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九九再次醒来时,躺在一张红绸帐子的雕花楠木大床上,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摸到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手感很舒适,就跟过冬裹的狐狸毛似得。
她望着金丝绣花帐顶,爱不释手地又摸了两下,紧接着手背就被厚糙的舌头舔了舔。她第一反应是大黑,可转念一想,大黑这爪,何时便得如此大?
脑中迅速闪过昨晚画面,她意识到什么,定定扭过脑袋,猛地对上大花虎那颗大脑袋。大花虎看见她,明显歪了歪脑袋,就跟人似得,还…眨巴了一下眼睛?
做梦吧?她阖上眼睛抿嘴,一定是做梦!
“再不起来,我可就把这滚烫的茶水,浇你脸上了。”男人冷沉的音调中带着几分阴狠。她的胸口到现在还火灼似得疼,这要是一杯滚烫的水浇下来,那她还不得疼死?
她越想越怕,慌忙坐起身,直勾勾看着坐在桌上的男子。她理了一下思绪,昨夜守门的大汉看见他个个儿都跟见着鬼似得,加上这人养了头齐北花皮大老虎,一定是传说中的…匪寨头子?
她看了眼花皮大虎,起身哆哆嗦嗦朝木柱后面躲,只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睁着两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你…你到底谁!你…你…我我不认识狗皇帝,狗皇帝这是拿我当替死,大哥你千万别上当。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放我走,我保准儿不告诉别人你养花皮虎!”
“周凌恒那个小东西,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贪生怕死的蠢货?”周泽冷冷扫了她一眼。若不是花皮虎拿她当食物护着,他昨晚就剁了她的两条胳膊。
柳九九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大哥你误会了,我根本不认识那狗皇帝,那狗皇帝一定是知道你们要抓他的皇后,这才莫名其妙让我顶上。”她怯怯地望着拿她当鸡腿看的花皮虎,双腿盘在木柱上,试图往上爬,奈何柱子被打磨得油滑,腿刚盘上去,就滑了下来。
周泽瞧着她那副蠢样,将信将疑。难不成,真的中计?他还在思虑中,便听柳九九又道:“大哥,您去打听打听,我开酒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甭提狗皇帝,就是连个像样的男人都没见着过。我这成日泡在厨房里,那狗皇帝怎会看上我?是有千里眼不成?”
“你叫什么名字?”周泽看着她,语气偏冷。
“九…九,大哥您可以喊我大九,双九,二九,都成,都成。”花皮虎蹭过来,在她腿上舔了舔,她吓得浑身发颤。她总觉着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吃掉。
“你放心,它暂时不会吃你,这畜牲这两日胃口不好,它得等你再肥实些,才舍得下口。”周泽见她那副哆嗦样,嘴角不怀好意地向上一扬。默了一会,他紧接着又问:“你是厨子?”
柳九九抱着木头柱子,木讷点头。
“会做肉吗?”周泽斜睨着她。
她就跟小鸡叨米似得,“会会会,什么都会。”
周泽带着花皮虎已经进京两日,京城的伙食实在难以下口。偏偏他的爱厨全集聚在玉鳝楼,已经被周凌恒一锅给端了,思及至此,他便恨得牙痒痒,一拳头砸下去,将雕花红漆楠木桌砸了个粉碎。
柳九九脖子一僵,吞了口唾沫,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随后便被两个大汉拎着肩膀,半拖半推的将她带进厨房。
她蹲在灶台前,点燃一把干稻草塞进灶里,拉动风箱将火点燃。随后用葫芦瓢往里面掺了一瓢水,直至水热后开始涮锅。
案板上有排骨有鸡有鱼,吃的东西一应俱全,她拿起菜刀在手中一阵把玩旋转,大概是太过用力,猛咳几声,胸口位置一片火辣辣地疼。
她用刀背拨弄着排骨,攥着菜刀祈祷排骨大哥这会儿能吃排骨。她利落地将排骨剁成小块,下锅翻炒。她揉着胸口,又低低咳嗽一声,嘀咕道:“现在不是吃饭的时辰,排骨大哥一定不在…”
她刚嘀咕完,耳中便传来周凌恒几近疯狂的声音,“铲铲!”他嘴里似乎裹着食物,口齿不清,发音不甚清楚。
听见排骨大哥亲切的声音,她有片刻恍惚,那感觉,就跟做梦似得不真实。她掏了掏耳朵,尝试着叫了一声:“排…排骨大哥?”
