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突然站起身来,跪倒在地,拉住镇南王的袍子,哭着说道,“王爷,您一定要为我四哥、四嫂还有整个方家做主啊!阿奕虽然是方家的外孙,可是终究不是方家人啊。这事儿要是说出去,别人会怎么看王爷您啊……”

镇南王眉宇深锁,心头的怒火更胜。

是啊,萧奕可是镇南王府的世子,一旦让他谋夺了方家的产业,那外面的人又回如何揣测自己这个镇南王呢?外人会不会以为萧奕所为根本就是自己的意思……是自己对岳家的产业起了贪念?

镇南王气恼之余,又忍不住想起了方家那些矿脉……萧奕擅自干涉方家的产业,难不成就是为了方家的矿脉?若是那些矿脉落入萧奕的手心,那他岂不是如鱼得水……

镇南王越想越是不安,想到上次他派唐青鸿走了一趟和宇城,却是无功而返。看来也只有他亲自出马了!

镇南王定了定神后,将小方氏搀扶了起来,然后道:“夫人,你先去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前往和宇城!”

小方氏喜形于色,她本以为还需要费一番心力,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得镇南王愿意带她跑一趟和宇城。

小方氏急忙福了福道:“妾身替方家上下谢过王爷!”

于是,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和几匹骏马在半个时辰后匆匆驶出了镇南王府。

第416章-家主(二更)

在一天一夜的奔驰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和宇城。

方家三房早已派人在城门口等候了,亲自引着镇南王他们去了方府。

方家在二十多年前就分了家,方家三百年来的规矩便是由嫡长子继承家业,其余几房一般也就得些田地铺子什么的被分出去单过,因而方家的富贵才得以延绵不绝。

除了继承家业的长房住在和宇城的祖宅外,其余几房大多搬离到了别的地方,但都距离和宇城不远。

可就算是搬走了,这些日子来,各种消息也不知怎么的,源源不断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方承令卒中卧床,方世宇压不住管事们,导致人心惶惶,最后是世子爷代为管了方家产业。

这让他们不禁蠢蠢欲动。

只是,碍着世子萧奕坐镇,他们虽起了心却不敢动,想静观别房会怎么做。直到前日陆续收到了方世宇的来信,信中说是让他们去主持公道,不能让方家祖祖辈辈留下的产业落入到外姓人的手里。

方家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台阶,纷纷连夜来了和宇城,这才刚到方府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听闻镇南王大驾光临,一时间不禁各有思量,可思量归思量,还是恭敬地去迎了。

众人一一给镇南王夫妇见礼,又好生寒暄了一番。

片刻后,镇南王环视一周,蹙眉问道:“世子现在在何处?”

方承训暗暗地和方世宇交换了一个眼神,方世宇站起身来,抱拳回道:“回姑父,奕表兄平日里都在祖父那边侍疾。侄儿这就命下人去唤表兄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男音:“父王,母亲,您二位怎么也来了?可是来探望外祖父的?”

镇南王面露一丝尴尬,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来探望过方老太爷了。

小方氏温婉地一笑,道:“阿奕,母亲刚才听你表弟说你这些日子照顾你外祖父很是尽心,你有如此孝心,母亲很是欣慰。”

镇南王满意地看了小方氏一眼,只觉得小方氏还是深明大义的,虽然萧奕做了不少错事,但小方氏却还是想在外人面前维护萧奕的声誉。偏偏萧奕这逆子从不体会他母亲的一番慈爱之心。

这时,坐在方承训身旁一个中等身量中年男子接口道:“这就是阿奕啊!果然是一表人才。这么些年没见,我们这几个当舅舅的,都险些要不认识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男子忙不迭点头附和。

萧奕含笑地对着两人抱了抱拳:“二舅舅,五舅舅。”

这两人分别是方家二房和四房的长子,按族中排序便是二老爷方承德和五老爷方承智。

萧奕与在场的方家人一一见了礼,虽说他们都各怀心思而来,但是寒暄的时候,却还是一个个亲热不已。

待萧奕在镇南王下首的圈椅上坐定后,镇南王清了清嗓子后,单刀直入地问道:“阿奕,为父听说你现在暂时管着方家的产业,是也不是?”当着这么多方家人的面,镇南王自然不好斥责萧奕气病方承令的事。

这个问题是在场的方家众人最关心的了,一个个都是竖起耳朵地看着萧奕。

萧奕点了点头:“回父王,四舅舅突然病倒,群龙无首,管事们恳切相请,儿子怎么说也是半个方家人,怎么忍心坐视不理!”

“胡闹!”镇南王再也抑制不住地拍案怒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虽然你是一片好心,但是我们姓萧,和方家毕竟是两家,你几位舅舅当然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是外人会怎么想我们镇南王府?他们只会一味我们镇南王府要贪方家的产业?”

镇南王这番话一方面是斥责萧奕胡闹,另一方面也把此事定了性,萧奕是一番好意,并无心谋取方家产业。

“父王此言差矣。”萧奕却是不领情,淡定从容地说道,“儿子对舅舅的孝心日月可鉴,岂可因为怕被别人说三道四,就瞻前顾后呢。不知各位舅舅觉得本世子说得可有理?”

