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简直让人连吐槽都无能了。锦时便是曾经的三皇子,后被过继给死了全部儿孙的前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义忠亲王。在过继后没多久,义忠亲王不知出于甚么目的给泰安帝递了折子,请求赐封锦时为亲王世子。泰安帝很快就给予答复,允了义忠亲王的恳请。于是,锦时就从曾经的三皇子变成了义忠亲王府的世子。而紧接着,又因着泰安帝的格外恩赐,允许锦时依原定日子迎娶世子妃。
到这里都还算是正常的,哪怕在祖父重丧期间娶妻,那也是泰安帝允许的,且泰安帝还故意借用了太上皇的遗言。可问题在于,就算成亲了,某些事儿还是不能做的。这倒不是泰安帝故意为难锦时,而是默认的规矩。
让你按原定计划成亲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直接搂着媳妇儿上炕……这是脑子有坑罢?
当然,在明明身为皇长子的前提下,还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亲爹,不得不说,锦时这人的确脑子有点儿问题。可之前那事儿算是被泰安帝掩了过去,哪怕外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然而只要泰安帝不开口,锦时就没有任何问题。
可世子妃有喜了!!
这是甚么概念?一般来说,怀孕初期是无法诊断的,可能有些心思缜密的人能感觉出来,可感觉并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医术高明的太医,多半也要在两个月才能完全断言。若是普通的民间大夫,差不多会在两个半月才能完完全全的肯定下来,在此之前,只会模棱两可的说几句,譬如让好生养着,等过些日子月份大了再来诊断等等。
总而言之一句话,既然义忠亲王府的世子妃确定有喜了,那就代表至少她怀孕有两个月了。然而,若是将时间推到两个月前,却是太上皇过世不满七七的日子。这已经不能算尸骨未寒了,而是祭奠都未结束。
即便锦时已经被过继了出去,可对于太上皇来说,锦时是泰安帝的儿子还是义忠亲王的儿子,其实一点儿区别也没有,左右都是太上皇的亲孙子。
亲孙子在祖父过世连七七都未满的情况下,就已经忍不住跟人滚上了炕,那就不单单是孝与不孝的问题了。
因为太上皇的丧礼是泰安帝一力完成的,以至于等太上皇下葬后,他整个人瘦了何止一圈。再看锦时,不单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还让世子妃揣上了娃儿。
“枉自为人!!”
这是泰安帝给锦时下的断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可以将一个人打入地狱。刚到手不过三个来月的世子之位丢了,泰安帝还无视了刑不上大夫的规矩,命锦时跪在宫门前,让人狠狠的杖责了五十。
杖责,是一种相当残酷的刑罚。受杖责者,不单单会身体受到重创,还会将脸面彻底丢尽。那是因为在通常情况下,杖责都是要褪去外裳的,在只着中衣的情况下,还要将褒裤退到大腿处。简单地说,就是光着半拉屁股蛋子受刑。
像这种刑罚,多半是用在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身上的。像王熙凤还年幼时,在她母亲病故的当晚,就命人杖责了她父亲房里的所有美妾通房。除了那些人原就是奴籍外,更多的是存了报复之心。就算杖责无法要她们的性命,接下来的挨冻也能去掉半条命,哪怕侥幸熬过了这一劫,丢掉的颜面却再也回不来了,尤其王熙凤之父王子胜也不可能再让一个被外人看过屁股蛋子的美人伺候他了。
对了,曾经宝玉也受过这般待遇,不过那会儿他还小,他老子贾政再狠也没到去拿滕杖的地步,只是扒了他的裤子拿手狠狠的抽他。饶是如此,也差不多把宝玉打个半死。
而如今,这样的刑罚用在了锦时身上,这个曾经的三皇子、曾经的义忠亲王府世子……
以为单这般就够了?并没有,泰安帝狠戾起来,可不像贾赦这般小打小闹的。事实上,剥夺世子之位仅仅是第一步,在宫门外当众杖责则是第二步,至于第三步却是命人拉着锦时在皇城外转了一圈。当然,那会儿还是给他披上了衣裳的,可饶是如此,这也是等于将颜面丢在了全京城人跟前。
一直闹到夕阳西下,锦时才被人送回了义忠亲王府。
这个时候,锦时完全可以不夸张的说,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也是正常的,一整日里滴水未进,杖责五十又是被泰安帝派了万公公盯着打的,哪个敢留手?别等下你对他留了手,泰安帝让你留下头。再之后类似于游街的行为,更是彻底摧毁了锦时的心身。
义忠亲王府倒是立马请了大夫为他诊治,其实按礼是可以请太医过来的,可谁让这杖责是泰安帝亲自下令的呢?尽管泰安帝并未言明不准请太医,可在这档口,哪个敢特地上前撩虎须?泰安帝可不是甚么打盹的老虎,他是窝了一肚子火气,恨不得多咬死几个人来泄气的真龙。
万幸的是,锦时到底年岁轻,虽看着不成样子了,却到底还是勉强救回来了。只是这所谓的勉强救回来,还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锦时伤得很重,又被人放在平板车上拖着在日头底下晒了一整日,这六月中的太阳虽不似七八月那么毒辣,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受。
