头上梳了一个整齐的圆髻,插了一支莹莹生光的南珠赤金簪,手腕上挂了数个金灿灿的金镯子,闪得人眼花缭乱。
妇人殷勤又不失谄媚地说道:“世子妃,您快看看,小人这里云锦、蜀锦、妆花缎、织金锦……各式名贵稀罕的布料都有,还有江南的绡纱、江北的羽纱……对了,还有雨花锦是刚从江南过来的,图案是现在江南最新的花样。”说着,她从一旁的大案上捧起了一卷光彩浮动的布锦,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
妇人早就听百卉说了世子妃是要选些布料给世子爷做衣裳,连连捧了好几卷适合男子的布料,靛蓝色的雨花锦、苍紫色的织金锦、湖色的……
南宫玥爽快地一下子就给萧奕挑了好几匹,基本上都是些颜色鲜亮的,萧奕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的脑海中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穿上这些料子做出来的衣袍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眉目如画、意气风发。
想着,南宫玥的嘴角不由得勾出了浅浅的笑花,清雅动人。
见生意做成了,妇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试探地说道:“世子妃,小人这里也有不少适合姑娘家的,您要不要也看看……”她给随行的一个仆妇使了眼色,对方立刻抱着一卷蜀锦和一卷妆花缎走上前。
反正人也来了,看看也好。南宫玥便点头应了,然后吩咐画眉道:“画眉,你去把大姑娘叫来也挑挑。”
画眉领命去了,妇人面上一喜,急切地接着道:“世子妃,小人这里有不少色泽艳丽、图案新颖的料子,特别适合年轻姑娘穿,您看,这桃红锦纹遍地垂脚缠枝花图案的,还有这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都是鼎鼎好的。若是不喜欢红色的话,还有这月白的缎子也很是素雅……”
鹊儿也在一旁帮着挑拣着,接口道:“我看这月白缎子素雅得很,又有梅兰竹的暗纹,大姑娘一定会喜欢……”
一盏茶后,萧霏就在画眉的陪同下来了。
“霏姐儿,”南宫玥对她招了招手,“你快来一起挑挑料子,我想着给你和几个妹妹都挑几块料子,也好早些开始做秋装。……对了,还有外祖父,他老人家也该做几身秋装了。”
南宫玥心情好,更想与别人一起分享好心情。
闻言,妇人更欢喜了,心道:王府的姑娘们每人都挑些料子,那数量可不少,看来今天是能做成一笔大生意了。
萧霏在屋中看了一圈,眉头微皱,道:“大嫂,外祖父平日里穿得都是鸦青色、石青色、墨绿色之类的暗调子,这些料子对外祖父而言,好像太过鲜亮了一些。”锦绣坊的这位掌柜夫人想着今日是世子妃、世子爷要挑布料,就尽量带了一些年轻活泼、颜色鲜亮的料子。
南宫玥含笑地看着萧霏,霏姐儿真是长大了,连外祖父平日里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她现在都细细地记在心里。
而那妇人却是心里咯噔一下,唯恐生意泡汤,忙不迭地又道:“萧大姑娘,小人这就命人去取些适合老人家的料子。”
她一边使了眼色让仆妇回布坊去取料子,一边越发殷勤周到地给萧霏推荐起料子来……屋子里好生热闹了一番,两人挑挑拣拣,花了半个时辰,总算给自己挑了布料,又选了几匹时兴的料子给王府的其他姑娘们,然后命人送去针线房给姑娘们各做两身秋装。
时间凑得正好,锦绣坊的仆妇又拉了一车料子来到碧霄堂,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去了听雨阁,让他老人家也挑些料子。
方老太爷这把年纪哪里还在意什么新衣,让他感动的是两个小姑娘对他的一片孝心,从善如流地随意挑了两匹,脸上的笑容是止也止不住。
待锦绣坊的人退下后,方老太爷捋着胡须笑道:“玥儿,霏姐儿,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们给外祖父做了新衣裳,那外祖父就给你们俩打些首饰吧。我听说骆越城中的珍宝轩手艺不错……”他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干脆这样,我们去一趟珍宝轩,你们俩自己挑些喜欢的头面。”
有道是,长者赐,不可辞。但是……
萧霏怔了怔,有些迟疑地看向了南宫玥。
南宫玥笑着福身谢过:“外祖父,那我和霏姐儿就谢过您了。”
对于南宫玥和萧霏而言,自然是不会少一套两套头面的,但难得方老太爷心情好,当然要哄他开心。
而且,方老太爷自打来了骆越城后,就几乎是在碧霄堂里足不出户,趁这个机会带他出去透透气也好。
南宫玥立刻吩咐百卉去备马车,祖孙三人坐了一辆青篷马车又带上了两个护卫,轻装简行地从东街大门出府了。
一路上,萧霏稍稍将窗帘挑开些许,不时给方老太爷介绍骆越城,方老太爷虽然以前也来过骆越城,但是他瘫在床榻十余年,骆越城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少他曾经熟知的酒楼、铺子、建筑早已不复存在……
马车左弯右拐地走过了好几条街,突然外面的马夫“吁”了一声,马车便缓了下来,可以听到外面的街道一片喧哗声。
百卉正要问车夫是怎么回事,外面就响起了车夫的声音:“百卉姑娘,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围了不少人。”
车夫也很是为难,这个时候,若是再掉头,恐怕是要白走不少冤枉路。
百卉稍微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前方几丈外,稀稀疏疏地围了不少路人围观。人群的中心,一个穿靛蓝锦袍的年轻公子牵着一匹白马倨傲地站在路边,那公子的跟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乞婆跪在地上,卑微地匍匐在地。
莫不是这老乞婆冲撞了那位公子?百卉眸光一闪。
这时,两个青年从街边的一家酒楼走了出来,交头接耳地对着前方指指点点:
“那位莫不是常将军家的五公子?”