方家众人忙纷纷点头,称赞道:“阿奕的孝心,舅舅们自然明白。”

他们当然明白,不管萧奕的真实意图什么,只能认定他是孝顺。在镇南王面前,质疑镇南王府想要谋夺方家产业,这岂不是在自寻死路吗?更何况,这位世子爷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上过沙场杀过敌,双手沾过血,轻易是得罪不起的。

萧奕笑了,一副欣慰的样子,“舅舅们明白就好。”

眼看着萧奕直到如今都没有丝毫的悔意,镇南王不禁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地就要训斥几句,还没等他开口,就被萧奕打断了,就见萧奕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舅舅们今日来可是为了探望四舅舅?”

方承德和方承智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前者率先说道:“自然是为了探望你外祖父和舅舅来的。”说着,他长叹了一声,说道,“他二人现在卧病在床,实在让我们忧心不已啊。方家产业繁多,这些日子真是辛苦阿奕你了。”

萧奕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确是如此。若不是为了舅舅,本世子何苦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现在莫名的又挨了父王一顿骂。”他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扫了一圈,把每一个人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似笑非笑的说道,“其实父王也说得对,方家之事还是应当交由方家人才妥当,本世子毕竟是姓‘萧'的。”

方家人闻言大喜,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萧奕故意霸着不还,这么一来就不得不得罪他了。可现在,只要他没有霸占的意思就好。

方承训和小方氏不禁面面相觑,事情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了。

他们原本是打算利用其他几房来迫得萧奕交出产业,到时候再借着王爷的势把产业握在手里。方家人先惹了萧奕不快,必然不敢再惹恼王爷,这事自然就能成了。可是,现在还没等他们逼,萧奕就老老实实的交出来了?他不是向来不听王爷的话的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安分?

这对他们而言不是好事,得的太容易,那些堂兄弟们怕是要肆无忌惮了!

果然,就见方承德和方承智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在听闻镇南王驾临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了三房的企图,但这次的事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机会,若是不争,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争赢了那可是万贯家产,而争输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随机应变便是。

现在世子爷如此知情识趣,那是最好的!如此一来只要应付王爷便是。听闻世子爷和王爷一向不和,也许可以善加利用。

如此想着,方承德应承着说道:“舅舅们都知阿奕你孝顺,但你帮着王爷打理南疆也甚是操劳,岂能再让方家的琐事让你伤神。”

萧奕很是贴心地说道:“不知舅舅觉得何人可以打理方家?”

“自然要一个德高望重之人……”

方承德话音未落,方承训突然用力干咳了两声。

德高望重?他这是想把宇哥儿排除在外啊!方承训冷笑一声,只可惜他是三房的庶子,在这种场合没有什么发言权,便向着斜对面的一个男子递了一个眼神。

那男子,也就是方六老爷方承勇,是三房的嫡子,他立刻站起身来,向镇南王施了一礼后,并说道:“二哥,长房之事自有长房做主便是,现在长房的大伯父和四哥都病了,但还有宇哥儿在。宇哥儿才是长房嫡孙,名正言顺的当家人!”

方承智呵呵笑了,说道:“六弟,我知道宇哥儿聪明,假以时日必能成才,可是如今方家实在是等不起啊!若是宇哥儿可以服众,那一日管事们又何必推阿奕出来理事呢!”

方承勇支吾了几句,下意识地又去看了看方承训。

没用的东西!方承训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终于还是自己开口了,说道:“虽然宇哥儿年纪小,但总有我们这些伯父叔父可以帮衬着,不需多少时日,宇哥儿自然可以担当大任!咱们方家可是有规矩的,哪有别房插手长房产业之事。”

方承智状似无意地说道:“三哥,你们三房是宇哥儿嫡亲的叔伯父,倒也难怪了……”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莫不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方承训暗恼,他就知道他的这些堂兄弟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早知道萧奕会这么干脆的就把产业拱手送上,就不该把这些人叫过来,现在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方承德呵呵笑着,看向萧奕道:“阿奕,你也管了长房有些日子了,你看宇哥儿适不适合接手呢?”

萧奕笑了,摇摇头,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当然不行。”

方承德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道:“那阿奕,你觉得……”

“二哥!”方承训先是他断了他的话,又忙向方承勇使眼色,后者只能有些不太自信地说道,“王爷还在这里呢,阿奕能做什么主?”说着,他向着镇南王,头也不敢抬头,好像背诵一般道,“王爷,今日您难得来了和宇城,就替我们方家说一句公道话如何?”

镇南王沉思不语。

“王爷……”小方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镇南王拍了拍她的手,开口说道:“本王以为……”

话音还未落,看完了一出好戏的萧奕站起身来,朗声道:“父王,儿子觉得六舅舅这话有些不妥……”

他这么一说,方承训他们面色不禁一沉,

方承德和方承智则露出了轻快的笑容,心想:赌对了!只要世子与王爷意见不一,今日之事十有八九就能成了!

