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递给文清一个洁白的大花囊,道:“这解语花一掉在地上就会不见,我剪的时候,一定要张好花囊。”

沫儿和文清张开了花囊,婉娘并不用手碰,拿剪子喀嚓一声剪了花朵。

回到蒸房,黄三已经将龙鳞烤好,正在石臼里研磨。婉娘将盛解语花的花囊小心地挂在木架上。

研磨好的龙鳞粉加水后放入了炖盅,用大火蒸了半个时辰,取出来淘了八次,淘出一碗乌色的汁液来。

婉娘将牡丹花露和龙鳞乌汁并排放了,用玉镊子取出解语花,红色的放入牡丹花露,白色的放进龙鳞乌汁,等两朵花慢慢溶解了,才将两碗液体同时倒入一个白色的玉碗来。

只见龙鳞乌汁与红色花露翻滚跳跃,如同水烧开了一番,一刻钟功夫过去,碗里才平静下来,水质渐渐分层,上面的是稀薄的浅红色液体,下面的是浓黑的糊状物质,虽然有花露的香味,但样子同以往的根本不同,沫儿和文清甚至怀疑是淘的时候没淘干净,出现了这么多杂质。

婉娘另拿出一个小碗,将上面的浅红色液体倒了出来。然后让文清去叫了小凤过来,让她将这一碗液体喝掉。把剩下的黑糊糊,给了黄三,黄三接过吃了。

沫儿和文清大为惊讶,本来以为是做花露,哪知竟然是给两人吃的。

沫儿正想问,这个可以吃的花露到底有什么作用,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婉娘对黄三说的话:“三哥,你放心,再过几天就好了。”——婉娘问公蛎讨来的龙鳞,就是要帮助黄三治什么病。可是做出来的东西也给小凤喝了,这是…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小凤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喉咙,“咕”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表情痛苦,一头往地上栽去。沫儿和文清飞快地扶住她,只见她面如金纸,喉头咕咕作响,像是要不行了。文清大叫:“婉娘!婉娘!”

婉娘却十分平静,道:“扶好她,帮她捶下背。”

沫儿顾不上多说,握起拳头敲打她的背部。小凤腹部痉挛了一阵,哗啦啦吐出一滩血来。婉娘道:“好了,你们两个先扶了她去休息一下。”

沫儿和文清扶了小凤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但已经没有刚才那样危险了。

小凤挤出一个笑容,嘶哑道:“谢谢。”说完自己一愣,沫儿和文清也跟着一愣,随即欢呼不已:“小凤你会讲话了!”

婉娘远远叫道:“小凤现在还不能多说。你们两个先过来。”

沫儿飞跑过去,见黄三并无异样,同什么事没发生一样闷头做事,奇道:“三哥怎么样?”按照他的想法,黄三应该也可以开口说话了。

婉娘没有回答,正用一根草棍拨弄小凤吐出的一滩血迹。沫儿凑过来一看,血迹里竟然有无数只密密麻麻地的红色小虫子,看得沫儿头皮发麻,问道:“这是什么?”

婉娘叹道:“一杯茶就有这么大的威力,只怕阿曼姑娘危险了。”

文清兴奋地道:“婉娘,原来你还会治哑病呢!”

婉娘笑道:“我哪会治什么病!这也是机缘巧合,正好我们这里有几款香料,不用就要浪费了,而且我看小凤刚哑了不久,便想试试解语花露的功效,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让小凤开口了。”

沫儿道:“原来这就叫做解语花露。有什么说处没有?”

婉娘道:“牡丹花我用的是‘二乔’,知道吧?”

“二乔”沫儿没见过,但听说过,枝头一开两朵,一红一白。

婉娘道:“解语花一棵也只开两朵,同样是一红一白,但与二乔不同,解语花红色为雌,白色为雄;龙为百兽之王,牡丹为百花之王,用龙鳞和牡丹调配,可以收拢解语花中的解语灵性,制成的解语花露才能有恢复声音的功效。”

文清问道:“怎么这次制作的花露还有沉淀呢?”

婉娘道:“傻瓜,龙鳞哪能用来做花露呢。用龙鳞原本就是为了收拢并强化解语花的灵性,并利用二乔牡丹中一株双色的功效,两者共同作用,解语花雌雄分层,清者为雌,浊着为雄,否则混成一通喝了,小凤的声音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儿了。”

沫儿道:“怎么三哥的嗓子还没好呢?”

