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傅云雁不由得嘟起了嘴,心道:三哥不会也早就知道此事了吧?!如果是的话,她可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阿玥!”傅云雁亲热地挽着南宫玥的胳膊,又道,“祖母给你做正宾,我就来给你做司者,可好?”

南宫玥笑了,频频点头:“好好!”心中暖烘烘的。

阿奕这家伙,居然瞒了自己这么多天!他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吧?

笄礼对于每一个姑娘而言,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南宫玥自然也对此十分慎重,并带着一点紧张。然而此刻,当看到咏阳和傅云雁为此千里迢迢地赶来时,这种紧张又变成了感动。

这是三个人对她的心意,这将会是她毕生难忘的日子!

不过就算是如此,她和阿奕的这笔账还是得算一算的,这家伙,居然瞒了自己这么久!

“咏阳祖母,六娘,我领你们去碧霄堂。”南宫玥笑容满面地亲自引着咏阳和傅云雁前往碧霄堂,一路上言笑晏晏。

南宫玥亲热地挽着咏阳的胳膊,为咏阳和傅云雁介绍着王府和碧霄堂,萧霏时不时地补充几句,气氛很是和谐。

看着南宫玥和萧霏仍是那般亲密无间,咏阳暗自点了点头,替南宫玥感到喜悦。南疆对南宫玥而言人生地不熟,萧奕身为镇南王世子,身上挑着重担,不可能时时关注内院,有萧霏陪着,南宫玥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南宫玥领着咏阳和傅云雁去了小花厅小坐,丫鬟们端上了茶水点心,点心自然是南疆特有的,雕梅、水馓子、马打滚、鲜花饼、冬瓜蜜饯……

鹊儿在一旁口齿伶俐地给她们介绍着这些点心的名称、来历,还时不时地穿插一个动人的小故事,听得萧霏都有几分感慨,自己这个南疆人知道得好似还没鹊儿多。

至于南宫玥,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问父母如何,想问哥哥如何,想问南宫府如何,想问蒋逸希、云城、原玉怡他们最近怎么样……有太多想说的,反而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更怕说起来,她就会想哭。

咏阳只是随意地每样用了一点,三个姑娘都是吃得有滋有味。

见南宫玥胃口不错,咏阳笑道:“玥儿,南疆和王都风情、水土、饮食大不相同,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你适应不了,现在看来你过得还不错。”玥儿看着虽然柔弱,不似自家的六娘那般生机勃发,但实际上玥儿的生命力极为强韧,如同那绿萝一般,即便是没有土壤,也能在水里扎根生长!

看到这样的南宫玥,咏阳终于可以放心了,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她和傅云雁临行前,林氏和南宫昕特意来公主府拜见她,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让她帮忙给南宫玥捎些东西,而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南宫玥在南疆过得如何,担心南宫玥是一昧地报喜不报忧……真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傅云雁也和咏阳想到一块去了,笑嘻嘻地说:“阿玥,我和祖母这次可算是给你千里迢迢地押了一趟镖,大伙儿都是巴不得帮你把王都给搬到南疆来了……尤其是阿昕,我们出发当日,他又拉了一车东西到城门口叮嘱我给你捎来,我看他的样子,真是恨不得自己也悄悄躲到马车里随我们一起来。”若非是南宫昕现在是五皇子的陪读,他这一趟肯定是要跟来。

傅云雁试图用玩笑的口吻传达众人对南宫玥和萧奕的思念,可就算是如此,还是见南宫玥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南宫玥好不容易才将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这才问起众人的近况来。傅云雁一个个地说了过去,比如她们临行前,南宫琤的肚子已经很大,算算日子也快临盆了吧;比如原玉怡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比如蒋逸希暂时还在管着齐王府中馈……

在说到蒋逸希时,傅云雁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韩绮霞,暗暗地对着南宫玥使了个眼色。

前些日子,南宫玥也收到过蒋逸希的书信,其中自然提到了韩绮霞,据蒋逸希所说,韩绮霞还活着的事他们只告诉了原玉怡和傅云雁,其他再无人知晓。

南宫玥瞬间心领神会,明白傅云雁是在问韩绮霞的近况,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韩绮霞一定没想到傅云雁会来……

三个姑娘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给韩绮霞一个意外的惊喜。

说话间,一个小丫鬟来到了花厅前,鹊儿见状出去了一趟,回来禀报道:“世子妃,大姑娘,王爷刚刚回府,知道大长公主殿下来了,正往碧霄堂这边过来呢。”

这偌大的南疆恐怕也没什么人能让镇南王闻讯过来亲自拜会了。

论地位,咏阳是皇帝的姑母,乃大裕唯一的大长公主;论辈分,咏阳与过世的老镇南王同辈论交,也算是镇南王的长辈。于公于私,镇南王都该亲自来向咏阳请安。

不一会儿,镇南王便在一个丫鬟的指引下朝小花厅走来,大步流星地走入厅中。

面对咏阳,镇南王也很是恭顺。

当年咏阳在老镇南王麾下时,镇南王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郎,直到现在再见咏阳,他仍是有一种见到长辈的拘束感。

镇南王走到厅中,恭敬地作揖行礼:“多年不见,殿下风采依旧。”

镇南王刚才也听下人说了,说是咏阳这次来南疆是为了参加世子妃南宫氏的笄礼,不得不说,镇南王也大为意外。

虽然他知道南宫氏深受圣宠,所以才会被皇帝封为摇光郡主,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南宫玥居然和咏阳大长公主的关系如此亲密,亲密到咏阳不辞千里地从王都赶到南疆只为了她的笄礼。

一时间,镇南王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南宫玥一眼。

“王爷,不必如此客气。”咏阳抬了抬手道,审视着镇南王。

对咏阳而言,镇南王是故人之子,她当然希望他能青出于蓝,让故人后继有人,只可惜镇南王偏偏没有遗传到老镇南王的英明神武。当年老镇南王在世时也曾有一次跟咏阳叹息道,后悔当年儿子小的时候,自己常年征战在外,没能把儿子带在身旁好生教导引导,等到老镇南王发觉不对时,想要试图矫正儿子的性子,也已经晚了。

镇南王热络地说道:“殿下,本王已经命人去给殿下收拾了一个清静的院子,您难得来骆越城一趟,就多住些日子。”

南宫玥眉心微蹙,正要开口,就听咏阳已经说道:“王爷,本宫住在碧霄堂就是。”

“殿下……”镇南王面色不太好看,咏阳来了,却不住王府,住到碧霄堂来,若是让外人知道会怎么想?