萧奕漫不经心地说道:“父王,您刚才的训斥儿子仔细想过了,深以为然。我们姓萧,和方家毕竟是两家,若是随便置喙方家之事,外人定会以为我们镇南王府有什么图谋,想要在方家摆一个傀儡,意图控制方家的产业!这实在是有损父王您的名声!”他用镇南王自己的话堵得镇南王一时也无话可说。

见镇南王面色不太好看,方承训忙道:“世子爷,所谓:‘事急从权'……”

“三舅舅,‘事急从权'关键在于一个‘急'字,而非‘从权'。”萧奕轻笑着打断了方承训,“本世子以为方家的产业自然只有方家的人才能打理,方家下一任的继承人也该由方家的家主决定。”

方家现任的家主自然是方老太爷。

方承训心中冷笑,那老不死的都躺在病榻上十几年了,又如何决定方家下任的家主。

其他的方家人也是面面相觑,谁不知道方老太爷已经卒中十几年了,不只是日常无法自理,连意识几乎都没有了。说难听,现在就是一个连傻子也不如的废人!

就在这时,正厅外传来一阵“咔擦咔擦”的异响,跟着是下人不敢置信的惊呼声:“老……老……老太爷!?”

方老太爷?!

厅中众人都是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着玫红色妆花褙子的女子推着一辆沉重的木轮椅往这边而来,众人一看,都是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睛。

他们都认识那轮椅上坐的人--方老太爷!

第417章-人心(一更)

“大伯父!”

数个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那个一身青色衣袍的清瘦老者身上,有的人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他们不会是在做梦吧?!

老者瘦得令人心惊,那青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脸上的颧骨都凸了出来,两眼浑浊发黄,一看就是久病之人。

可是他眼不斜,嘴不歪,双目散发一种睿智的光芒,显然不是什么痴呆的病人。

南宫玥推着方老太爷在正厅外停了下来,跟着两个粗使婆子合力将轮椅连带方老太爷一起抬过了门槛。

方家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一时间无从反应。

方老太爷得的可是卒中啊,一个得了卒中,瘫痪在床,神智不清了十几年,好像活死人一样的人竟然好了?

萧奕朝方老太爷和南宫玥迎了过去,向坐在轮椅上的方老太爷行了一礼,喊道:“外祖父。”

他清朗的声音猛地叫醒了屋里呆滞的众人,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起了身,乱糟糟的向方老太爷行礼问安。

方家很久都没有这么混乱过了。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方老太爷,好像是想看他到底是人是鬼一样。

“好久……没见……各位了……”

方老太爷艰难地开口了,他的声音虽然嘶哑沉闷,但确确实实能够听到他在说话。

“大、大伯父您好了?”方承智张口结舌地说道,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相比下,方承训和方世宇吓得面色惨白如纸,惶恐地互相看了看,方承训的眼色中几乎是带着质问了:方老太爷怎么会好了?!这可是在你们的眼皮底子下啊!

而方世宇已经近乎是惊骇了,这些日子因为父亲方承令重病,自己也没怎么关注过方老太爷,反正上次才刚下过蚀心草,这老不死的怎么也不可能会好……现在,老不死的竟然醒了!那么这些年来他们在他榻边说过的那些话,他可曾都听到,可曾还记得?

方世宇心跳砰砰加快,几乎不敢思考了……不禁一阵口干舌燥,慌乱的把茶盅的水一口饮尽。

方老太爷口齿有些含糊地道:“养了……这么些……年,也该……好了。”

虽然只有几个字,却透着意味深长的味道,听得方承令、方世宇和小方氏心跳漏了一拍。

而其他人却是没在意方老太爷的话,他们的心随着方老太爷的出现陡然间凉到了极点。

方老太爷虽然卧病十几年,但他是方家名正言顺的家主,只要有他在一日,谁也不能越过他去。

哪怕镇南王位高权重,也不好擅自插足方家的私事。

不过对于镇南王而言,倒也无所谓。反正他本来也无心争夺方家的产业,不过是顾忌萧奕所为会不会有损王府的声誉而已。

镇南王站起身来,上前向着方老太爷作揖行礼,一脸恭敬地说道:“见过岳父。今日见岳父能康复过来,小婿也甚为欣慰。”

“王爷……多礼了。”方老太爷艰难地说道。看着这个位高权重的女婿,他心中也极为复杂。

他浑浑噩噩了好久,直到近日才渐渐清醒,想起了许多。

他一生无子,只有璃儿一个女儿,他是万般不愿意女儿嫁入镇南王府的。

可是,偏偏孽缘难断。

璃儿不过出去上了次香,就不巧救下了落水的镇南王世子,从而对他一见倾心,镇南王府来求娶时,更是执意要嫁。

出嫁才不过一年有余,女儿就早早的去了,只留下一个独生子,让他悲痛欲绝。

他当时便知道,女婿贵为镇南王世子是不可能不续娶的,唯独担心可怜的外孙从此要活在继母的手下。

当得知,女婿要娶三房的庶女为填房的时候,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心想:好歹也是姨母,总不至于太过苛待外孙。

他甚至还过继了小方氏嫡亲兄长为嗣子。

过去,族中曾多次劝他过继嗣子以继承家业,他都没有理会,最终却过继了一个成年的庶子,目的仅仅只是为了让小方氏能够善待萧奕。

可是他的善意与示好,又换来了什么呢?!人心不足蛇吞象!

方老太爷心中兴起了无奈。

不过,跟这些狼心狗肺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唯一庆幸的是,他这十几年的苦没有白受,他的阿奕……他的阿奕是个好孩子!