婉娘看了黄三一眼,道:“三哥哑的时间久了,要慢慢来。”

小凤能说话了,大家都很高兴。吃过晚饭,婉娘问了些关于闲情阁的问题,小凤一一答了。看小凤还很虚弱,婉娘便让小凤早点歇了。

文清笑着叹道:“幸亏小凤碰到我们,正好又有解语花的材料,真是太巧了!”

婉娘道:“谁说不是呢!”

沫儿却闷着头不作声。

第二天要去闲情阁送香粉,婉娘犯了愁。自己还好说,换回女装就是了,但是文清和沫儿两个小家伙怎么办呢?前天刚装成李公子的书童去了一次,隔了一天变成了闻香榭的小伙计,一不小心被认出来可就麻烦了。

想了一会儿,婉娘突然发笑,自己笑了老半天,才对沫儿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沫儿一见婉娘偷笑,便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警惕地道:“什么办法?”

婉娘的目光在文清和沫儿的脸上飘忽了半天,突然笑道:“把你们俩扮成个女孩子就好了。”

文清满脸通红道:“这…不太好吧?”

沫儿直接嗤之以鼻:“我不同意。不如我和文清不去了,你和三哥去好了。”

婉娘笑道:“那怎么行?我还要靠你们两个做帮手呢!”

“再说了,”婉娘吃吃笑道,“怎么我扮成个男子就没问题,要你们扮成个女孩子就不行了?想当初,你来闻香榭的时候可是答应过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沫儿气得没法。文清见沫儿没办法,自己就更没办法了。两个人任凭婉娘在脸上胡涂乱画,并分别换上了一套小丫鬟的衣服。

折腾完毕,婉娘把文清和沫儿拉个对面,笑道:“你们相互瞧瞧,怎么样?”

文清浓眉大眼,扮成个丫头略显粗糙,可是沫儿长得清清秀秀的,上穿一件水红色的半袖衫,下面白纱裙,婉娘又精心地给他画了眉,打上胭脂,活脱脱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

文清喜道:“原来沫儿打扮成小丫头还漂亮些。”

沫儿眼睛一瞪,文清连忙结结巴巴道:“当然…还是小男孩更好些。”

婉娘抚掌笑道:“太好了。以后沫儿就穿女装吧,做我的小丫头。”

沫儿怒极,扯着衣服道:“气死我了!我不去了!”

婉娘连忙拦住,一边道:“好好,算我没说。”一边笑弯了腰。

文清捧了香粉盒子,背了一个小包裹,三人出了门。

沫儿觉得十分别扭,不住地向四周张望,唯恐被人注意。只要对面街上有人,便连忙低下头。婉娘笑道:“干什么?真把自己当美人儿啦?人家都忙呢,哪有时间注意你?”

沫儿气鼓鼓地正要犟嘴,婉娘却道:“过会儿到了闲情阁,不要多说话,免得被人看出来了。沫儿,你要找个机会在闲情阁里四处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但是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情赶紧回来告诉我就行。”

走到巷子口,文清拦了马车。进了闲情阁,红姨并未露面,一个小童引了她们三个往里走去。

清风吹过,乌木草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沫儿皱了皱眉,嘟囔道:“这铃声真讨厌。”

婉娘道:“请问这是送给哪位姑娘的?”

小童道:“给阿曼姑娘的,红姨已经交待过了,顺便请您给我们姑娘们简单讲一下装扮的技巧。”引他们到了后面木楼的大堂,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拿了银两出来,然后指使一个小丫头叫姑娘们出来。

闲情阁的姑娘一个九个,个个身怀绝技,吹拉弹唱,吟诗舞剑,各有所能。见婉娘送来香粉,都上来围观,听说是给阿曼的,有人羡慕有人不忿,嘻嘻哈哈乱作一团。

婉娘道:“请问哪位是阿曼姑娘?”

其中一个白衣女子走了出来,施了一礼。只见这白衣女子明目皓齿,肌肤胜雪,犹如粉雕玉琢一般。婉娘还礼,赞道:“阿曼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文清将各种香粉花露一一摆开,婉娘对各个品种详细做了介绍。

婉娘说的话沫儿在旁边一句也没听到,现在他的脑子里只回旋着一个问题: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阿曼姑娘?——刚才站出来的,与他们前日来见到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如果刚才站出来的是阿曼姑娘,那天红姨为什么要骗他们?如果那天见到的才是,那么今天为什么要找另外一个顶替?真正的阿曼姑娘又在哪里呢?