咏阳淡淡地问道:“王爷,我记得你那位夫人被皇上除了诰命,如今王府那边是谁在当家?”咏阳此话也算是明知故问,当初是皇帝下旨让卫氏暂代王府的中馈。

“回殿下,乃是卫侧妃。”镇南王的面上露出几分僵硬的尴尬之色,这才想起如今王府的窘境来。正室小方氏如今没有诰命在身,且最近还在做小月子,实在不便招待咏阳。而侧妃卫氏虽然是上了玉牃的二品侧妃,但总归是侧室,王府总不能让一个妾去招待皇帝的姑母咏阳大长公主吧?

咏阳自然看出镇南王的窘迫,又道:“王爷,本宫一向不喜那些繁文缛节,还是在碧霄堂这边暂住便好,进出也方便些。”

既然咏阳给了台阶下,镇南王也不再勉强,忙不迭地附和。

看着镇南王这糊涂没主见的样子,咏阳面沉如水,心里开始庆幸自己过来了。

若是自己不来,那该由谁替玥儿主持及笄礼?指望小方氏,还是卫侧妃?

阿奕看着疏狂,其实真是心细如发,与他祖父般。

第430章-脱胎

镇南王在碧霄堂小坐了片刻,嘱咐南宫玥为咏阳准备宴接风,就借口公务告辞了。

他一走,气氛也轻松自在了许多。

不多时,卫侧妃亲自把对牌送了来,南宫玥便让萧霏先陪着咏阳她们,自己则去安排接风宴。

说话间,小方氏的丫鬟明眸来了,进屋行礼后,恭顺地说道:“得知殿下大驾光临,夫人特命奴婢来给殿下请安。夫人身子不适,望殿下恕夫人无法亲自前来。”

咏阳点点头,说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明眸脸色一白,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大长公主不是应该先问候一声夫人的身子,再去探望一下夫人吗?这样轻易就把她给打发了,她回去要如何交差?

明眸还想再说两句,咏阳却是直接挥了挥手。

明眸福了福身,迟疑着退了下去,她故意走得很慢,可是,直到她出了门,都没有听到有唤她的声音。

南宫玥在一旁看得好笑,小方氏这点小心思还真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也就只有镇南王这样的性子,才会让她轻易糊弄了几十年。

晚膳前,萧奕从骆越城大营赶了回来。

接风宴摆在王府,小方氏还在做小月子,自然不能出席,卫氏只有布菜的资格,能上桌的除了镇南王和方老太爷,也就只有王府的几个小辈们。

给了见面礼,又用过了接风宴,镇南王亲自把咏阳和方老太爷送回了碧霄堂。

原本小方氏被夺了诰命,镇南王也没有太过在意,反正在南疆,小方氏有没有诰命都是镇南王府的女主人,然而现在,他却感觉到了不便之处。

王府的主母没有诰命确实不太像样啊。

镇南王有些发愁了。

方老太爷身子还虚,萧奕便先将他推回了听雨阁,而镇南王也在陪着咏阳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告辞了。

不多时,萧奕回来了,咏阳向南宫玥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借口说想瞧瞧她们从王都带来的特产,把傅云雁带了出去。

南宫玥心知,咏阳这是想问萧奕关于文毓的事,而看起来,傅云雁对此还并不知情。

想想也是,傅云雁性情爽朗,没有心机,若是让她知道真相,恐怕日常在面对文毓的时候会藏不住。

等到她们瞧完了特产,咏阳也谈完了正事。时辰也不早了,萧奕便与南宫玥一同把她们送回了住的院子,然后又手拉手的往回走。

夜风中,萧奕声音清朗,“咏阳祖母说她发现文毓和二皇子走得比较近。”

南宫玥微微一怔,“难道说文毓之事,是二皇子所为?”

虽是疑问句,但两人皆知事实应该就是如此。

二皇子韩凌观向来都表现得十分低调,但就算再低调,从目前来看,他的夺嫡野心恐怕不会比韩凌赋少。借着文毓一事,他这是想把咏阳拉拢到自己这边吧。

萧奕勾起唇角,冷笑道:“我们走后不久,文毓就曾隐晦的向咏阳祖母提出,他对阿怡一见钟情。咏阳祖母当时还真让傅大夫人去与云城长公主探口风了,还好后来接到了小鹤子的信,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南宫玥眉头微蹙,“咏阳祖母为何不揭穿他?”

“咏阳祖母应该有她的用意。”萧奕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咏阳祖母这次过来,一来是为了你的笄礼,二来也是想趁着这机会,想看看她不在的期间,文毓会如何行事。臭丫头,你放心,咏阳祖母可不是普通的深宅妇人,她即已有所提防,文毓就别想讨着好。”

南宫玥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一抹忧愁挥之不去。

她知道咏阳祖母有多么思念那个年幼被拐的女儿,也多么后悔当年没有看好女儿,甚至为此几十年来不惜自残己身。文毓这个“外孙”的失而复得,对咏阳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甘霖,可是现在,甘霖却变成了砒霜。

韩凌观……

为了夺嫡,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若非天理昭彰让他们发现了文毓的不妥,也不知道咏阳祖母会被欺瞒到什么时候,届时恐怕也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南宫玥感受着萧奕掌心的温暖,把头倚靠在了他的肩膀。

夜愈发静了,两人呼吸与心跳声也仿佛融合在了一起。

……

次日一早,镇南王和萧奕带着咏阳去了骆越城大营,一方面是咏阳想要会会她的那些同袍旧友,另一方面镇南王也是想让咏阳看看他们南疆军的风采。

而傅云雁则随南宫玥和萧霏一同出了门,她们去的是林净尘在骆越城西南角暂住的宅子。

可没想到的是马车进了大门后,才从打杂的婆子口中得知主子们都不在。

南宫玥一大早就先派了人过来给韩绮霞传讯,确认韩绮霞今日没出门,才带傅云雁过来的,闻言免不了露出讶色。

婆子连忙解释道:“萧夫人,方才巷尾的一户人家出了些事,房梁塌了,正好压到了那家的媳妇。本来那户人家是想请老太爷帮忙看看,可是老太爷正好不在家,姑娘有些担心,就过去瞧瞧了。”

房梁压了人,伤势可轻可重……南宫玥忙对百卉道:“百卉,带上药箱,我们也去看看。”百卉立刻拿出马车里的药箱。

婆子忙在前面给南宫玥几人领路,这条小巷子并不大,也就够一辆马车加一匹马并行而已,平日里巷子深处很是幽静,可是今日还隔着十几丈远,就能听到巷尾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阗声。

南宫玥、萧霏和傅云雁加快脚步小跑着过去,很快便看到巷尾的一间屋子前层层叠叠地围了不少人,围观者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李大婶也真是倒霉,全家都不在,她回来拿点东西,就遇上房梁塌了……”

“听说正好砸到了肩膀了,要是砸到头,那可就没救了!”

