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兄妹,她只望都能忘记从前,寻到更好的人,过更好的日子。因想到这个,夷安精神一振,与夷柔笑道,“阿婉定亲,这是喜事儿。咱们两家府里也走动,当年,”她轻声道,“在山东郡主对咱们姐妹没有不好的,这都是情分,就算如今疏远了,也不该冷淡。”
当然,只怕日后要疏远了。
夷安不愿意往人家的心里插刀子。
“你说的,正是我要与你说的。”夷柔便笑了,看着夷安身后的床头,小小的七皇子趴在小桌子上抓着小毛笔一脸认真地描红,都不往姐妹俩这儿看热闹的,便与夷安说道,“叫我说,什么都不如给个好姻缘。”见夷安颔首,她便轻声道,“给金银首饰,都不如赐婚来的体面。”若有赐婚,罗婉的亲事便更高了一层,日后在王府里也立得更稳当些。
夷安很少听夷柔拿主意,此时也觉得好,便笑道,“等我入宫,与姑祖母说去。”
“阿婉下了帖子请咱们说话儿呢。”夷柔见夷安微微一怔,便皱眉道,“叫我说,咱们送了信儿也就是了,不必……”她握了握夷安的手,难掩忧虑,轻声道,“你如今与王爷相处得不错,不要再生出什么波折来。”
从前罗瑾的事儿叫夷柔如今想起来有些不自在,当初多喜欢罗瑾与夷安要好,如今夷柔就有多头疼,恨不能谁都不认识罗瑾。见夷安忍不住笑了,不由拍了拍妹妹的头嗔道,“别因了这些,倒叫你们生出嫌隙来。”
男子什么都能忍,只是这有个从前很不错的还心存爱慕之心的好朋友,叫夷柔想着,是不能忍的。
“他都知道。”夷安温声道。
对面的宋家三姑娘脸上表情变得特别地精彩。
“什么,什么叫都知道?”夷柔吞着口水,一脸天塌了的表情问道。
“他知道阿瑾。”夷安见姐姐开始翻白眼儿,心中叹息了一声,想到萧翎从未说过这些,目光便温和了些,说道,“我欠阿瑾一句对不住,说完了,日后就再也不会牵连了。”对于这少年的深情,她想还是要当面与他道歉。
“这叫王爷知道,可怎么办呢?”夷柔绞着手指有些忧虑地说道。
“是他叫我去的。”夷安想到萧翎那张清冷的脸上生出难得的愧疚时的模样,便摇头说道,“他知道,所以才求我与他最后道别。”
萧翎出人意料是个心软的人,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夺了罗瑾的姻缘,其实叫夷安说,若没有赐婚,或许日子久了,自己与罗瑾成了婚事也并不是不可能,况对萧翎的愧疚很觉得心疼,不愿这青年背负这些,因此听了他的话,想到那个据说吐血了的少年,便低声说道,“我不能,叫他揣着对我的留恋过日子。”
既然斩断,就彻底一刀两断,叫他从这场无望的感情里解脱。
夷柔实在不明白这两口子究竟是个什么脑子,却还是叹气着点头,告诫道,“万万不可生出别的来了。”
有个这样的妹妹,真是叫人折寿。
姐妹俩说着悄悄话儿,一旁七皇子已经停笔,数了数桌上的纸张,看了看自己的字儿,很得意,眉开眼笑地抱着描红从床上艰难地爬下来,滚到了夷安的身边,很献宝地将手上一叠的描红放在夷安的手上,叫道,“安姐儿瞧瞧呀。”
他挺着小肚皮,很顺溜地爬上了外甥女儿的腿,见萧翎不在,顿时胆儿肥了,眉开眼笑地扒着夷安的脖子,把肥嘟嘟的小脸蛋塞进夷安的脖子里咯咯笑。
夷安也不管,看着手上的描红,见虽然虚浮,也没有几个写得好的,然而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全没有敷衍偷懒,心中感慨,摸了摸他的头,在他期盼的目光里温声道,“舅舅写得很不错。”
“还远远不够呀。”七皇子摇了摇身后看不见的小尾巴,却板着小脸儿说道。
夷安也一笑,抱着七皇子走到桌边,握住了他的小手,一点一点地写了一个大大的“炜”字,见七皇子瞪大了眼睛,不由笑问道,“舅舅知道?”