“是我。”
柳九九在九歌馆失踪,周凌恒让邓琰带着人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都没能找着她。他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了糖醋排骨上,虽然铲铲未必有机会做排骨,但这是他唯一能与她说话的方式。于是他从今儿一早,就开始吃排骨,中途因为腻了肉,吐了几次,无论太医们怎么劝,都劝不住他,都表示拿他没辙。
吃了一天排骨,总算没白费…
他扭过头,招手让小安子递来痰盂,又吐了一波,遂甩手让小安子出去,开始跟柳九九说话。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蘸了墨,问她:“铲铲,你在何处?”
“我…我也不知道,我在一个大宅子里。”柳九九打量了一眼宽敞的厨房,又想了一下方才的院子,半点思绪都没有。“我不知道这是哪儿,是座很大的宅子,很大。”
从前院到厨房,东绕西弯,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你说一下,宅子的特征。”周凌恒这话刚说完,胸口便涌来一阵火辣辣地疼痛,就跟火灼似得,疼得他握笔的手微微一抖。不仅胸口,就连脸上,下巴,额头都有些火辣辣地疼。“铲铲,你受伤了?”
柳九九嗯了一声,“差点被一个长得很英俊的男人打死,昨晚害得我,吐了好大一口血。”
“描述一下你所看到的一切环境。”周凌恒蹙着眉,莫名心疼她。他十分怕这种身体折磨,但这会,他居然主动想替她疼,疼久一些。
他越疼,九九便越轻松。
他按照柳九九的描述,将环境大概画下来。他害怕排骨变凉,不能再与她说话,便从桌上端起排骨捂在怀里,企图用怀里的热气儿让阻止糖醋排骨凉透。
周凌恒的脑子迅速旋转,忙嘱咐她,“铲铲,别让你的排骨出锅。”
柳九九懂他的意思,“嗯。”她从灶里取出两根烧得正旺的柴,只余下几根微微弱弱的小柴炭。她攥着锅铲,望着灶内忽明忽暗的火星子,有些难过,“排骨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我怕死…刚才我差点没给那人跪下,求他不要杀我。”
周凌恒打了个嗝,凝着眉头,声音柔下来,安慰她:“铲铲,怕死是人之常情,若那人肯放了你,就算磕头也没关系。尊严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你尽量护着自己,要保持冷静,尽可能的将伤害降到最低,我和邓琰会来救你。”
“排骨大哥,你真的会来吗?”柳九九心里有些没底。
“来,否则,怎么对得起我吃了一天的排骨?我这好好的肚子,都快被撑坏喽!总算知道你没事…”他明显松了口气,接着又说,“切记,不要跟对方硬碰硬。”
“死排骨,你真的为了我吃了一天排骨?”柳九九有些感动,鼻尖发酸;尤其是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候,有排骨跟她说话,给她希望,她很感动。
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她捂着脸就“呜呜呜”哭起来。周凌恒听见她哭,心口那里闷着发疼,很想伸手拍着她的脑袋,将她搂进怀里,用自己的双臂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铲铲,我害了你。”他几乎能看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愧疚感和心疼感纷纷涌上心头,让他受到好一阵的折磨。
