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依俐接过帕子,眼尖地看到萧容玉白嫩嫩的小手上多了几个红点,再看方巾上那几行歪歪扭扭的针迹,就知道她所言非虚。
萧容玉此刻学的自然是最最基础的针法,难度不高,但是她毕竟年纪太小,连捏针的手势都还不甚灵巧。
叶依俐给了萧容玉一个鼓励的笑,柔声道:“五姑娘,您比前几日又进步了不少,不过孰能生巧,您还需要多练习。我来陪您练练可好?”
萧容玉点了点头,叶依俐于是便坐到她身旁,打算手把手地指导她练习。
乳娘见状,忙开口道:“叶姑娘,卫侧妃说了,五姑娘年纪还小,现在学女红委时有些早,不如你多绣些样子给她瞧瞧,还是别动针线了。”
叶依俐微微一怔,随后就应了,说道:“那五姑娘,我来绣给您看吧。”
她说着,拿起针线在萧容玉绣过的那块红色方巾上穿针引线……
一旁服侍的乳娘总算暗暗松了口气,心里仍旧是心疼不已:哎,五姑娘才这么点大,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王府的姑娘就算要学女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吧?
可是上头主子既然发话,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又能怎样?!
叶依俐教萧容玉学了近一个时辰的女红,然后照例吩咐她好好练习,之后就告辞了。
没有人在意叶依俐来了,又走了,对于镇南王府而言,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之前叶依俐刚来的两天,鹊儿还偶尔跟南宫玥禀告这位叶姑娘的行踪,如此过了数日,鹊儿见没什么特别的事,便也不再提及叶依俐了。
直到这一晚的深夜,睡梦中的南宫玥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片喧阗声,似乎是有什么人来了。
南宫玥睁开眼,接着就是一阵挑帘声响起,熟悉而轻盈的脚步声走进内室。
“世子妃……”百卉试探地唤道。
南宫玥拥着薄毯坐起身来,还有些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问道:“百卉,出什么事了?”
百卉的面色有些古怪,屈膝行礼后,禀道:“世子妃,是卫侧妃来了,现在正跪在院子里不肯起身……”
南宫玥微蹙眉头,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卫侧妃一向长袖善舞,如此莽撞行事,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百卉还在继续说着:“卫侧妃说是五姑娘高热不退,一个时辰前就已经请府医看过了,府医说五姑娘是得了七日疹,只要烧能退下来,七日病就会自愈。虽然府医开了药,可是五姑娘的烧怎么也退不下来,反而是烧得更厉害了。府医说怕是有些凶险……卫侧妃就过来想求世子妃给五姑娘看看。”
七日疹基本上是孩童才会得的疾病,患者先是发高热,并常常头痛、咳嗽、流涕等症状,高热越厉害,病情也就越重。患者唇内、手心、足心会渐渐长出红色的疱疹,一般七天左右就能消退,所以才叫七日疹。
此病可大可小,大部分患者如府医所言可自愈,只要护理得当,也不会在皮肤上留下任何疤痕,但还是有极少部分的患者因为高热不下,烧坏了脑子,甚至病亡。
所以卫氏才如此心焦,三更半夜就冒昧地跑来找南宫玥。
卫氏一片慈母之心,南宫玥也并非不可理解。
许多年前,母亲林氏也曾为了生病的自己去祖母那里苦苦求药。
想到往昔旧事,南宫玥心里有几分感触,她连忙起身,道:“百卉,你让卫侧妃起来,先让她坐下稍候。”
“是,世子妃。”百卉领命而去,画眉则带着一个小丫鬟进来服侍南宫玥穿衣,又给利落地给她挽了一个纂儿。
丫鬟们的手脚利落极了,不一会儿,南宫玥就穿着一身白底绣靛蓝花团的夏衣褙子出了屋。
院子里,一身葱绿盘金彩绣绵偏襟褙子的卫氏正焦躁不安地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一双通红的眼睛不时地往屋子口望去。
百卉站在卫氏身旁,给她倒了杯茶水。
可是这个时候,卫氏哪有心情喝茶,送到嘴边沾了沾唇,就又把茶杯放下了。
一见南宫玥出屋,卫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卫氏歉然地福了福身,眼中掩不住地焦虑与忧心:“世子妃,请恕妾身失礼,扰了世子妃好眠,实在是玉姐儿她……她……”说着,卫氏的眼眶中浮现一层晶莹的泪光,哽咽了。女儿是她的命根子,也是她这辈子的寄托!
南宫玥给了卫氏一个安抚的浅笑,柔声道:“卫侧妃不必客气……我们还是快点过去看看五妹妹吧。”
卫氏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连连点头:“多谢世子妃……”卫氏心里庆幸不已,幸而自己平日里一向谨言慎行,今日才换来世子妃这个脸面。
南宫玥、卫氏一行人急匆匆地离开碧霄堂,去了王府那边的雨霖居。
此刻的雨霖居中,灯火通明,一派愁云惨淡。
卫氏下意识地越走越快,领着南宫玥进了女儿萧容玉的屋子。
“见过世子妃!见过侧妃!”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一见南宫玥同卫氏进来了,瞬间都矮了一截。
原本坐在榻边的杌子上的府医暗暗地松了口气,忙起身作揖。
卫氏根本没心思理会她们,急急地对南宫玥道:“世子妃,请替玉姐儿诊治。”
床榻上的萧容玉白嫩的小脸上一片潮红,双眼紧闭,原本红润的樱唇没有什么血色,嘴里不时地发出呜咽的呻吟声,表情看来甚为痛苦,看得一旁的卫氏心疼不已,眼睛一下子又红了。
南宫玥走到榻边,先用手试了试萧容玉额头的温度,然后又俯身去检查萧容玉的嘴唇。她稍稍将女娃娃的下唇拉开了一些,果然,唇内长了一片红色的疱疹,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一旁的卫氏咬着下唇,不敢出声打扰。
之后,南宫玥又检查了萧容玉手心足心,然后才坐在杌子上,伸手搭在女娃娃的右腕上为她探脉。她微微眯眼,表情严肃……
卫氏屏神凝气地盯着南宫玥的一举一动,直到南宫玥收回了手,她才迫不及待地问道:“世子妃,玉姐儿怎么样?”