“这是小……舅舅的字呀!”七皇子眼睛放光,急忙松开了夷安的手,自己在纸上认真地些自己的名字,自得其乐,夷安这才转头,见姐姐正看着七皇子目光温和。
“与太子比,七殿下真是……”夷柔都想说,太子简直没有一个地方能看的。
“叫舅舅好好儿学吧。”夷安又将一侧的书打开,指着上头的话与七皇子讲解,见他努力听,点头,又寻了字帖来叫他写字,这才出了屋子。
因罗婉下了帖子,因此姐妹俩禀了有些不快的大太太,便往新城郡主府上去。
才一进府,就见府中仿佛是十分喧闹,不知多少的下人在忙碌,外头车水马龙,许多的车进来,夷安见了这似乎是有人要回的模样,不由疑惑。
虽然府中杂乱,然而罗婉却亲自过来,含笑迎了夷安与夷柔往后头去,见了外头的那些人,罗婉也不避讳,脸色有些冷淡地说道,“知道我定亲,父亲……送了人回来。”
她看着有些苍白消瘦,然而精神却很不错,见夷安夷柔的脸上都有愧疚,急忙迎了两个女孩儿入自己的房中,命人沏香茶,便指着屋角一个袅袅生烟的白玉香炉笑道,“闻闻,这还是你从前匀给我的,确实是好香。”她顿了顿,见夷安不说话,便温声道,“我明白你们的心,只是你们,也会明白我的。这婚事,若我不愿意,是做不成的。”
言下之意,却是这婚事是罗婉自己愿意的了。
“那是个什么人?”夷安突然问道。
罗婉一怔,见夷安的眼中在发亮,仿佛要问个明白才能放心,心中一暖,只想这些时候,到底是有一二好友的,便温声道,“我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
不过是那时,她也不愿母亲高攀王府的几个表哥舍出自家的脸面,也知道舅母的不愿,因此从不在此事上心,后头又跟着父亲往外地去,这么多年一直在地方辗转,当初的记忆也消散了,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真的有一个人,从小把她记在心底,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有他在,我想,我能重新开始。”罗婉释然一笑,与夷安轻声道,“有他在,我就安心。”
“他能等这许多年,也是有心人了。”夷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见罗婉抿嘴笑了,目中有些暗淡,只做不见,指着外头笑问道,“罗大人送了你的嫁妆回来?”
新城郡主还是心中有芥蒂的,不然也不会称病不叫姐妹俩拜见,不过此事说起来也不知该怨谁,因此夷安夷柔心中倒是没有不满。
“嫁妆送回来,却不是给我的。”罗婉并不想与两个好友生分了,此时说开了,彼此心里头敞亮,顿了顿,便脸色有些漠然地说道,“不是母亲心眼儿小不见你们,而是,”她微微皱眉,看着外头的婆子下人,冷漠地说道,“父亲送了我的两个姐妹回来,说是与我一般的年纪,我都定亲了,这两个也很该嫁人,因此送了人与嫁妆一同回来,求母亲给寻个好人家儿。”
“外室女?”夷安心中一跳,急忙问道。
罗婉点头,想到那两个如同花朵般娇艳美丽的外室女,眼角就生出了冰冷来。
这府中,说是郡主府,其实也不过是罗家的宅子,新城郡主厉害些,两个女孩儿不肯叫进门,然而这些东西却不能不留着。
到底是这些年罗大人在地方上的民脂民膏,新城郡主又不是傻瓜,做什么要把钱财丢出去呢?
留给闺女做嫁妆多好。
“那两个如今呢?”夷柔在一旁听了,只觉得荒唐透顶,顿时说道,“外室女,这是比庶出还要低贱的东西!怎么能这样,这样大咧咧地就叫人认下呢?”
她见罗婉颔首,显然也很不快,便冷笑道,“莫非是想强买强卖?太想当然!这京里,是咱们的天下,你放心,”她与夷安对视一眼,便与罗婉认真地说道,“这京里头有点儿身份的人家儿,谁不认同安王府与咱们呢?只咱们一句不喜,这姐妹俩就要做白日梦!”