这时,方家人终于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也认清了这个事实。

方家这富可敌国的产业是没有他们的份了!

难怪世子爷如此淡然自若,原来是早就料到他们是讨不得好的。

是啊,有老太爷在,还有他们什么事!

见好就收吧,和世子爷结个善缘,日后有什么事也能帮衬他们一下。

这么想着,方承德向堂弟方承智使了个眼色,再也不提家产的事,笑得慈善的看着南宫玥,说道:“这位想必是世子妃吧?早就听闻世子妃温婉贤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是,世子妃可是皇上御封的摇光郡主,皇上的眼光那自然是极好的。”方承智忙不迭附和。

其他人唯恐落后,也纷纷跟着夸了起来,这个夸南宫玥知书达理,那个夸南宫玥恭敬孝顺,一脸福相,然后又夸萧奕实在是好福气,能娶到这样秀外慧中的世子妃。

萧奕听得笑容满面,虽然对这帮舅舅没什么好感,但这一次却觉得他们好歹眼神还不错!

在萧奕的引见下,南宫玥向方家的长辈们一一见了礼,又得了好一阵大夸特夸。

紧着方家人则围着方老太爷好一番问候,这才提出了告辞。

反正财产也没份了,留在这里陡增伤心。

“几位舅舅。”萧奕笑着挽留道,“你们不辞辛苦赶来和宇城探望外祖父和四舅舅,不如就在府中多住几日吧,也让本世子能好生招待一番。”

众人的面色都有几分尴尬,他们来当然不是为了来探病的,而是为了方家的家产。可是这话怎么也不能放在嘴上明说啊!

方承德忙笑道:“阿奕说的是,那舅舅就打扰了!”

方承智一向以方承德马首是瞻,也忙不迭应声附和。而其他几位方家老爷互相看了看,觉得也不能显得他们太功利了,反正住上几日没什么坏处,便都纷纷应下了。

南宫玥若无其事的吩咐下人给方家众人安排住处去了。

小方氏不禁微微皱眉,看了正愣在一旁的四嫂一眼,心中有些暗恼:四嫂到底还算不算是方府掌中馈的主母啊,竟然连客人的住处都要南宫玥一个外人来安排!南宫玥她自己都是客,这不是在鸠占鹊巢吗?!

“外祖父,”萧奕放缓语速,俯身对方老太爷道,“我推您回安宁居可好?”

轮椅上的方老太爷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时,方世宇急忙站起身来,勉强扯出笑容道:“奕表兄,我陪你一起推祖父回安宁居吧。”他眼中有急切,有担忧,有惶恐……

虽然他力图掩饰,但毕竟年纪尚且青涩,只显得欲盖弥彰。

萧奕心里冷笑,嘴上只是淡淡道:“那就麻烦表弟了。”

方世宇试探的看了一眼方老太爷,见他神色没有异样,不由松了一口气。

于是,萧奕推着轮椅,方世宇在一旁随侍,一起往安宁居而去。

镇南王觉得自己难得来一趟,总得尽尽孝道,便也叫上心不在焉的小方氏一起跟了过去。

一炷香后,总算是安顿好了方老太爷,萧奕扶着他靠在床背上,仔细地替他掖着被角,说道:“外祖父,您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孙儿给您熬药去。”

说着,他起身,向镇南王和小方氏道:“父王,母亲,劳烦你们照顾下外祖父了。”

镇南王点了点头,萧奕这才退了出去,方世宇见状,连忙跟上,说道:“奕表兄,我与你一起去吧。”

方世宇加快脚步,与萧奕并肩而行。

等走到安宁居外时,他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奕表兄,不知道你是从何处请来的名医治好了祖父?怎么也不与我和母亲说一声?这些日子,我和母亲为了祖父和父亲的病,担忧得夜不成寐……”方世宇与萧奕说这些,一来是想试探一下萧奕到底知道了多少;二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请得这位名医为自己的父亲方承令医治。

萧奕嘴角微勾,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朝方世宇看去,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冷芒。

对方世宇而言,这个世子表兄自来和宇城后,一直表现得亲切和善随性,虽然以前也听过萧奕率军大败南蛮的故事,却没什么真实感。这个世子表兄给人的感觉,不像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士,而更像一个逗猫遛狗的公子哥,直到此刻,看着对方锋芒毕露的样子,看着对方盯着自己仿佛一头瞄准了猎物的猎豹一般,方世宇一瞬间觉得动弹不得……

“宇表弟,”萧奕缓缓地清晰地说道,“治病最重要的是对症下药!只要找到蚀心草的解药,外祖父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蚀心草?!方世宇双目一瞠,浑身如遭雷击,动弹不得,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奕却收回了目光,再也没看方世宇一眼,继续往前走去,只留下方世宇直愣愣地看着萧奕离去的颀长背影,心里六神无主:蚀心草?!萧奕怎么会知道蚀心草?!难道说他知道父亲、母亲给祖父下蚀心草的事了?!如果他知道了,那他为何不在方家族人跟前揭穿他们?……

方世宇越想心里越乱,这件事兹事体大,绝非他一个人可以做解决的。不行,他得立即去找母亲还有姑母小方氏讨一个主意才是!