“这么说,李大婶的运气也不算太差啊。”

“……”

百卉在前方开路,南宫玥三人艰难地挤进人群中,就听前方有一个女声紧张地问着:“韩姑娘,李大婶的伤势如何?”

跟着便听到韩绮霞熟悉的声音响起:“肩膀有些骨裂,应该不妨事……李大婶,这一个月你可不能出去做工了,要在家好好休养才是。”她的声音温和自信又从容,透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刚才那个女声释然地赞道:“韩姑娘不愧是林大夫的外孙女,仁心仁术……”

话语间,后方传来一个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大家快让让!大夫来了!大夫来人!”

一听说大夫来了,围观的人群自动地往旁边靠了靠,给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身穿灰袍的小胡子大夫让出了一条道来。

南宫玥三人也顺势来到了人群的中心,只见屋子门口的石阶上躺着一个湖色衣裙的中年女子,她的身前蹲着一个梳着一条大麻花辫的青衣少女。

中年男子先谢过了少女,然后着急地对大夫道:“王大夫,还请你给我家婆娘看看……”

青衣少女与那大夫交代了几句后,便拿起药箱起身退开。

她一转过身,目光就对上了在不远处含笑地看着她的南宫玥和萧霏,先是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笑到一半,面上掩不住的惊诧。

她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南宫玥身旁一袭火色衣裙的傅云雁身上,几乎是傻住了。

一瞬间,四周的喧闹仿佛离她好远好远,她感觉整个人好像从抽离了出来,有一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

“六……六娘!”

好一会儿,韩绮霞才结结巴巴地说道,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傅云雁轻快地走到了韩绮霞的跟前,笑得灿烂如烈日:“霞表妹!”

韩绮霞又眨了眨眼,眼眶着盈满了泪水,粉润的嘴唇微颤道:“六娘!”

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南宫玥忙道:“霞姐姐,六娘,我们回去说话吧。”

韩绮霞和傅云雁手挽手,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在王都的日子。她们俩还有原玉怡都是表姐妹,从小就是一起长大,感情跟亲姐妹似的,这份儿时的情谊,深深地镌刻在她们的心中。

韩绮霞的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脆弱。

在回到林宅后,她终于抑制不住地用力抱住了傅云雁,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掉了下来……

“六娘……”

自从两个月前在泾州追上南宫玥一行人后,韩绮霞大哭了一回,自那后就再也不曾流泪,她压下所有的忐忑、所有的苦楚、所有的思念……努力地遗忘过去,适应着新的生活,努力成为众人眼中的“韩姑娘”。

她那么努力,以为自己想得通透了,可是刚才看到傅云雁的那一刻,仿佛打开了什么,仿佛有什么东西像决堤的洪水般从她灵魂的深处释放了出来……原来她还是委屈的!

看着韩绮霞抱着傅云雁痛哭不已,连带南宫玥和萧霏眼中都是泪光闪烁。

这两个月来,韩绮霞有多努力,她们都看在眼里,却也无从安慰起……现在看她哭出来,她们感伤的同时,终于释然地长舒一口气。

韩绮霞如此坚强,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好一会儿,韩绮霞终于止住了眼泪,傅云雁递了一方帕子给她,取笑道:“霞表妹,你都这么大了,怎么比小时候还爱哭了!”说着,她笑眯眯地对着南宫玥和萧霏道,“阿玥,阿霏,你们不知道吧?霞表妹小时候就是个爱哭包,摔倒了哭,东西被抢去哭,弄脏了衣裙也哭……”

傅云雁几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韩绮霞故作嗔怒道:“六娘,你再说,我可不理你了。”

四个姑娘互相看着彼此,眼中的离愁别绪散去后,终于是雨过天晴。

韩绮霞拭去脸上的泪痕道:“六娘,玥妹妹,霏妹妹,我们进去坐吧。”

姑娘们说笑着进了偏厅,小丫鬟忙捧来一盆温水,侍候韩绮霞洗脸。

温热的白巾覆上面颊后,韩绮霞觉得浑身一阵舒畅,待洗去脸上残余的泪痕后,她如释重负,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一双经过泪水洗涤的眼眸有些红通通的,却异常的坚定明亮,就像是雨后的天空清澄、明净。

傅云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韩绮霞,短短两个多月,韩绮霞真的是大不一样了,白皙的肌肤晒成了小麦色,柔和的眼神变得沉稳坚毅,气质依旧温雅却透着力量,她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干净、利索、坚韧,从一朵养在暖房中的花朵变成了一株不怕风吹雨淋的野草……

傅云雁笑了,她喜欢霞表妹的改变!

与其一直惦记着自己失去的东西,不如去想想怎么开始新的生活。

就像祖母说的,虽然几十年前,先帝一朝青云直上,建立了大裕王朝,可是先帝的父亲,也就是她的曾外祖父也不过是一介草莽,从泥地里爬出来的……

傅云雁脑中闪过很多很多,想起曲葭月,想起二公主,想起当初韩淮君、萧奕和傅云鹤相继奔赴战场……人世无常,如潮汐般有起便有落!

霞表妹能这样,真好!

“六娘,”平静下来的韩绮霞这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突然来南疆了?”

“不是‘突然'……”傅云雁似笑非笑地看了南宫玥一眼,就把萧奕请咏阳过来南疆参加南宫玥的笄礼的事给说了,自然也把他们瞒着自己的事给一并抱怨了一番。

看着傅云雁还是如往昔一般开朗的性子,韩绮霞脸上笑意不止。六娘还是那个六娘,真好!

姑娘们自在地叙叙旧,说说闲话,几乎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了……直到刚才那打杂的婆子迟疑地来问韩绮霞,看这天色,晚上可能要下雨,板车上那几麻袋要卖的半夏要不要卸下来,放库房去。

萧霏奇怪地眨了眨眼,脱口道:“霞姐姐,你要卖半夏?可是你缺……”银子?