“排骨,我等你来救我,你一定要来救我。”如果他不来,她可能就真的会被花皮虎给吃掉,活生生地看着自己得胳膊腿被咬断,就跟她平时吃脆骨似得,翻出“嘎嘣、嘎嘣”的脆响声。
即便周凌恒捂着餐盘,糖醋排骨终究还是凉透了。
第32章 .13
直到耳边没了周凌恒的声音,她才起身,锤了锤发麻的腿,拿起锅铲将微微焦糊的糖醋排骨铲了起来。她在水蓝色围裙上擦了擦手,偏头觑了眼外头举着大刀来回晃动的人影,心里头一阵打鼓。
她不敢磨蹭,另起一口锅,开始烧水蒸饭,煲汤炖鸡。
随后用刀背从水里捞出一条刀鱼,抛向空中,刮鳞去鳃。考虑到吃鱼的人可能不爱鱼刺,她将菜刀在手掌间飞速旋转,启动快刀模式,随后紧紧攥住刀柄,用快刀将鱼切成薄片,依次摆盘。经她手下片出的鱼片,每一片都薄如宣纸,放在手背上摊平,依稀能看见皮肤下纤细的血管。
柳九九在厨房找了一些蜜酒,配以清酱腌制鱼片。腌鱼间隙她也不停下,开始涮锅炒茄子,煸炒几道素菜;等配菜炒好,又转身用打湿的纱布裹住手,打开锅盖,用铁勺各取火腿汤一勺,鸡汤一勺,笋子汤一勺,分别灌浇在鱼片上,再淋上滚烫的热油,薄如宣纸的鱼片经热油那么一浇,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汤汁儿的鲜味儿立即渗入鱼片中。
随后再将鱼片放入锅内,热气微微一蒸,待鱼片变色,立即出锅。
鱼片一出锅,一股子香气立马溢出来,满厨房都是刀鱼鲜妙绝伦的香味。饭菜香味从厨房的门缝里挤出去,飘进看守的鼻子里,馋的他们收起刀,脸贴着纸糊门往里面瞅。
里头传来小姑娘脆嫩的声音,“饭菜已经备好,几位大哥…进来吧!”
门外两名看守迫不及待冲进去,两人望着六菜一汤,不由自主深吸一口饭菜香,许久没有闻过如此饭香,浑身通透。
两名看守端着饭菜给周泽和花皮虎送去,临走前将厨房门锁死。
等看守端着饭菜走后,她掀开锅盖,松了口气。还好,还剩一层锅巴饭。她用锅铲将锅巴饭铲起来,就着刀鱼的汤汁儿和剩下一些菜,蹲在灶台后吃起来。
锅巴饭又香又脆,她蒸饭的时候为了让米饭更香,特意在锅底铺了一层红薯;被煮烂的红薯同米饭搅合在一起,成了香脆的锅巴,一口下去“嘎嘣”脆,香韧有嚼劲儿。
吃饱喝足,她走到门前,戳开油纸糊的窗户,往外头觑,时不时有护院来回走动,她根本没办法逃走。她摸了摸脑袋,发现发簪不见,顿觉浑身没劲儿,瘫软坐在地上。
偏偏这时候又困又冷。她在灶台前铺了一层干燥的稻草,从灶里取出余下的炭火放在瓷盆里,摆在自己跟前,借着炭火的温暖,枕着胳膊阖眼打盹儿。
奈何这一睡,整个身子就跟火烧似得。朦朦胧胧间,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抬手一摸自己额头,却是发烧了。她下意识揉了揉胸口,这才发现,自己胸口居然不疼…从方才跟排骨大哥心灵相通之后,她身上的伤便不疼了。
她翻了个身。原来在心灵相通时,她身上若有疼的地方,都会转移到排骨大哥身上。由于这会发烧是在心灵相通之后,这发烧头痛的苦,还得由她自己来受。
思及至此,她开始回忆,方才自己的胸口到底有多疼,排骨大哥受得住吗?
想着想着,便睡去了…
而另一边,乾极殿内。
周凌恒依照柳九九的描述,将她被囚的宅子特征画下来。并且召来邓琰,吩咐让他无论如何,要找到这所宅子。邓琰从他手中接过画,仔细打量,抬脸见他揉着胸口,脸色并不是很好。
邓琰拎着画纸问他:“陛下,这画您是从何而来?”
