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办好了差事,便马不停蹄地离去,只留下黄嬷嬷恍惚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胆战心惊地想着:她这算是办事不利吗?三皇子妃应该不会为此迁怒到自己头上吧?……应该不会吧?
黄嬷嬷心神不宁的同时,此刻正身处一辆青蓬马车中的白慕筱其实也没好多少。
今日的事往好的看,她成功地借此回三皇子府了;可是往不好的看,说明皇帝应该是动真格的了!
这一次,韩凌赋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呢?
白慕筱心中沉甸甸的……马车里静悄悄的,碧落和碧痕也不敢出声打扰白慕筱,一车人就这么回了三皇子府。
白慕筱在二门一下马车,就看到了小励子候在了那里。
没等他开口,白慕筱就道:“带我去见殿下吧。”
“白侧妃这边请。”小励子释然地舒了一口气,白侧妃不再和殿下怄气就好,有白侧妃陪着,殿下总会好过一点。
小励子恭敬地领着白慕筱去了三皇子的书房。
书房的门紧闭着,听小励子说,三皇子已经好几日没有从里面出来了,也不许任何人进去。
白慕筱径直退开了门,只看到书房里一片狼藉,而韩凌赋则呆坐在书案后面,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她。
白慕筱走进了书房,门又一次紧紧地关上,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十二月二十一,吕文濯认了罪,承认自己当年与燕王勾结,意图逼宫,并表示,三皇子韩凌赋因在无意中拿到了他的把柄,自己无奈才与他合作,借着前朝余孽一案搅乱朝局,结党营私。
吕文濯的供词中其实有颇多不详,比如,为何要构陷兵部尚书和安逸侯等人。
但皇帝已经不想再查了,若是再查下去,万一查出自己儿子联合百越,通敌叛国,只怕连自己都保不住他。
皇帝虽然是帝王,但也是一位父亲,他再恼韩凌赋,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没有好下场。
既然吕文濯已经认了,那么皇帝也毫不客气的把所有的罪名统统归到他的身上,御笔一挥,定下了吕文濯斩,吕家满门抄斩,年后处决。
十二月二十三,兵部尚书等人被圣旨无罪开释。
盖柜定论,哪怕还有不少人心里还有不少疑问,但也没有人不开眼的去提,能够安安稳稳的躲过这场风波就好。
笼罩在王都上的阴云终于渐渐散去了。
十二月二十五,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
在距离王都几里的西山岗,这里人烟稀少,到处都是墓地,一眼望去,漫山的石碑和柏树影影绰绰,看得人不寒而栗。
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围着厚厚的狐毛斗篷步行于山野之间。他身旁跟着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小厮,只是那小厮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秋衣,却行动自若,脸色红润,好像此刻并非寒冷的腊月。
两人不疾不徐地前行,都是面无表情,最终爬到了山岗顶部,在一块没有刻字的石碑前停下,不,应该说,这一排的石碑上全都是空荡荡的,一个字也没有。
三年前,当他把父亲、叔父还有刘副将他们埋葬在这里时,并没有给墓碑刻字,因为大仇未报,又何以留名!
很少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是大名鼎鼎的官如焰大将军的坟墓。
这些年来,官语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仇人还在逍遥法外,他实在无颜面对地下的亲人。
直到今日……
六年了!
距离官家满门含冤而死,足足六年了!
今日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
官语白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方方墓碑,四周荒凉阴森,杂草丛生,连那墓碑都几乎被肆意生长的野草淹没,又有谁知道如此的简陋的坟墓竟会是官大将军的墓穴……
人死后终究化为白骨,葬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父亲在世时常常对官语白发出的感慨,他只要求官语白在他死后把他的遗体和官语白的母亲葬在一起。父亲也只有这点要求而已。
官语白的眼眶中泛起一阵艰涩,却没有一点泪水,泪,早在几年已经流尽了!
小四不敢打扰官语白,只是默默地取出一把匕首,利落地把墓地四周的杂草都清理干净,让那一块块光秃秃的石碑重现在这天地之间。
官语白深吸一口气,取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把这一块块墓碑都擦拭干净,然后退了两步,重重地跪在父母的坟前。小四也在他的身后跪下,表情肃然。
“父亲,母亲,叔父……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官语白恭敬地拜了三拜,又将一杯清酒洒在了坟土上,然后便是一动不动。
当年他只知道除了燕王外,构陷官家军的还另有他人。因为单凭燕王是无法撼动皇帝对镇守边关的官家军生疑,甚至下旨满门抄斩的地步。尤其这些年,官语白在王都待久了,更是清楚皇帝并非是心狠手辣的君王,当年皇帝命人带他们父子回王都,着三司会审,父亲却死在了路上。父亲死的时候,官语白便猜测那不会是偶然,而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回王都。
再加上他自己也身中了剧毒,生死难料。但是他熬了过来,为了一血深仇大恨,他在地狱里挣扎着熬了过来。
那一年,西戎使臣带着和亲公主回去的时候,他命人伏击,暗中抓获了察木罕,而察木罕却一力指证是陈元州……官语白当时并不能肯定察木罕所言是真是假,所以他利用刻意放走的契苾沙门,在那日早朝之上试探了一二,这才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元凶。
当朝首辅吕文濯。
明明知道仇人是谁,但他一直忍耐着,压抑着,等待着……
蛰伏多年,终于看着痛恨至深的仇人吕文濯伏法,官语白心中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他只觉内心孤独苍凉。
大仇得报又如何,洗雪冤屈又如何,位列名臣阁又如何……
他官家满门英烈,以及数万官家军再也回不来了!
天地如此广阔,可是官语白却觉得这片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他的躯体还活着,但是似乎没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目标。
官语白木然地跪在那里。
“……你在这王都,日子过得就跟坐牢一样,不如随我一同去南疆,自有沙场可以驰骋。……海阔天空,可以任由我们施展……”
官语白呆滞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四忍不住劝道:“公子,您身子不好,这地上凉……”
官语白微微垂眸,看似平静地说道:“还有正事呢。”
小四立刻把包袱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还给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狼毛毯子。
官语白跪坐在毯子上,轻柔地抚摸着石碑,无声地对着地下的亲人们说道:“父亲,叔父,刘副将,杨校尉……我来给您们题名了!”