最后两个字萧霏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萧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视银子为阿堵物的萧大姑娘了,她有心把免费的凉茶铺子开遍南疆,近来颇有把一个铜板掰成两个来花的架式。为了省银子,萧霏和韩绮霞经常会去买原药材,这些原药材有的会托药铺炮制,给些加工费,而有的韩绮霞则会自己动手。萧霏有些内疚,韩绮霞为她炮制药材是免费的,可是她却忘了韩绮霞如今不再是齐王府的大姑娘了,这日常的花销都要用银子……自己实在是考虑不够周到。

萧霏如一张白纸一般易懂,韩绮霞一下子就看懂了她的心思,忙摇头道:“霏妹妹,不是的。”说着,韩绮霞蜜色的俏脸上露出一丝腼腆。

南宫玥心中一动,笑着问道:“霞姐姐,莫不是外祖父……”

韩绮霞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到现在还没成功……”

傅云雁一会儿看看韩绮霞,一会儿看看南宫玥,急了,催促道:“你们俩就别卖关子了!”

南宫玥笑着解释道:“那些半夏是霞姐姐亲手炮制的,按照林家的规矩,弟子在学习炮制药材的期间,需要亲手把自己炮制的药材卖给药铺或者医馆,并用得来的银子去采买原药材。”

这其实与让弟子在出师前独自经营医馆三年的规矩有异曲同工之处。一来,可以作为锻炼,若是炮制的药材不好,自然是卖不出去的。而二来呢,也是培养弟子独当一面的能力。

上一世,南宫玥也曾带着亲手炮制的药材走遍了一家又一家的药铺,记得那时她才不过十一岁……

南宫玥嘴角翘得高高,正要开口,傅云雁已经抢在她前面说道:“霞表妹,我们陪你去卖药吧。你啊,就是脸皮太薄了,”她拍着胸口道,“有我出马,保管你能卖了!”

谁想韩绮霞摇了摇头,柔和却坚定地说道:“不行,外祖父说了,我必须自己来。”

傅云雁倒也不气馁,又道:“霞表妹,就算是不能帮你出面,我们总可以给你壮壮胆吧!”

韩绮霞迟疑了一下,应了。

想着要去卖药,傅云雁和萧霏都有些新鲜感,兴致勃勃。

姑娘们立刻行动了起来,让门房备起了马车,一炷香后,两辆马车就出了林宅,一辆坐人,另一辆拖着板车装着那几袋半夏。

韩绮霞昨日已带着这批半夏去过城西的药铺了,所以今日便选了往城南而去。

连着去了五家药铺、医馆都不太顺利,韩绮霞学医不过一个多月,虽有名师指导,但炮制之道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这些半夏,从炮制而言是合格的,不过,大多数的药铺、医馆也确实看不上。

偶尔会有一两家觉得品相还过得去,价钱也合适,便多问了一句,一听说这半夏是韩绮霞亲手炮制的,态度便冷了下来,眼神明显透出一个意思:这种黄毛丫头懂什么?学了点皮毛就以为能飞上天了?!

韩绮霞也不能勉强对方,只能继续去了下一家。

这些日子连着被人拒绝,韩绮霞起初还不好意思,到现在她几乎都有些麻木了。

她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重新炮制,一次次的拿去卖,在经历了最初的沮丧后,她的斗志反而更加昂扬。

进了第七家药铺,韩绮霞不出意外地又被拒绝了……一出药铺,傅云雁就在一旁鼓励道:“霞表妹,咱们再去下一家……”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后方传来一个伙计的声音:“姑娘且留步!我们掌柜的想找姑娘说几句。”

闻言,几个姑娘都是面露喜色,互相看了看,难道说这次有戏了?!

韩绮霞忙转身道:“还请小哥带路。”

四人随着伙计进了内堂,只见一个白胖的掌柜正坐在一张红木圈椅上,脸看着还有些脸熟……

在哪儿见过呢?!

韩绮霞还没记起来,对方已经霍地站了起来:“是你们!”白胖的圆脸涨得通红,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这时,南宫玥她们也想了起来,这不是她们之前在城外的小市集遇上过的利姓药商吗?

唯有傅云雁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南宫玥三人。

韩绮霞这些日子走了好些药铺,到最后,也没在意那些药铺的名字了,现在一想,刚刚进门前好像看到药铺的招牌上写着“利家药铺”。

当初这利老板的声声威胁还犹在耳边,韩绮霞与南宫玥、萧霏互相看了看,那今天想必生意是做不成了。

她们转身就要离去,谁想那利老板却出声叫住了她们:“你们不是要卖半夏吗?别走啊!”

韩绮霞怔了怔,狐疑地看了过去。他当初不是一副绝不会放过她们的口气吗?

利老板当然也记得自己放的狠话,但是谁让他现在正好急缺一些半夏呢!没道理把就要到手的银子往外边推啊!再说了,这小姑娘既然都出来卖药,那想必是……

利老板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摆着架子问道:“不知几位姑娘带来的是什么半夏?”

生半夏虽然有毒,亦可做外用药,而生半夏炮制方法繁多,种类各异,其中三种常用的炮制品为清半夏、姜半夏和法半夏,三者的功效各有侧重,其他还有仙半夏、半夏曲等等,所以利老板才有此问。

韩绮霞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姜半夏。”心想:都说商人重利,还真是如此。明明之前闹得如此不快,现在却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遍。

利老板两眼一亮,这倒是巧了。他忙又道:“姑娘且让我看看!”

韩绮霞拿出用一方帕子包好的姜半夏,递给了对方。

利老板打开帕子一看,包在帕子中的一片片半夏呈淡黄棕色,品相还算过得去。他又闻了闻气味,嚼了一片,然后吐在一旁的茶杯中,心中已经基本有数了。

他灵活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故意挑剔道:“姑娘,你这半夏只是中下品,数量也不多,平日里我们是不收的,不过我看我们有缘,能帮姑娘一把就帮一把……一两银子如何?”

这些半夏的品相确实一般,韩绮霞还远没有到能炮制出中上品半夏的水准,但不同品相的半夏自有不同的用途,以姜半夏而论,一两银子的价格也委实低了一些。

韩绮霞当然知道他是存心在压价,据理力争了一番,最后“忍痛”以二两银子成交。利老板还殷切地表示若是她还有什么药材要卖,他这里也是收的……

半个多时辰后,她们总算从药铺出来了。

一上马车,韩绮霞长舒一口气,笑了:“六娘,玥妹妹,霏妹妹,我成功了!”