“我从来不担心这两个在京中出头。”罗婉忧虑地说道,“母亲秉性刚烈,我恐气得紧了,身上不好。”
她的那个父亲防贼似的防着她的母亲,恐新城郡主加害他的血脉。有外室儿女之事竟从不往府中告知,这一出来就跟石头里蹦出来两个似的,年纪与罗婉一般无二,怎能不叫人气恼?
至于两个外室女,确实妩媚妖娆,却从不在罗婉的眼里。
京中看重身份,可不是这样出身的人就能出头的。
打量着长得好就能出头?做梦去吧!
“这两个不在府中?”夷安便问道。
“叫母亲一人一个大耳瓜子抽出去,哭哭啼啼往祖父祖母的府中去了。”罗家在京中也是世家大族,罗婉想到祖父祖母,便摇头道,“祖母最重规矩,就算留下这两个,大宅门儿里,生死都不作数的。”
懒得说这两个叫人生厌的姐妹,罗婉笑道,“前儿这两个大刺刺地来了,就见着了表哥来给母亲请安,竟觉得表哥天神一样了。一个哎哟一声倒在地上等着人扶,一个身段儿柔软唱起了一段曲儿,叫人看了确实心中生怜。”
“妖精!”夷柔最看不得这个,顿时骂道。
“表哥赏了她俩碎银子,说很好听,要这两个摁手印卖身,送到三表哥处去给三表哥解闷儿。”罗婉说到自家表哥一脸恶霸嘴脸的做派,就忍不住掩嘴笑了。
“卖身契?”夷柔嘴角一抽,心说这是往奴婢上算,急忙问道,“这不是误了你三表哥?”
“三表哥前儿刚刚往云南去了。”罗婉便叹道,“那不是块善地,三表哥也是去拼命的,二表哥如何能不心疼呢?”
同安王府二爷特别利索,见了两个美人儿与自己眉目传情,顿时心中大有触动,想到京中明媚,弟弟却在吃苦,好生不忍,想着美人儿难得,顿时就要摁了卖身契做了自家的奴婢,生死都在手里,就命人拖着两个哭喊的美人儿往车上,要连夜送出京叫弟弟早日开心点儿。
想着两个妖精尖叫连连,不是本家来了人,真的要被拖走,罗婉目中就温柔了起来。
因这些,她愿意再相信一回,相信她还是能幸福的。
人总要往前头看,从前的旧事悉数忘了吧。
“活该!”夷柔听得美目潋滟,抚掌笑道,“这样的人,才配咱们的阿婉。”若是叫两个美人迷住了,还成什么亲!
“罗大人难道不知郡主性情?”夷安嘴角含笑地听着,此时却微微皱眉,与看过来的罗婉说道,“这样有信心地送了外室女入京,难道不担心?”
新城郡主那样彪悍,剁了两个都有可能。
“父亲要回京了。”罗婉冷笑了一声,轻声道,“仿佛是地方这么许多年,也觉得吃了太多的苦,因此求了祖父在京中转圜,如今想要回京。”她顿了顿,难掩复杂地说道,“父亲,想入詹事院。”
见夷安皱眉,她也低声道,“我想着此事不妥。太子……”她敛目轻声道,“詹事院素来多出太子的属臣,太子如今不是很好,有事儿难道陛下与娘娘会埋怨太子?自然要算在谏言不利的詹事院身上,这哪里是好差事呢?”