“有人给的。”周凌恒喘着粗气,胸口一片火灼似得疼。抓铲铲的人下手到底是有多狠?将一个姑娘家打得这般疼?真得是大丈夫所为?
“这画里的内宅环境,可不就是先皇的西郊别苑么?”邓琰望着他,打量了他一眼,“那里许久无人去过,只剩下几个和尚看门,找这里做什么?”
“西郊别苑?”周凌恒揉着胸,想了一下。怪不得他觉得画中景象眼熟,原来是西郊别苑。他道:“九九就被囚在这里,你带人过去。”
邓琰对他的话向来不质疑,他点头“嗯”了一声,将画纸折好,塞进衣服里,问道:“陛下,您胸疼?”
“你这不是屁话,没瞧见朕在揉胸?”他回瞪了邓琰一眼。
邓琰粲然一笑,无辜摊手道:“人家就是因为看见你在揉胸,所以才问你的啊。”他捋起袖子,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来,你要是疼,我帮你揉!我媳妇儿胸疼,都是我给揉的。”
“…”眼看着邓琰伸手过来,周凌恒揉着胸侧身闪开,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朕,圆润的滚!”
“好,臣告退!”邓琰扭身就走,刚跳到窗户边儿上,又被周凌恒叫住,“等等,你给朕回来!朕跟你一起去!”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您千金之躯哪儿能跟着臣去上蹿下跳?这种找姑娘的粗活儿,还是交给臣好了,臣一定将九九…哦,不,您的铲铲给扛回来!”邓琰蹲在窗户上,扭头对他道。
听了邓琰的话,他脑中立马跳出邓琰扛着柳九九的暧昧情景;他板着一张脸,揉着胸口刮了一眼邓琰,“朕的话是圣旨,你想抗旨不成?”
“得得得,您老大。”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邓琰也不好再劝。
为了不让人知道他出宫,他跟着邓琰从窗户走。之后换上侍卫服,同邓琰一起带人出宫,一路快马加鞭往西郊奔去。
柳九九因为体热发烧,蜷缩在稻草上整个人都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有厮杀声;她撑着胳膊爬起来,不小心把炭盆打翻,火星子将干燥的稻草燎燃,“轰”地卷起火舌。
还好她反应够快,滚至一旁,避开那堆火。稻草的火势越燃越猛,很快烧到了木柴旁,整个厨房都燃了起来。她想爬起来往外跑,可浑身乏力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眼看火势要烧到她脚边,一袭白衣的周凌恒一脚把门踹开,揉着胸冲过来,拽着她的脚将她给拖开。紧接着邓琰也冲进来,他看了眼外面厮杀成一堆的两拨人,又俯身看了眼柳九九,撩起袖子便要去捞柳九九。
周凌恒一把将他给推开,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扛她啊!赶紧扛着她走!我刚可看见有只大老虎冲过来了!”邓琰急得差点跳起来。他方才从房顶一路奔过来,看见一只花皮大老虎朝着这边跑过来,还好他轻功不错,比老虎早到。
“要扛也是朕自己扛!”周凌恒又推了他一把,“去去去,离我家铲儿远一点。”
闻言,邓琰忙跳开。嘿!陛下脑子是有坑吧?他一个有妇之夫,跟他吃什么醋?
邓琰瞅着陛下将柳九九扛起来,忙带着陛下跳墙出别苑。院内传来一片厮杀声,邓琰将两人送上马车,差人送他们回城,遂又折回去剿匪。临走前,周凌恒交代他,务必留下活口。
马车一路颠簸,柳九九是在周凌恒怀里被颠醒的。
她睁眼看见周凌恒,以为是在做梦,抬手将眼睛几番揉搓,这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不是做梦,是真的,真是排骨大哥,他真来救她了。
她睁眼沉默半晌,才切切地问:“排骨大哥,那些匪徒呢?”