沫儿苦着一张脸,捂着肚子,用肘部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小丫头,挤着嗓子道:“不好意思,早上吃多了。请问茅房在哪里?”

小丫头“哦”了一声,转身带他走,婉娘在后面笑道:“各位姑娘们,婉娘今天来,还带了些闻香榭的试用装,在场的个个有份。”说着从包裹中拿出些精致的小瓶子小罐子来。

小丫头听说,顿住了脚,沫儿道:“你指给我在哪里,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小丫头指道:“这里从后门出去,那边梧桐树下的小屋就是。”自己围上去找婉娘要了一个小玉瓶装着的蔷薇花露,高兴地打开了闻个不停。

沫儿从大堂走向后门,看到楼梯口就在这边,趁没人注意,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几个房间的门都大开着,像是几个姑娘们的房间,刚才去楼下看闻香榭的香粉忘了关门。沫儿张望了一下,见没什么异样,便往三楼走去。

三楼的格局同二楼基本一样,一头似乎是闲置的,门上落了锁;另一头布置得十分豪华,并且少了些脂粉气。沫儿轻手轻脚走过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也没发现什么,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正对着走廊的是一个大的房间。沫儿听小凤说过,三楼顶头是红姨的卧室,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却什么也没听见。

一切看似很正常。可是越是这样,沫儿就越觉得不对劲。这么大一个闲情阁,除了一楼大堂中的姑娘和小丫头们,那些打手、管家、小厮等,竟然没有一个,听任沫儿自己从二楼走到三楼。

沫儿心中有些不安,想还是还是赶紧和婉娘会合才对。刚转过身,突然听到红姨房内传出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沫儿停了下来,透过门缝往里望去,好像有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门是关着的,但门缝很小,看不到全貌,也不能判断是捆着,还是昏迷。周围很安静,刚才的咳嗽声是不是她发出的呢?婉娘交代,不要自己轻举妄动,可是万一里面的白衣人不是阿曼姑娘呢?

沫儿迟疑了下,决定看清楚再回去。房间里再没有任何响动,应该没有其他人,便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

一个白衣女子,脸上蒙了条罗帕,静静地躺在床上。沫儿走过去,迟疑着要不要揭去罗帕,唯恐自己揭去罗帕后,看到的是阿曼姑娘已经血肉模糊的眼窝。

沫儿的手指刚刚碰到罗帕,突然脑袋一阵剧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沫儿看到一个自己飘在空中,另一个自己做在地上,一个人正拿着一指长长的银针刺入自己的脑门,但一点都不痛。那个人走了,沫儿竭力想看清那人是谁,可是看不到。头越来越晕,四周的房屋都在旋转。房屋外面,随风传来的叮叮当当的铃声吸引着沫儿,让他很想就这么飘走。

头晕的厉害,似乎只有在空中飘着才好受一点。沫儿看到方怡师太就在不远处朝他招手,他呜咽着,兴奋地叫道:“师太,等等我!”奋力地往上飘去…

远远的,沫儿听见婉娘和文清的声音,好像在叫自己,恍惚间,想起婉娘和文清还在闲情阁等着他回去呢。而且…前几天他刚借了婉娘一两银子…自己和闻香榭签了卖身契,这才刚做了几个月呢!——方怡师太教他,做人一定要守信——不,要等卖身契到期了才行。沫儿朝地上坐着的那个沫儿扑过去,可是不行,身子轻飘飘的,象浮在水面上的树叶。窗外的铃铛发出一阵动听的声音,呼唤着沫儿,方怡师太随着铃声慈爱地叫着沫儿的名字…

沫儿坚持着,他要等到婉娘和文清来了才能飘走。

时间过了很久,门外叮叮咚咚的铃声由原来的悦耳动听变得急躁不安。房间外面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吸力拉着沫儿飞出去,沫儿绕着柱子飘来飘起,坚持不肯离开。

可是他无处着力,房间外的吸力越来越大,沫儿想,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沫儿觉得越来越没力气,他缓缓地朝窗子飘去。突然,屋外的铃声停了,拉着沫儿飘走的力量也没了。沫儿用尽全力,飞身扑到坐在地上的那个沫儿身上,挣扎了好久两个沫儿才合在一起。

沫儿醒了。

天色已经黑了,沫儿发现自己靠着一根柱子坐着。手脚并没有被绑起来,可是除了眼睛,似乎全身都动不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在沫儿的脚前。沫儿使劲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记忆只到他在三楼红姨的门口偷听之际,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沫儿没有一点印象。

婉娘和文清怎么样了呢?是被抓起来了,还是回闻香榭了?阿曼姑娘在哪里呢?