况叫罗婉想着,太子与薛皇后这样不睦,父亲日后夹在中间,不定是个什么下场。
神仙打架,小鬼儿倒霉。
“不如太仆寺。”夷安沉吟了片刻,自然是不愿罗婉因罗大人闹个抄家什么的,便说道,“司马政,属兵部,这是肥缺儿,又没有什么闹腾的,罗大人出回京中,看清眼前,再寻高位,更好些。”
骤然高位,京中那都不是吃素的,回头一口就能把人咬下来,那就是涉及生死的事儿了。
‘你说得对。“罗婉听夷安全心为自己着想,目中一亮,握住了夷安的手轻声道,”你放心,这都是我想出来的,没有你的什么事儿。“
“忠君就是。”夷安轻声道。
“我只想着,你为咱们家已经做的很多了。”罗婉眼眶红了,与夷安抬眼一笑,有些哽咽地说道,“造化弄人,你并不欠谁的,日后,别这么实心眼儿了。”
不是因心中愧疚,夷安这样谨慎的人,如何会说出这些话来呢?想到与夷安无缘的兄长,罗婉顿了顿,便与她笑道,“你放心,哥哥他已经大好了,如今只摩拳擦掌要博个前程呢,他也想着,仿佛是叫你心中记挂了,有些不安。”
这少女说出这话的时候,刚刚走出一间书馆的罗瑾,对上了目中也微微吃惊的妍丽青年,露出了诧异来。
第92章
宋衍从书馆走出来,见着了萧翎,也是微微一怔。
今日罗瑾病好些,他本是带着他来寻些能看的好书开解心情,没有想到竟然会见着自家未来妹夫。
想到萧翎于夷安的事儿上门儿清,宋衍也不是很担心,上前与萧翎道,“王爷来做什么?”
萧翎看着两个少年身后的,京中最大的书馆,动了动嘴角,还是没有将“给夷安寻些书解闷”这等仿佛是在炫耀自己胜利的话说出来,含糊地说道,“路过。”
说罢,便对着脸色发白的罗瑾拱手道,“当日在山东亏了姑母的照拂,日后姑母有闲,我再登门道谢。”
萧翎住在山东的时候与罗瑾住在一个府里头,自然是认识的,此时罗瑾缓了脸色,回礼道,“一家人,王爷何必放在心上。”顿了顿,便轻声道,“不耽搁王爷了。”
少年如今消瘦得不成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秀丽的脸上竟带着几分茫然,萧翎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该,侧过了身子请二人先走。
“听说王爷定亲了。”罗瑾顿了顿,抬眼,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往萧翎看去,见这青年神色清冷地点头,他突然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意,和声道,“虽然我与宋家姑娘都不熟悉,然而有阿衍在,却能看出一二,想必与王爷是天作之合,在这儿,我便恭喜王爷了。”
萧翎低沉地应了。
罗瑾忍住了心里的痛苦,他见萧翎一双清冷的眼落在自己的身上,却转头与宋衍笑道,“只是叫我说,女子柔顺才是正理。来日我定亲,倒更想寻个温柔知礼的女子。”
“阿瑾。”宋衍眉头一皱,轻声道,“回吧。”
罗瑾这才微微点头,在萧翎有些复杂的目光里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他不知道你知道。”宋衍脚下顿了顿,走在萧翎的身边飞快地说了,这才追着罗瑾去了。
萧翎敛目,回身看着两个少年消失在了街上,目中一黯,也往书馆中去了。
罗瑾的话,他自然是听得明白的。
前一句完全撕撸开了与夷安之间的联系,后一句,却是在隐隐嘲讽夷安如今的彪悍名声,与自己表明自己喜爱的不是夷安这样的女子了。
就算日后有谁听到了从前的流言,想必先被罗瑾在前头里说了这些的自己,也不会再猜忌妻子与罗瑾之间的关联。
罗瑾,竟然能为夷安做到这个地步。
其实,他也能的,而且能做更多。
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嘴,萧翎想到自己已经有了夷安,此时便生不出嫉妒,将此事放在一旁认真地挑书去了。
只有宋衍,就见罗瑾快步走到了自家家中的后头,躲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里,突然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将头埋进了胳膊里。
他沉默地立在好友的身边,看着他泪流满面,却说不出开解的话来。
“我是真的,很喜欢她。”罗瑾抹了一把眼泪,平日里的温文都不见,抬眼用痛苦的眼神看着不出声的宋衍,流泪说道,“喜欢到仿佛要死了。”
“我不会告诉夷安。”宋衍却有些冷淡地说道,“你的这些感情,与我妹妹是负累!”他目光黑沉,看着苍白地笑起来的罗瑾,轻声道,“比起你的痛苦,我更看重夷安日后的喜乐。她,”他咬了咬牙,这才说道,“她不该知道这些!因赐婚,她心中对你就愧疚,看见你如此,你叫她日后怎么快活?”