南宫玥神色凝重,点头道:“卫侧妃,府医诊断得不错,五妹妹得的是七日疹,五妹妹年纪小,烧得又有些厉害,确实凶险。我开副方子吧,煎药让五妹妹服下去,小心看护着……先把烧退下来再说。”
卫氏福身谢过:“多谢世子妃费心了。”
说话间,已经有丫鬟在一旁的书案上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南宫玥略一思量,提笔飞快地写了起来。待她写完后,百卉帮着吹干了墨迹,然后就交给了屋子里的一个丫鬟,叮嘱了煎药的注意事项。那丫鬟急忙地下去抓药了。
南宫玥正色道:“卫侧妃,虽然七日疹一般只有孩童才会得,但也并非绝对。还请侧妃吩咐照顾五妹妹的人都仔细些,勤洗手换衣,煮些艾草水给院子里的下人喝下。”
卫氏心神恍惚凌乱,只知道连连应声。管事嬷嬷忙吩咐了下去,一时间,整个院子的下人都动了起来。
“还有……”南宫玥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
卫氏此刻如同惊弓之鸟,忙问道:“世子妃,您有话不妨直言,否则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南宫玥沉吟一下,道:“卫侧妃,七日疹是传染病,只有直接或间接接触过病人才会患病,五妹妹这几日可有接触过什么病孩?”
卫氏怔了怔,疑惑地说道:“玉姐儿好几个月没出过王府了,她身边服侍的人都是我仔细挑选的……”
乳娘和几个丫鬟在一旁有些紧张,几人面面相觑,唯恐被误解,最后由乳娘小声地说道:“侧妃,奴婢几个都半个月没出过府了……”所以绝对不是她们把病传给五姑娘的。
可是自己一直跟在五姑娘身旁,从来没什么病孩接触过五姑娘啊……
乳娘心里很是不解,她皱眉想了想后,突然瞳孔一缩,迟疑地说道:“要说有什么外人……就是这段日子叶姑娘隔天就来教五姑娘女红,昨日也来了……”她嗫嚅着不敢说下去,毕竟叶依俐那可是王爷送来的女红师傅。
闻言,卫氏的脸色变了变,面沉如水。
叶依俐……南宫玥眸光一闪,也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一个青衣丫鬟小心翼翼地把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热气腾腾,药香袅袅。
乳娘忙接过汤药,在那丫鬟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喂昏迷不醒的萧容玉服药。
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喂萧容玉服下大半碗药。
又过了一会儿,药效就起来,萧容玉的面色立刻平静了许多,不再呜咽呻吟,沉沉地睡了过去。
卫氏看着女儿安详的睡莲,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高悬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些。
南宫玥在榻前守了一时辰,再次为萧容玉把了脉,脉象已经平稳了,应该脱离了危险。
南宫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卫氏,又交代她和乳娘每隔两个时辰给萧容玉服一次汤药,这才离开了雨霖居。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此刻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清脆的鸟鸣在枝头不时响起。
南宫玥回了碧霄堂后,对着百卉吩咐了一句:“百卉,让人去查查叶姑娘这两天的行踪。”
“是,世子妃。”百卉应声领命,到前院找朱兴去了。
南宫玥细细地沐浴更衣后,才又躺回了床榻上。
这一觉,她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金色的太阳透过窗棂照进屋来,屋子里亮堂极了。
百卉一听到内室中的动静,连忙挑帘进来,禀告道:“世子妃,朱管家派人去查过了,这两日叶姑娘每日上午都在城外的茶铺帮着施茶,前日有一帮流民去茶铺讨茶喝,流民中有个五六岁的女童病重,叶姑娘好心帮着照顾了那女童一会儿,据说,那女童也是高烧不止。”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看来十有八九是叶依俐接触了患有七日疹的患者,但没有沐浴更衣,不慎把病气过给了萧容玉。
南宫玥眉宇紧锁,现在的问题并非是叶依俐,而是那个得病的女童。
七日疹在孩童间极具传染性,若是控制不好,恐怕会在骆越城造成不小的麻烦。
南宫玥让百卉把朱兴叫去书房。
简单的梳妆后,南宫玥也顾不上用膳,便立刻去了前院。
书房里,朱兴已经候着了。
南宫玥开门见山地把事情说了,又吩咐道,“……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七日疹扩散开来。必须尽可能的把前日入城的流民全数控制起来,尤其是流民中的孩童,找一处地方把这些孩子统一隔离,从城中找几个大夫去给这些孩子检查一下,观察几日后,确认无事,再放他们回去。”
顿了一下后,她继续道:“百卉,还有这两日在茶铺里接触过流民孩子的人,给她们全都送一套干净的新衣去,让她们烧掉旧衣裳,用艾叶沐浴更衣。若是她们家里有孩子的,也让大夫过去瞧瞧,免得间接地过了病气。”
“是,世子妃。”朱兴和百卉领命下去办事了,两人都是面色凝重,一刻不敢耽搁。
第466章-生怨
骆越城外西北方,四五里外的流民村经过这月余,如今已经颇具规模,从西南边境过来的流民聚集在这里,为自己和家人搭建起了一栋又一栋的木屋、竹屋,附近的荒地也一点点地被开垦出来,只是土质还不够肥沃,只能种一些容易存活的蔬菜。
这村子还没有名字,村民们就干脆直呼它为流民村。
流民村里时不时就会有新的流民迁入,而他们则会先搬入村子外缘的营帐中暂住,这几日来,其中一个营帐中不时地就会传出嘤嘤的啜泣声混杂着痛苦的呻吟声。
营帐里布置非常简陋,地上只铺了几张破旧的草席,四周凌乱地放了几个盆盆罐罐、干粮和一些衣物。
其中两张草席上,分别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两人都是面色潮红,双目紧闭,面露痛楚之色。
草席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从身旁一个装满清水的陶罐中取出一方湿哒哒的巾帕,搅干后,折成长条形放在女童的额头上。
看着幼女手心长满了红彤彤的疹子,再看看昨晚半夜也开始发热的儿子,妇人心里一阵抽痛,彷如刀割一般,眼泪“吧嗒吧嗒”地又掉了下来,对着一旁的三十余岁的灰衣汉子道:“孩子他爹,我们去请个大夫吧……”
妇人起初以为女儿是因为旅途劳顿,疲劳体虚,才让病气入体,高热不退,可是现在看女儿手足长出红疹,连长子也开始发热,心中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而且女儿已经烧了三日半,昏迷了一天一夜,再这么高烧下去,妇人真怕女儿会烧傻了,以前同村的一个傻子就是因为八岁那年高热了四日,后来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从此痴傻了,每日就知道流口水,招狗逗猫。
自己仅仅只有这一子一女,倘若……倘若他们都……那让自己如何活得下去!