也因此,锦时虽没有当场去了,可大夫却说了,能不能留下来、能留多久都要看自身的福运。
福运……
呵呵,锦时原本倒是挺有福运的,能投胎到皇家,你说这人有没有福运?况且,他本来非嫡非长的,愣是熬死了前头所有的哥哥们,一跃成为家中的长子。倘若后头还有嫡出的弟弟,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可显然并没有,其余那俩个也都是庶出,四皇子略高贵一些,跟他一样皆是侧妃所出,五皇子则干脆就是没名分的侍妾生的,完全不具备争夺世子的能耐。
没错,就是世子。尽管当时并未请封,可锦时就是廉亲王府公认的未来世子。谁能料到,廉亲王一跃成为了泰安帝,所谓的出身地位、所谓的长幼有序,一下子全部化成了泡影。
对于当今天子而言,选择谁来当下一任天子,全看他心在何处。但凡他愿意,哪怕就是想立那位颇令人一言难尽的囧货五皇子为帝,又有哪个敢质疑?况且,这王府请封世子一般都是赶早不赶晚的,生怕头上的亲爹没了,轮到亲兄弟上位时,鬼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情。
可立太子呢?尤其在经历了前太子风波之后,泰安帝就算是脑子再有坑,他也绝对不会明着立太子。甚至极有可能,在他年迈之时,再立下遗诏……
锦时有福运吗?
答案是肯定的,只是恐怕他原本的福运已经早早的被消磨光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重伤的身子骨,以及不知晓哪天会离开人世的恐惧。人嘛,就没有不怕死的,反正锦时就是一个打小娇养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他肯定是怕死的。
令人感到狐疑的是,尽管锦时被重责了,可他的世子妃……不对,如今只能说是妻子了,反正他的妻子依然怀着身子待在房里,尽管各种担惊受怕,却并未被下令夺去孩子。
知晓内情的人都在揣测着泰安帝的意思,很明显,泰安帝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连养了近二十年的皇长子都是说舍弃就舍弃的,怎么可能在意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呢?要么就是这孩子有过人之处,要么就干脆是……
锦时死定了。
若是锦时死了,那么最好能给他留下一丝血脉。可反过来说,泰安帝都已经决定给他留一丝血脉了,那他还能不去死?甭管是病死还是怎么个死法,左右锦时最终就是一个死字。理由很简单,泰安帝容不下他,那他除了慷慨赴死之外,还能如何呢?
这个想法,起初猜到的人并不多,事实上就算猜测到了,也没人敢大喇喇的嚷嚷出去。甭管泰安帝是怎么想的,揣摩帝意本就是大错,私下将帝意大肆宣扬,则更是错上加错。至于猜测的是否正确,反倒是不重要了。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锦时居然熬了过来,尽管离痊愈还有很远很远,可到底已不发烧了,伤口也开始愈合了,甚至能吃些非流质食物了。再往后,还传来锦时不日即将可以下床走动的消息。
等翻上了八月,锦时之妻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可泰安帝那头仿佛全然忘了这事儿一般,丝毫不曾提起如何处理这个在国丧期间怀上的孩子。而渐渐好转起来的锦时,更是被泰安帝彻底的抛到了脑后,再也不曾提起。
八月初二,在外头人悄悄谈论着义忠亲王府的事情时,荣宁侯府却终于迎来了贾赦头一个嫡孙。
王熙凤生了,八月初一夜里发动的,熬到初二晌午,顺利的产下了一个重达六斤半的大胖小子。
因着尚在国丧期间,哪怕这孩子事实上是去年就怀上的,□□宁侯府这边显然也不可能为他大肆摆宴庆贺。好在虽不能宴请,赠礼或者赏赐都是允许的。反正琏哥儿一高兴,就被十二带着一群小孩崽子给坑了,偏他也不以为意,还大手一挥直接赏了东面小院每个下人三个月的月钱。
琏哥儿有了嫡长孙,贾赦也有了嫡长孙。而对于贾母而言,她头一个重孙子该是二房的兰儿,可到底琏哥儿才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他的嫡长子必然意义不同。
一高兴,贾母也索性大方一回,亲自去私库里挑了好几样东西命鸳鸯亲自送去。其实,先前那事儿尽管如今想想仍有些心痛,可毕竟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贾母慢慢的也平静下来了。尤其她想到,这回王熙凤生了个儿子,看还有哪个敢说她是乌鸦嘴,她可是当着很多人的面,说王熙凤这回铁定生儿子的。
贾母等着旁人过来承认错误,尤其是贾赦那混账东西,看他往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然而,她没能等来贾琏,只等来了哭丧着脸的鸳鸯。
“怎的了?东西蹭了?还是琏儿不喜欢?”贾母心头一咯噔,想着自己赏赐的都是赤金之物,摔了碰了问题也不大,至于是否合了琏哥儿的心意她倒是不知道,可定然是符合王熙凤心意的。再说了,得了礼物只有高兴的份,哪怕再不合心意,也不能甩脸子罢?
