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当归血鳝
云消雨歇,她身子像散了架。伏在锦榻上,偏头望着他坐起的身影,她耳旁还回响着方才这人到了兴头,沉沉的闷哼。
他虽由着性子来,可即便到了最放浪形骸的时候,依旧透着股自持的雍容。不像某些人,得意了便容易忘形。他是真正的贵人,骨血里养出来的气度。很难形容,一个男人在情事上做到淋漓尽致,在她眼中,却丁点儿不显下流。
上辈子因着解析个案,她也是资历颇丰。看过的小电影,****中总是夹杂这样或那样,透过一连串低俗的话语,翻来覆去,挑逗对方****的手段。
观感虽强烈,一时刺激过后,往往留不下什么。很多时候,她可以心平气和,捧着马克杯,一头看片,一头做记录。不会有兴奋,更不会觉得美好。白花花的肉浪在电视上一帧一帧的翻滚,她靠着抱枕,厌倦到不知何时,已然睡过去。
同样是男人,区别却甚大。这就好比一提日本男人,女人们往往会露出轻鄙,日本男人猥琐的形象,深入人心。而一提法国男人,意大利男人,女人们往往会尖叫,立时便能与香车、浪漫,相关联。
她趴在手臂上,如同回味般,痴痴偷瞄他。身上虽累,心里却异常满足。说句不知羞的话,他带给她的快乐,她从前,从没敢抱着这样美好的希冀。
“叫人送水?”他套上月白的中衣,情事过后,稍稍透着股慵懒。回头询问她,看她云鬓散乱的模样,他眼波在她尚未退去情潮的小脸上一顿,伸手替她拉一拉搭在她背上的锦袍。
她红着耳朵,脸颊埋下去,事后,又成了缩头乌龟。这时候叫人送水,傻子都能猜到他与她关在屋里,干的是什么好事儿。
再说了,叫谁送?仲庆还是春英?哪个都不合适。她这副样子,他又起不来身。水若是送到手边,往后也没脸再见人了。
“庄子上养了侍人,嘴严,必不会叫你为难。”他温暖的手掌,抚在她后颈。没有不规矩,只带了淡淡的温存。
她蒙着脸不看他,刨坑似的啄一啄脑袋,引来他轻声的笑。
不论是衙门还是相府,便是到了庄子上,跟她相熟的,不相熟的,异口同声,莫不夸她脾气好,为人和善。却少有人知道,她养得娇,在外还好,关起门,她当他跟前,也敢耍性子。
说来这也是他惯出来的毛病。姜昱吼她,摆出兄长的架子,义正言辞的管教。他看着还不大乐意。不领情不说,觉得她被人掬着,怎么看都是她受了委屈。
她跟着他,比寻常家贵女吃了太多的苦。他总想着补偿,护她护到太太许氏都没话讲的地步。他却不想,他待她的好,招来京畿多少娇娇眼红。
这会儿她刚破了身,身下黏黏糊糊,必定不舒坦。他将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七姑娘一听好歹是侍人,总算没那么抗拒。
这时候京畿豪门也有养侍人的风气。进了宫的,管叫太监,那是阉人里挑选过的。没能进宫的,多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人,自个儿挥刀子去了子孙根。若能大难不死,卖身到富贵人家,还能混口饭吃。
那侍人抬水进屋的时候,他就坐在榻上。用外袍将她罩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儿也没露出来。加之外间天色已晚,屋里没掌灯,她那点儿朦朦胧胧的身形,顶多就能看出是个人影,倒也不打紧。
他命人端了烛台过来,又在外间点了灯。她听着脚步声远去,抖抖索索探出脑袋,正好见他拿了火折子,点亮鎏金的烛台。
他回头,一张俊脸映在光影下。玉枢,玉枢,真就人如其名,公子如玉,俊美无俦。
这一日,她处子落红,染了他锦袍。他抱她在怀里,擦身喂饭,亲力亲为,万般情柔。
隔日起身,食案上奉着香喷喷的血鳝羹。放了姜末儿,又加了几味佐料,掩了鳝鱼的腥味儿。他比她起得早,说是前院来了宫里的公公,不知怀王何事召见他,他已乘肩舆进了京。
春英欲言又止,偷偷打量她,思量许久,终是开了口。“小姐,这血鳝是昨儿个夜里,世子吩咐人半夜下到田埂旁的沟渠里摸的。这时节正好出血鳝,听说最是补血养人。这鳝鱼在北地不好养,没有官府的手令,据说还不许捞。平日都是紧着宫里的娘娘们用。”