那灰衣汉子焦躁地在营帐中来回走动着,他又如何不心疼孩子,都是自己的骨肉,可是他们一家一路逃亡而来,已经花完了手中大部分的银钱,现在他们一家人只剩下一吊钱了。
这吊钱花完以后,那他们一家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虽然说世子爷仁慈,他们这些流民每日都可以得两顿薄粥和一个馒头,可亦非长久之计。
再者,更重要的是,这一吊钱恐怕也不够看大夫的吧!
灰衣汉子又在原地绕了一圈,最后咬了咬牙道:“孩子他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大夫!”
妇人眼睛一酸,面露喜色,她也知道自家已经没多少银子了。妇人深吸一口气,对丈夫道:“孩子他爹,你早去早回……”
灰衣汉子摸了摸藏在胸口的一吊钱,点了点头,朝帐子外走去,谁知道,还没出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一片喧闹声,似乎是有不少人朝这边走来了。
灰衣汉子挑开帐子口的布帘子,果然,几丈外,正有七八人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来,其中有几张面孔有些眼熟,应该都是这个流民村的村民。
“李大爷。”灰衣汉子对着其中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抱了抱拳,这位李大爷是个老童生,为人正气,在这个流民村被村民所敬重,经常让他来处理村中的一些纠纷。
昨日灰衣汉子一家四口刚到流民村时,这李大爷就过来打过招呼,还帮忙安顿了一番。
李大爷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一个圆润的青衣大婶已经迫不及待地指着灰衣汉子的鼻子说道:“李大爷,就是他们家!昨儿我们家二狗子就是和他们家的大牛玩了一会儿,今日就发烧了。我听胡家妹子说了,他家的女儿也烧了好几日了,一定是他家把病气过给了我们家二狗子!”青衣大婶越说越生气,越说嗓门越大。
“没错没错,还有我家招娣!”青衣大婶旁一个二十余岁、着石榴色衣裙的少妇忙不迭尖声附和道。
“李大爷,”青衣大婶拍着大腿哭诉道,“他家女儿也不知道怪病,如今连累我们家孩子也得病,真正是害人精!像这种人怎么可以住在流民村里!”
这边的喧闹也吸引了附近不少村民,都陆续地围了过来。那些村民听说是怎么回事后,也有些义愤填膺,谁家没孩子……而且鬼知道这怪病会不会传染给大人啊!说不定是小孩子体弱先发出来了,然后就轮到大人了呢?!
村民们越想越觉得可怕,也不敢太靠近那灰衣汉子,唯恐被过了病气。
一个高壮的大汉拿着一个锄头示威道:“快滚!带着你们一家子滚出去!”
这时,帐子里的妇人闻声从里面走了出来,抽泣着哀求道:“各位大姐大哥,我们家孩子只是病了而已,我们这就去请大夫……”
“胡家妹子,你看他们家女儿的身上是不是长疹子了?”那眼尖的青衣大婶突然尖声打断了妇人,指着帐子里昏迷不醒的女童道。
少妇顺着青衣大婶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那女童的手上一大片红色斑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连退了数步,颤声道:“出痘……她莫不是出痘了!?”
水痘虽比天花要好上那么一点,但是那可怕的传染性也是令人闻之色变,而且也是极难治疗的病症之一,尤其是大人,若是感染了水痘,那可比孩子的病症要严重多了!
一时间,好些村民都面色大变地退了数步,避之唯恐不及。
李大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若真是水痘,把这家人留在这里,对村民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可也不能随便放他们出去啊!若是再传染了别人如何是好?!
若是水痘传染开来,那可是整个骆越城都要为之一震的大事。
他们好不容易得了世子爷的接纳,能够在骆越城开始新的生活,若是被人知道水痘是从他们流民村传播出去的,那他们一定会被骆越城上下所厌弃,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李大爷沉吟一下,当机立断道:“你们暂时不能出去,此事必须通报府衙!”
妇人着急了,忙下跪道:“李大爷,我家妞妞已经烧了好几日,不能再拖了,孩子他爹正要去请大夫来看。李大爷,您信我,那不是水痘……那肯定不是水痘,我以前出过痘的……”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那青衣大婶好像是发了疯似的,突然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妇人的衣襟,又捶又打:“害人精!你们这些害人精,若是我家二狗子被你们害死了,我就要你们以命偿命!”她男人在逃亡的时候就死了,二狗子可是他们家唯一的独苗苗!
妇人又躲又闪,解释道:“那真的不是水痘……”
一旁其他的人虽有心劝架,可是一想到水痘,心里又怕,迟迟没有作为。
李大爷在一旁慌忙道:“别打了,别打了……”
混乱之际,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一阵踏踏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村民们不由都循声看去,只见一队车马朝这边隆隆而来。
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渐渐靠近,很显然这队车马是冲着流民村来的。
不一会儿,他们就见一个身穿褐色锦袍的中年人带着九、十个穿着一色轻型铠甲的壮汉,以及三辆灰篷马车停在了村子口。
“吁——”
干练的中年人勒住了胯下的红马,皱眉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个妇人,沉声道:“何人在此闹事!?”
他的声音中透出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一看就是官家出来的,这平民百姓又有哪个不怕官兵的。
青衣大婶下意识地停下了手,身子缩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指着那妇人道:“军爷,他家孩子得了水痘,还到处害人!军爷,快把他们给抓起来!”
水痘?!中年人,也就是朱兴,微蹙眉头。
妇人再一次解释道:“军爷,真的不是水痘……”
说话间,马车里下来两个提着药箱的中年大夫,两个大夫一起向朱兴行礼:“朱管家。”
朱管家?!一旁的不少民众愣了愣,心道:这人不是军爷吗?怎么大夫叫他管家呢?!
“你们去帐子里给两个孩子看看。”朱兴简明扼要地对着大夫吩咐道。
而那妇人难以置信地捏了自己一下,大夫来了,那自己的儿女岂不是有救了?!