一瞬间,贾母想了很多很多,然而等鸳鸯开口时,她还是懵了。
“老太太,老爷说他晚些时候会过来跟您讨债,让您早早的准备好,就比着先前生鑫姐儿那会儿就成了。”
贾母:“…………”
不是贾母太蠢,而是这个世界太无理取闹。贾母傻不愣登的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浆糊,鸳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时,却仿佛怎么也弄不明白了。
她那搅屎棍儿子晚些时候会过来向她讨债,让她提前准备好钱财,数目比着当年王熙凤生鑫儿那会儿就成了。
好罢,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以后,贾母终于勉强弄懂了贾赦那番话的意思,可这到底是为甚么呀?!
“凤丫头生的是个儿子?你确定传话的人没错?莫不是生了个闺女?”贾母懵了许久,这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
不想,鸳鸯压根就没思索,便斩钉截铁的点头道:“是的,是一个哥儿。方才我去东院时,琏二奶奶已经收拾好了,听着我的声儿,还特地唤我进去说话。正好我进去时,奶娘在给哥儿换尿布,我都、都看到了。”
有些话,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底略有些尴尬。可尴尬归尴尬,王熙凤她生的确确实实是个哥儿呢,带把的啊!
听的这些话,贾母愈发的一头雾水起来。
既然王熙凤生的是哥儿,那贾赦还闹腾啥?嫌弃一个不够,要两个?问题是,双胎这种事情本就稀罕得很,再说通常怀孕到六七个月时,铁定能诊断出来了。王熙凤每隔十天就请一次脉,真要是怀了双胎会不说出来吗?
所以,贾赦他是不是傻啊!!
绞尽脑汁的想了足足一刻钟,最终贾母还是悲伤的放弃了思索。她的嫡长子脑子有病,她决定不跟那蠢货一般见识。
其实,倘若贾赦真的是蠢货那就好办了,看贾政就知晓,蠢货虽然有些时候做的事情很让人无奈,可并不会主动挑事儿。然而,贾赦半点儿都不蠢,相反他极为精明,甚至有些精明得过头了。
譬如,一门心思的谋算他亲娘的嫁妆和私房。
“老太太,我来了。”
至下半晌,贾赦才姗姗来迟。当然,贾母是绝对不会嫌弃他来晚了,她只希望贾赦别来碍她的眼。真心话,在听到先前鸳鸯传的那些话后,贾母一心盼着别再让她看到贾赦这个糟心儿子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贾赦来讨债了。
“我算了一下,老太太您先别着急,听我仔细说说这里头的账目明细。首先,上回鑫儿出生时,因着您的言语不当,您给了十万两银子。那么这一回,咱们给打个折扣,就算是……九万九千两银子好了。”
贾赦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最终带着一脸的肉疼,给出了这个数字。
再看贾母,早已一脸懵逼。
说真的,贾母半点儿也不好奇贾赦是再怎么算出这个数字的,事实上她已经知晓贾赦那算数是跟着小五学的了。甚至在方才,贾赦说出“打个折扣”时,贾母下意识的觉得最终的数字一定会超过十万两的。尽管最终证明贾赦还是有那么点底线的,然而贾母半点儿也不觉得感动。
凭啥她孙媳妇儿生了个哥儿,她就要掏出九万九千两银子?就算再怎么高兴,也没有这般狮子大开口的!!
可是,要怎么跟贾赦解释这个问题呢?
贾母神情木然的望着贾赦,大脑已经完全放空,心底里却盘旋着一句话,她当初为嘛要将贾赦这混账东西生出来?这算甚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一瞬间,贾母生无可恋。
“咋的?老太太您居然没准备好吗?我先前在东院那头瞧见了鸳鸯,让她帮您带话了的。”贾赦抬眼瞥了下鸳鸯,吓得后者忙不迭的跪倒在地。
“她说了。”贾母干巴巴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三个字,哪怕再怎么生无可恋,她也不能让贾赦当着自己的面,把鸳鸯给恁了。
“那就成了,老太太赶紧掏银子罢!对了,要是您银子不凑手,拿旁的东西抵也是无妨的。要不,您也让我进您的私库去见识见识?上回十二跟我吹牛,把您的私库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那几个小孩崽子都见识过了,唯独只有我,从未进去过。啧啧,老太太您也别那么偏心眼儿嘛!”