“咚!”
官语白一手执凿,一手握锤,对着居中的墓碑凿下了第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他的心口,让他心里发痛。
小四只能在一旁看着,却完全不敢上前帮忙。
“咚!咚!……”
一声接着一声,第一个是“先”字,第二个“父”字,第三个是“官”字……
不知不觉中,小四的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忍不住慢慢地溢了出来。小四不敢让官语白看到,暗暗地用袖口擦掉了泪水,在心里对自己说:好不容易大仇得报,自己应该笑才对!有什么好哭的!那是姑娘家才做的事……
想着,小四的眼眶已经又红了。
官语白还在缓慢地刻着字,这些年来,他的身子虽然养好了不少,却仍是与常人相差甚远,手腕的力道更是与曾经无法相比。
年少时,他虽不能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却也可以拉开三石弓,连发三箭。可是现在只是凿了这三个字,他已经觉得手臂发酸发涨……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官语白甩了甩手,又继续缓缓地镌刻起来,一凿一锤,一笔一划……看着那一行行字在他手下成形,永远地镌刻在他的心中……
叮叮当当的声音就这么淹没在了阵阵山风中,没有他人知晓……
次日一大早,一声仿佛见了鬼一般的尖叫声响彻了西山岗,很快一个身穿蓝袍的青年落荒而逃,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带回来了一群年轻的公子。
他一边走还一边强调道:“我真的没看错,那肯定就是官如焰大将军的墓!”
“这荒山野岭的,官大将军的墓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另一个褐衣公子四下看了一圈,一点儿也不相信。
说起官大将军,众位公子便有些感慨。
一代名将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反因被奸人构陷背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屈辱而亡,哪怕已时隔六年,如今想来依然让人唏嘘不已。
“我还记得三年前安逸侯扶灵回王都的时候,我亦到城门口去相迎,”一个月白衣袍的公子怀念地说道,“当时城门口那是万人相迎啊,场面何其壮观,听说一家小小的酒铺的老板都把数十坛二十年的佳酿都拿出来摔碎了,只为了官大将军一门英魂……那真是酒香四溢啊!”这位公子显然是个好酒之人,说来就露出了一脸的馋相。
其实在场的好几位公子当时都去了城门迎安逸侯扶灵,因此褐衣公子说来,众人都是连声感叹。
“所以说啊,”胖公子逮着机会插话道,“若是官大将军的墓在此,怎么会没有人知道?!”这大裕多的是热血之士崇敬官大将军,他的墓前恐怕是百姓纷至沓来,连着墓前的野草都要被踩绝了。
“就是就是!”褐衣公子连声附和,随意地拦住一个从山上下来、挑着锄头路过的农夫问道,“这位大哥,你可知道这附近可有官如焰大将军的墓?”
农夫虽然目不识丁,却也是知道官大将军的,他嗤笑了一声:“这里啊,没官大将军的墓,倒是一堆孤魂野鬼的坟墓!”他往西山岗上随手一指,“那里就有一排无字墓碑,做好了墓后,都没人来拜祭过,想必是生前干多了坏事,都不好意思留名了!”
那蓝袍公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如遭雷击般,急忙问道:“大哥,你说的无字墓碑可是西山岗上最上面的一排坟墓?”
农夫愣了愣,点头道:“没错!这位公子,你也见过啊?”
谁想蓝袍公子摇了摇头,激动地说道:“我说的官大将军的墓正是在西山岗上最上面的一排里。”说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朝西山岗上跑去。方才,众人的连番否认几乎让他怀疑起自己来,直到此刻,他终于笃定了!
那就是官大将军的墓!
众人面面相觑,忙追了上去,连那农夫迟疑了一下也跟过去看热闹,嘴里喋喋不休道:“我告诉你们,那里就是一排无字墓碑……”
一群人朝山上蜂拥上去,待爬到西山岗的最上面,这些平日里很少爬山的公子们已经是气喘吁吁。
跑在最前面的蓝袍公子熟门熟路地跑到了其中一个石碑前,其他人也忙不迭围了过去,这一看,他们的眼睛都直了,这还真是……
农夫在后面奇怪地说道:“咦?这里的墓碑何时刻上字了?”
他话还没说完,那些公子已经一个个地矮了一截,都扑通扑通地跪了下去,那胖公子喃喃地说道:“真的是官大将军的墓?!”
这一日,一则消息在文人公子间口耳相传,不足半日,这王都的不少文人都知道了官大将军的墓就在西山岗上。
那些一腔热血的文人都不约而同地跑到西山岗去祭拜,一时间,这往日清冷的西山岗人流络绎不绝,山岗上更是香烟袅袅,那漫天漫山的白色纸钱就将整座山岗染成了雪一样的颜色……
英灵不灭!
用生命和热血保家卫国的一代名将,是绝对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让人淡忘的!
第353章-密函
宴息间里,搁着银霜炭的火盆烧得暖洋洋的,南宫玥靠在罗汉床上,翻着百卉呈上来的各府送来的礼单。
今年各府送来的礼又比往前丰厚了几分,南宫玥想着可能是因为上次锦衣卫来查抄却又轻轻放过的缘故,让王都上下深刻地体会到了萧奕圣眷正浓,便特意趁着过年来套些交情。
官场之人,自然不可能俗气的直接送上银票,但珍珠、玉石、摆件什么的零零总总的,甚是不少,光是珍珠,便颗颗有拇指头这么大,白净滚圆。还有些珍贵的药材、整张整张的皮毛,甚至还有些府邸很是费了心思的送上了良驹宝剑……
送礼之人甚是乖觉,送上的礼虽贵重,却还都把握了度,因而南宫玥都着人收下了。
以萧奕的质子身份,太过“清正廉明”反而是大忌。
南宫玥把礼单交还给了百卉,笑着吩咐道:“取些珍珠给大姑娘打套头面。”
百卉应了,凑趣着说道:“世子妃,近来王都里新开了一家瑾瑜阁,据说是从江南来的,有不少江南的新款式,世子妃您要不要也打一套?”