妇人拭去眼角的泪花,忙对着两个大夫道:“大夫,我家妞妞已经烧了好几日了,越来越烫,还请大夫赶紧给她看看吧……”
妇人随着两个大夫又进了帐子。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大夫从里面出来,抱拳对着朱兴禀道:“朱管家,是七日疹。”
七日疹?!一时间,村民们面面相觑,心中的恐惧瞬间消退了不少,那石榴色衣裙的少妇忍不住道:“大夫,不是水痘?!”
朱兴给了一个眼色,大夫立刻解释起七日疹的症状以及与水痘的区别……七日基本可自愈,只传染孩子,不传染大人……
这几条就已经让原本处于惊恐中的村民冷静了不少。
朱兴朗声对着那些村民道:“鄙人乃是奉世子妃之命前来,为避免‘七日疹’扩散,请各位配合。家里有发烧的孩子的,请尽快把孩子送来此处让大夫医治,这几日,村子里的人都要注意沐浴更衣。在‘七日疹’控制以前,请各位不要随意离开村子。”
村民们都是诚惶诚恐地应着,跟着,朱兴带来的人就迅速行动了起来,大夫们为患儿医治;药童搬下炉子、药罐,开始熬药;还有那些从碧霄堂带来的护卫们则在村子熏起艾草,驱逐病气。
一炷香后,村子里的另外三个病孩也被搬到了灰衣汉子的这个帐子里,那个叫妞妞的女童和叫大牛的小少年已经服下了汤药,体温也稍稍下降了些。
除了妞妞以外,其他几个孩子的病情都还稳定。正如大夫所言,病状轻的患者一般只用七日就能自愈,只是会吃些苦头罢了。像妞妞和萧容玉这样的,已是属于重症了,萧容玉年纪小,又更是又重了几分。
妇人一会儿摸摸女儿的额头,一会儿摸摸少年的额头,虽然两个孩子的脸上还是有些潮红,但是状态显然好了不少。
“妞妞,大牛……”泪水又一次从妇人的眼角流下,她差点以为自己这一次要一下子失去两个孩子了。
幸好,幸好……
“多谢军……多谢朱管家!多谢朱管家!”妇人对着朱兴连连磕头,他们不止是救了两个孩子,更是救了自己这条命。
灰衣汉子不善言辞,在一旁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得青紫一片。
一旁的李大爷感慨地说道:“世子爷、世子妃实在是仁义。”
“是啊。”青衣青年朗声附和道,“世子爷收留我们,给我们活干,还给我们建了这个村子已经是大恩大德,没想到世子妃还惦记着我们……”
四周的村民也是深有感触,想当初他们来到骆越城时,一个个都是心如死灰,以为到了骆越城也不过是乞讨度日,没想到世子萧奕给他们建了这个村子,又让他们在此开荒,给了他们人生新的希望。如今,世子妃还特意派大夫来给他们治病,如此仁心仁德,实在是他们南疆子民莫大的福气!
“有世子爷和世子妃在,我们南疆真是不愁了!”一个老妇激动地说道。
人生在世,总是会遇到天灾**,可是老天爷总算是长眼的,给了他们这么一个英明的世子爷,他们百姓也就不怕了!
只要有一条出路,他们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流民村里,村民们心中仿佛有了主心骨,对将来的生活越发充满了期待……
而距离流民村不远,位于北城门外的那个茶铺中,百卉也带着一干婆子到了,除了那些帮工的青衣妇人外,此时,叶依俐也在。
一看百卉来了,叶依俐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
百卉的目光在叶依俐身上轻飘飘地扫过,然后口齿清楚地说起了流民中有孩子得了七日疹的事,接着问道:“你们家中可有十三岁以下的孩子?”
妇人们一一答了,百卉记了下来,并说稍后会派大夫过去瞧瞧。
妇人们自是感激的应了。
百卉又道:“刘大姐,世子妃命我带来几身衣服,请几位大姐都先回家仔细沐浴一番,然后换上新衣,把这两天穿的旧衣裳都换下烧了。我们会把这茶铺都清理一遍,你们下午再过来茶铺吧。”
几位帮工的妇人都唯唯应诺,从婆子手里各领了一身新衣裳和几个艾叶草包就一个个走了。
叶依俐排在最后领了衣裳,她福身谢过,正要离去,却听百卉道:“叶姑娘,还有一事……”
叶依俐淡淡地一笑,温和却疏离地说道:“不知道百卉姑娘有何吩咐?”
“叶姑娘,吩咐不敢当。”百卉礼貌地回了一笑,“我也就是替主子传个话。世子妃命我告诉姑娘,这几日姑娘就暂时不必去王府了。”
叶依俐瞳孔一缩,差点就要脱口质问,但立刻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敢问姑娘可是王府出了什么事?是王爷令依俐去给五姑娘当女红师傅,依俐不敢负王爷所托。”
百卉如何不知道叶依俐是在拿镇南王压自己,她并不在意,如实道:“叶姑娘,五姑娘昨晚染了七日疹,估计要休养些时日。”
七日疹?!叶依俐心里咯噔一下,联想前日上午她照顾过一个发热的女童以及百卉刚才那番关于七日疹的言语,心火滋地在心头点燃,并迅速地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明白了!
原来世子妃南宫玥是觉得是自己从流民身上过了病气给萧五姑娘,所以才叫人来闹这一出!
叶依俐的拳头在袖中紧紧地攥了起来,这些所谓的贵人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别人吗?!叶依俐心里既委屈又愤怒,觉得对方如此拐弯抹角的做法比直接斥责她还要令她难受。
昨日,她中午回家后,就已经净过手,怎么会过病气给萧容玉!萧容玉的屋子里那么多服侍的下人,南宫玥为何就认定了自己?!
叶依俐瞟了那些离去的帮工妇人一眼,再想起刚才百卉强调让那些妇人仔细沐浴,哪里还不明白,王府,不,是世子妃这样的贵人在嫌弃她们这些平民百姓脏呢!
叶依俐紧紧地抿唇,一切都很明朗了,南宫玥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故意针对自己!
以前她还天真得以为南宫玥是个善心的贵人,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的心胸狭隘。
因为哥哥被碧霄堂刷下,却被王爷看中并重用,南宫玥就记恨在心!
因为自己没有靠南宫玥,也找到了谋生的活计,南宫玥就心有不满!