接下来,她会再接再励,炮制出更好的半夏来!

她笑得很是灿烂,另外三个姑娘也跟着都笑了。

今日她们是吃了些亏,但是也算是买卖双方各得其所,对韩绮霞而言,能卖了她炮制的药材,已经是最大的认可了!

韩绮霞忍不住把藏在腰带里又拿了出来,不过是二两银子,可是在她手里却沉甸甸的。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赚到银子。

她的嘴角不由得又勾了起来,露出单边脸颊上的梨涡,看来俏丽又可爱。

傅云雁笑眯眯地凑过去道:“霞表妹,你今日赚了银子,是不是应该请我们吃点东西啊?”

“六娘说得是。”南宫玥一本正经地附和道,“见者有份!”

连着萧霏也凑趣道:“不如去浣溪阁如何?”想着韩绮霞和傅云雁可能不知道浣溪阁,萧霏解释道,“浣溪阁只招待女子,里面可以品茶,吃点心,谈诗论赋,听琴辨曲……是个颇为雅致的地方。”

萧霏这么一说,众人都生出几分兴趣,笑着应了。

百卉对着车夫说了一声,车夫便扬起马鞭,一路驾车往城东而去。

-题外话-

《重生之侯门邪妃》文/青墨烟水

借尸还魂到一个疯女身上怎么办?重生的欧阳慧一脸的懵逼。

凤女重生,惊才绝艳,且看她谈笑间翻手为云,再绘一卷盛世凰图!

第431章-捧月

浣溪阁位于城东的东大街上,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远远地抬眼望去,就可以看到二三楼的窗户蒙着一层层朦胧的白纱,当微风偶尔轻轻拂过,那层层白纱便如波浪般起伏不已,如梦似幻,看来很有一种飘逸的感觉。

南宫玥她们的马车一到浣溪阁门口,小二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浣溪阁既然是只招待女子,连着小二也是女子,迎接她们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着一身简单素雅的翠色衣裙,看那举止就不是普通粗俗的妇人,应该至少是做过大户人家的丫鬟出身。

“几位客人请进!”翠衣妇人热情地迎了上来,然后目露惊讶看着萧霏,热情地与萧霏寒暄,“萧姑娘……您大半年没来了吧。”

翠衣妇人最喜欢招待像萧姑娘这种客人,不需要谄媚,不需要刻意讨好,但是出手又极为大方,平日里她的穿着看似普通,却实则暗藏玄机,比如今日萧姑娘戴在手腕上的这个白玉镯子,恐怕够买下东大街上任意一家铺子了。

翠衣妇人一边迎众人进了大堂,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萧霏身旁的另外三个姑娘。

往昔,这位萧姑娘几乎每月都会来一次浣溪阁,基本都是独自来的,隔着大半年再次光临竟然还带了几位朋友,确实有些稀罕,像这位做妇人打扮的紫裙小夫人和那火红衣裙的姑娘,一看就知道和萧姑娘一样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仅衣着的料子不是凡品,身上戴的首饰更不用说了,件件都是珍品……

让翠衣妇人看不透的是最右边的那名青衣姑娘,看她与萧姑娘她们的言谈来看,绝非奴婢,但她这身青色衣裙却比两个随行的丫鬟都不如,再瞧她皮肤晒成那蜜色的样子,显然平日里是在太阳底下忙活的……可是她的气度举止却是不凡,与萧姑娘几人站在一起也毫无违和之处。

翠衣妇人也没多想,反正知道萧姑娘她们来历不凡也就够了。她微微一笑,客气地说道:“不知道几位客人想在一楼坐,还是去楼上瞧瞧?”

浣溪阁的一楼是个空旷的大堂,除了一些桌椅外,还摆放着几盆根雕、竹器,几个清花瓷器,还有一幅幅挂在墙面上装饰的字画,只是这么粗地看一圈,她们便觉得这老板的品味确是不错,难怪能被萧霏赞一声雅致。

四人随着翠衣妇人上了三楼,三楼的一侧是大堂的格局,靠着东大街的另一侧是雅座,客人们可以在雅座中凭窗而坐,俯视街道上的景致。

翠衣妇人领着南宫玥她们去了萧霏常去的一间雅座,又给她们上了普洱,一些点心,然后就退下了。

姑娘们随意地扫视着四周,南宫玥的目光很快被挂在墙上的一幅水墨山水图吸引,只见画中峰峦层次,奇险中见雄浑,笔墨豪放,皴擦点染尽在无意。

萧霏在一旁介绍道:“这幅画是浣溪阁的主人蒋夫人所画。”

“如此豪迈飒爽的笔锋竟是女子?”傅云雁也是掩不住的惊讶,兴味盎然地站起身来,欣赏着这幅山水画。

“蒋夫人确是一名奇女子。”萧霏点了点头,眼神中露出一丝敬意,与南宫玥几人说起了关于蒋夫人的事。

蒋夫人本来是伯府嫡女,是一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女,十几年前远嫁到南疆的世交家中,本来夫妻俩琴瑟和鸣,很是圆满,偏生夫婿早逝,只留下蒋夫人和一个孤女被夫家磋磨,蒋夫人一气之下就带着女儿出来自立门户,在五年前开了这间不招待男宾的浣溪阁,因着蒋夫人的才名,南疆不少闺秀不时会来此小坐,浣溪阁便也渐渐出了名。

浣溪阁中不时会展出一些闺秀的字画,闺秀们也以此为荣,还成就过好几段佳话,比如前年尤副将府的夫人偶然在此看到一位姑娘的画作,大为赞赏,后来着人打探了一下那姑娘的品性,便登门去提亲,成就了一段良缘。

韩绮霞也走到傅云雁身旁,感慨地叹道:“如此的心性,才能画出如此的画作!”

说着,姑娘们也有几分唏嘘。

毕竟蒋夫人坚强是由她的不幸来验证,又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一生顺遂,与夫君和和美美呢!

萧霏若有所触地垂眸,想起了更多关于蒋夫人的事,蒋夫人大概是与自身的经历有感,在浣溪阁中雇佣了不少丧夫的女子,给这些孤儿寡母的人家带去了一丝希望。萧霏不由得看了南宫玥一眼,想起之前大嫂让她为凉茶铺子雇佣贫户的事……大嫂和蒋夫人应该会合得来吧。

不着急,反正大嫂以后在南疆,有的是机会!