江南的款式甚是精致,也更时兴,素来是姑娘夫人们最喜欢的。
“也好。那就我和霏姐儿一人一套吧。”南宫玥的心情很不错,“你让他们师傅明日来王府一趟,我来挑挑样子。顺便再帮意梅和你表妹打一份当嫁妆。”
意梅和百合都定了年后出嫁,本来南宫玥的意思是在年前,可偏偏今年事多,若是百合嫁了出去,她就更忙不过来了,只能委屈了她们,把日子定到了元宵后,意梅和百合一块儿出嫁。
在一旁伺候的百合听到嫁妆什么的,丝毫没有羞涩,反而乐呵呵地说道:“奴婢谢过世子妃。”
百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一点儿也不像个姑娘家!
南宫玥见状不禁调侃着说道:“你也别瞪她了,做妹妹的都嫁了,你这个当姐姐的,我也得替你好生张罗一下才是。”
百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忙道,“……奴婢先下去了。”
南宫玥也不逗她了,笑着说道:“快去吧。顺便去趟朱兴那儿,瞧瞧世子有没有信回来。”
“是……”
百卉赶紧应了一声,像逃一样的退了出去,刚一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萧霏和正准备禀报的鹊儿。
这下也不需要禀报了,南宫玥向她招了招手,道:“霏姐儿,进来吧。”
萧霏进了屋,疑惑地说道:“百卉的脸好红啊……”她也没深究,请过安后,有些腼腆地向南宫玥说道:“大嫂,您帮我看看针法吧。”说着,她犹犹豫豫地递上了一块帕子。
南宫玥定睛一看,嘴角一翘。
萧霏的个性在她的针法上体现无疑,每一针都是工工整整,就像是用尺子量出来似的,长短、间距几乎是一模一样,虽然看着死板了一些,但是看在南宫玥眼里,却觉得有趣极了。反正王府的姑娘不需要靠着女红生活,学得够用,出嫁后能给夫婿做做荷包里衣什么的也就够了。
百合见南宫玥含笑,忍不住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亦是忍俊不禁。处久了,也觉得大姑娘这人挺好玩的。
见萧霏举止间露出一丝局促,南宫玥忙道:“霏姐儿,你的针法练得极好了,接下来,我就教你绣一点简单的图案如何?”
萧霏怔了怔,有些意外:“大嫂,你不是说绣花光是常用的针法就有二十种吗?”她这几天才学了五六种而已。
南宫玥耐心地跟萧霏解释道:“霏姐儿,这针法虽然多,但是如同我们学书法一般,哪有没练好正体字,就去练狂草的道理。虽然我这些天教你的只是最基本的针法,但是用来绣一些最简单的花草也差不多够用了。”
萧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南宫玥从藤框中取出了一张事先描好的图纸,然后指着其上的三朵白梅问萧霏:“霏姐儿,你先给这白梅挑一种线。”
萧霏眨了眨眼,道:“大嫂,不就是白线吗?”那还需要挑吗?
百卉忙把放绣线的篮子往萧霏那边送了送,萧霏一看傻眼了,傻傻地数了过去:“一,二,三……五!五种白色?”白色居然有五种!
南宫玥在一旁解释道:“这还算少了,这是我在王都的玉绣阁买的绣线,这若是在江南,那里的闺秀都喜欢用江南流芳阁的绣线,他们那儿光是白色就有九种之多!”
萧霏听得咋舌不已,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回过神来,道:“也是,要不是如此,古人怎么会说:‘梅须逊雪三分白',这白色自然也是分为数种的!”
南宫玥含笑着点头,萧霏天资聪颖,只不过以前对女红有些排斥,现在一旦心态转变过来,就是一点即通。
萧霏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南宫玥正在绣的那个绣花棚子上,那是一件已经做好的男式衣袍,南宫玥正在往袍角上绣着竹叶,看衣袍的颜色和那几片竹叶的形态,显然和前几日的荷包是配套的。
萧霏伸手拿起了那个绣花棚子,细细一看,发现果然如她所想--之前,她以为那不过是两片颜色略有不同的竹叶,可是现在方才发现每一片竹叶上都有细微自然的颜色渐变,细致到了叶脉。
“大嫂,你的绣技真是巧夺天工。”萧霏赞不绝口。
鹊儿不知何时也进屋来了,闻言,笑道:“那是自然。世子妃的绣技是跟我们二夫人学的,二夫人一身绣艺是请了江南流芳阁里的老师傅来教的,针法自成一套……”
萧霏看着南宫玥的眼中露出一丝艳羡。
原来大嫂的绣技是跟她的娘亲学的啊,当时南宫伯母想必也是像大嫂如今教自己一样一针一线耐心地解说、演示……
萧霏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幕温馨的慈母教女图。
而她的母亲却从来没有教过自己这些,无论是女红、还是管家,即便是琴棋书画,也是母亲请了先生教的自己……
不止是自己,母亲她又教过二哥萧栾什么呢?二哥都这个年纪了,还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往脂粉堆里钻!
萧霏的脸上透着一缕哀伤。
那时,母亲她在干什么呢?忙着捧杀大哥吗?