偏偏自己这般弱小,根本就无力反抗,就算自己与百卉争执什么,那也不过是重蹈那一次在碧霄堂的覆辙,自取其辱罢了。
叶依俐勉强撑起一个僵硬的笑容,福了福身道:“百卉姑娘,依俐知晓了。五姑娘福人自有天相,相信一定会早日康复的。”跟着,她便疾步离去。
看着对方僵硬的背影,百卉无奈地摇了摇头。
待帮工们都走后,百卉命婆子们打扫茶铺,熏艾叶,自己则先回碧霄堂复命,也把叶依俐的事如实说了。
听到叶依俐口口声声把镇南王挂在嘴边,南宫玥心里有些唏嘘,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复杂。
前世,叶依俐从自卖到自尽的所为为世人称颂,南宫玥亦有几分赞赏,可是如今看来,只能说,叶依俐是一个好妹妹,一个愿意为兄长牺牲的好妹妹。至于她的其他方面,南宫玥现在只想给四个字——不予置评。
百卉没有说什么,在她看来,世子妃对于叶依俐也算仁至义尽,叶依俐的路终究是她自己选的!
南宫玥轻笑一声,看看时辰,起身道:“百卉,你刚从茶铺回来,去用艾叶水洗洗换身衣裳。画眉,跟我去一趟雨霖居看看五姑娘。”
两个丫鬟皆应了一声,画眉拿上药箱,跟随南宫玥一起前往雨霖居。
女儿生病,卫氏自然也没心思做别的事,就留在屋子里照顾女儿。一听说南宫玥来了,卫氏亲自出屋相迎。
两人互相见礼后,南宫玥含笑问道:“卫侧妃,五妹妹可醒了?”
卫氏一脸感激地说道:“世子妃,玉姐儿一大早就醒了,昨夜个真是麻烦世子妃了。”平日里,卫氏对南宫玥虽然看着礼貌、亲切,但是客气居多,如今却多了几分真挚。
南宫玥微微一笑,道:“五妹妹也是我的妹妹,都是一家人,卫侧妃不必如此客气。”
说话间,卫氏已经领着南宫玥来到了萧容玉的床榻前。
屋子里,如今已经焕然一新,换了新的幔帐、薄被、靠垫、茶壶茶杯……
乳娘正坐在床沿喂萧容玉喝水,见南宫玥和卫氏来了,忙用帕子替萧容玉擦了擦嘴角,然后就起身就向两人屈膝行礼。
“大嫂嫂。”萧容玉还有些虚弱,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大嫂嫂给我治病。”女娃娃这次显然遭了罪,这才一夜,原本胖嘟嘟的脸颊就看着清瘦了不少。
南宫玥笑眯眯地摸了摸萧容玉的发顶道:“五妹妹好起来就好。”
丫鬟忙搬来了一把小杌子,南宫玥坐下后,给萧容玉诊脉。
只要热度能控制住,七日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南宫玥嘴角微勾,很快就收回了手,温声道:“五妹妹好多了,再好好休养几日等疹子退了就没事了。不过这几日,尽量吃些容易克化的粥,注意好好休息,别吃易上火的食物……”
南宫玥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一旁的乳娘频频点头,念念有词地记了下来。
萧容玉歪着小小的脑袋,也是一脸认真地听着。
她还这么小,其实有些似懂非懂,但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着头,看来有些人小鬼大的感觉,南宫玥看得有些忍俊不禁,顿时觉得手心痒痒的,很想再揉揉女娃娃的发顶。
南宫玥开了一张新方子,又与萧容玉说了会话,问了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又喜欢什么……卫氏在一旁含笑看着,经过女儿这一病,她更是乐得南宫玥与女儿多多亲近。
片刻后,丫鬟捧来了热气腾腾的米粥,南宫玥便起身退开了,同卫氏到了外室。
“卫侧妃……”南宫玥提点道,“关于五妹妹这次得病的事,我已经命人查过了。前日叶姑娘来王府给五妹妹上女红课前,曾照顾过一个得了七日疹的女童,依我之见,五妹妹很可能是因此过了病气。五妹妹年纪尚小,身子骨弱,以后若是要见府外之人,还请卫侧妃多加注意些为好。”
让卫氏知道萧容玉的病因,以后也能尽可能的避免类似的事。毕竟是萧奕的妹妹,南宫玥自然是盼着她能够好好长大的。
卫氏眼中闪过一道异芒,一闪而逝,赶紧福身道谢:“多谢世子妃提醒。”
“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南宫玥也福了福,向卫氏告辞离去。
卫氏亲自把南宫玥送到了院子口,目送南宫玥的背影远去,卫氏的面色一沉。
就算南宫玥不说,卫氏也怀疑女儿染病之事恐怕与叶依俐有关。
今日一大早,她已经细细地在自己院里又查了一遍,确信雨霖居的下人都没有问题,那么答案就没明显了。南宫玥的话只是肯定了她的猜测罢了……
卫氏眸色幽暗,眼底讳莫如深,让人有些看不透。
回到屋子里,又遣退了一干下人,卫氏突然冷声对着心腹嬷嬷道:“我早就瞧出王爷对那个叶依俐上了心,”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本来叶依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反而害了玉姐儿。”
这次若不是世子妃心善,她的玉姐儿能不能熬过这一劫也难说,这让她如何不怨!?
第467章-惦记
这嬷嬷姓安,在卫氏进王府后,就做了她院里的管事嬷嬷,这些年下来已经是卫氏的心腹亲信了。
安嬷嬷愤愤地附和道:“侧妃,奴婢早就觉得那叶姑娘瞧着就是个不安分的,也就是碍着王爷……侧妃,可不能让这样的害人精再近五姑娘的身了。”说着,安嬷嬷紧蹙起眉头,此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毕竟王爷对叶依俐正在兴头上,若是卫侧妃直接拒绝了叶依俐,就怕惹怒了王爷,没准王爷会以为卫侧妃小心眼……
安嬷嬷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好办。
卫氏看出安嬷嬷的心思,淡淡一笑,说道:“想要叶依俐不来雨霖居,那还不简单,一旦她成了王爷的妾,自然就不会来给玉姐儿做什么女红师傅了……”说着,卫氏的语气越来越冷,“反正王爷既然看中了这叶姑娘,她迟早是要入府的,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王爷的心意,也省得王爷拿我的玉姐儿当幌子。”
让叶依俐进府分宠?