方世宇忙大步往安宁居外走去,他心急如焚,脚下不禁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了起来……忽然,他脚下一软,全身的力量仿佛骤然间被抽走似的,无力的往前摔了下去。

啊--

他惊叫了起来,却发现嘴巴咿咿呀呀地发不出声音,最后重重地摔在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

疼痛转瞬传遍全身,他想要起来,却发现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他既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

这……这不是和祖父、父亲的症状一样吗?!

难道他也“卒中”了?!

是萧奕!萧奕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给祖父下毒的事,先以牙还牙地报复到了父亲身上,现在轮到自己了吗?

自己才十五岁,风华正茂,难道以后就要像一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榻上一辈子?!从此生活不能自理?

想到这里,方世宇面上惨白如纸,只觉得下身一热,裤裆都湿了……他,他失禁了!

“不--”

他惊叫着出声,猛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正直愣愣地站在方老太爷的病榻边,姑父镇南王则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

-题外话-

不卡不卡……二更马上就来了。

第418章-自乱(二更)

“宇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方世宇的身后传来了小方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还有一点隐隐的不快。

方世宇僵硬地眨了眨眼,就见镇南王眉心微蹙,目光中透着一丝疑虑,而萧奕也似乎正在打量着自己。

方世宇心里咯噔一下,现在可不能自乱阵脚啊!

他定了定神,状似无意地说道:“姑母,我没事。只是这些天为了照顾父亲,好几夜都没睡好,刚才只是站着,竟然就有些恍神了……”他羞赧地抱了抱拳,“倒是让姑父姑母,还有表兄表嫂见笑了。”

小方氏慈爱地一笑:“宇哥儿,姑母知道你孝顺,现在家里你祖父和父亲都病着,你既要读书,又要侍疾,可要顾着你自己的身子,千万不可累倒了!”小方氏含糊地说着,好像方世宇同时在为祖父和父亲一起侍疾般,引来了镇南王赞赏的眼神。

方世宇受教地再次抱拳:“姑母教训的是。”跟着,他用袖口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头还有些发慌,心跳突突地加快,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刚才的一切应该只是梦吧?!

萧奕怎么可能会知道蚀心草的事呢!?

一定是他太累了,所以才会站着就恍然间入梦了!

他不停地自我安慰着,完全没注意到萧奕和南宫玥暗暗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是嘴角微微地翘起,神韵出奇的一致!

小方氏叹了口气,宽慰着道:“宇哥儿,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好好养养神!”

方世宇也觉得浑身不适,忙点头道:“祖父、姑父、姑母、奕表兄,还有表嫂,那就请恕我先告辞了。”

方世宇行礼后,就退下了。

但镇南王却没有离开,他坐在方老太爷的榻前嘘寒问暖,极为细心和关切。

萧奕站在一旁,担心外祖父会不会累着。

“……岳父,小婿其实该向您赔罪的。”说着说着,镇南王长叹了一声说道,“也怪小婿教子无方,阿奕太不懂事了,这才过来几日就气病了舅兄,也给岳父添了不少麻烦。阿奕!”他看向萧奕,严厉地说道,“还不快来向你外祖父陪罪。”

这寥寥数语,说得方老太爷的心顿时就冷了。

方老太爷其实并不知道萧奕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他才不过苏醒两日,萧奕自然不会与他说这些不快的事情。他本来以为镇南王好歹也是萧奕的亲生父亲,对这个失母的孩子总有一两分骨肉亲情,可是,镇南王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自己的儿子就连半分信任也没有?!

这样的父亲,自己还能指望他对阿奕会有父亲的慈爱吗?

方老太爷看向了萧奕,就见他漫不经心地听着镇南王的一声声责备,没多久目光就去找近在咫尺的南宫玥了。两人相视一笑后,萧奕开口了,懒洋洋地说道:“父王,舅舅病了您说是我气的。外祖父病了这么久,莫非是舅舅和宇表弟气得不成……这还真是有趣了呢?我也许改天该去问问宇表弟,您看如何?”

镇南王还没怎么样,小方氏却是脸色一白,总觉得他的话中是意有所指,连忙道:“王爷您息怒……四哥,哎,只是意外罢了。”

“你啊。”镇南王无奈地说道,“每次都护着他,偏生他根本就不领你的情,这又是何苦呢。”

小方氏看了一眼方老太爷,微微垂眸,一副委屈的样子,“阿奕是长姐的亲生骨肉,我自然要疼他。”

这副惺惺作态,萧奕已是习以为常,南宫玥却是不快地蹙起眉来,为了方老太爷的身心健康,她笑着打断了小方氏的话,说道:“父王,母亲,外祖父该休息了……外祖父知道父王与母亲孝顺,但来日方长,如今还是外祖父的身子最要紧。”

小方氏也觉着和方老太爷待在一块儿有些惨得慌,忙道:“是啊,王爷,让大伯父好生休息吧。”

镇南王终于起身了,说道:“岳父,那小婿就先告辞了,明日再来向您请安。”

方老太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镇南王与小方氏一同走出了屋子,小方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南宫玥。

当初在王都的时候,小方氏就听闻南宫玥是因为治好了皇帝而得封为郡主,自己当时还以为这南宫玥只是运气罢了,如今看来,莫非她真得医术高明?小方氏琢磨着,改日得想个法子请王爷出面,让南宫玥给四哥治治。

老太爷看起来并不知道蚀心草的事,他年事已高,这长房日后还是四哥的!宇哥儿这孩子,也是太经不住事了,才这么点小事就慌乱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四哥四嫂平日里是怎么教!