“听说常五公子可是有名的难缠,那个老乞婆惹上他,怕是不能善终了。”
“是啊是啊。去年一家酒楼的小二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他身上,结果他把人家整间酒楼都给砸了……”
“……”
百卉拧了拧眉头,正要放下帘子去禀告车厢里的三位主子,却听前方的那老乞婆慌张地说道:“公子,老婆子……老婆子真的不是故意的……公子,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咦?此人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百卉挑帘的右手顿在了半空中,又朝人群中心的几人看去。
一个青衣少年从那常五公子的身旁走了出来,往前走了一步,略带倨傲地说道:“你这老妇,敢到我们公子的马前碰瓷!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一番,岂非是姑息养奸!”
“小哥!”老乞婆惶恐地说道,“老婆子真的只是因为看到马过来,才受了惊讶,摔倒在地,绝没有讹人的意思……”
“空口无凭!你到底有没有讹人的意思,等我把你往官府一送,由官府来判便是……”
“老婆子不能见官!老婆子若是进了大牢,那就没人为老婆子的孙子打点了。公子,小哥,求求二位,就放过老婆子吧。”老乞婆又是连连磕头。
南宫玥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对话,她挑开右手边的窗帘往外看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老乞婆的背影,突然道:“百卉,你下去问问怎么回事……能帮就帮她一把吧。”
“是,世子妃。”百卉领了南宫玥的腰牌,就应声下了马车。
她也已经认出了那跪在地上的老乞婆,没想到竟然是她,叶大娘。
叶大娘如今穿了一件青色的粗布衣裙,裙子上打了好几处补丁,沾了不少泥沙,看来狼狈不堪。
百卉打量了对方一番后,目光落在了她身旁放了好几个铜板的空碗上,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就算是叶依俐被送去庄子,叶胤铭下了大牢,叶大娘也不至于沦为乞丐才是!
“叶大娘,”百卉走到叶大娘身旁,将她扶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卉姑娘!”叶大娘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握住了百卉的手,“你快告诉这位公子,老婆子真的没有碰瓷讹人!如此腌臜之事,老婆子怎么会做呢!是这位公子骑马经过,老婆子正好从巷子里走出来,没注意看路,所以才被吓得摔倒了……”
常五公子根本没在意叶大娘说了些什么,眉眼一挑,有些意外地瞟了百卉几眼。
百卉穿了一件湖色梅兰竹暗纹绣花褙子,面容清秀,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在这一群庸碌的路人中显得鹤立鸡群,寻常百姓只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却瞒不过常五公子,他随便扫一眼,就知道这姑娘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没想到这老乞婆竟然还认识这样的人!
不过,常五公子也没太放在心上:大户人家的丫鬟又如何?就是她主子来了,他也一样不给面子!他一个多月没回骆越城,才刚进城,就被这老乞婆败了兴致,真是晦气!
常五公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位姑娘,本公子可没有仗势欺人,不过是要送这老妇去官府理论。你别多管闲事!”
普通百姓进了官府哪里得了好处,还说自己不是仗势欺人。百卉心里不以为然,对付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手段。既然他喜欢仗势欺人,那自己也就简单粗暴点,以牙还牙好了。
“这位公子,”百卉笑吟吟地说道,“可否看在家主人的面子上,放过这位大娘。”说话间,她已经把藏于袖中的郡主腰牌掏出了大半,在那常五公子跟前晃了一晃。
常五公子本来不耐烦地想要打断百卉,目光却在看到腰牌的那一瞬间表情僵了一僵。虽然他没看清腰牌上的字,但是这种金色腰牌可不是谁人都能用的,在南疆除了镇南王和世子爷,也只有世子妃持有的郡主腰牌了,镇南王和世子爷的腰牌自然不会在一个丫鬟手中,那这块金色腰牌的主人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既然腰牌在这里,想必是世子妃也在附近。
常五公子往百卉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不远处停了一辆看着低调却样样讲究的青篷马车,马车旁还有两个高大威武的护卫分别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常五公子心里有数了。
为了一个低贱的老乞婆对上世子妃,孰轻孰重,可见一斑。
常五公子面色变了又变,最后抱拳道:“既然有姑娘为这大娘作保,那本公子就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了。”说完,他就翻身上马,毫不回头地走了。
他的小厮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见主子走了,忙上马追了过去,心里还奇怪着:今天自家公子也太好说话了吧?不像他啊?!