“霏姐儿……”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看着闪神的萧霏,萧霏这才回过神来,道:“大嫂,这么多白色,我实在不知道选哪种,不如我拿着绣线,去外面与梅树上的白梅比一比吧。”
这个主意还真是绝了。百合眼睛一亮,忙道:“大姑娘,奴婢陪你一起去吧。”
说着,萧霏还真的和百合一起出屋去了,看着南宫玥失笑不已。
虽然现在还是寒冬,但抚风院里却是言笑晏晏,仿佛连那寒风都被驱散了不少……
萧霏一直陪着她用过了晚膳才走,屋外寒意很浓,南宫玥特意叮嘱了鹊儿给她拿来刚烧好的手炉,并送她回了院子。而南宫玥则靠在罗汉床上,继续绣着那件新的衣袍。快过年了,近日各种杂事不少,也就晚上还有些时间。
眼看着又一片竹叶快要绣好,百卉从前院回来了,满是喜意地禀报道:“世子妃,世子爷来信了。”
南宫玥心中一喜,忙放下手上的绣棚子,接过了信。
看完信后,她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说道:“阿奕很快就要回来了。应该能赶上元宵。”
屋里的丫鬟们也欢喜了起来,自家姑娘嫁过来都两年了,每年都是一个人过年,连她们都为她有些委屈。总算,今年世子爷能陪世子妃吃顿元宵团圆宴了。
萧奕的信上念念叨叨了说了很多,大多只是他平日的吃穿住行,事无巨细的全都一一说了,南宫玥看着一点儿都不嫌烦,唇边一直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萧奕的信中虽然没有提百越如何,但他既然要回来,那想必,百摆之事已了……
南宫玥想到了正住在五夷馆里的百越使臣,这些在大裕搅风搅雨的百越使臣,看来是过不上一个好年了……他们应该也快收到消息了吧?
正如南宫玥所料,第二日一早,便有一封密函送进了百越使臣团暂住的五夷馆。
密函上寥寥几语,却看得人心惊不已--
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薨了,百越王驾崩,四皇子努哈尔登基了!
这怎么可能呢!?阿答赤看着手中的密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脚一软,一下子就瘫软在椅子上,手中的密报亦滑了下去。
另一位矮胖的使臣忙捡起地上的密报,这一看,也差点脚软,难以置信地脱口道:“不可能的吧?”
阿答赤喃喃道:“有二皇子和六皇子在,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说阿答赤不曾担心过二皇子掌权后可能会有异心,那是假的。但他身处大裕,也只能安慰自己说,二皇子、六皇子乃大皇子的同母皇帝,他们与大皇子的感情毕竟不一般。
阿答赤思虑过二皇子可能会登基,担忧过三皇子也许会逼宫夺权……可是怎么会是最无能、最无势力的四皇子呢?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四皇子还谋害了三位皇子!
百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
阿答赤越想越心慌,几乎是坐立难安了。
此次来大裕的使臣团都是大皇子奎琅一党的,所以一切的和谈都是以换回奎琅为大前提。
可是现在四皇子努哈尔登基了,那要置大皇子于何地?!万一新王……不,是伪王派了新的的使臣团过来,那么他们又算什么?!
阿答赤定了定神,对自己说,现在大裕皇帝想必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自己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若是能赶在大裕皇帝得知消息前把和谈给谈下来,然后让大皇子尽快回百越,以大皇子在百越的势力和影响力,一切还不好说……
可惜现在三皇子府被皇帝封府了,摆衣那边是肯定指望不上了。
如今也唯有单刀直入,直接进宫去求见大裕皇帝了!
拿定主意后,阿答赤便即刻从五夷馆出发,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也想看看自己圈禁小三后,百越还能再玩出什么花样来,也没晾着阿答赤,立刻在御书房中见了他。
阿答赤恭敬地行了百越的长揖礼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来意:“大裕皇帝陛下,吾想求见吾百越的大皇子殿下,还请陛下开恩。”
按照皇帝之前的旨意,百越使臣可以在每月初一、十五得见奎琅,只是今天既非初一、亦非十五。甚至,这十二月十五这日,他们也没能见到奎琅。
皇帝长长的沉默让阿答赤咬了咬牙,他本来就知道大裕皇帝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他提出的要求,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不得不因此付出些代价……现在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会儿可是朝夕必争的时刻!
阿答赤深吸一口气,毅然道:“只要陛下让吾一见大皇子殿下,任何和谈条件吾百越都可以答应。”
阿答赤恭敬地俯首,静待皇帝的回答,却没看到御案后的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之前,安逸侯官语白就说过百越国内近来也许是出了岔子,所以百越这边才急着想定下和谈,把奎琅带回百越以平息内乱,以至于弄出了那些个事端。现在看来,果然是不假。甚至于百越变得比之前更为心急了……到底百越那边发生了什么呢?
算算时间,宣平伯也到了百越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御书房里寂静无声,皇帝仍是久久没有说话,让阿答赤心中越来越紧张,他已经加码,倘若皇帝不答应的话,那他该怎么办呢?
只是这弹指的功夫,阿答赤已经是满头大汗,屏息以待。
皇帝沉吟一下,淡淡道:“好,朕就准你进刑部大牢见一见奎琅。”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阿答赤也顾不上揣测皇帝的心思,只觉得如释重负,忙谢恩。之后就在小内侍的引领下退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阿答赤终于进了刑部大牢。
奎琅虽然在大牢中久久不见天日,但这时日总是知道的,十五那日阿答赤没有来,他便觉得有些不妥了,而今日突然前来……莫非是有什么要事不成?
耐着性子待狱卒走远后,奎琅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阿答赤赶忙先把百越来的那封密保所述说的内容禀报了奎琅……也告知自己到底付出了何等的条件才得以进刑部大牢,最后也把最近大裕朝堂上的种种变故也一一禀告,尤其是三皇子府被封以及三皇子被圈禁的事。
奎琅并非是自小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当年百越王的宠妃当道时,他这个大皇子亦是受尽屈辱,只得卧薪尝胆,忍人所不能忍,最终才在宫中的勾心斗角中生存下来,不但执掌了百越的政权,还架空了百越王。可是此刻,就算是奎琅自认已经见过无数的风浪,也不由得面色大变。
怎么会这样呢?!
现在自己真的是内忧外患了,孤立无援了!
这连番的噩耗让他脸色白了好几分。
但他还是比阿答赤要镇定许多,定了定神后,先是赞道:“阿答赤,你做的对!这个时候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先把和谈拿下再说!”自己必须尽快回百越!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奎琅的眼神阴暗幽深,却又坚定无比。
阿答赤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殿下不责怪他善做主张就好。
奎琅又道:“阿答赤,密报上没有提六皇弟?”