……

此时,正被小方氏念叨着的方世宇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觉得自己很累,可是等到躺上榻以后,整个人却又精神得不得了,好像吃多了补品似的,亢奋得没有一点睡意。

他直愣愣地看着蓝色的床帐顶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地睡去……直到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地步履声和急促的喊声:“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

方世宇猛地坐了起来,只见一个青衣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子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少爷,快!快点逃命吧!”小厮拉起方世宇的手,就想拖着他往外跑。

方世宇眉心一蹙,沉声道:“怎么回事?咋咋呼呼的?”

小厮忙道:“刚刚老太爷突然跟王爷说,是老爷给他下了蚀心草,才让他病了十几年!世子爷气坏了,当下就拎起一把剑冲到正院去,就要杀老爷,夫人想阻止世子爷,结果也被世子爷给杀了!大少爷,您快逃吧!世子爷说了,这事您也一定脱不开关系,正提着剑往这边来呢!”

什么?!爹死了?!娘也死了?!方世宇不敢置信地愣在了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大少爷!”

小厮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姑母,对!我要去找姑母!”

方世宇一边说,一边就急匆匆地往屋外而去,可是才一出屋,就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穿紫袍的青年正大步朝他走来,青年形容昳丽,身形颀长,本是一个翩翩公子,偏偏此刻他俊美的五官上溅满了鲜红的血渍,眼神眼神阴鸷如鹰。

对方一步步地朝他走来,手里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剑,滴答,滴答……那殷红的血还在顺着银剑缓缓地淌下……滴答,滴答……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一想到那剑上的血是从何处而来,方世宇就又慌又急又怕,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声音微颤:“奕表兄,不关我的事!……”

可是对方似乎完全不信,还在一步步地逼近,冰冷的声音如同从万丈冰渊之中传出来一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一字一句都仿佛重锤般敲打在方世宇的心口,让他感觉到刺骨的寒意。突然间,他动弹不得,整个人虚软无力地倒了下去,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用了……

“不……”

方世宇还在解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奕那双黑色的短靴走入他的视野中,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了眼皮,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冰冷的剑锋朝自己狠狠地刺来……

“不!”

这一次,方世宇叫出声来,整个人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全身汗湿一片,眼神还有些恍惚,仿佛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少爷,您没事吧?”小厮担忧地小跑进来,看方世宇气喘吁吁的样子,担忧地问道,“少爷,您可是魇着了?”

魇着?方世宇的眼神总算清明了一些,急忙问小厮:“墨砚,老爷和夫人呢?”

小厮怔了怔,忙回道:“大少爷,夫人在正院为老爷侍疾。”

方世宇长舒一口气,脸色好多了,在心里对自己说:对!他只是在做梦而已!刚才的那一切只是梦……

方世宇的眼神阴晴不定,看得小厮有些担忧,总觉得大少爷好像有些不对劲。

哎,最近府里真是多事之秋啊!

这一日,他过得失魂落魄,他甚至不敢闭眼,生怕又会有会什么可怕的梦魇纠缠不休。

他不知道该跟谁说,他一直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方家大少爷,岂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竟如此懦弱,会为了一个噩梦心神不宁!

不能想了,别去想了!

明日雅茗轩还有一个辨会,他一定要夺魁,他一定要让世人皆看到他方世宇的才学!

方世宇惶惶不安的度过了这一夜,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匆匆出了门,神色间很是憔悴。

得了暗卫的禀报,萧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趁着一大早方家的那些便宜舅舅们来安宁居献孝心的时候,向方老太爷提出了推他出去走走。

方家的几位老爷连声夸赞萧奕孝顺,也纷纷表示要作陪,于是,一行人便出了方府。

方老太爷的身子才刚好,还不能太累,他们便去了一家酒楼。

要了一间雅座,坐在窗边,正好可以看到城门口施米的铺位,一个个身着布衣的百姓正各自捧着空碗排在队伍中,接了白花花的大米,就喜笑颜开地离去。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大伯父,阿奕真是有心,已经在城里连着施米好几日了……”坐在方老太爷对面的方承德夸赞道,“如今在城中,人人都夸我们方家是仁善之家呢!”

“是啊,大伯父。阿奕果然不亏有我们方家一半的血,不止孝顺,而且贤能,把方家的产业是管得井井有条。”方承智也是笑容可掬地吹捧着,只希望能够哄得老爷子和世子爷开心就好。

四周其他几个陪客一见,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起了萧奕打从生下来是个纯孝聪慧有才干的好孩子,争先恐后,听得萧奕几乎要为自己儿时那顽劣不堪的名声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坐在轮椅上的方老太爷如何不知道这些人在讨好自己,反正也就捡着好话听,用还是不太利索的语调说道:“是啊……阿奕……一半像我!”

一句话又引得众人一阵恭维,坐在萧奕身侧的南宫玥从头到尾默不作声,只是偶尔似笑非笑地瞅萧奕一眼,仿佛在说,你小时候有这么乖吗?