沫儿头疼欲裂。

等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趁着月光,沫儿终于看清了。这是一间高大空旷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插着一支剑,旁边竖着一个符幡。房屋周围开有八扇窗,不知怎么设计的角度,八扇窗中都有月光照进来。看样子不像是寻常的房屋,倒像是个封闭的祭台。

沫儿试着活动下手脚,发现除了眼睛,身体犹如死去了一样,一动不动。透过八个窗子照过来的月光光柱越来越长,光线也越来越亮,每过一会儿,月光便离中间的八仙桌近一些。

月光发出一种炫彩的冷光来。八个光柱缓缓地延伸,最终重合在了一起,在八仙桌上形成了一个放射状的光斑。

房间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红姨走了进来,原来还在闲情阁。红姨后面,却是沫儿的老熟人——元镇真人。沫儿立刻意识到不妙。

红姨走过来,把手伸到沫儿的鼻子下面,沫儿连忙屏住呼吸。

红姨道:“这个小孩真的有用?还需要真人费这么大的功夫?”

元镇真人叹道:“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了。这次多谢红姨。”

红姨笑道:“真人说得哪里话!真人帮我赚了这么多钱,我帮真人也是应该的。”

元镇真人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四周的月光,道:“时辰到了,麻烦先回去吧。”

红姨轻笑着道了个万福,退了出去。

元镇真人登上八仙桌,挥动长剑,光柱从四面八方照到他身上,惨白惨白的,四周没有一点影子。符幡开始猎猎抖动,一阵阵的铃铛声响了起来——这次却不是一个,而是很多铃铛一起在响。

沫儿不知道怎么办,只有沉默着,当自己死了,就象现在元镇真人认为的那样。

符幡响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外面的铃声也渐渐地住了。元镇真人惊奇地“咦”了一声,重新挥动长剑。但这次,周围一片寂静。

沫儿看到,元镇真人的额头亮晶晶的,眉头紧锁,仔细检查了长剑,又去查看符幡。

门又一次开了。婉娘娇脆的声音传了进来:“需要婉娘帮忙吗?”

元镇真人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一言不发,跳下八仙桌,捡起长剑重新跳上桌子,挥舞起来。

婉娘叹道:“时辰已经过啦。”月光的光柱渐渐缩短,原来重合在一起的光斑已经慢慢退开了。

元镇真人丢了长剑,脸色苍白,咬牙切齿道:“真是天要灭我!”

婉娘回头道:“唉,在人间待得久了,还真不习惯不点灯呢。文清,把灯点上吧。”

文清跑进来,看一眼坐在地上的沫儿,把西北角一处大的犀角灯点着了。

元镇真人愤怒地绕着圈子奔走了几个来回,停下了盯着婉娘,恶狠狠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婉娘无辜道:“我还要问真人呢!怎么我的小童会死在这里呢?”

文清大惊,过来抱着沫儿抽泣起来。沫儿眨了眨眼睛,文清一愣,叫道:“婉娘,沫儿没死!”

元镇真人惊叫道:“不可能!”往沫儿这里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面如死灰,颓然坐在了地上。

婉娘笑道:“当然没死,他还欠我十年的卖身契呢,哪能那么容易死?”

元镇真人苦笑了一声,道:“你又赢了。”

婉娘道:“真人高看婉娘了。我本来就没想同你比,哪来的输赢?”

门口一阵脚步声,红姨推门走了进来,一看到婉娘和文清,吃了一惊,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婉娘冷笑道:“我还没问你我的小童怎么样了呢,你倒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说呢?”

红姨看看元镇真人,又看看沫儿,随即笑道:“这是个误会。”

婉娘道:“这个误会可就大了。从头到尾,红姨设计个圈套给我,是不是?”

元镇真人道:“这事是我做的,和红姨没什么关系。”

婉娘笑道:“元镇真人还真仗义!——我还以为真人在公孙小姐那件事后,真的回了云梦了呢,原来躲在闲情阁。”

见元镇真人双唇紧闭,婉娘道:“真人,我倒想听听,你是如何算计我的小童子呢?”

元镇真人冷笑道:“身为败者,还有什么好说的?”

婉娘莞尔一笑,道:“其实真人想要我这个小童,大可亲自去闻香榭里求了来,何必费这么大的心思呢。”

说着,看了看窗外皎洁的月亮,自言自语道:“今夜的月亮可真圆啊。现在已经子时三刻啦。”

突然转头对元镇真人道:“卫老夫人、林萍儿,还有那几个在大火中丧生的人,魂魄都在你这里吧。”

元镇真人脸色大变,半晌才道:“什么魂魄?”