想着,萧霏微微一笑,有些期待地说道:“大嫂,霞姐姐,我的凉茶铺子已经备得差不多了,我打算下月就开始施凉茶……”

“施凉茶?”这雅座中也只有傅云雁不知其所以然,好奇地看着萧霏。

萧霏忙把她们担心今年会有暑热,她打算在南疆各城开免费的凉茶铺子的事一一告诉了傅云雁。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是傅云雁可以想象萧霏必然是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力。

这短短的半年多,萧霏的变化真是太大了!

看看萧霏,又看看韩绮霞,傅云雁心中一阵激荡,兴致勃勃地说道:“阿霏,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可别跟我客气!”

萧霏自是应下,这时,雅座外响起了两记短促的敲门声,跟着是刚才那翠衣妇人推门进来了。她笑眯眯地福身道:“几位客人,今日有几位姑娘在二楼斗画,几位若是有兴致,也可下去看看。”

四个姑娘眼中露出几分兴味,南宫玥笑道:“斗画,我倒是不曾见过,去瞧瞧如何?”

傅云鹤和韩绮霞也觉得有些意思,四人纷纷起身。

翠衣妇人见她们有兴趣,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接着道:“那几位姑娘都是大家闺秀,组了两个诗社,今日偶然兴起,就来此斗画。”翠衣妇人说到“大家闺秀”时,故意把语速放缓了一些,提醒南宫玥她们这些个姑娘都来历不凡。

王都里也有些府邸的闺秀会组些诗社,时不时地凑在一起谈诗作画。南宫玥她们互相看了看,心道:看来这王都与南疆的闺秀也没什么差别。

四人只是当做闲话听了,也没特别在意,傅云雁好奇地问了一句:“如何斗法?”

翠衣妇人便把那斗画的规矩给解释了一番,由一位姑娘先抽了签,今次抽到的主题为“城门”,然后斗画的两位姑娘便去城门口看一炷香时间,再回这里把城门画下来。

话语间,南宫玥她们便下了楼梯到了二楼,此刻的二楼看来很是热闹,好些个姑娘正聚集在窗边的两张桌子边,又有两人似乎正在站着作画。

这时,左边的那位姑娘似乎是刚收了笔,原本围着右边桌子的几位姑娘都被吸引了过去,交头接耳地纷纷点评:

“秦姑娘果然是过目不忘,这幅城门图画得是又快又好。”

“是啊,真正是落笔如有神!”

但立刻有人出言道:“快有什么用,还是要画的好才是!”

就在这时,又有人低呼了一声:“华姑娘收笔了!”

姑娘们一时忘了争论,又凑过去看。

很快就有丫鬟把两幅画并排高举起来,供姑娘们品评。

这些个姑娘都是大家闺秀,自小学的琴棋书画,画技自然是不差的,两人画的都是城门。

南宫玥她们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骆越城的北城门,她们来骆越城的路上都是见过的,尤其是南宫玥和韩绮霞,对她们俩而言,这道城门实在是有一种别样的意义,代表着她们从此要进入一种完全陌生的新生活。

一时间,诸多心绪萦绕在她们心头。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但是在不同人的眼里便是不一样的风景,画出来的感觉也是迥然不同。

左边的是秦姑娘画的,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骆越城门的景致,高高的灰色城墙,城门大敞,显得庄严、肃静,气势凌人。

右边的那幅是华姑娘画的,她的笔触就细腻了许多,城门口画了排队进城的人,官道的右边还有一处竹棚,好些个人路人在其中歇脚闲聊……显得有一种淡淡的温馨感。

这么说吧,秦姑娘的这幅画是风景画,而华姑娘的这幅却像是风俗画。

且不说两幅画在画风上的区别,赏画的姑娘们很快就发现两幅画中城门的差异,一个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奇怪地说道:“为何秦姐姐的画上没有这个竹棚呢?”

秦姑娘锐利的目光朝粉裙姑娘看去,不以为然道:“我们骆越城的城门气势非凡,也不知道什么人在那里搭了个凉棚,引着一些粗人在城门口聚众不散。我回去定要和我父亲说说,让他令守正管管此事才是!”

“秦姑娘说的是。”一个着石榴色妆花褙子的姑娘一旁附和道,“我瞧那凉棚真是粗鄙得很,也不知道守正是怎么做事的,由着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在那里胡来!”

那华姑娘眉头微蹙,正欲开口,却听一个清亮的女音从后方传来:“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

秦姑娘和她身旁的几位姑娘都是面色剧变,“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但凡读过几日书的都知道,对方分明就是在讽刺她们不识人间疾苦!

一瞬间,那些个眼睛都齐刷刷地循声看了过去,却见出声的是一个一身青色衣裙、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正是韩绮霞。

秦姑娘及身旁几个姑娘利剑般的目光在韩绮霞身上的粗布衣裙上停了一瞬,目露轻鄙。这姑娘身上的粗布衣料一看就是从哪个破落户里出来的。

但是听她刚才那一番言辞,显然是读过书的,许是哪个穷酸秀才家的姑娘吧。好几个姑娘心中对这青衣姑娘有些同情。她们都熟知这位秦姑娘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位仗义执言的青衣姑娘怕是要吃亏。

秦姑娘咬了咬牙,恼羞成怒地说道:“大胆!胆敢对本姑娘无礼?!”

几句话就让二楼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给南宫玥她们领路的翠衣妇人暗暗地捏了一把冷汗,给一旁服侍的小姑娘一个眼色,那小姑娘忙悄然退下,找人去了。

韩绮霞淡淡地看着对方,说道:“你的画技虽然不错,立意却是不如这位华姑娘。”

秦姑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颜色变化多端,心道:这哪里来的小贱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大庭广众地羞辱自己!

“你是什么东西?!”秦姑娘的话好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有什么资格品评我的画!”

“你这话说的奇怪。我们是谁,跟我们品画有什么关系?”傅云雁走到韩绮霞身旁,笑眯眯地插嘴道。

虽然被人侮辱,但是韩绮霞却没有动怒,她云淡风轻地看着那秦姑娘,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感慨。

曾经她是被人艳羡齐王府大姑娘,来日一个郡主的册封必不会少,可谓是金尊玉贵。直到她不得不离开那个锦衣玉食的牢笼……现在的她,也许辛苦,也许在别人眼里,她不过一个卑微的民女,可是她用自己的这双手活着,她比以前活得更踏实、更安慰。

她,甘之如饴!