安嬷嬷吓了一跳,没想到卫氏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简直怀疑主子是不是气疯了,嗫嚅道:“侧妃,这……”这不是成全了那叶依俐吗?
卫氏却是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安嬷嬷,你错了,我成全的不是叶依俐,是王爷!”
安嬷嬷更迷糊了,卫氏拿起一旁的茶盅,轻啜了一口后,这才把话挑明:“这位叶姑娘怕是个心气高的,恐怕是不愿意为妾。”否则王爷有意,叶依俐只是略略逢迎,便可进王府为妾,又何必来做什么女红师傅!
安嬷嬷总算是明白了,以右拳击左掌心,目露不屑地说道:“侧妃,奴婢这算是明白了,这叶姑娘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呢!”镇南王对叶依俐的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叶依俐又不是傻的,怎么会不知道镇南王对她有意,可是她不想当妾,却还是接受了镇南王的帮助,给她和她兄长谋了差事。她想得好处,却又不愿付出代价,不愿意名声有污!
卫氏但笑不语,安嬷嬷的话虽然粗糙,但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卫氏早在进王府以前就看得很明白,镇南王虽然不是什么负心汉之流,却也不是什么痴情之人,以前有那些姨娘,现在有叶依俐,以后还会有数不清的年轻姑娘……
安嬷嬷想明白了,说道:“所以,侧妃您是想……”
卫氏微微眯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她既不愿入府,我就偏要她入府。”
如叶依俐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唯有断了她所谓的气节,让她在这后院里凋零才能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
这镇南王府的后院,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花团锦绣,更不是这么好待的。
不过,也不能让她干干净净的进来……
卫氏沉吟片刻,起身拂了拂衣袖道:“安嬷嬷,叫人进来服侍我更衣……王爷应该也快来了吧。”镇南王答应自己今日会过来探望玉姐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卫氏把时间算得极准,待她换了一身雪青色拱碧兰花的褙子,梳了个堕马髻,又插上一支金镶红宝石杏花簪子后,就有小丫鬟急匆匆地来禀说:“侧妃,王爷来了!”
一句话让一屋子的奴婢都小心翼翼,卫氏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出屋去迎镇南王。
“王爷!”
卫氏走到镇南王跟前,盈盈一福,与镇南王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够对方伸手搀扶她起来。
“薇儿免礼!”
镇南王含笑打量着卫氏,只觉得卫氏嫁与自己多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却好似从未变过,还是当初那个多才多艺、品性高洁的姑娘,即便是做了堂堂侧妃,仍然衣着素雅,头上戴的还是当初自己送她的第一支发钗。
镇南王看着卫氏的眼神中充满了柔情,牵起卫氏的玉手,一边朝萧容玉的屋子走去,一边问道:“薇儿,玉姐儿的病情如何了?”
“多谢王爷对关爱。玉姐儿好多了……”卫氏忙把昨天半夜她请南宫玥过来为萧容玉诊治,刚才南宫玥又再次过来给萧容玉探脉的事一一告诉了镇南王。
镇南王先是露出一丝意外,随即微微颔首,他没看错世子妃,世子妃确实是脾气好,品性也好,不但与霏姐儿处的好,又如此关心玉姐儿,行事作风很有长嫂的风范!
以后内宅有世子妃管事,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见镇南王面色不错,卫氏趁势说道:“王爷,玉姐儿这一回可遭了罪,妾身想着玉姐儿的女红课是不是暂停几日?等玉姐儿先养好了身子再说?”
卫氏的要求合情合理,镇南王的面色僵了一瞬,眸中透出一丝失望,但还是点头应了:“薇儿你说的是,玉姐儿的身子是该好好养养。”萧容玉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夭折,她这次的病来势汹汹,镇南王也不敢轻忽。即便萧容玉不是儿子,那也是王府的姑娘,自己的女儿,自然是尊贵的!
虽然卫氏早知道镇南王会答应,但是还是因此心中大定。她抿了抿嘴,叹道:“可惜妾身要好些日子见不到叶姑娘了。”
一听卫氏说到叶依俐,镇南王眼睛一亮,飞快地朝卫氏看来。听卫氏的语气,似乎……“薇儿,你与叶姑娘很是投契?”
卫氏笑盈盈地说道:“是啊,王爷。这些日子来,叶姑娘教玉姐儿真是尽心尽力,妾身和玉姐儿看叶姑娘真是喜欢极了。叶姑娘容貌清丽,气质不凡,绣工精湛,而且连学识亦不凡。”
听卫氏对叶依俐是赞不绝口,镇南王眼中的笑意更深,心里觉得卫氏果然有识人之明,颇有几分君子所见略同的感觉。
卫氏瞧着镇南王的脸色,投其所好地继续说:“前几日叶姑娘来的时候,妾身与她闲聊了一会儿,叶姑娘与妾身说起,她对王爷的照拂很感激,说若非遇到王爷这样的贵人,她和家人恐怕要走投无路。”
镇南王听得很是舒心,眉眼都舒展了开来。叶依俐果然是朵心如明镜的解语花,甚好甚好。
卫氏含笑又道:“叶姑娘还说,像王爷这样英武不凡的人,是她生平仅见,有王爷治理南疆,实在是南疆百姓之福!”
“薇儿,叶姑娘当真这么说?”镇南王眉头微扬,展颜道。
卫氏点了点头,掩嘴笑道:“叶姑娘平日里话不多,不过说起王爷时总是滔滔不绝……倒让妾身想起以前的自己了。”她意味深长地瞥了镇南王一眼,故意问道,“王爷,要不要妾身替您问问叶姑娘的意思?”
真是知他者,薇儿也!镇南王眼中抑制不住的喜色,干咳了一声后,道:“那此事本王就托付给薇儿你了!”
话语间,两人进了萧容玉的屋子,丫鬟忙在前方挑帘,让主子进了内室。
“父王!您是来看玉儿的吗?”