婉娘笑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真人就不用隐瞒了吧。”

元镇真人将手中的剑重重地丢在地上,冷哼道:“我自认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你怎么会发觉了呢?”

婉娘看到文清还在替沫儿揉搓手脚,就丢了一小瓶子花露过去,看文清给沫儿搽了,才笑道:“事情太巧了。七月七我到城外采露珠,就碰到了小凤被抓,还捡到不知道是小凤还是家丁丢下的手绢;隔了两天,闲情阁就去了我闻香榭定香粉;我一时好奇,扮作李公子来闲情阁玩儿,就正好救了小凤。真是巧,巧的不得了啦。”

元镇真人哼了一声,道:“这些也不算什么,你怎么知道那几个魂魄的事儿?”

“是的,”婉娘嘻嘻笑道,“本来我也一向自诩聪明,没想到自己掉进了圈套。小凤到了我闻香榭,正好机缘巧合,制作解语花露的材料刚刚齐全,我就顺便治好了小凤的哑病。”

“结果小凤喝了解语花露,就吐出来一堆虫子来。我本来以为,是红姨想要阿曼姑娘的眼睛,所以毒哑了小凤,可是看到这个情形,我觉得以红姨的本事,似乎还难以驱动怨魂来做这件事。刚巧那天晚上,我的另一个傻小子,”她回头看看还在照顾沫儿的文清,接着笑道:“这傻小子说,事情真是太巧了!这句话提醒了我,这么巧的事情可真是不容易碰到,要不是老天想让小凤复原,那就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元镇真人冷哼道:“你能做成解语花露,我可不知道。你不要自作聪明。”

婉娘拍手笑道:“那看来是上天想让小凤康复了,是不是?”

红姨在一旁冷冷的,一言不发。

婉娘笑道:“红姨难道没听说卫家那场大火吗?”

红姨道:“卫家的大火和我有什么关系?”

婉娘道:“这么大的火,洛阳城里这十年都少见,听说烧死了好几个人呢。卫老爷、卫夫人,红玉晴川两个小妾,林萍儿,还有两个奴仆,一共七人,都死啦。我看她们死的可怜,便想替他们超度,可是找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找到他们的魂魄。这些个人,相互怨恨,绝对不会一个晚上就魂飞魄散。那他们的魂魄上哪里去了呢?”

婉娘长叹了一声道:“找不到我也没办法,只好听任他们去了。可是看了小凤吐出来的东西,显然是有高人将魂魄的怨气锁在茶水里给小凤喝了,如果小凤变哑只是普通的哑药,喝了我闻香榭的解语花露,怎么会出现如此妖邪的景象?”

元镇真人道:“人算不如天算。连老天爷也不帮我。”

婉娘感慨道:“我有时真佩服真人的勇气。你凭什么认为老天会帮你呢?”

元镇真人辩道:“先前我用生魂修炼,你说违背天道;现在我用死去的魂魄,你还有什么话说?”

婉娘颔首叹道:“你用了死去的魂魄,竟然就认为自己理所当然的是遵从天道了?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不过,”婉娘微笑道:“卫家的大火是怎么回事,真人能否给我个解释?”

元镇真人冷瞥她一眼道:“你在现场,还来问我?”

婉娘笑道:“这么说,当时元镇真人也在现场了?可惜啊,婉娘功力不够,竟然没有发现,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找元镇真人叙叙旧。既然元镇真人也在现场,那我就更有理由怀疑,卫老夫人软骨散的来历了。”

元镇真人喝道:“你东拉西扯的要说什么?我把你的小童掳了来,是我不对,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我保证以后离你闻香榭远远的;如果不肯,你就把我这把老骨头收了去吧。”

说到最后,竟然是向婉娘示弱。婉娘显然没想到元镇真人这么说,愣了一下,撒娇道:“师兄,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我不过是想把事情搞清楚罢了。原谅又怎样,不原谅又怎样?我还能把师兄你吃了不成?你还不如痛痛快快告诉我罢了!”

文清听婉娘叫元镇真人“师兄”,不禁一呆。

元镇真人盘起腿,闭目打坐。

“师兄,”婉娘娇笑道:“我猜想,卫老夫人的软骨散是你给的了?你告诉林萍儿,我那里有出血菌,并让她搬出你的名号让我卖给了她;同时又给了卫老夫人软骨散,告诉她用法,让她下毒,是不是?”