萧奕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那毫不羞愧的眼神,意思是,我从小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

方老太爷将一旁外孙和外孙媳妇的眉眼交换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为这对小儿女高兴。

他虽然才清醒了几日,但也将这两人的恩爱默契看得了然于心。这个外孙还真是与他父王不同,倒是个专情的,外孙媳妇也是个有福的,不像璃儿……

想到这里,方老太爷的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哀伤。

南宫玥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柔声问道:“外祖父,您可是累了?”方老太爷的身子实在是太虚了,其实本该好好留在方府好好休息,但是老爷子却坚持自己一定要亲自看到那几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得到报应的那一幕!所以,一定要出来。

萧奕紧张地朝方老太爷看去,对萧奕而言,除了南宫玥,也只有方老太爷是他的最后的亲人了。

方老太爷若无其事地笑了,道:“阿奕,我们……再去……别处走走。”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萧奕明白了方老太爷的意思,顺势说道:“外祖父,我记得这附近有家叫雅茗轩的茶楼在举行一个辩会……”

方承智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说道:“这家茶楼我知道,今日好像宇哥儿也参加了这个辩会吧?不如我们几个过去给宇哥儿捧捧场,大家意下如何?”

辩会一般是学子或者文人雅士举办,鼓励学子们各抒己见,展现自己的真知灼见。不少年轻的学子都是在辩会中一鸣惊人,得到其他文人学子的追捧,甚至获得贵人的赏识。

去茶楼听辩会,本来也是一件雅事。

更何况此刻是镇南王世子透出这个意向,自然是没有人反对,于是一行人等赶往了雅茗轩……

第419章-自曝(一更)

一条街外的雅茗轩中,一楼大堂早已是客满了。

一个个头戴方巾、着书生袍的学子们围着一张张方桌而坐,那些没有请柬却闻讯而来的学子大都只能在一旁站着,或是在二楼的走廊边坐着。

今日除了二三楼的雅座外,一楼被这些个举办辩会的学子们包场了。

胖掌柜笑呵呵地吩咐着小二招呼这些学子,其实这种辩会掌柜的也赚不上什么钱,只不过对于茶楼的名声却有大大的益处!

雅茗轩中虽然是人满为患,却是一点也不嘈杂,恬淡静雅。

一楼的大堂中央,设了一个高台,一个美目周正的锦衣公子正在台上侃侃而谈:“……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治学乃是发明本心……”

学子们一个个都聚精会神,朝同一个方向看去,静静聆听着。

一群专注的学子中,却有一人显得焦虑不安,正是方世宇。

方世宇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到了,正神情恍惚地坐在下方的一把梨花木交椅上。

等台上这位学子辩完后,就该轮到他上台了,可是他的精神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昨夜他一夜未睡,自打梦魇后,他就精神亢奋的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一直到天明。

他揉了揉眉心,心里很是烦躁: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那老家伙怎么会突然就醒了呢……

“方兄,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吧?你看起来有些累,可是昨晚没歇息好?”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国字脸的学子担忧地看着他,心中叹息:方世宇为人一向从容,谈笑风生,想必是最近方老爷病倒,以致方世宇压力过大了吧?

“多谢于兄关心,我没事。”方世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少爷。”一旁的小厮墨砚笑着说道,“老太爷知道您这么用功,一定会高兴的。”

原来是读了一整晚的书啊!于姓学子了然地点了点头,顺着说道:“方兄实在用功,来日必能金榜题名。”

“于兄谬赞了。”方世宇觉得墨砚还是挺会说话的,便跟着道,“祖父近几日才病愈,我也是不想让他老人家失望。”

“方兄真是孝顺。”

“过奖过奖。为了子弟者,孝当先。”

“那就祝方兄今日夺魁了。”

方世宇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是啊!以他的才华今日一定能够夺魁,万众瞩目,日后也定会榜上题名。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才是方家名正方顺的继承人。

可是……方世宇不禁想到,若是他们做过的那件事曝光的话,别说是功名了,只怕他这一生就完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墨砚这时把茶奉到了他的手里,说道:“公子,快轮到您了,喝口茶润润喉吧。”

方世宇确实喉咙干燥的难受,下意识拿过茶盅,一口饮尽,心里安慰着自己道:他们不会知道!一定不会知道……

后方人群中,一身灰色直裰的萧冷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一切,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雅茗轩,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何时又少了一个人……

半盏茶后,台上的锦衣公子终于说完了,他抱拳谢过众学子后,就下了台,接下来,终于轮到方世宇了。

方世宇整了整衣袍,站起身来,走到台上,自信地朗声道:“众位兄台,方某以为刚才柳兄所言不妥,《大学》有言‘格物致知',所以方某以为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住嘴!”刚才的那个锦衣公子霍地站起身来,冷冷地指着方世宇的鼻子骂道,“方世宇,你有什么资格在此高谈阔论,你不仅被驱逐出族,还被革除功名,有什么资格参加这个辩会!”

“你胡说什么……”

方世宇直觉地反驳,却见众位学子都是冷冰冰地盯着自己,七嘴八舌地说道:

“柳兄说的是,被革去功名的人又如何有资格和我们辩论!”

“简直就是降低我们的格调!还不把他赶走!”

“赶走他!”