春英心里对自家姑娘行事,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这大婚眼见快要到了,姑娘却把身子提早给了世子。春英虽觉着这事儿不妥当,却也不敢像崔妈妈一样念叨姑娘。想想再几日太太便要进京,天大的事儿,有太太给姑娘支招。她只管在太太不在的时候,伺候好姑娘,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的,不亏了元气才好。
七姑娘稍稍有些别扭,春英跟了她好些年,且又年长她两岁。被春英知晓她不守闺训,大着胆子跟他…多多少少,都有那么几分难为情。
好在春英善解人意,并不多问。她也就支支吾吾,大伙儿心头有数就是。
她埋头用肉羹,刚才没留意,而今尝到少许当归的香味儿。当归这药材很讲究,放多了喧宾夺主,轻易便能盖住食材本身的味道。如今却是刚刚好,肉羹香浓滑软,且不腥腻。
鳝鱼,当归,伏地,京穹…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每吃一口,都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吞下肚子的,是肉羹,也是他一腔心意。
用了饭,她到院子里散步消食。这点儿上,日头还不毒辣,放眼瞅瞅院墙上攀爬的藤蔓,庭院里盛放的紫藤花,还有西墙角他命人给她架的秋千,她心情美滋滋的飞扬起来。
身上本就不是如何了不得的痛,但凡不蹦蹦跳跳,倒也没娇气到路都走不动。她带春英过去执了瓜瓢给摆在假山周围的盆栽浇水。
春英笑言,说是别家小姐侍养花草,修身怡情,多是修剪枝条,剪了花枝插瓶。光听这名头就觉着雅致,是上得了台面的消遣。换了自家姑娘,唯独一项,浇水浇得勤。难怪绿芙抓破脑袋也想不出,除了推花牌厉害,她家姑娘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看家本领。
她轻啐一口,自个儿也跟着乐。春英话里的插瓶,让她想起那一年,她抱着海棠花枝去给他赔罪。他心头有气,拿话刺她。她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停,没脸看他。
那支被她摇得近乎光秃秃的西府海棠,实在可怜。缤纷的落英,飘飘洒洒落在她身周。成了她记忆里,永不褪色的一抹红。
*************
第三一七章 待嫁(上)
晚些时候他回来,已在国公府用过饭。怀王赏他的右相府邸,她不在的时候,他鲜少孤身过夜。府上庶务,暂由外院管事杜淳打理。至于内宅,他打算婚后叫她自个儿挑人。按他的意思,许氏给她的人便极好。他这般示意,却是表明,国公夫人那厢,他自会去禀明。
成亲前他尚且能宿在外头,旁人看来,至多不过他位高权重,名士风流,不乐意被人拘着。
成家立业,却又有另一番担当。按规矩,需得搬回赵国公府。大周礼教,父母安在,分宅而居,便是变相分家,视为不孝。
她与他成了亲,人是必定要随他回国公府。然而国公府内宅,有国公夫人当家作主,自是比不得她自个儿府上闲适自在。他不好插手内宅事,却能一月里,带她回相府小住些时日。那几日里,相府内宅主事之人,俱是她,或是姜家太太许氏选的人,她自然能在自个儿地盘上,快活过日子。算是给她松一松阀子。
他能替她着想的,已然考量周详。她心存感念,也就从了他安排。
今日他特地留在国公府,陪家里人用饭,她有些隐隐猜到他意图。他若是老这么与国公夫人拧着,等成了亲,受累的还是她。
“劳累一日,腿脚酸不酸?”不知是否跟他燕好过的缘故,再见他,她目光闪烁。有些不大敢拿正眼瞧他,会想起昨日羞人的画面。
行过夫妻之礼,到底是不一样。仿佛简单两句话,都带了拉家常的味道,含着浓浓的,与他过日子的气息。
今日之前,他是大人,她是从史。然而眼下,她虽是尽量保持着以同样的口吻与他说话,可是她听了都觉得带了几分新妇的娇羞。他在她眼中,由大人,渐渐的,向“夫君”转变着。
夫君。她在心里默默咀嚼一番,脸不觉就红了。等到当真开口这般唤他那一天,不知又是如何情形。
觉出他两人相处有异的,不止是她。他观她一副羞态,心头了然。不由便有些期待,当真与她结为夫妻,每晚回屋,有她在灯下盼着他。她会穿针引线,与他裁衣。亦会哄着他与她的孩儿,抱着儿子,起身迎他进屋。
他眼神忽而变得柔和,拉了她手,揽她坐下。“身子可好?乖乖用饭不曾?”
