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真的全神贯注翻起书来,十五分钟以后,果然把词典交给楚香,说:“我把整本词典记下来了,你考考我吧。”

楚香将信将疑,翻开词典:“左面一个弓,右面一个广,什么字?”

“guo,拉开弓弦的意思。——楚香,你可以考得更难一些。”

“1401页,第一个字是什么字。”

“忻。”

“945页,第二个字。”

“排队的排。”宋敬学把“排”的所有词组都背了一遍,分毫不差,连顺序都没颠倒。

“上下的下在第几页?”

“1356。”没有丝毫犹豫。

楚香不禁看着他的脸,有点儿发呆,过了会儿说:“有些人喜欢背词典。你以前肯定背过。”

宋敬学说:“那你可以再去选一本没有人喜欢背的。”

楚香跑进去挑了很久,挑了本弗雷泽的《金枝》。这次宋敬学只翻了五分钟。然后把楚香要求的流利地背了一遍。

接下来,他记下了《尤利西斯》。倒背如流。

再接下来,他记下一本《概率论与数理统计》。

楚香哑口无言。

宋敬学深深地看着她,半天,问道:“楚香,我说的神迹,你懂了吗?”

楚香吸了口气,说:“宋敬学,你的智商很高,记忆力超强,你是天才…”

宋敬学摇摇头:“其实,这超出了普通人类的能力。”

楚香无法反驳。

宋敬学说:“其实,不止我,全球大概有300多个人拥有某种普通人不具备的超能力,而且每个人的能力都有差别。有些人可以控制心灵,像催眠一样,另外有些人则拥有预知力。诸如此类。”

他见楚香不吭声,苦笑说:“我真没说笑,我们有一个俱乐部,名叫Чудеса——这是俄文发音,中文翻译成‘神迹’。关泽跟你开玩笑,说我们是‘神’,实际上,我们是‘神迹’的会员。”

“关泽…也是?”

“也是。”

“关泽,关泽他有什么能力?”

“对不起楚香,‘神迹’有一条规则,他人之力量乃他人之私隐,不可以随便泄露。”

楚香瞪起眼睛,感到不可置信。

“关泽他很正常,他肯定没有超能力!”

“你是说,我很不正常?”

“…”

愣了半天,楚香只好说:“…你也很正常。”

宋敬学笑了:“当然很正常,那些电影,是极度夸张,虚构出来的。——其实,我们跟一般人毫无区别,唯一的区别是,拥有某些特殊的能力,天赋异禀罢了。”

宋敬学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浏览器的地址栏里轻巧地输入一行字母。

他的手指快得像在键盘上滑冰,楚香一个出神,网页已经打开了。缓缓地,浮出一个LOGO。

楚香脱口而出:“这个LOGO我见过,关泽家的杂志…”

“嗯,这是‘神迹’的LOGO,因为‘神迹’组织的创始人是俄国人。你看,这是我们的官网,基本上,所有会员都在官网有联系,此外还有会刊。你可以理解,‘神迹’的会员比普通人容易成功,很多是有钱人,所以我们还有个基金会,当初,关泽创业的钱就是从基金会里头贷来的。”

楚香咽了口唾沫:“组,组织。”

宋敬学笑道:“就是俱乐部,差不多。打个比方,英国还有个国际组织,叫门萨协会,智商是入会的唯一标准,人群中最聪明的2%才拥有入会资格。”

“还有这种协会啊…”

“有啊,你去网上随便查。”

“那门萨跟你们比…”

“呃,我只好不谦虚地说,不值一哂。”

楚香看着宋敬学,脑海里盘旋着所有曾看过的动画片和电影的片段,然后忍不住问道:“宋敬学,你们是不是…有任务,比如要去打boss之类?”

“打boss?”宋敬学没听懂。

“比如有个危害很大,能力超级的大boss需要消灭…”

楚香急急地问:“关泽,关泽去干危险的事情了吗?”

宋敬学喷了。

十秒钟之后才满头黑线地说:“小姐,现在是21世纪的中国!拜托你现实点,我倒想去打boss,哪来的boss给我打啊。你的想象力,怎么比小安还强啊。”

楚香不说话。

宋敬学叹了口气,摊手说:“楚香,‘神迹’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够坦白吧。你千万要保守秘密,别去外边乱说啊。”

“有什么好说的。”

宋敬学一愣,问道:“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很神奇吗?”