阿答赤怔了怔,之前他被密报上的讯息所震慑,竟然忘了六皇子殿下。
阿答赤摇了摇头。
奎琅的面色阴沉,既然密报上没提六皇弟,六皇弟想必是活了下来,那为何他没能阻止努哈尔登基呢?难道说……
奎琅心中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需要时间,他必须得尽快回百越,才能够力挽狂澜。
百越是他的,他绝不能允许百越落入别人的手里!
……
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后,阿答赤又一次去求见了皇帝,希望能够加快和谈进程,甚至提出,百越可以同意上次安逸侯定下的条款,唯一的条件就是换回大皇子奎琅,并提到,如果大裕需要质子,大皇子愿意以自己的嫡长子作为质子送来大裕。
如此的条件算是非常优越的了。
若是在之前,皇帝恐怕会立刻就答应,可是现在……
皇帝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就以快要过年了,按规矩得封笔封宝为由拒绝了。
条件没谈成,阿答赤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五夷馆,只能安慰自己说,皇帝并不是不同意,只是要过年了……
皇帝一方面确实是在敷衍,虽然从阿答赤的反应里,他几乎可以肯定百越国内定是出了大事,但他还需要等到昌平伯传来确切消息后再决定和谈将如何进行。他的一个儿子已经折在了他们的手里,轻轻放过百越,他实在不甘心。
而另一方面,新年封笔封宝也是规矩。
如此这般,到了十二月二十九,封宝封笔仪式结束后,朝堂上下瞬间如释重负,不止是御笔可以好好休息上七日,还有辛苦忙碌了一年的他们,尤其是这一年的最后两个多月实在过得忐忑,总算可以借着过年缓一口气了。
去年,南宫玥是独自过的年,而今年,虽然萧奕还是不在,但好歹还有萧霏在王府里陪着她,有人说说笑笑,还是多了不少年节的气氛。
除夕那日,镇南王府中挂起了一个个大红灯笼,街道上、邻里间此起彼伏地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连绵不绝,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南宫玥拉着萧霏一起在武寿堂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王府中的管事、丫鬟都纷纷上前行礼,百合和鹊儿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负责打赏,足足发了两篓子的铜钱。得了丰厚的赏钱,下人们自然都是喜气洋洋,一时间说笑声、磕头声、谢恩声和外面的鞭炮中交错在一起,连这平日里空荡冷清的武寿堂都热闹了不少。
跟着,年夜饭便开始一一上桌了,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除了普通的菜肴以外,她俩的跟前各放了一盘白胖胖的饺子,刚出锅的饺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让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这一点跟南疆却是不太一样。萧霏诧异地眨了眨眼。
在一旁布菜的百合笑眯眯地解释道:“大姑娘,我们北方跟你们南疆不同,这过年是一定要吃饺子。”
南宫玥叮咛了一句:“霏姐儿,这饺子你可千万要慢慢吃!”
萧霏狐疑地眨了眨眼,乖乖地点了点头。
见南宫玥慢嚼细咽,萧霏虽然不知其所然,但也被影响,耐心地慢慢吃着……桌边服侍的百卉和百合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吃到第四个饺子的时候,萧霏刚咬了一口就听嘴里发出嘎吱一声,她的眼珠几乎都瞪了出来,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吐出一个黄橙橙的铜钱。
南宫玥、百卉她们这才笑出声来,百卉笑吟吟地解释道:“大姑娘,您和世子妃的两盘饺子里,只有这一个饺子里面放了铜钱,谁吃到谁在家里最有福气的。”
萧霏看了四周的众人一圈,一瞬间明白了,这枚铜钱是故意放在她这盘饺子里的吧。她脸上不由洋溢起一丝微笑。
热热闹闹地吃了晚膳后,两人又一起去放了烟花,镇南王府的这几箱烟花是王都最为名的铺子所制,放出来的烟花特别绚烂,一朵朵如同巨大的菊花绽放在黑漆漆的夜空中,令星辰和银月为之黯然失色。
这一放便是近午夜,新旧年交接的时刻,到了新的一年来临的那一刻,整个王都沸腾了起来,鞭炮声不绝于耳,夜空中布满了朵朵烟花,连四周的百姓都在欢呼着:
“过年了!过年了!”
一声比一声欢喜,一声比一声热闹!
陪着南宫玥和萧霏守岁的百卉、百合忙率先给两位主子拜年,跟着萧霏也给南宫玥拜年,得了一个红包。
“霏姐儿,这是压岁钱!”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萧霏,萧霏脸上露出一抹腼腆,却之不恭地收下了。虽然往年过年的时候,父王和母亲也有给她压岁钱,但是大哥、二哥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大嫂也没大自己几岁,却想得如此周到。
萧霏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大嫂,你今年就要及笄了吧?”
南宫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萧霏看不懂的赧然:“等今年六月,我就及笄了……”
女子十五岁要举办及笄礼,代表女子成年了。
等大嫂的生辰到了,自己定要好好送一份礼物,只是这一次……
萧霏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梅红色的荷包,做工只是工整,角上的三朵白梅也只是勉强绣得还能入眼,但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好的了!
“谢谢霏姐儿!”南宫玥含笑地接过,赞道,“霏姐儿真是进步神速。”只是这么看一看,南宫玥就知道萧霏能绣成这样肯定是花了很大的功夫。
萧霏腼腆地笑了笑,急忙又道:“大嫂,你快去歇息吧。你明天一早还要去宫里参加朝贺,再不睡,恐怕就睡不上了。”
南宫玥其实也睡不上几个时辰了,等第一声鸡鸣响起,她就得起身。
大年初一的清晨,南宫玥照例去宫中朝贺;
大年初二,她带着萧霏回了南宫府……
因萧奕不在,镇南王府闭门谢客,倒是让她清闲了许多。
就这样,到了大年初五,南宫玥和萧霏去了咏阳大长公主府上暖炉会。
据傅云雁所说,咏阳大长公主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文毓这个失散多年的外孙正式地介绍给王都的各府……
第354章-争风
每年冬天,王都都有不少府邸会举办大大小小的暖炉会,南宫玥平日里也常常去咏阳大长公主府,早已是熟门熟路,不过这一次的暖炉会却有一些不同,咏阳发帖邀请了王都不少的王公大臣、勋贵世家。
一时间,大半个王都震动了。
众人皆知云城长公主喜欢热闹,喜欢在府中召开各种宴会,但是咏阳大长公主不同,这个征战过沙场的大长公主殿下与普通的女子不同,除了府中的喜事,平日里大长公主府中一年到头都不会举行什么大型的宴会,咏阳本人也很少出席别府的宴会。
可偏偏她为了文毓办了这次暖炉会,南宫玥甚至还从傅云雁口中得知咏阳还邀请了几位皇子和公主,可见其对文毓这个外孙有多么的重视。
这日一大早,南宫玥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身玫红色西莲番纹的斜襟褙子,底下是梅粉色褶子裙,发髻间插上一支银鎏金掐丝镶红宝石花卉形发钗,映着她肤光如玉,人比花娇。
萧霏一看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脱口赞道:“大嫂,你真好看!”