好友很重要,可是比起好友,他却觉得妹妹更重要,这重要,比罗瑾的眼泪与感情厚重得多。
“我知道。”罗瑾却笑了,轻声道,“你从来都懂得取舍。”
“夷安许会见你,你该明白自己该说什么。”宋衍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少年轻软的声音在空气里流动,带着莫名的哀凉,宋衍仰着头把眼角的湿润逼回去,这才冷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他选择了妹妹,辜负了自己的好友。
“是我自己愿意的。”罗瑾忍不住的眼泪落在衣袖上,声音嘶哑地说道,“阿衍,陪陪我,叫我哭一回,不然,我恐要憋死了。”
在家里,他为了母亲与妹妹不敢哭,恐叫她们伤心难过,在外头,为了不叫人非议,他也不敢哭,这些痛苦憋在心里,没有人与他分担,叫他几乎无法忍受。
抓住了好友的袍子,罗瑾的双手都在颤抖,低声道,“还有,是我对不住阿婉。”不是为了不叫他痛苦,他妹妹或许会心愿得偿。
宋衍不是个狠心人,若真的定亲,哪怕对他妹妹没心,却也会善待的。
“你的心事太多,莫要再想了。”宋衍迟疑了片刻,俯身摸了摸罗瑾的头,正要继续安慰,却见巷子口一晃,传来了几声喧哗,他一怔,就见远远地一个狼狈的青年头发散乱地冲入了这个小巷仿佛是要躲避,见了巷子里的两个少年,这青年也呆住了,然而之后却满脸惊慌地四处看了看,理都不理罗瑾与宋衍转身就把一旁的一个箩筐扣在了自己的身上,躲了进去。
宋衍就见这青年一身锦衣十分奢侈,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然而如今却不顾这样的脏乱,不由皱眉,觉得有几分蹊跷。
正觉得古怪,却见巷子口,一个面若桃花,锋芒毕露的少女提着一柄长刀缓缓而来,迎着外头热烈的日光,竟仿佛浑身都在发光。
宋衍嘴角微微一抽。
这姑娘,还是熟人。
正是武夷郡君萧真。
只是为什么,哪一次都在看着她在揍人?
宋衍的目光一下子漂移了。
揍人却依旧耀眼得叫人眼花,实在是……
只是如今的武夷郡君并没有将目光放在宋衍的身上,一双眼只看住了那个箩筐,面上平静冰冷,将手中的长刀猛地掷在了箩筐旁,见那箩筐一抖,微微挑眉,上前掀开了箩筐,将那害怕得浑身都在哆嗦的青年提在了手中,高高地举起了拳头。
“阿真!”这青年被揍得已经鼻青脸肿了,见竟然还没完,顿时哭了,顺着萧真的手就跪在了地上哀求道,“阿真!看在,看在昌平的面上,看在你姐姐昌平的面上!”
“你还记得我姐姐?”萧真声音有些嘶哑,此时冰冷的目光落在求饶的青年的身上,鄙夷道,“娶了我姐姐,你还敢纳妾?!当敬王府是泥捏的?!”
见这青年瑟瑟发抖,她一把将他搡在了地上,抓过长刀就搁在了他的脖子上,见这姐夫眼珠子都直了,不敢动,难掩鄙夷地说道,“当初你求娶我姐姐,怎么说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怎么着,你这瓢漏了?!”
宋衍听了这么怪异的话,闷咳了一声,又觉得想笑。
萧真的眼睛这才往此处看来,见竟是宋衍,她还记得从前,便微微颔首道,“每次都能遇上你。”
这两次动手操家伙,似乎都见着了这个少年,也算是缘分了。
宋衍咳了一声,这才说道,“真巧。”顿了顿,便客气地问道,“你手上的伤?”