女娃娃毫不掩饰的欣喜让镇南王听了大为受用。
这个幼女与卫氏有五六分相似,长得是粉雕玉琢,又乖巧聪慧,对自己这个父王恭敬之余又透着亲近。镇南王看着就很是欢喜,一直对她疼爱有加。
镇南王坐在床沿就和女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豪爽的笑声时不时地在内室中响起,和乐融融。
……
另一边,南宫玥离开雨霖居后,就得了消息,听说朱兴已经回来了。
南宫玥索性就直接去了萧奕的外书房,把朱兴也叫来了那里。
朱兴恭敬地对着南宫玥行礼后,就把流民村的事先一一禀明,然后道:“世子妃,幸好属下去的还算及时,大夫说那女童再烧上一两个时辰,怕是会不妙……”那叫妞妞的女童之前被村民误以为是得了水痘,若是她真的不幸病故,估计会在流民村中掀起一片恐慌,甚至导致一些不可预料的局面。幸好,他们这次去的及时,成功地稳住了恐稳的人群。
“那就好。”南宫玥长舒一口气,一条小小的生命保住了。
朱兴接着说起了城里的情况:“世子妃,属下派人去城中各家医馆药铺问过了,这几日,有些大夫也接了一两个患了七日疹的孩子,但病症都不重。”
南宫玥垂眸沉吟了片刻,生病会送孩子去看大夫的已经是小康之家,恐怕还有不少贫困人家的孩子,一旦生病就只能苦熬,所以,患病的孩子到底有多少,其实很难估量……
七日疹在孩童中的传染性很强,得想法子控制住才是。
南宫玥心中很快有了决议,吩咐道:“朱兴,你在城中选一家医馆,然后以王府的名义去贴一张告示,让凡是家里有孩子发热的,免费去那家医馆看诊领药。”
南宫玥细心地一一吩咐着,朱兴连连应是。
为了不落下话柄,得知镇南王已经回了府,南宫玥特意去求见了,并禀明了骆越城里出现七日疹一事。因着这一次萧容玉也被传染上,而且还相当凶险,镇南王终于果断了一次,同意南宫玥由她全权处置。
其实,镇南王原本觉得南宫玥是女眷,由她出面不合适,但后来还是被“王府的声望需要重建”这个理由说服了。
七日疹乃是急性的传染病,若是交由官府,一来二去恐怕反而会耽搁时间,而经历过猎宫之事,南宫玥显然对于如何控制疫病传播更有经验。
朱兴得了命令,立刻安排人去走街穿巷的宣传若家里有小孩发烧可以免费医治,不止是骆越城,还有周边的一些村子,小镇……
不仅如此,北城门外的茶铺也得了吩咐,若是遇到有生病的孩子,让家里赶紧送去陆家医馆,免费诊治。
这一件件看似细碎的小事在南宫玥的细心安排下,被井井有序的执行着。
南宫玥丝毫不敢怠慢,她不愿意骆越城起任何的风波和骚乱,以免让在前线的萧奕分心。
南宫玥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惠陵城,此时,支援的两万大军早已经陆续抵达了,并驻扎在城外,帐子连绵一片。
为了防止南凉奸细出入,惠陵城还在封城中,除非手执世子萧奕的手谕,谁也不得擅自出入。
但城中的百姓毫无怨言,大敌当前,这也是必要的措施。
除此之外,百姓们的生活如常进行,他们再也不需战战兢兢,夜不成寐。
有世子爷在,什么南凉狗别想在他们南疆嚣张妄为!
城门前,一队由五百精兵护送的马车正被守城的将领严格的检查着,听闻对方是奉了田禾将军的命令而来,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令牌后,立刻命人去守备府通报。
带队的黑脸大汉被引去守备府的书房见萧奕。
这是守备司徒逾特意整理出的一间书房,自从萧奕来此后,司徒逾就把这间书房给了萧奕处理公务。
此刻书房里,坐着两人,一个是形容昳丽的青年,着一件绣着紫色的五蝠纹团花的蓝色杭绸衣袍,鲜亮的颜色衬得青年精神奕奕。
另一个是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身太师青的锦袍,面容方正,正是司徒渝。
“参见世子爷!”黑脸大汉一进书房,就是慎重地单膝下跪,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周大成,起来吧。”萧奕原本还以为是田禾命人递什么东西过来,但一见周大成,便猜到应该是他的臭丫头派来的,只是借了田禾的名义!
周大成站起身来,咧嘴一笑,先说公事:“世子爷,田将军命末将给您送解暑药过来,这一次一共是两万丸,再过一阵子,还会再送批解瘴药过来给世子爷。”见自家世子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周大成很识相的补充了一句,说道,“都是世子妃新拟的方子,特命人制的。”
果然是臭丫头派来的!萧奕眉头一挑,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司徒逾惊喜不已,忍不住出声道:“田将军的这批解暑药真是及时雨啊!”
自从半月前保住了惠陵城后,他们南疆军同南凉大军就沿着惠陵河形成了对峙,南凉大军占据着惠陵河另一头的雁定城,双方都试探性地发动了数次突袭,但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攻势,两军暂时陷入了僵持之中……
现在是七月,这天气是越来越热,南疆军中有不少人因中了暑气而倒下。
尽管军中自有军医,也有解暑药,但是毕竟人力、物力有限,却有两万多的大军,需求极大,很多士兵根本就用不上解暑药,就算中了暑,也只能彼此刮痧,让暑气出来。现在有了这批解暑药,总算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撑过这段日子,说不定天就会渐渐凉快些了。”司徒逾又道。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说得那么乐观,心里很担忧这天也许要热到九月。这灼热的天气对南疆军太不利了。
因着南凉天气更为闷热,那些南凉士兵也更加耐热,虽然现在两军暂时处于僵持,但长此下去,对他们南疆军是极其不利的。
这一点,萧奕也心知肚明,所以至今按兵不动。
“竹子!”萧奕高声喊道,竹子忙不迭从书房外进来了。
“你去找吴校尉,让他把周大成送来的这批解暑药先分给巡防城墙的士兵和探哨。”萧奕果决地下令道。
“是,世子爷。”竹子匆匆地领命而去。
萧奕又看向了周大成,眨了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问:“还有呢?”