她说得真心实意,没有一丝客套的成分,听得一旁的几个丫鬟都窃笑不已,都已经习惯了萧霏耿直的性子。
南宫玥笑吟吟地说道:“霏姐儿,你今日的打扮也很好看。”
南宫玥这话也不是客套话,萧霏今日这身是这次过年新制的几身新衣裳中的一套,一身翠绿色绣银白梅花的妆花褙子,配上一条银白色撒花缎面马面裙,一头黑油油的青丝配以一个通透的翠玉分心,看来清雅极了,与萧霏本身那种清冷的气质极为相配。
两人都准备好了,便即刻出发前往咏阳大长公主府,时辰其实还早,但是南宫玥一贯不喜欢在最拥挤的时段过来,宁可尽量地提早些。
再者,她早点过来也可以去陪着咏阳说说话,也让咏阳认识一下萧霏。
南宫玥自认已经是到的早的,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早的。
她在公主府的二门一下马车,傅云雁就迎了上来,悄声告诉她:三公主已经到了。
南宫玥听了咋舌不已,这宫中不比外面。三公主就要出宫,也还是得先去给皇后请安,再加上这偌大的皇宫,宫门一道道的,光是出宫也至少花上半个时辰,然后再到公主府来……怎么估计都要花上一个半时辰吧。
傅云雁当然也心知肚明,与南宫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些萧霏却是不知道的,因此表情平静淡然得很。
三位姑娘一路前行,很快,五福堂就出现在了前方,南宫玥低声对萧霏说:“咏阳祖母为人很和善的,我和你大哥都把她当成亲祖母一样,你也不必太过拘谨。”
“是啊。”傅云雁点头附和道,“祖母和令祖父几十年前同为军中将领,惺惺相惜,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了。祖母看到你定会很高兴的。”
萧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咏阳大长公主所率领的赤羽军曾在祖父的麾下,却不知道两家还有这样的交情。
话语间,她们已经到了五福堂的正堂外,三公主惊讶的声音自里面传来:“毓表哥,原来镇南王世子妃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世子妃对我的恩德我一直铭记在心。”文毓说话的同时,正好南宫玥三人进屋,他的目光立刻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屋子里现在坐了五人,除了咏阳、文毓和三公主以外,傅大夫人和傅云鹤也在。
“玥儿来了啊!”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的咏阳一看到南宫玥,便是含笑地招了招手,然后目光朝萧霏看去,“这一个想必就是阿奕的妹妹了吧?”
萧霏忙福身给咏阳行礼:“霏儿见过咏阳大长公主殿下。”
咏阳早就从傅云雁口中得知她们姑嫂处得不错,笑眯眯地说道:“霏姐儿,你就随着你大哥大嫂叫我一声咏阳祖母便是。”
萧霏意外地看了咏阳一眼,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她这样爽利的老妇人。她又朝南宫玥看去,见南宫玥朝她点了点头,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并再次行礼:“见过咏阳祖母。”
咏阳笑得更和蔼了,拔下腰际的一个玉佩赏给了萧霏。
跟着,南宫玥和萧霏便去给三公主行礼,三公主温柔大方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免礼,然后含笑道:“世子妃,本宫刚刚正听毓表哥说起你呢,没想到世子妃还是毓表哥的救命恩人啊。世子妃还真是‘为善不欲人知',令本宫敬佩。”
南宫玥微微一笑,回应道:“公主殿下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这时,文毓站起身来,文质彬彬地给南宫玥和萧霏见礼,跟着道:“这对世子妃而言,不过是一件小事,对我而言,却是改变我命运的大事。”
“毓表哥说的是。”三公主柔声附和道,一双黑亮的凤眸泛着一丝春光,仿佛春天提前来临了。
众人都落座后,三公主温言道:“咏阳祖母,毓表哥,我听说公主府的梅林非常有名,这几日梅花开得正好,待会可要带我去赏赏梅才是。”
“那是自然。”文毓点了点头,随后望向萧霏,唇边带笑着问道,“萧大姑娘想必是爱梅之人吧?”他清雅俊逸的脸庞上一直挂着谦和的笑容,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萧霏今日这一身的打扮,一看便知,因此她倒也不意外,点头应了。
文毓眉眼间更加温和,说道:“那萧大姑娘待会可要也随我们一起去梅林看看。”
闻言,三公主顿时面色一僵,又很快掩饰住了眉眼间的愠意。
南宫玥则正与萧霏说道:“霏姐儿,咏阳祖母这里的梅林确实堪称一绝,按照六娘的说法就是,她们公主府自称第二,也就只有宫中敢称第一!”
说到后来,南宫玥已经带上了几分调侃的味道,但是傅云雁却是不以为意,自信地挺了挺胸膛,接口道:“本来就是,祖母,你说是不是?”
咏阳也被逗笑了,傅大夫人无奈地叹道:“六娘,你还真是不懂谦虚。”这孩子真是愁死人了,总算今年就能嫁出去了……
萧霏双眼熠熠生辉,连连点头道:“大嫂,六娘,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三公主的俏脸又僵了几分,就在她面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的时候,一个丫鬟进屋对着咏阳禀告道:“殿下,云城大长公主、原大公子、原二公子、流霜县主已经到了二门!”