元镇真人不出声。

婉娘道:“你不出声,我就当你默认了。我想,是不是在生魂修炼被我撞破之后,你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了?”

元镇真人如泥塑的一般。

婉娘叹道:“师兄的聪明和远虑,婉娘自愧不如。也不知道你怎么了解到她们之间的恩怨,你假装同情林萍儿,给林萍儿指出了一条复仇之路;又趁机接近卫老夫人,将软骨散给了她,这样,两人同时下手,造成了卫家一场大火烧死七人的灾难。”

元镇真人五官抽动,恨恨地道:“好,如此便不瞒你了。我本来计算好的,这场大火本来应该死去八人,正好合上八方之势。而且这些魂魄不同于生魂,她们自身仇怨极深,卫老夫人处心积虑想杀死其他小妾;晴川红玉恨卫老夫人,也恨林萍儿;林萍儿要杀了卫老夫人为姐姐报仇;那两个被烧死家仆,正因为职位之争斗得死去活来,一心想置对方于死地,一个在酒里下了毒,一个在菜里下了毒;我收了他们的魂魄来修炼,也不会象上次那样,个个将戾气对准我。可是最关键的一个人物,却被你带走了,致使我多天的努力几乎功亏一篑!”

春草。沫儿虽然仍不能动,但头脑异常清醒。那天晚上,他们救走了春草,本来应该死八个人的,死了七个。

元镇真人继续道:“那个春草,是这八人中最无辜的一个,她要是死了,怨气将最深,足以将其他魂魄的怨气压制住。可是…”元镇真人的胡子抖起来了,“因为你横插一杠,带走了春草,我只收了这七个魂魄,”

婉娘盯着他,缓缓道:“我再叫你一次师兄——师兄,就这样你还敢抱怨老天爷不帮你?”

元镇真人怒道:“这些人又不是我杀的!是欲望杀了她们!而我,只是利用时机罢了!天下毒药大把,别人怎么不用来杀人?”

婉娘叹道:“好吧,我们不来争论谁对谁错了。你收了七个魂魄,总归还差一个,而且这个必须具有特殊能力,要能够压制这七个魂魄的怨气,所以你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我的这个小童,是吧?”

元镇真人又开始闭目打坐。

“说实话,”婉娘道,“前天我扮作李公子来闲情阁时,真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的故事。我只是好奇那个小哑巴小凤和阿曼姑娘。可是来了一趟,我就发现了一些不正常。”

元镇真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你那个时候就发现可疑了?”

婉娘道:“我在前面的草堂里,看到了一串铜铃铛;到了后面,七座草堂,依水而建,占据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方位,竟然暗合北斗之势,而且各个草堂都挂有一串铃铛。和灵玉姑娘聊天时,听说这草堂是近两个月才修建的。我这才觉得,闲情阁有高人。”

红姨冷冷道:“这是闲情阁,不是闻香榭,我愿意怎么装饰,就怎么装饰,还需要谁批准不成?”

婉娘笑道:“红姨当家做主人,当然有权说这种话。元镇真人收了七个魂魄,分别镇在七串铜铃铛里。要是别人就罢了,可是我的小童沫儿偏偏是一个极古灵精怪的孩子,他告诉我说,他听到铃儿响,就觉得不安。我这才发现铃儿有古怪。除了庙宇祠堂,有谁家会在每个门口挂一串铜铃铛呢——可惜我发现的晚了,等我想明白了,沫儿已经失踪啦。”

元镇真人道:“哼,我帮红姨修建闲情阁,原也是有备无患。要不是你先毁了我的生魂阵,又救了春草,这闲情阁的阵法本来不用启动的。小师妹说是不管世事,一心卖香粉,看来见识和能力可都大大增强了。”

婉娘笑道:“师兄过奖。小凤一事,原本就是个专门对准闻香榭的圈套。目的呢,就是利用我的好奇心和沫儿文清的善良,引诱我们来到闲情阁,在七月十四日晚上将沫儿捉了。等我找到这里,时辰已过,师兄修炼好了,沫儿也已经死了,我打又打不过,还能怎么着?”

月亮又大又圆,银色的光辉从窗口洒进来。婉娘道:“师兄掐算的时辰可真准啊。现在已经是中元节了,鬼门大开,阴气最重,如果沫儿刚才要是死了,他的魂魄不止能够压制住其他七个铃铛里的亡魂,还可以吸收其他鬼魂的阴气,真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