四周围观的路人见常五公子走了,知道好戏散场了,便也四散而去。
叶大娘抓着百卉的手连声道谢:“百卉姑娘,真是多亏你了,否则,否则老婆子实在是……”说着,叶大娘哽咽了,泪眼朦胧。孙子孙女大了,她再也管不了他们了,很多事她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他们家就这么散了!
百卉俯身帮叶大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叶大娘,你怎么会……在此行乞?”
叶大娘面无羞惭之色,嗫嚅好一会儿,才娓娓道来……
百卉认真地聆听着,又宽慰了叶大娘好一会儿,把她叫到了马车旁。
“叶大娘,你在这里稍候。”百卉留了叶大娘在马车外候着,自己则上了马车。
“世子妃,”百卉行礼后,禀道,“奴婢问过叶大娘了。叶姨娘被送到庄子后,叶大娘她没人商量,但又怕叶公子在大牢里受苦,就把家里的东西都给当了,换了银子后,去牢头那里疏通了一番……”
叶大娘做那么多,不过是希望孙子叶胤铭在大牢里能稍微好过一些,却导致她自己一无所有,沦为了乞丐。
可是,叶大娘一番慈爱之心,叶胤铭可曾明白!她此刻的境地,叶胤铭又可曾明白!
第494章-雀跃
南宫玥半垂眼眸,眼前的叶大娘,让她想起了些许往事。
相比于叶胤铭和叶依俐,叶大娘并不聪慧,所以当年才会在开源当铺借了印子钱,弄得家徒四壁,差点家破人亡……这才偶然遇上了自己。
当初,叶大娘听了自己的话,去官府击鼓鸣冤,这才让小方氏侵占萧奕家产的事宣扬开来……
这也算是她们之间的一点缘法。
南宫玥吩咐道:“鹊儿,你让人把叶大娘送去叶姨娘所在的庄子吧,再敲打那庄子的管事一番,不可随意作践。”在庄子上至少能得个温饱,总比沿街乞讨要好,她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鹊儿和随行的两个婆子把叶大娘带走了,而南宫玥他们的马车则继续往珍宝轩“哒哒”地驶去。
马车里很快又恢复成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叶家的事没有影响到南宫玥的好心情,说到底,叶家也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两个过客罢了。
这一次,马车一路顺畅地驶到了珍宝轩前。
南宫玥和萧霏先下了马车,跟着两个护卫就把方老太爷连轮椅带人一起扛了下来。
来迎客的伙计日常见惯了达官贵人,一看南宫玥三人的衣着打扮,以及那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就知道这一行人绝对是有些来历的贵宾。
伙计点头哈腰地招呼道:“这位老太爷,还有夫人、姑娘,后头有贵宾室,请随小的来。”伙计在前面带路,迎他们进去。
这时,后方又有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到了珍宝轩的门口,百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然后上前了一步,压低声音在南宫玥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世子妃,是方家的马车。”
这倒是巧了。南宫玥眉头一动,沉默地抿了抿嘴唇,随着伙计穿过了大堂。
珍宝轩外,那辆黑漆平顶马车停稳后,先下来一个嬷嬷和一个小丫鬟,跟着两人就扶下一个身形苗条、容貌秀美的中年妇人,只见她穿了一件殷红色五蝠捧云褙子,挽了一个圆髻,插着一支明灿灿的赤金簪钗,看来雍容华贵。
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以为是哪家的贵妇。
“姨娘,这路有些滑,您小心点。”小丫鬟仔细地提醒道。
这中年美妇正是方家的牛姨娘。
一旁过来迎客的伙计面色僵了一瞬,本来是打算请她们去贵宾室的,却没想到这贵妇不过是一个妾室,便临时改了主意。
“这位夫人,请跟小的这边走。”伙计的脸上还是带着笑,迎着她们到了大堂的柜台边。
牛姨娘微皱眉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满。平日里她在老家的时候,哪家首饰铺子的掌柜不是亲自把自己迎到贵宾室去。
那嬷嬷也是脸色不太好看,这时,伙计已经从柜台里拿出了一大盒子的首饰,笑道:“这位夫人,我们珍宝轩可是整个南疆最好的首饰铺子了,我们王师傅的首饰那可是有名的,就是镇南王府也常来我们这里打首饰……您瞧瞧,是不是件件都是精品?”
镇南王府……牛姨娘一听被转移了注意力,目光落在那盒子放到一件件首饰上,八宝簇珠白玉钗、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缠丝点翠金步摇、赤金缠丝手镯……珠光宝气,璀璨晶莹。
手艺确实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