原玉怡他们来了,南宫玥和傅云雁交换了一个眼神,傅云雁正打算去二门相迎,又有一个丫鬟也匆匆地过来了,来报说:“殿下,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和四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街口了!”
此刻距离请帖上写的巳时还有一炷香,甚至连大部分的宾客都还没有到来,很显然,几位皇子公主都对咏阳这个姑祖母是非常重视,说来也确实如此,咏阳不仅深受皇帝敬重,而且哪怕已上交了兵权,她在大裕军中依然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不一会儿,傅家大公子和傅大少奶奶夫妻俩就引着四位皇子公主,还有原玉怡他们一行人一起过来了。原玉怡和五皇子几个与南宫玥一向亲近,因此一进屋,便都对着南宫玥微微颔首,南宫玥自然也回以微笑。
多了这些人后,原本空荡荡的正堂一下子显得拥挤了起来,气氛很是热闹。
众人足足花了一刻钟才算见完了礼,韩凌观笑眯眯地看着三公主道:“三皇妹,你怎么一个人提前过来了,也不跟我们几个说一声。”说着,他故意朝四公主看了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就把你六岁的皇妹丢下,一个人出宫来了?
韩凌观这句话是带着试探的味道,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三公主从前和咏阳大长公主府走得一向不算近,怎么今天居然如此殷勤起来?
想着,韩凌观不动声色地看了文毓一眼,文毓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三公主根本就没想过要带四公主一起出宫,被韩凌观这么一说,她眼中闪过一丝羞恼,面上则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说道:“二皇兄,我今日正好起早了,正好闲着,就先过来了。”
谁都知道那只是托词。
韩凌观也没穷追猛打,只是若有所思。
咏阳见人多了,说话反倒不太方便,就干脆吩咐傅云雁、文毓把他们带出去坐坐,只留下云城在五福堂里陪着自己说话。
外面的寒风呼呼吹着,即便是围上了厚厚的斗篷,众位姑娘还是不由地缩了缩身子,尤其是六岁的四公主,柔嫩的脸颊仍然被冻得通红一片,打了个喷嚏。
三公主温言细语地说道:“四妹妹,你既然不舒服,就该在宫中好好歇息才是。”
这话听起来似是做姐姐的十分关心妹妹,但字字句句却都有责备之意,让旁者听得有些不太舒服,可又挑不出错来。
四公主年纪小,却十分敏感,她怯怯地看了三公主一眼,其实她也没觉得不舒服,只是被冷风一吹,觉得鼻头有些发痒。
这时,一个公主府的丫鬟笑着打了圆场,道:“公主殿下,世子妃,县主,萧大姑娘,望梅阁里的火龙已经烧了一天一夜,现在里面正热火着呢,还请几位稍稍忍耐一下。”
很快,望梅阁和冬韵阁就出现了前方,一行人便分成两路,文毓带着大皇子等人去了冬韵阁,傅云雁则领着南宫玥她们往望梅阁去。
正如丫鬟所说,望梅阁中的热火得很,便是穿着一身单薄的春衫约莫也够了。姑娘们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了斗篷,公主府的丫鬟机灵极了,立刻给四公主端上了热姜茶。
一杯下腹,四公主的气色看起来好上了许多。
“雁表姐,”三公主温婉地唤着,“听说从这望梅阁,就能看到那片梅林,不如你领本宫去看看?”
三公主是这望梅阁中身份最高的,她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傅云雁既是主人,又是表姐,自然只能应诺下来。
傅云雁领着众人上了二楼,从二楼东南边的窗户,一眼便可看到望梅阁旁的梅林,其中白梅、腊梅、红梅在寒风中竞相绽放!
最近的几棵梅树,几乎是站在窗边就信手可摘!
萧霏已经看得如痴如醉,虽然上次云城的赏梅宴她也参加了,可是那个时候还是初冬,只堪堪地开了一些腊梅,现在才正是赏梅佳节。
三公主一靠近就有些后悔了,虽然今天吹得不是东南风,但是一靠近窗户,便能感觉到寒风阵阵,她正想着要不要借口走开,这时,楼梯的方向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原来是又有几个府邸的女眷到了,她们听说三公主在二楼,便上来给她请安行礼。
三公主便顺势在一干女眷的簇拥下往炭盆的方向靠了靠。
而萧霏还留在远处痴迷地看着那梅林,口中喃喃自语,似是正念着什么诗词。
看出萧霏的着迷,傅云雁笑眯眯地说道:“阿霏,不如我先带你去梅林走走如何?”这里有傅大奶奶陪着三公主和其他女宾,傅云雁带着萧霏暂时走开一下,也不算太过失礼。
萧霏询问地看向了南宫玥,南宫玥含笑道:“霏姐儿,我们一起去吧。”
原玉怡已经冷得快发抖了,忙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这么冷的天,我还是在屋子里躲着的好!”
傅云雁摇头又叹气地说道:“怡表姐,我早就说过你了,平日里应该多动动,也不至于这么怕冷。你看看阿霏是南方人,身子都比你好。”
原玉怡没好气地瞅了傅云雁一眼,“我也说过你了,女为悦己者容,平日里要多注意容仪,你有听过我吗?”
表姐妹俩习惯得斗起嘴来,但气氛却和谐极了。
萧霏看着她们,清冷的眸子中染上些许笑意,曾经,她羡慕过她们这种亲昵的表姐妹关系,羡慕她们还有大嫂能有这样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但是现在她不羡慕了,她和大嫂也同她们一样!
几人谈笑着下了楼,但原玉怡最后还是没跟着她们出去。
又围上了斗篷的傅云雁一边带着南宫玥和萧霏往梅林走,一边说道:“阿霏,你第一次来王都,想必还没参加过王都的暖炉会,这暖炉会上不止是有暖阁,还有暖亭。”说着,她指着梅林中若隐若现的一个亭子说道,“瞧,那个就是。”
暖亭的四周用几座大屏风挡在了亭子的四周,隔绝了寒风。
南宫玥在一旁解释道:“暖亭的地下是埋了暖炉的,所以亭子里也是温暖如春。”只要挡好风,在暖亭里喝点小酒,赏赏冬梅,十分雅致,因此这王都中好风雅的文人还是挺喜欢举办这种暖炉会。
萧霏还是第一次听说,觉得新奇极了。
傅云雁豪爽地大臂一挥,“走,我们去暖亭里坐坐!”