楚香瞅着他冷笑:“你能背吗?”

“呃,没看过。”

“里说,佛也要穿衣裳,也要进城讨饭吃,也要洗衣服洗碗,也要洗脚,连佛也不过是普通人。”

作者有话要说:上半部分结束啦,请继续看下半部分:)

22

关泽人间蒸发,杳如黄鹤。

楚香知道,她的力量,一如草芥。

或许关泽并没有说谎,真的移民去了美国,而此时正在大洋彼岸逍遥,甚至,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娶妻生子,安家落户。

每次想到这里,楚香就觉得心痛如绞。她发现这个世界,想要记住一个人,不容易;想要忘掉一个人,更加困难。

出于某种缥缈的心理寄托,她把《金刚经》念了好几遍,经文里说,“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可惜这些功德,没有换回某人的点点蛛丝马迹。

转眼间一年过去。

楚香有点灰心。

在张彤菲的参谋下,她报名参加了秘书学本科自考,发愤学习,这一年的时间,竟然考出了5门课。同时发愤工作,勤恳的态度与所获得的成绩,被几乎所有同事所认可。

春节前后,大学寝室又进行了一次聚餐。

跟上回吃散伙饭的时候不同,此次聚餐时,寝室的四个人发现,大伙儿都已经褪去了学生气,看上去,都变成了成熟的大人。

——按照阿文的说法,从前在公交车上给小朋友让座,家长会教:快谢谢姐姐;而现在,家长通常都教育说:快谢谢阿姨。

她们都觉得这个例子贴切极了。

现在,阿文在某事业单位做事,工作轻松,前途稳定。

小六订了婚,在家开了个淘宝小店卖衣裳首饰,生意尚可。

罗佳怡跟“那边”的男朋友分手,准备回家乡继续发展。

总之不管好坏,似乎人人都滑入了人生的正轨。

楚香还是坐33路回和平新村。和平新村对面,棉纺厂旧址的LOFT将要成型,楚香在报纸上见过北京PEP策划的广告,也收到过夹报和宣传折页,只不知那个“工业学大庆”的标语,是不是尚在原处。

楚香想起来,心里就不禁冒出一首歌:一场游戏一场梦。

陈小安同学回家乡过春节去了。

这段日子,小安跟宋敬学发展得似乎不错,想来怕刺激她,小安尽量回避,很少提起谈恋爱的事儿。

顺着沿街的店面走去,忽然看到,小安服装店旁边开出一家旅行社的门市部。

好几个易拉宝广告张在门口,热热闹闹的。

一个穿工作服西装的青年推销员站在门口派广告,笑容满面地问她:“小姐,春节长假有旅游计划吗?”

“我不旅游。”

“我们旅行社开发了好几条新颖的线路,各国深度游,朝圣游,温泉游,还有哈利波特的拍摄地,英国古堡游。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为您介绍一下。”

楚香笑笑,不说话。

半天,开玩笑似的问道:“那么我想找神,该去游哪里?”

“哦,朝圣之旅,我们旅行社有好几条线路,小姐,请进,我为您介绍。”

推销员殷勤地把楚香请了进去,让在沙发里。

“冒昧问,小姐你有宗教信仰吗?”

“怎么说?”

“嗯,世界各地有不少宗教圣地,打个比方,麦加就是伊斯兰教的第一圣地。我看小姐不是穆斯林,那么信不信基督教?”

“我没有宗教信仰,偶尔去拜拜菩萨。我只想找神。”

推销人员笑了:“这么说,尼泊尔是最理想的目的地啦,尼泊尔自然风景相当漂亮,住在酒店里,打开窗户就可以远望雪山,而且宗教遗产丰富,还是是释迦牟尼的诞生地。我们社专门有一条‘纯净心灵之旅’,尼泊尔9日深度游。”

“释迦牟尼不是出生在印度吗?”