她脸像红透的柿子。靠在他胸膛,半躲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嘀咕,“这般羞人的话,不许问。”要她怎么答?
“还疼着”,是夸他工夫厉害,而她太娇气?还是“不打紧”,怎么听怎么像她在给他暗示,她身子无碍,他能接着尽兴。
索性堵了他嘴,不正面答话。他挑一挑眉,将她嫩生生的小手,握在手心摩挲。她不肯老实交代,他自有法子探知。
“明日命人到府上替你瞧瞧身子。”
她一脸惊愕,怔怔看他。瞧什么身子?莫非还要叫人验一验,她身下有没有消肿?
“不要。”她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之前也听说,京中大户人家教养贵女,讲究些的,在那方面儿,从小就会花心思,精心调理。
譬如如何将****养得颜色妍丽,体香而姿态曼妙,叫男人一眼见了便喜欢。诸如此类,身上抹香膏轻体瘦腰,一套一套的花样,她听了不禁咋舌。
当然也有行房过后,请燕喜姑姑看过,上了药,顺带指导一番如何收缩那地儿,以达到更紧致的目的。如此,才能勾得男人离不得身。
她以为他也是要请宫里的燕喜姑姑来瞧她。旁人如何她不知晓,只她个儿,将身上最私密的地儿,大大方方袒露给不相干的人看,她心里羞得慌。
更何况,他与她欢好,都是背着人的私密事。他怎么待她,激烈也好,柔情也罢,她自个儿知道足矣。叫外人瞧见了,难免有窥视的嫌疑,她心里想想都不舒服。
京畿女子仰慕他的,一抓一大把。若是对他有意,藉着给她上药授课,脑子里却透过她,肖想他行房事时的姿态,她想想都怄气。
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如今还养在后宫的一位太妃娘娘,原也只是主子身边再寻常不过一燕喜姑姑。后来心头便不安分了,少女怀春,心驰荡漾,伺候主子,慢慢便伺候到了御榻之上。
她噘嘴,仰起头,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微微含着薄怒。纤细的手指勾了他冠下的组缨,绕到手上拽一拽,将他拉到她跟前,幽幽盯看他。
“不用燕喜姑姑,请管大人把把脉就成。”破了身子,伤处总能养好。旁的也只剩气血,兴许比往常不如。“开个方子,服几服药。”她自个儿拿了主意,不叫他插话。
怕他不答应,她就势再勾一勾,小脸贴上去,讨好一般蹭他,清清脆脆下了定论。“就这么着。下官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
她主动送上前与他亲腻,他有片刻怔忪。下一刻便反客为主,吻上去,嘴角流泻出低低的浅笑。
“脑袋瓜整日胡思乱想。管旭是不成。与你看脉,自当延请女侍医。”
他轻轻咬她娇艳如花瓣儿的小嘴,慢慢****,狭长的凤眼,微微露了丝戏谑。
“阿瑗如此不待见燕喜侍人,是为羞臊,或是其他?原本也从未想过用那起子人。你我二人敦伦,如今已是吃力,怎舍得再叫你受苦哭淘?”