“劳你惦记,大好了。”萧真提着手里姐夫的衣领转头与宋衍说话,那青年只觉得自己的脸时不时地凑在冰冷的刀锋上,危险得很,恨不能跪着哭出血来,然而见有宋衍与罗瑾有些尴尬地围观,顿觉丢脸,急忙央求道,“阿真,阿真,家里的事儿,别叫别人看见。”
他哭着说道,“是姐夫错了!等回头,那几个妾我都送庄子上去,肯定不叫你姐姐再瞧见她们!”
敬王二女,一个武夷郡君萧真是个绝顶的霸王,亲就退了四家,满京城都知道大名,现在都嫁不出去。另一个却是温柔可亲贤良淑德,他运气好,娶了温柔的那个,本以为天下太平,可是谁知道纳妾也能叫霸王打上门呢?
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姐姐是个贤良的人,从前由着你,是我不在京中没看见。”萧真提了提这姐夫的衣襟,淡淡地说道,“我告诉你!敬王府没有姑爷纳妾这么个规矩!再叫我知道一回,”她冰冷的目光在这青年颤抖的身上逡巡,便冷声道,“皇家郡主不愁嫁!做了寡妇,也能再嫁第二回!”
这就已经不是休夫,而是要送夫君去死了,这种威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青年是不信的,然而从萧真的嘴里说出来,他却十分相信。
这位,可是能将自己跟侍妾卿卿我我的定亲对象揍得差点儿去见祖宗的存在。
“我父王母妃素来和气,从不觉得纳妾不好,”萧真便冷冷地说道,“叫你捡了便宜也就罢了,日后你可方明白点!”
敬王生在皇家,哪里是只守着一个女人的性子呢?王府中侧妃庶妃多了去了,因此也不把姑爷房里有些妾当回事儿。
谁家没有一二通房呢?若没有,那就是惧内,是很没脸的事情。
萧真自幼也是在王府长大,妾见得多了,敬王妃的手段也看得多了,只觉得心累。
敬王府只有嫡子嫡女,这是很少见的,可是谁知道敬王妃费了多少的心思在里头呢?若是日后自己姐妹也要过这样的日子,不如不过,换个枕边人就是。
见手里的青年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想到与自己从小就好,如今也不知该多伤心的姐姐,萧真冷哼了一声,恶心坏了,抬起膝盖用力地给了自家姐夫腹上一个狠的,见这青年眼珠子都突出来了,这才丢在地上道,“看在我姐姐的面上,滚吧!”
这真是大赦天下的意思了,那青年疼得浑身突突的,双腿发软,然而见萧真抬手把他放了,顿时连滚带爬地跑了。
见了这么暴躁的一幕,罗瑾已经缩进角落里抖了,只有宋衍多少知道这人不是蛮横的性子,这才颔首道,“此地若是无事,我们便告辞了。”
一片平静,一点儿没有遇见母老虎的意思。
“你……”萧真见这少年一片平静,并没有半分的厌恶与畏惧,也觉得畅快,与面对旁人不同,因此便缓了脸色问道,“你怎么在此?”她的目光落在了宋衍身后探出头来的罗瑾的身上,挑了挑眉,含笑道,“每次见你,都是与好友在。”
宋衍想到二货唐安,脸色顿时黑了。
“不过是说话罢了。”宋衍觉得命运有点儿坎坷,总是叫人看见会误会的一幕,见萧真并不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与她说道,“虽是为姐妹张目,然而也该多带些人手,不然若有些争执,岂不是说不清?”
叫他看,那青年若是出去后嚷嚷,这位武夷郡君蛮横跋扈的名声算是板上钉钉了。
“不算什么。”萧真敛目道,“我怕什么呢?”
她如此,宋衍便不再多劝,见罗瑾已经不哭了,眼眶虽有些红,却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与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萧真微微颔首,带着好友走了。
萧真沉默地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见他头也不回,低头看了看已经无恙的双手,抿了抿嘴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将长刀收到腰间,往敬王府去了。
一入王府,萧真就觉得府中十分安静,正房之中,敬王妃一脸的唉声叹气,恨不能老十岁。见了腰间佩剑,气势连男子都压倒的闺女,敬王妃脸色就有点儿发黑。
“你做什么去了?!”敬王妃拍着桌子恼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