“……”

方世宇狼狈地被一哄而上的学子们赶出了茶楼,他气得头顶冒烟,对着茶楼中的众位学子吼道:“你们都给我等着瞧!”

他可是方府的大少爷,他们竟然敢这么对他!一定好好教训一顿才行!

方世宇气势汹汹地策马回了方府,没想到的是门房竟然拦着他不让他进去。

“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可以进去!”方世宇试图推开门房,想要进府去。

门房皱了皱眉,粗鲁地一推,就推得方世宇摔倒在地,然后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方世宇,没好气地喊道:“我的少爷诶!你都被驱逐出族了,还想装什么方家少爷!”

又说他被驱除出族……方世宇气得额头青筋凸起,正想反驳,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幕突然在他眼前飞速地闪过:祖父清醒了,父亲“卒中”了,跟着父亲、母亲毒害祖父的事曝光了,然后镇南王世子萧奕杀死了他的双亲,还将他除族,革了功名,赶出了方家……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不可能的!

方世宇一脸惊骇的用力甩了甩脑袋,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方府长房嫡出少爷,人人见到他都应该卑躬屈膝的!可是现在,他却无家可归,成了人人可打的落水狗!

怎么会这样呢?!

方世宇的眼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门房看方世宇一动不动,冷声又道:“怎么还不滚?如果你再不滚,小心我把府中的家丁都叫来了了!”他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以示威胁。

“狗眼看人低!”方世宇回过神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甩袖走人。

曾经这个门房对自己要多殷勤便有多殷勤,可是不过短短几天,自己的天地却骤然间颠覆了过来!

方世宇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四周的人群来来往往,而他却不知道何去何从。

“方兄!这不是方兄吗?”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叫住了他,他停下脚步,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一身蓝袍的学子正在不远处的一家茶楼前看着他。

他记得这个人,这是他在书院的同窗。

方世宇正迟疑着要不要上前和对方打一声招呼,却见另一个月白衣袍的学子从茶楼中走了出来,叫住了那个蓝袍学子,然后就毫不避讳地指着自己对对方说道:“严兄,你这两个月出去游学了,才刚回来,还不知道吧?方世宇啊,他已经被除族了,连功名都被革了!”

“不会吧?除族,还革了功名?”严姓学子不敢置信地低呼。

只有德行有亏、作奸犯科之类,才会被革去功名!

想着,严姓学子看向方世宇的眼神中多了几丝轻鄙,与他同行的那个学子就与他说起关于方家那些个破事,毒害嗣父……自作自受……命丧黄泉……驱逐出族……革除功名……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在一次次地提醒着方世宇最近所发生的一切,让他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这一重重的痛苦。父母都离开了他,只剩下他一人在苦海中沉浮、煎熬。

明明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

这些人凭什么这么看他,那些事又不是他做的!

父母毒害祖父的时候,他还不足三岁稚龄,他又知道什么……

方世宇激动地捂住了耳朵,感觉心头的愤怒如同海啸一般,一浪比一浪高,波涛汹涌地要从他的胸口喷涌出来了。

他再也受不了了!

“不关我的事!”方世宇嘶吼地叫了出来,“是父亲和母亲给祖父下的毒,不关我的事!”

凭什么把他除族!凭什么革他功名!

当压抑许久的话出口之后,他顿时觉得轻松多了,可是下一瞬却听到了一个熟悉而惊恐的声音:“少爷,您……您……”

墨砚,是墨砚,墨砚还在自己身旁,果然是忠仆!

方世宇循声一看,却骤然间发现天地又变了,前一瞬还置身于街道上的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雅茗轩中,墨砚脸色惨白地看着他。

这一刻,方世宇再也动弹不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他几乎已经分不清楚了……

无论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现在也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是,现在全完了!

他竟然说了出来!

四周的学子们交头接耳,如利剑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他射来,他们的眼神比他梦中的还要轻蔑,还要鄙夷,还要不屑……

“早就听说方承令此人为富不仁,横行霸道,没想到竟然敢谋害嗣父!”

“方世宇明知其父所为,却隐瞒多年,其人品亦有可议之处!”

“这真真是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看方世宇就是心中有鬼,心魔自生,才会受不了良心的谴责……”

“我看是天道轮回才是!亏我以前还敬他学识不错,真是白生了这双眼了!”

“……”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愤怒,方世宇心更乱了。

“不……我……不……”

方世宇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何从解释,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男音在他身后响起:“宇哥儿,原来是你爹娘给大伯父下了毒!我说啊,大伯父以前身体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卒中呢!”那声音中不止透着愤怒,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方世宇僵硬地转过身,循声望去,只见雅茗轩的门口,不知何时,几道熟悉的身影正冷冰冷地看着他,有坐在轮椅上的方老太爷、萧奕、南宫玥、方承德、方承智……

“祖……祖父!”方世宇结结巴巴地脱口而出。

一瞬间,心已经跌落到无底深渊。

这下,哪怕他再怎么解释,再怎么试图堵上这些人的嘴,都来不及了!

他脚下一软,虚软地跪倒在地。

一听方世宇称呼方老太爷为祖父,在场的学子们一下子都明白了。原来这个轮椅上的清瘦老人就是被方世宇一家毒害的方老太爷。看方老太爷瘦得皮包骨的样子,学子们一方面唏嘘不已,另一方面也义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