她正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听他这话,她瞬时僵住。原是她多想。
她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尴尬又羞窘。这人瞧了她笑话,反过来逗弄她。她伸爪子拧他腰肉,舍不得太用力,总归要摆摆样子。他笑得更畅快,纵她胡闹,柔声哄人。
不几日,姜家二房太太进京。同来的,还有死皮赖脸,撵也撵不走的大房太太童氏。自个儿跟来不算,还带着已故大老爷嫡子,已然年满十三的姜家四爷姜立。
一行人暂且安顿在姜昱府上,七姑娘得了信儿,睁着无比惊愕的杏眼,与春英两个面面相觑。
“小姐,这大房是什么意思?外间传闻您与世子落难那会儿,怎没见大太太进京探望探望?这会儿世子爷封了丞相,您又大婚在即。大太太整个儿跟嗅了腥味的猫似的,眼巴巴贴上来,真是可恼!就没见过这般势力,不要脸皮的。”
大太太童氏是怎样的人,除了绿芙那大大咧咧的,二房个个儿心知肚明。春英气得直跺脚,眼看自家姑娘欢欢喜喜便要嫁了,大房又早与二房疏远。这大太太哪里是来添妆的,分明是来给人添堵的!
第三一八章 待嫁(下)
相府,迎客的堂屋里,春英端了井水镇过的瓜片迈进门。今日七姑娘接了太太府上叙话。
“老太太亲自开的口,你爹也为难。毕竟如今姜家你爹那一辈儿,老大犯事儿,前些年人就没了。老三老太太又不待见,好在三房也就只剩下四姑娘姜娥,人还嫁了,家里也闹不起来。你爹已是家中独一个撑门面的,也是唯独一个儿子能尽尽孝道。此番老太太开了金口,说是让童氏带着四爷姜立进京见见世面,若是他日后长进,大房也算后继有人。”
七姑娘胳膊搁条几上,给邻座的太太打扇。这话她听明白了,原来大太太打着添妆的旗号,实则是为姜立寻门路。
姜立给她留下的印象,她见他那会儿,他也不过八岁上头,还是半大的孩童。没定性,瞧不出是好是坏。几年过去,姜立被童氏养在膝下,她还真不敢报什么奢望。
“四弟可入了官学?哪处读的书?”
提起这事儿,太太脸色露了丝古怪。端起茶吃一口,这才倾身靠前,压着声气儿与她说道,“说是大老爷过世后,大房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没什么进项,手头紧,只请了私塾先生教学问。你爹也曾好心替他写过荐书,便是这一纸荐书,也足够他进得南阳那边儿,由陶大先生坐馆的府学。奈何童氏那人贪心不足,竟又来信大倒苦水。得知你爹与淘大先生有旧,便求你爹,能否去说说情,也好免了姜立入学需得缴纳的束。这般无理请求,你爹如何肯应。之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姜立这官学,自然也就没去成。”
七姑娘打扇的手,抖了抖。惊愕到张着小嘴儿,目瞪口呆。没听说过这般能打蛇上棍,顺杆子往上爬的。
春英立在七姑娘身后,嘴角一抽一抽。大房若真穷困潦倒到这地步,还拿什么给她家姑娘添妆?
“当真敢想…”七姑娘叹服,难怪太太得压着声气。到底是姜家的丑事,委实丢人现眼。
“若是我没记错,当初大太太从家里借去给大老爷捐官儿那两万俩,到如今也没还上。怎地就紧巴巴成这样?”
童氏溺爱嫡子,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若非真拿不出这笔银子,怎么会放过送姜立入官学的大好机会。
许氏大是摇头,对大房那些个乌烟瘴气的事,也是颇为头痛。
“大老爷还在的时候,便败了些。之后大房出事,已出嫁的两位姑娘自是处境不好。童氏也是无奈,只得拿银子给亲闺女长脸。如她这般撑腰,又能撑到何时?婆家那头的不满意,便似那无底洞,哪儿是银子能填满的。”
这也怪姜老太太与童氏两个,给大房姑娘相看亲事,每每只看重对方家底殷不殷实,门风如何,姑爷品性是否靠得住,这些都还在其次。
这般仰着头,眼睛只往高处瞅,可想而知,大房家道中落,对方岂会给好脸色看。
七姑娘讷讷的,再不吭声。这都什么事儿!