“放心,他们不回来了。”周凌恒抱着她,温柔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脊背,跟安慰小孩似得,“别说话了,再睡一会,马上就能回城。”
也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她伸手抱紧周凌恒的腰,脸紧紧贴着他的小腹,阖眼开始呼呼大睡。进城前经过驿站,周凌恒考虑到柳九九没吃东西,便吩咐人去买些吃食。
他低头看着柳九九,胸口处愈发疼痛,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竟有些烫手。他思虑着这丫头可能是因为伤势过于严重,导致体虚发烧。他用手拍了拍她的脸,俯下身贴着她耳朵,低低问她:“铲铲,你是不是很难受?”
她难不难受,他不知道。反正他现在胸口很疼,估计跟柳九九伤势恶化有关,毕竟这疼,是替她受的。
柳九九迷迷糊糊摇头,想张嘴说话,喉咙干涸,嘴里半晌蹦不出一个字眼。她只觉得自己耳朵痒痒的,恍惚间感觉到排骨再跟她说话。
排骨大哥的声音很好听,就跟她冬日里煮的一杯热酒似得,温热的气息烫过她的耳朵,让她觉得舒服不少。
有人抱着的感觉真好,浑身都暖和,排骨大哥的怀抱又软又温,让她觉得很舒坦,比躺在稻草堆上舒坦。周凌恒此时也不太好受,身体心理双重折磨。
“瞧你难受成这样,我都恨不得全替你受了…”周凌恒嘀咕道。
“那对你多不公平,多疼啊…”柳九九总算听清了他的话,感动鼻子一酸;眼前本就模糊,被泪水这么一浸染,她彻底看不见物体。
“朕…我是男人,这点苦还是受得了的。”这话他说的心虚,他平日最怕身体疼。往日练武,都得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生怕身体受伤。
往年有个来杀他的刺客,不过是将他腿踢破了皮,捉住刺客之后,连审问都免了,直接扔进了冷薇的五毒池,喂了五毒。宫内人都知陛下是个笑口常开,性子温吞的“吃货”;殊不知陛下还是个极怕疼的,皇帝手下的近卫都知道,但凡弄疼了陛下的刺客,必是留不得全尸。
周凌恒承认,他不是个好人。但为了铲铲,他甘愿做一次好人。他实在见不得铲铲难受,她难受,他也难受。
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第33章 .14
他让近卫将马车驾去邓琰府上,咬牙忍着胸口剧疼,抱着柳九九进门去找冷薇。
他抱着柳九九进去时,冷薇正在解剖服毒自杀的刺客,研究这刺客到底服的什么毒。她举着一双血淋淋的手,回过身看见陛下抱着的九九姑娘,“呦”了一声:“皇后娘娘找到了?”
“快,过来给她看看,她体热发烧,很严重。”周凌恒拧着眉头,半晌都未曾舒展开。他将柳九九放在榻上,很自觉退开,侧身给冷薇让开一条路。
冷薇净了手,走过来给柳九九搭脉,默了片刻,扭过头告诉他:“你回避一下,我给她看看伤势。”
“她胸口的伤很严重,你先帮她看看那块位置。”周凌恒揉/着自己胸口,面色苍白。冷薇看着他,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她伤在这个位置?…莫非?”
周凌恒惨白着脸,正色道:“朕没看过,猜的!你赶紧给她看看。”
冷薇将一双柳叶眉轻松向上一挑,一副“鬼才信你”的神情。她点头道:“那陛下,您先出去?”