秦姑娘敏锐地抓到了韩绮霞眼中的那一抹近乎怜悯的眼神,气得几乎跳起来。对方竟然敢怜悯她?她可是将军之女!她爹秦大钏可是镇南王的亲信爱将!

这时,秦姑娘身旁那个着石榴色妆花褙子的姑娘又道:“浣溪阁是怎么了?什么人都能放进来!”说着她对着翠衣妇人道,“小二,你还不把这些个出口狂言之人赶出去!”

“钱姑娘……”翠衣妇人想起萧霏手腕上那个稀罕的白玉镯子,面露为难之色。

正在这时,几个女子蹬蹬蹬地上楼来,领头的是一个身着月白衣裙的中年女子,看来端庄贤淑,眼中透着精明之色。她身后跟着四个着翠衣的小二。

“成掌柜!”秦姑娘一见中年女子便不客气道,“本姑娘不想在浣溪阁看到这几人,还不给本姑娘把她们都赶出去!”

成掌柜面色一僵,她们浣溪阁是开门坐生意的地方,出名的便是“雅致”,这若是今日让秦姑娘仗势欺人了一回,那哪里还能“雅致”得起来。

可是这位秦姑娘乃是秦将军之女,确实不是她们区区浣溪阁得罪的起的人物。偏偏今日蒋夫人又正好不在……

傅云雁冷声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把我们赶出去!”她说着,不客气地活动起双拳的筋骨,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听得那些个姑娘家心里发毛。

这南疆最多武将家的姑娘,可是这些姑娘家大都是如珠似宝地养大的,很少有姑娘会去学武。一看到傅云雁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架势,一些个色厉内荏的还真是有些吓到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楼梯的方向传来,一片笑语言喧阗声。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笑道:“乔姐姐,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没想到秦姐姐她们这么好的兴致在此斗画,这一次,我可要好好欣赏一下秦姐姐的墨宝。”

紧跟着又是另一个有些尖细的女声谄媚地附和道:“是啊,乔姑娘画技非凡,可要好生点评一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说话间,六七个姑娘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月白衣裙的姑娘出现在楼梯口,那些姑娘都齐齐地朝秦姑娘她们这边看来。

秦姑娘顿时面上生花,翻脸像翻书似的换了一张柔和笑脸,闻声与来人打招呼:“乔姑娘。”

乔姑娘随意地扫视了四周一圈,敏锐地察觉到众人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淡淡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语气轻淡,嘴角透着一丝倨傲,仿佛在俯视众人般。

秦姑娘忙指着韩绮霞和傅云雁,讽刺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两个粗人,在此大放阙词,刚才还想要对我们动……”

“霏表姐!”

乔姑娘身旁的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姑娘突然出声打断了秦姑娘,表情中掩不住的惊讶。

既然是遇上了熟人,萧霏便也落落大方地站了出来,和对方打了声招呼:“敏表妹。”跟着又看向了那位乔姑娘,“兰表姐。”

南宫玥看着那乔姑娘和黄衣姑娘,眉头动了动,敢情还是亲戚。

桃夭忙在南宫玥耳边说了几句,南宫玥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黄衣姑娘姓杜,说来这两位表妹家里与萧奕都有些恩怨。先有杜连城曾经被萧奕杀鸡儆猴地棒打了三十军棍,后又有前些日子乔光耀纳妾一事……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此刻,二楼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到了萧霏身上,包括那个成掌柜在内,众人的表情有些复杂。

秦姑娘她们也都认识这位杜姑娘,知道对方乃是小方氏的表弟杜连城之女,而那位乔姑娘则是镇南王的嫡亲侄女乔若兰。

若是有一个女子要称呼杜姑娘为表妹,又称呼乔姑娘为表姐,那也唯有是镇南王府的姑娘了。镇南王府就这么几位姑娘,去掉年纪不合适的,也只有……

在场的姑娘们都是面色微变,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众人的心中--

镇南王府的大姑娘萧霏!

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曾见过镇南王府的大姑娘,一来是身份不够,二来也是萧霏一向深居简出,很少出门赴宴,就算是秦姑娘,也不过是几年前见过萧霏一次罢了。

秦姑娘瞳孔一缩,细细地打量着萧霏。虽然有几年不见,这位萧大姑娘看来长高了些,小脸也尖了些,气质沉稳了些,但是这张脸自己却是不会认错的!

怎么会是她呢?!秦姑娘不敢置信地握了握拳头。

在得知萧霏身份的那一刻,有几位姑娘不由地也揣测起与萧霏同行之人的身份,目光飞快地在韩绮霞、傅云雁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身妇人打扮的南宫玥身上,脸色更为复杂。

看她的年纪,看她的气度,莫不是传闻中的那一位……

秦姑娘身旁的好几个姑娘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出口狂言,否则那可就真是给家里惹祸了。

这也有想得深的,比如华姑娘,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萧霏和南宫玥的身上扫视了一下,没想到萧大姑娘和世子妃的关系居然不错。这事回去可得和祖母、母亲说道说道。

至于这浣溪阁的成掌柜她们,则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萧大姑娘这一现身,这场风波也就化于无形了。

翠衣妇人不由多看了萧霏一眼,她招待萧霏也有三年多了,一直只觉得这位萧姑娘才学不错,但性子却有些孤傲,只以为是什么出身,却不想竟是王府嫡女。这还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而那杜姑娘和乔姑娘的表情就有些复杂了,看着南宫玥的目光都透着些许敌意。偏偏对方的身份太过高贵,不是自己可以得罪的。

她们俩只能装着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省得还要屈辱地对着对方屈膝!