“古印度。古印度跟现在的印度,版图上有区别。”

“尼泊尔太远了。”

“太远?哦,没关系,国内也有好几条线路,比如四大菩萨的道场,普陀山、九华山、峨眉山、五台山,都是不错的地方。”

推销人员讲解得津津有味:“其实我隆重推荐云南丽江、香格里拉7日游,来回双飞,去过的人都说香格里拉是圣洁的地方,离神很近。”

说着取出一张钉着名片的广告折页,放在楚香面前。

楚香翻了翻,照片拍得相当美。

“这条线有2900元普通团,和3500元五星豪华纯玩团两种。”

楚香拿走了折页,说:“我回去再考虑一下。”

推销人员微笑说:“好的,小姐,你想找神,香格里拉真的很合适的。我们社是知名大旅行社,出门在外就是要找大旅行社才放心,是不是?小姐想去的话,就来找我好了,我姓张。名片上有电话。”

楚香卷着折页慢慢走出了门市部。

香格里拉。香格里拉真的能找到神吗?楚香苦笑。

在楚香看过的网络原创言情小说里,关于时间,有个常用的比喻,说时间像握在掌心的沙,无论握得多么紧,还是会悄然地,一缕缕地流泻。不久,节日过去了,春天来临,气候渐热,进入了五月。

关泽仍没有消息。

楚香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由于本市“三纵三横”道路整改,126路、78路公交车暂改停靠路线,具体如下…;路段整治工程结束以后,33路公交车将停止运营。

33路作为本市最早的公交线路,服役已长达22年,该线路退出历史舞台后,将由车况更好的19路公交车代替,此外将增添56路公交车的班次,保证市民出行…

楚香有点吃惊,打开本市网上论坛,果然看到好几条议论33路的帖子。跟帖长长的,顶得很高。

“以前我很讨厌坐33!!空调也没有,开得很慢!!但是真正没有这辆车的时候也感觉不舒服,好歹它也陪了我们这么多年。”

“以后坐车又少了一个选择,呜呜…”

“莪会↗懐唸oо33路厷佼车d”

“33路啊,我很小就乘它嘞,真的要取消吗?”

楚香翻着回帖,翻到第七页的时候,关掉网页,哭了。

关泽不见了,33路也没有了。

一切结束了。

奔流网络公司的员工每年享受6天年假,楚香加了两个双休日的班,凑满十天。

她在携程网上找了些资料,发现丽江只有机场,没有火车站,于是买了张去昆明的卧铺火车票。

从本市到昆明,K字头火车需要跑一天两晚。

楚香抱着行李,谁也没有告诉,独身一人,登上了去昆明的长途火车。

跟去上海的火车不同,这趟火车乘客极多,很多人没有位子,坐在过道上。幸好,卧铺车厢还算整洁,秩序尚可。

楚香从没坐过长途火车,陌生的环境拯救了她的心情。她觉得挺好玩,挺新鲜。

对面铺是两个20来岁的小伙子,穿登山鞋,戴运动帽,背大行囊,一副热情洋溢意气风发的样子,说是认识不久的驴友,辞了职,结伴去滇西北玩儿的。

上铺则是个胖胖的大叔,派去昆明出差,还没发车,就跟两个驴友侃起来了。

“我年轻的时候去北京…”

“我年轻的时候,川藏公路…布达拉宫…”

“你们年轻,年轻真好啊!”

楚香听他们瞎侃,不由听得心里直乐。确实,年轻人,除了爱情,生活中值得经历的有趣事情实在太多啦!

吃饭的时候,楚香跑了趟餐车,发现火车上的东西特别贵,青椒豆腐干炒两根肉丝,配点儿米饭就标价15元。

工作一年多,楚香省吃俭用,攒下了万把块钱,这回,现金随身带了三千块,舍不得乱花,在餐车转了圈,又跑回去了。包里还有饼干,火车的热水免费提供。

两个驴友发现她啃饼干,跟她打趣:“姑娘你没长途火车经验吧?坐火车不准备泡面怎么行。火车上的东西,那是给人吃的吗?”于是硬塞给她三盒红烧牛肉方便面,不肯收钱,说方便面而已,带了好多,到时候再去昆明超市买呗。

楚香却之不恭,满怀感激。

火车哧哧地开动,一往无前。只见窗外,风景单调地变换着。

颠簸中楚香感到了某种旅途的漂泊之感。

车厢内的人们,仿佛没有来处,没有去处,没有目标,没有终点。总之,没有归宿。

楚香瞄过一点儿萨特的理论——因为关泽提过,为了吓唬教授,他曾经记过萨特著作的全文——萨特说,人先存在,进行自由的选择与创造,整个过程终结之后,方获得自己的本质。

火车离出发的城市越来越远,第二天,行至湖南境内。

楚香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陈小安同学打来的。

“香香,你在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