“她是朕的皇后,朕有什么看不得的?”周凌恒拧着眉头,揉着胸口,语气傲娇。话虽如此,他还是转过身去,毕竟还没正式成亲,他得有点儿节操。
冷薇憋着不笑,也懒得再去埋汰他,便抿嘴不再说话。她伸手替柳九九解开衣带,将她的衣服慢慢拉至肩膀处,一直到胸部处停下。柳九九的肌肤一片雪白,唯有心口位置乌紫一片。看得冷薇倒吸一口凉气:“这人下脚可真够狠哪,半点不知道怜香惜玉,看这下脚的重力不像是个女人,这男人忒阴狠了吧?还好九九姑娘肉多,身板结实。”她用指腹在柳九九伤口处轻轻一摁,周凌恒疼得“嗷呜”一声。
“我摁她的伤口,陛下您叫什么啊?”冷薇白了他一眼。这陛下,心疼女人,也不至于心疼到这份儿吧?
周凌恒紧紧捂着自己心口位置,咬紧嘴皮儿不再说话。
冷薇拿过针包,在腿上摊开,用银针封住柳九九几处穴道,开始替她查伤。片刻后,她替她拉上衣服,回头对周凌恒说:“脏腑出血,情况不算严重,服了我的药,明儿一早退烧就没事了。”
“就这么简单?”周凌恒还是有些不放心。
冷薇一面收针线包,一面白了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我这个毒…神医是白叫的?”她“哼”了一声,“不过我这里的医药费可不便宜,这姑娘来我这里治伤也不是一两次了,您倒是一分钱没给。”
“朕还会亏待你不成?你和邓琰不就是想要宅子么?给你们,给你们!都给都给!”周凌恒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喘了口气,这心口的疼痛总算减轻了些。
“那皇后娘娘是在我这里住下,还是?”冷薇偏过头问他。
周凌恒扫了眼冷薇这间药房,五毒/药材摆得四处皆时,门口的石台上还躺了一具被解剖的刺客尸体。他抬手掩鼻,沉声说:“朕带她回宫。”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也跟着一起去宫里。”
“管毒/药吗?”冷薇最近在研制新药,她很需要一些普通的毒/药做引子。
周凌恒看了她一眼,心想邓琰怎么会娶这么一个毒女当媳妇?他总算是明白,邓琰为何会如此惧内,这要是惹了毒女不高兴,指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被毒死。
“管!”他揉着心口望着她,这奇女子大抵也只有邓琰敢娶。
景萃宫离皇帝所居的乾极殿最近,是历代皇后的居处。由于周凌恒无后,景萃宫便一直空着。柳九九一进宫,周凌恒便安排她跟冷薇入住景萃宫,还特意将乾极殿的丫鬟太监拨过去了一半,就连随身伺候他的小安子,他也毫不栗色的给了柳九九。
周凌恒近日职务缠身,接下来几日不能去后宫。他担心后宫四妃闻风而动,对柳九九不利,特意叮嘱冷薇,好生照看她。
冷薇数着怀里捧着的药罐,漫不经心道:“好了好,知道了,后宫四妃要是敢来,我拿药毒死她们。”
周凌恒脸一冰:“你若是不怕砍头,就帮朕把她们都毒死。”
冷薇吐了吐舌头,抬头看着他,说道:“我开玩笑呢,顶多放点没毒的蛇,吓唬吓唬她们。”
周凌恒这才满意点头,带人离开。
傍晚时分,柳九九被羊肚羹的香味馋醒。她睁眼望着金丝绣花床帐,偏过头看了眼一派金碧辉煌的寝宫,第一感觉是自己在做梦,忙抿嘴闭上眼,等待梦醒。
门外传来太监宫女的窃窃私语。
“姑娘醒了吗?”小安子轻着声音问道。
“没呢,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饿不饿。这不,依着邓夫人的吩咐,才吩咐御膳房炖了羊肚羹,正要送进去。”宫女回答。
“那就送进去吧。”小安子声音虽然尖细,可柳九九却觉得特别干净好听。
话音刚落,宫女端着羊肚羹“嘎吱”一声推门进来。听着耳畔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柳九九觉得不像是在做梦。她再次睁眼,掀开手/感极好的锦缎被,缓缓坐起身,呆呆地望着穿着宝蓝色宫服的宫女,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
宫女将手中羊肚羹搁置在桌上,转过身瞧见她醒来,忙跪下,“奴婢景云,给姑娘请安。”
“景云?”柳九九抬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胳膊有些酸疼。随后,她又打量了一眼暗金云纹的绣花床帐,又看了一眼奢侈的陈设。一旁金丝楠木架上摆放着质地上乘的白瓷花瓶,地面铺设着方块玉砖,表面被打磨的细腻平滑,在光线的投射下还模糊的倒映出屋内陈设,玉砖就像是剔透的大冰块似得,泛着刺眼的光芒。
景萃宫/内的软设是暖黄色,外面摆放着一只精致的大鼎,里头的炭火烧得很旺,把整个屋子都烤得暖烘烘地。
她将目光收回来,落在景云身上:“这是…什么地方?”