周大成当然知道世子爷在问什么,心里有些好笑。若非对方是世子爷,周大成肯定忍不住要调侃一番了。
他定了定神,笑着抱拳道:“世子爷,世子妃命属下给世子爷带了一个包袱过来,世子爷请在此稍候。”
周大成跑出了书房,司徒逾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虽然他很好奇世子妃怎么会精通医术,可如今显然不是问的时机,于是便起身说道:“世子爷,末将还有一些事要料理,暂且告退了。”
萧奕心里暗暗赞对方识相,连忙应了。
待司徒逾离开不久,周大成又急匆匆地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亲手交到了萧奕手中,跟着也识趣地告退:“世子爷,那属下先去歇息一下了。”
萧奕应了一声,心神早就飞到了那包袱上,挥挥手把他打发了。
周大成悄无声息地退下,还体贴地替萧奕关上了房门。
萧奕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青色暗花的棉布包袱,只见包袱里整整齐齐地放了一身银白的战袍,一双黑色的鹿皮战靴,一个平安符。
萧奕的手在每一样物件上温柔地抚过,他一看就知道,这衣袍、这战靴都是他的臭丫头亲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是臭丫头留下的痕迹。
以前他觉得衣服、鞋子能穿就好,只要别做小做短了,其他的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可是自从穿了臭丫头亲手做的衣裳、鞋子后,他才明白原来她用心给他做的鞋子更为舒适,穿着她做的衣裳就仿佛她就在他的身边,不知不觉中,他甚至熟悉了她留下的针迹是什么样的,针迹大小均匀,不紧不慢,平实舒畅,而不花哨。
就像他的臭丫头一样!
萧奕不由嘴角微微勾起,一双乌黑的桃花眼熠熠生辉,眼底的温柔仿佛那温润的泉水般溢出来。
萧奕迫不及待地换上了他的新衣袍,又穿上了新的靴子……
他正穿鞋的时候,竹子突然推门进来了:“世子爷,官……”
竹子的话戛然而止,错愕地看着世子爷俯身穿靴子的模样。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主仆俩面面相觑。
竹子怔了怔后,立刻猜到自家主子是在干嘛了,忍俊不禁,心道:世子爷,您有这么急吗?
萧奕瞪了他一眼,然后得意洋洋地卖弄道:“像你这种孤家寡人是无法理解像本世子这种有媳妇的人的幸福的!”顿了一下后,他故意问,“怎么样?你也十六了?要不要本世子给你找个媳妇?”
怎么就扯到他的婚事了呢!竹子毕竟还是一个青葱少年,被自家世子爷几句话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仔细想想,有个媳妇时刻惦记自己,那好像也不错。
竹子想了想后,涎着脸说:“世子爷,那您可要让世子妃给小的挑个好的!”他当然知道这事还是得指望世子妃。
萧奕本来是随口调侃,见竹子还真有心,便笑着应了:“好!让世子妃给你挑个好的。”也是,竹子都十六了,也该找个媳妇了。
竹子腼腆地搔了搔脸颊,萧奕有些好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啊——”竹子惊呼一声,总算想起了此行的正事,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管,恭敬地呈上,“世子爷,刚才官侯爷的飞鸽传书到了。”
小白的飞鸽传书……萧奕赶忙接过竹管,从中取出一张折成了长条形的绢纸,打开后,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微微眯眼,面沉如水。
努哈尔……
当初在制定那个计划的时候,萧奕和官语白就曾推演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而努哈尔去借助南凉以摆脱他的控制也是当初所料到的可能性之一。
这一次南凉会突然来袭,萧奕便猜到可能与努哈尔有关,此刻得了官语白的信更是确认无疑。
萧奕沉吟片刻,吩咐道:“竹子,三千里加急,命人去给莫修羽传讯,让他们回来吧。”既然努哈尔已经失控,那么莫修羽和那一百玄甲军再留在百越也没什么意义,甚至还有些危险!
“是,世子爷。”竹子慎重地抱拳领命。
萧奕再次看向了手中的绢纸,这一次目光却是落在了最后一行,笑容在唇边绽放,心情大好。
小白要来了!
第468章-诚意
宽敞的书房里,靠墙是几个红木书架,居中放着一张紫檩木镶着卷云纹的大书案,案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些公文、一些书帖,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书案后,韩凌观脸色阴沉,他掩不住烦躁之色,揉了揉眉心,道:“三皇妹这一和亲,真是便宜了大皇兄!”一旦父皇助奎琅复辟,那大皇兄就实力大增,而自己却……
韩凌观越想,眉头锁得越紧。
最近他行事处处小心,处处谨慎,计划周全,却仍是处处不顺。
以前他以为三皇弟和五皇弟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如今看来大皇兄也不可小觑啊!
只是,那个莽夫,怎会有如此心计!?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坐在窗边的幕僚管路遥捋了捋山羊胡,沉着地说道:“殿下,其实这也未必!殿下仔细想想,三公主不只是大皇子的妹妹,也是殿下您的妹妹,殿下想要拉拢奎琅也未必不可行。”
韩凌观半眯眼眸,三皇妹自生母亡故后,就养在李嫔的名下,哪怕不提兄妹之情,三皇妹日后要过得舒心,就绝不能违了李嫔和大皇兄的意思。管路遥又如何不知道这一点,以管路遥性子,决不会无的放矢。
韩凌观看向管路遥,正色问道:“管先生,怎么说?”
管路遥蜡黄的脸庞上勾出一个自得的笑,道:“殿下,据属下的所知,三公主心里其实别有所爱,她并不愿意嫁那奎琅……”
韩凌观眉头一挑,“管先生,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管路遥道:“殿下,宫中的眼线传来消息,三公主在定下和亲后,整整哭了十天,不小心漏了口风,她思慕之人似乎是文毓。若是殿下能达成三公主心中所愿,那三公主……”岂不是就会投靠了殿下?有了三公主周旋,事情也就好办了。
三皇妹竟然对文毓有意?韩凌观唇角一勾,若有所思,不由想起去年冬天咏阳姑母府的暖炉会,明明三皇妹一向和咏阳姑母走得不算近,那一日却显得莫名的殷勤,自己当时心里还觉得奇怪,现在再想来,才算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竟是为了儿女私情啊!
韩凌观面露喜色,女人啊,最易为情所动,如此,自己这边还大有可为。
这真正是天无绝人之路,他本以为奎琅那边一定是没戏了,却不想还藏着这么一条生路。文毓若是能在三公主这边发挥一点作用,那也不枉费自己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精力!
韩凌观的食指在紫檀木书案上点动了几下,沉吟片刻,道:“管先生,官语白过几日就要启程赶往南疆,父皇打算办一个宫宴为其送行……”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送行不过是说得好听的借口罢了,一个臣子出行哪里需要皇帝纡尊降贵地为其送行,这不过是皇帝做给奎琅看的,表明大裕对奎琅复辟的诚意罢了。
管路遥是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忙起身抱拳道:“殿下,属下这就亲自去找文毓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