“好在你兄长姜昱也不知怎生回事儿,今次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声称童氏若带了姜立来扰你,他便要撵人出门,绝不收容。”
童氏虽无赖,却也不蠢。她母子两人在燕京人生地不熟,一朝被姜昱赶出门,哪里还有她安身之地。右相府,她是想都没敢想。听说那位国公府世子,样貌举世难寻,那脾气,也是格外难以接近。
童氏还记得官差闯进家门,捉拿大老爷时的情景。那天真是吓人,吓得她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腿软到险些站不住。县里的官差已是如此凶神恶煞,她可是听说,那位大人,当初掌管的,乃是整个儿天下的牢狱。这就好比地府阎罗似的人物。没许氏与姜昱作陪,她哪儿敢私下登门。
“二哥哥总算有个做兄长的样子。有他拦着,我也省心。”不知是那人授意,七姑娘大大舒一口气,觉得平日老与她斗嘴的姜二爷,形象忽然高大起来。“还请太太回头替我跟二哥哥道一声谢。”她噙笑,扇子打得更卖力了。
这日后,一应琐事都有太太帮她张罗,许氏往相府走动得更勤,偶尔也留下与那人同桌用饭。接触渐多,那人又是个有城府的,越发讨了许氏满意。
眼下太太再不念叨他伤腿这事儿,如何令人惋惜。只一口一个叫她懂事,她要嫁的男人已是这般,男人么,都好脸面。若是他在外遇了不顺心的事,偶尔对她口气不好,脾气阴晴不定,她得体谅他,不许顶嘴。不能像跟姜昱那般,跟他争锋相对,不晓得心疼人。
夜里她与他一头躺着,两手环在他腰上,喏喏冲他抱怨。“大人您是读书人,读书人需得堂堂正正,胸怀磊落。您摸着自个儿良心说,是您欺我多,还是我与您怄气时候多?”她拽了他手掌,平平摁在他心口,斜眼儿瞅他。
怎么太太总觉得会是她不懂事?
他胸膛微微震动起来,她半边身子压在他臂弯,能感到这人揽她的手紧了紧。他抚着她披在身后,还散着胰子清香味儿的发丝。将她抱了伏在他身上。
“不甘心?许你欺回来。”说着他带着薄茧的大手,已探进她领口,不客气剥她的寝衣。
她羞赧捶他,自与他好过一回,这男人仿佛食髓知味儿,隔三差五便对她动手动脚。擦枪走火是常有的事儿。
“太太明儿还来的,团团粘人,吵着寻我。”她软着声调,求他莫闹她。
他凉薄的唇已吻上她胸口,掐着她一手摸起来又软又嫩的腰肢,他气息不稳,身下那物已勃然顶在她腿侧。“小家伙粘你也是明日,如今粘你另有其人,休要分心。”
不会儿,帐子里便传出她羞人的哼唧。他乐在其中,帮她保持“欺”他的姿势。一语双关,喘气问她,“满意了不曾?”