“回姑娘,这里是景萃宫,历来是皇后居住的地儿。圣上已经下旨,下月中旬会为你举行封后大典,所以,您便是未来皇后,也是这后宫之主。从今往后,就由奴婢来伺候您。”景云走过来,搀扶着她在桌边坐下。
柳九九肚子饿,她端起一碗羊肚羹就往嘴里送。一口下去,有被炖得软烂的羊肚丝,也有入口即化的山药丁和软烂的红豆,这一勺汤羹下肚,胃里立马暖了不少,且得到几许饱腹的幸福感。
手艺倒是不错,比起化口的肚丝儿,她更喜欢脆的。
待肚子吃饱些,她才开始思虑宫女说的那些话。她脑中思绪翻腾,她明明是躺在排骨大哥怀里的,怎么一觉醒来竟到了皇宫?
她抬手锤了锤太阳穴,想让自己更清醒些。由于昨日发烧太过严重,导致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居然都不记得了。她放下手中羹碗,伸手一把抓/住宫女的小嫩手:“妹妹,你们肯定搞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皇后,你们家皇帝太后也不是我救的,你们认错了…”
“姑娘说笑了,圣上在太后面前可是说你们情投意合哪,圣上怎会认错人?”景云原本是太后的贴身宫女,后被辗转送到乾极殿。平日负责周凌恒的饮食,也是太后放在周凌恒身边的一枚眼线。只是周凌恒并不让宫女近身,是以她也没有什么大作用。
“瞎胡闹,我跟你们皇帝好些年没…”她将后面的话吞回来,狗皇帝未必知道她是柳家孤女。她改口又说:“我连你们家皇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个情投意合法?你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小安子听见里处传来柳九九吵嚷的声音,忙进来劝她:“柳姑娘,您把肚子揣心里,咱们陛下保准儿合你口味。”
“把肚子揣心里?合口味?你家皇帝是猪排啊?”柳九九有些生气;这穷凶恶极之辈抢女人做小妾就罢了,怎么狗皇帝也干起强抢民女的事儿了?
小安子眸中亮光一闪,忙点头说:“是是是,是猪排,咱们陛下,就是猪排。”排骨可不就是猪排吗?排骨大哥跟猪排大哥,一个理儿,一个理儿。
景云望着小安子目瞪口呆。这小安子也是大胆,居然说陛下是猪排?这可是掉脑袋的啊!
柳九九气得腮帮发鼓,抱着胳膊侧过身去,下巴磕在胳膊上,垂着眼脸自顾着生气。她一肚子火没地儿撒,这里是皇宫,稍微一句话说得不恰当,指不定就被“咔嚓”掉脑袋。
她将脸埋在胳膊里,跟小姑娘发脾气似得直跺脚,嘴里还发出“嘤咛”声。
她想跟排骨大哥在一起,她才不要嫁给狗皇帝!
柳九九想着自己要嫁给长得比大黑丑的狗皇帝,心里就瘆的慌。这以后夜里起身上茅厕,一扭投看见黑黢黢一团脑袋,那还不得吓死呀?
越想越可怕,干脆趴在桌子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