三人不疾不徐地深入梅林,渐渐地,竟听到一阵清雅的琴声自林中传来……
听方位,这琴音竟然是从暖亭的方向传来的。
那弹琴之人显然琴艺不凡,一弹,一波,一按……都是恰到好处,一曲琴曲弹得不止是流畅悦耳,而且柔中带刚,让听者的脑海中不该有勾勒出一幅“风荡梅花,轻轻舞玉翻银”的画面!
萧霏耳朵一动,便脱口道:“是《梅花三弄》!”
正所谓:“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雅致悦耳的琴声中,竟然有些许的雪花自空中飘落下来,为这琴声又平添了几分意境。
凉凉的雪花落在肌肤上便化成了雪水,萧霏自琴声中回过神来,道:“大嫂,六娘,既然暖亭中有人了,我们还是先回望梅阁吧。”
傅云雁想想也是,万一暖亭中的是男子,冲撞了总不好。
她正欲应下,却听暖亭中传来五皇子的声音:“玥姐姐,雁表姐,你们也来了啊。”说话的同时,五皇子从暖亭中走出,身旁还跟着二皇子韩凌观。
三位姑娘忙上前给两位皇子行礼,与此同时,暖亭中的琴声倏然而止,又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毓表哥!”傅云雁惊讶地唤道,“刚才弹琴的人是表哥你?……没想到表哥的琴艺如此高明!”
文毓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局促,作揖道:“让表妹和世子妃,还有萧大姑娘见笑了。”
萧霏一本正经地答道:“文公子琴技高明,只是公子过于执着弹琴的技艺,应该在意境、心境上再多揣摩一番,定可更上一层楼。”
这若是不了解萧霏的人,亦或是心胸狭隘的人听了定是要恼怒了,傅云雁已经对萧霏有几分了解了,正想对着文毓解释几句,却听文毓恳切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文毓受教了。萧大姑娘擅琴,不知日后可否指点一二。”
文毓虽是咏阳祖母的外孙,可到底是男子,让萧霏一闺阁女子指点自然不妥,南宫玥正要拒绝,萧霏却先一步开口了,直白地说道:“文公子的琴艺比我高明,我自愧不如。琴艺之道在再心境,心境到了,琴艺自然能突飞猛进。”
文毓谦和地说道:“萧大姑娘所言甚是。”
萧霏点了点头,那表情仿佛在说,孺子可教也。
百合差点没笑出来,咬牙强忍着。
这还真是萧霏的性子!南宫玥笑了,说道:“两位殿下,开始下雪了,我们还是回暖阁去吧。”尤其是五皇子,这些年他的身子是渐渐好了起来,但毕竟还是比常人荏弱一点,不宜沾雪。
韩凌观仰首看着天空赞道:“瑞雪兆丰年,姑祖母还真是会选日子,这梅自然是要与雪相配!”
话语间,一行人穿出梅林,又朝暖阁而去,然后分道扬镳,南宫玥一行又回了望梅阁。
南宫玥他们才刚脱下斗篷,就听到一阵下楼的脚步声传来,三公主在一众女宾的簇拥下走了下来,走到她们跟前。
三公主面色有些僵,但还是用一贯温柔地声音说道:“雁表姐,你们刚才和二皇兄、五皇弟他们一起去梅林了吧?怎么不叫上本宫一起?!”
方才三公主在窗边正好看到南宫玥一行人与二皇子他们告别,本来她还不以为意,但是当她看到文毓也在其中时,整个脸都黑了。
她心里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南宫玥和傅云雁故意在撮合文毓和萧霏……三公主越想越气,就急匆匆地下楼来了。
三公主的脸上虽在笑,但语气中还不自觉地透着一丝质问之意,她自以为掩饰的好,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出来。傅云雁先是不悦地皱了下眉,总算还算冷静地说道:“三公主,我们刚才是恰好在梅林中偶遇二皇子和五皇子殿下,若是三公主有兴致的话,我也可以带殿下去梅林走走。”
这大冷天的,而且也不一定能遇得上……三公主顿时有几分意兴阑珊,略显尴尬地说道:“本宫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她飞快地睃了萧霏一眼,心中还是不甚痛快。明明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为何傅云雁也好,咏阳姑祖母也好,还有文毓,都对萧霏更为亲热呢。
这时,随着丫鬟的一声唱报,咏阳和云城两位公主到了。
众女眷忙起身相迎,恭敬行礼。
咏阳的性子爽利,一贯不喜欢这些客套交际的玩意,让众女免礼后,便与她们一同上了二楼,按着身份品级高低,一一坐下。
丫鬟们上了梅花茶,喝过茶,云城兴头一起,便道:“小姑母,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喜欢热闹,今日难得也来了这么多的年轻姑娘,其中也有不少才女,不如也给她们一点机会展示一下如何?”
咏阳还没说话,就听三公主起身,温婉的说道:“姑母说的是,今日由我抛砖引玉弹奏一曲吧。”
三公主既然自动请缨,便也没人反对。
一盏茶后,三公主便在琴案后坐定了,一段铿锵有力的琴音很快从她纤纤玉指流泻而出……
南宫玥微微挑眉,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在锦心会上弹奏过的《十面埋伏》吗?
在场的女眷们大部分都听了出来,有些意外,毕竟今日是暖炉会,弹一曲清雅的《梅花三弄》是增添雅致,这杀气十足的《十面埋伏》总是有些怪异!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三公主的琴艺确实是高明,不止挑不出毛病来,而且身为女子能弹出如此刚强的琴曲也是不易了。
她们也都知道南宫玥曾经以一曲《十面埋伏》在锦心会上赢了百越圣女,那今日三公主是在向南宫玥挑衅,亦或是纯粹为了迎合出身沙场的咏阳的喜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