第432章-双姝

“萧大姑娘。”

二楼的姑娘们纷纷上前与萧霏行礼问安。

她们迟疑地看向南宫玥,尽管她们的心里都猜测这位少夫人十有八九就是传闻中的那一位,但她既然没有出言坦认身份,她们也不敢贸贸然上前。谁又知道这位的性情如何呢,万一人家就爱玩微服私访,太过殷勤,说不定还讨了嫌呢。

于是,她们也只得装作不知道。

萧霏礼貌地与她们微微颔首,她的性子清冷,对于这些姑娘的态度并不热络,只是淡淡地回应几句。

她的冷淡并没有阻挡那些想要与她搭话的姑娘,一个绯色衣裙的姑娘扼腕地说道:“原来萧大姑娘也是浣溪阁的常客啊,可惜我平日里来怎么就没碰到萧大姑娘呢。”

另一个姑娘也是凑上去道:“久闻萧大姑娘才学非凡,与乔姑娘并称南疆双姝,今日得见,萧大姑娘果然气质不凡。”

萧霏虽没有受封,但她是镇南王府的嫡长姑娘,在这诺大的南疆,尊贵如公主。

眼看着原本围在自己身旁的众女像是闻着腥味的猫一样都朝萧霏凑了过去,乔若兰面沉如水,眼中幽深如一汪黑潭。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说什么她们表姐妹是南疆双姝,但事实上,只要她和萧霏出现在同样的场合,萧霏永远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分明自己论容貌、论才情样样都比萧霏出色!说到底,也不过是萧霏的身份比自己高,所以才压自己一头而已!

乔若兰深吸一口气,脸上展露着端庄的笑容,温言出声道:“霏表妹,我看秦姑娘和华姑娘在此斗画甚为有趣,不如我们姐妹俩也来切磋一下,你觉得如何?”她斜眼看着萧霏,虽然神情不显,但目光中却透出了明显的挑衅意味。

萧霏眉心一蹙,她并不介意与人切磋,但今日她是陪着大嫂她们出来玩的,怎么可以主次不分呢。她沉吟一下,直接拒绝道:“兰表姐,今日怕是有些不太方便。”

乔若兰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自己,这个萧霏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

和从前一样,她总是这么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过是仗着她是王府的大姑娘罢了。

乔若兰微微垂眸,盖住眼中的冷意,若无其事地笑道:“既如此,那下次有机会再向表妹讨教。”

萧霏素来不会去细思旁人的言下之意,乔若兰说是“讨教”,她便也认为是“讨教”,于是,便毫不谦虚地微微颌首,说道:“好说。”

乔若兰的双唇抿成了一线。

萧霏没有在意她,而是转头对南宫玥说道,“大嫂,可要再瞧瞧?”

从方才到现在,南宫玥看似不在意地只在一旁赏画,其实二楼所有姑娘言谈举止都一一落入了她的眼中。

南宫玥初来乍到,对于南疆各府并不了解,但这些姑娘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往往就能反应出一府的家教和品性,也让她在碧霄堂的宴会前,心里也算是有了个底。

此时,见那些姑娘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来给自己问安,南宫玥微微一笑,向萧霏说道:“我们回三楼吧。”虽说斗画还没决出胜负,可如今她们在这里,显然这斗画也无法继续了。

听萧霏称呼那位小夫人为大嫂,那些姑娘的心中再无怀疑,果然是那一位!

还有人在暗暗猜测着韩绮霞的身份,尤其是那位秦姑娘,气呼呼地瞪了韩绮霞好几眼,心道:也不知道是哪府的姑娘非要玩什么便衣出行!害得自己在世子妃和大姑娘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南宫玥、萧霏一行人又上三楼去了,只留下二楼的这些姑娘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有些姑娘后悔自己太过犹豫不决,没趁机和世子妃讨讨近乎,就算世子妃是来微服私访的,自己喊上一声“少夫人”也不会有错……怪只怪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翠衣妇人服侍得更为殷勤,特意带着她们去三楼的一间小厅中赏字画。

这些字画一部分是蒋夫人的,一部分是历年来不少姑娘、夫人留下的墨宝,还有一部分是蒋夫人收藏的一些字画,还真是各有千秋,南宫玥四人不知不觉就在其中耗费了近一个时辰,还觉得意犹未尽。

四人又回她们的雅座用了些午膳,继续品茶闲话,直到太阳西下,才坐上马车离开了浣溪阁。

马车上,韩绮霞看着手中的二两银子,若有所思。

虽说之前傅云雁玩笑地让韩绮霞请客,但那也只是玩笑罢了,岂会真让韩绮霞掏银子,最后是南宫玥做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让百卉给了银子。

傅云雁见韩绮霞一直看着那二两银子,不由调侃着说道:“霞表妹,莫不是不花掉这二两银子,你还不甘心不成?”

韩绮霞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不错。”

傅云雁怔了怔,韩绮霞笑了,又道:“你们可还记得今日被压坏了肩膀的那个大婶?……她家里很是穷苦,平日里她都在帮着给人洗衣贴补家用,如今她伤了肩膀,怕是近两个月不能做工了。所以我想着是不是买些东西给他们家。”

南宫玥想了想,提醒了一句:“霞姐姐,你的心思是极好的,不过有句俗语说:‘斗米恩,升米仇',二两银子已经够一名普通百姓一年的花费。”

另外三个姑娘也是若有所思,萧霏提议道:“霞姐姐,你不如给他们家买些米面如何?”

这米面总是每家每户都需要的。

韩绮霞眼睛一亮,用力地点头道:“霏妹妹,你这个建议好。”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傅云雁,自从开始弄那个凉茶铺子以后,萧霏确实是大有长进了,染上烟火了……

于是,百卉又令马夫改道,先去米店买了一袋白米,这才把韩绮霞送了回去。

马车继续前进,这一次的目的地是镇南王府。

直到看不到韩绮霞的身影,傅云雁这才放下了窗边的帘子,一向明朗的小脸上露出几分复杂。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道:“刚才,我没敢跟霞表妹说……”

南宫玥和萧霏面面相觑,南宫玥皱眉道:“六娘,可是齐王府出了什么事?”

傅云雁点了点头:“我和祖母离开王都前几日,齐王世子已经大婚了……”

“这么快?”南宫玥免不了露出讶色。

仔细算来,齐王世子和宁国公府嫡长姑娘的婚事应该才定下一月有余,这就成婚了?

更何况,韩绮霞这才“过世”,就算父母无须为子女守孝,但凡有些规矩的人家也不会在这新丧之期就为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准备婚事的。

傅云雁冷哼一声,嘲讽道:“更着急的是,婚后第三日,就又急切地纳了齐王妃的娘家姑娘做二房。表兄妹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就算是亲上加亲,那也太急了吧,更何况,二房虽是妾,但也不是普通的妾,再加上有个“表姑娘”的身份在……南宫玥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这宁国公府连这个都忍下了,看来这位嫡长女应该并不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