她泪眼迷濛,被他颠得魂不附体。几下便软倒在他身上,耳朵底下,是他迅疾而猛烈的心跳。
日子便在七姑娘听太太训诫,听得快要生出茧子的时候,转眼到了九月二十。
她已于三日前搬到姜昱府上,不可避免与大房太太母子两个碰了面。也不知姜昱许了童氏何等好处,童氏见她,一点儿没提糟心事,还给了她一只支赤金打的镯子。之后很是知趣,再没有露面。
晚上太太到她屋里,老生常谈一回,又跟她说了从家里带来的几个婢子,卖身契都交到春英手里管着,叫她大可放心使唤人。崔妈妈愿意随了她去国公府,到底是从小照看她,桃花坞里的老人,她点头应了。
交代完正事,太太尴尬着,将一本小册子塞到她手里。唯恐她娇气怕疼,服侍起世子不尽心,许氏故意板了脸唬她。“这是咱们为人妻室的,应尽的本分。为夫君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于整个宗族都是天大的事儿。这事儿上,不许你耍性子。倘若嫁过去不尽快诞下嫡子,婆家刁难你,总归是你理亏。娘家便是想帮腔,也说不上话。”
说罢许氏半转过身,背对她,逼她翻看两回,这才起身回屋。
七姑娘小手压在蓝皮的春宫册子上,一路从额头羞到了脖子。太太真是过虑了。
有那人在,他雷厉风行,言传身教。哪里用得着她独自关起门,偷着翻春宫。
第三一九章 秦晋之花嫁(上)
永嘉二年九月二十一。丙子月,丙辰日,宜嫁娶。
卯时,天刚濛濛亮,七姑娘便被春英绿芙扶了起身,跨进滴了香露的浴桶里。温热的水扑在面上,叫她醒了神。
昨夜她没歇好,心里装着事儿,总睡不踏实。唯恐睡过头,误了吉时。那种紧张,她许多年不曾经历过。就像学生时代遇上重要的考试,或是班里组织外出郊游。正是因为看重或欢喜,这才失了平常心。
她仰脖子靠在浴桶边沿,春英在给她洗头发,绿芙执瓢,往木桶里加香汤。她脸上捂着拧干的热巾子,敷一敷眼睛。
要嫁了呢。
从前她得知三姑娘年满十五便要出阁,彼时她还替三姑娘可惜。如今换到她自个儿身上,同样一件事儿,想法已是迥然不同。
“晃眼小姐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日子过得可真快。往后奴婢不在小姐跟前伺候,春英姐姐,你千万替奴婢好好照看小姐,把奴婢那份心,也一并补上。若是有人欺负小姐,记得一定要与世子爷告状。”
绿芙强忍着,眼泪却滴滴答答落在浴桶里。太太与崔妈妈都劝她,就她这性子,若然跟了姑娘去国公府,那地方规矩大,与其被人挑刺儿,不若安心待在二爷府上当差。既能留在京里,偶尔与姑娘见上一面,叙叙旧,圆了主仆情意。又能得姜家自己人善待,多攒些月钱,给老家贴补家用。
绿芙也知晓,自个儿比不得春英,为人稳重,办事也踏实。赵国公府那样的门第,便是寻常婢子,也不是随便个人便能当得起的。
太太与崔妈妈善意规劝,她虽听进心里,可临别在即,还是忍不住掉了金豆子。打小跟着姑娘,姑娘是难得的好主子,当真舍不得。
七姑娘也心酸。可她知道,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是对绿芙好。绿芙那性子勉强不来,叫她提防旁人弯弯绕绕的机心,她也没那份城府。等到绿芙往后嫁人,迟早要分开。既如此,便无谓走弯路。
“同在京里,总归能见上面。”她握了绿芙的手,柔声安抚。
春英也红了眼,可忍着没哭。大喜的日子,姑娘应当欢欢喜喜的出嫁。深吸一口气,拣了幼时姑娘与二爷斗气的段子,说了逗趣儿,这才将大伙儿离别的愁绪,冲淡了些。
梳洗毕,春英正给姑娘上头油,崔妈妈已在外边催人。
又是一阵忙活,绞干了头发,便要开脸。为七姑娘开脸的,是许氏请来的全福妇人。五色丝线绞在她脸上,她没好意思开口唤疼,只偷偷嘶嘶吸凉气。
细绒线在脸上滚一滚,绞得可真疼。她肤白,本就水嫩,这么一套下来,照照镜子,脸红得猴屁股似的。七姑娘瞧着别扭,幽幽的想,嫁他可真不容易。她如今这副样子,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看了,会不会惊到?
之后扑了粉,在她再三央求下,这才浅浅施了层薄妆。淡扫蛾眉,抿了胭脂,人顿时精神起来。再加上那人特意命匠人,照着他描的鸾凤图,打的全套头面。她左顾右盼,瞧瞧铜镜里映出的女子,华美端庄,明艳贵气,不由牵起嘴角,嘴边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许氏看着铜镜里顾盼生姿,婉约秀丽的七姑娘,一手执梳篦,一手轻轻抚上她发顶。
养了这么些年,疼到心坎儿里的闺女便要成了别家媳妇,许氏湿了眼角,压下心头万般不舍得,对着铜镜,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唱着吉祥的祝词。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
耳畔回荡着太太稍稍带着些鼻音的唱词,七姑娘握紧手心的玉如意,端正坐在妆台前。从镜里对上许氏慈祥的目光,难过的发现,许氏鬓间已生出了白发。光阴似水,时间不等人。她出嫁,太太也到了年纪。心头又酸又涩,她抽一抽鼻子,也不用哪个催,眼泪自个儿溢出来,包在眼眶里打转。
哭嫁哭嫁,真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即便早早得知婚期,做好准备。这一刻,感恩与伤怀,怎么也憋不住。
她这辈子投身在姜家,是她的福气。父母疼爱,兄长关怀,她收获了与上辈子一样,弥足珍贵的亲情。这份亲情会一直放在她心上,欢喜的时候,想着家人分享;难过了,心里有依托,她能鼓足勇气,坚强走下去。
“不兴哭,哭花了妆容可怎么是好。”姜家在燕京本就没什么亲戚,已出嫁的五姑娘,如今已封了婕妤。婕妤娘娘一早乘驾撵出宫,特意登门给七姑娘撑场面。
同为二房贵女,本该同气连枝。如今姜柔身在后宫,往后指不定还得依仗那位。自然乐意送七姑娘这份人情。
大太太童氏瞧着七姑娘出嫁的排场,心里直冒酸水儿,嘴上却说着漂亮话。这会儿也帮着宽慰许氏,屋里一时便热闹起来。
“来了来了,世子爷登门迎亲来了!”
外间吹锣打鼓,整条巷子都挤满了观礼的人,人头攒头,好不闹热。
两队国公府佩刀的侍卫,在当头开道。周准一身玄色锦袍,持枪护在他身侧。之后百余人挟车,声势浩大。
那人端直坐在扎了红绸的高头大马上,一身朱红吉服,玉面高冠,仪容俊伟。他勒着缰绳,目光紧紧锁在姜家正门口。想着待会儿便能迎她过门,眉宇间,淡淡拢了抹柔色。
听进去传话的人回来禀报,七姑娘尚在梳妆,他眉头一挑,回身给公孙递个眼色。公孙会意,遣世子门下颇具盛名的文士,当街挥墨,即刻做了首催妆诗,引来众人轰然叫好。
“瞧瞧,瞧瞧,新姑爷这是等不及了。”能够打趣那位,这辈子许就这么一回。逮着这机会,与她交好,特来贺喜的高女官与冉青两个,咋咋呼呼乐呵起来。
七姑娘赧然,红着脸便要起身,却被方才替她开脸的全福妇人摁回去,乐呵呵冲她摆手,“姑娘急什么,再等等。这催妆诗一首怎么能行。姑娘家矜不矜贵,这会儿便能分出个高下。”
果然,外头接二连三又送了催妆诗,竟是句句佳阙,难得好诗。
太太许氏喜不自胜,世子这般,摆明了是给七姑娘长脸。寻常人家,哪儿来的这份底蕴。七姑娘接过诗文,细细品读,越看这行文,越觉眼熟。
那人竟这般张扬,命他门下诸多名士,替她题诗?
四周围女眷也是赞不绝口,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羡慕。婕妤娘娘眸光闪了闪,既替七姑娘高兴,心里又涌起数不尽的失落。
当初她以妾之身,陪嫁进太子府。别说催妆诗,便是连正正经经的拜堂也没有。她与姜媛,一个求得权财,一个求得良人。
得失间,是苦是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三二零章 秦晋之花嫁(下)
在前厅拜别了姜大人与许氏,七姑娘盖上大红绣飞凤的盖头,由兄长姜楠背着,姜昱行在她身侧,目光端直看向前方,如幼时教她那般,大喜的日子,口吻依旧严厉。
“习内则,娴母训,兴家世,丰子息。阿瑗,谦逊莫忘,当做贤慧人。”
她眼前是一片灼灼的艳红。因着拜别父母,睫毛上还沾着泪。这会儿听姜昱故意板起脸训她,她抿一抿唇,压下快些溢出眼眶的泪珠子,轻轻应一声“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