比起不要脸,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徒家江山就没人是贾赦的对手。当然,贾母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到了如今,她只沦落到怀疑人生的地步。
这日子没法过了!!
最后的最后,贾母只能妥协,让贾赦进入她的私库好生见识了一番,最后带走了两样爱不释手的古董玉器。价值倒是没有达到九万九千两银子,毕竟真正的好东西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十二带人坑走了。可即便价值没有那么高,平白失了爱物的贾母也很不高兴。最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到底为啥要赔偿这么一大笔银子?
就在贾赦即将离开的一瞬间,贾母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里的问题。
贾赦一脸诧异的看过去:“琏儿媳妇儿生了个小哥儿,这不就证明了老太太您不是所谓的乌鸦嘴?可要是您压根就不是乌鸦嘴,那我往后不是坑不了您呢?您倒是说说看,您是不是该赔偿我的损失?”
再多的词汇都无法形容贾母此时此刻的心情,等贾赦不耐烦的打算离去时,贾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滚就滚,反正东西到手了。
揣着宝贝一路飞奔的回到了荣禧堂,贾赦还特地让那拉淑娴帮他藏了起来,用他的话来说,这本该分给琏儿小俩口一点儿的,可谁让贾母没给他银票金票呢?统共就两样好东西,分走了哪样他都舍不得,还不若就当没这回事儿,直接给昧下得了。
那拉淑娴:“…………”
被贾赦多此一举的解释弄得格外无奈的那拉淑娴,只能依着他将东西藏了起来。其实,就算贾赦说出来又如何?就琏哥儿那怂样儿,还敢跟贾赦叫板?他又不是十二。至于王熙凤,她先前可是吩咐了琏哥儿的,等稍微过两日,王熙凤缓过来之后,就跟她好生说一说先前那事儿。
所以,贾赦真的真的是纯粹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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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荣宁侯府完全没有摆酒开宴的打算,不过他们家天定一事,还是很快就传开了。想也是,勋贵之间原就是沾亲带故的,再说王熙凤怀孕又不是在国丧之中。事实上,早在年初正月里,她怀孕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算算日子,可不是该生了吗?
平安生产,还是诞下了琏哥儿的嫡长孙,王熙凤自是高兴得很,她娘家那头也替她高兴,哪怕荣宁侯府连洗三都不打算办,王家还是派了人过来探望。
然而,就在荣宁侯府添丁的第五日,出事了。
并非荣宁侯府有甚么事儿,而是锦时没了。
说来也是奇了,先前人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硬生生的撑过来了。等如今已经没人再关注他时,莫名其妙的他就死了。不由得,有人开始怀疑是否泰安帝暗中下了手。不过,据当时在场的人说,泰安帝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似作伪。
——主要是也没必要作伪。
若非泰安帝所为,难不成是义忠亲王终于决定恁死锦时,好让泰安帝心疼一回?很显然,那更是天方夜谭。泰安帝若会心疼,当初就不会将锦时过继了,更不会下令将锦时打了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
义忠亲王府。
黎氏跪在灵堂前,一脸的悲切,眼泪却并未落下来,不是不伤心,而是那种眼泪流干了的模样。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理应腹部隆起的,然而这会儿的她,别说腹部了,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伸出去的手更是犹如八十老妪,干瘦枯老。
怎么会变成这般呢?
直到今时今日,她仍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明明先前她还在盼着大婚嫁给名为三皇子实为皇长子的锦时,可随后锦时就被过继了,她仍然嫁了,还是义忠亲王府的世子妃,尽管落差极大,可她也忍下来了。之后呢?锦时想跟她做那事儿,她还能拒绝?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结果才那么两次,她就给怀上了。到了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害怕了,却不敢告诉旁人,连贴身丫鬟都瞒着,好在她以往也都是将近两个月才来一回葵水的,还真就让她瞒了一段时日。可这并非长久之计,最终她还是被发觉了。
发觉了会如何?是一碗汤药下去,剐了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吗?
甚么都没有发生,连个消息都没人传给她,只让她待在房间里,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来,每隔半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诊脉,除了失去自由外,她看似一切都好。可她又不傻,哪里会不知晓自己犯了怎样的过错,这一日日的,她吃不好睡不着,几个月下来,早已瘦成了一把骨头。
直到昨个儿傍晚,有人敲门告诉她,锦时没了,死于八月初六申时。
望着眼前漆黑的棺木,黎氏努力眨了眨,感觉到的却仍只是干涩酸痛。怎么办?不对,应该是接下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被灌下去一碗药?等孩子没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娘家了?
本朝并不限定寡妇再嫁,甚至为了人口考虑,还一度提倡寡妇再嫁。且有明文规定,头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嫁却是但凭自己安排。若是婆家不放人,可以上衙门控诉,若是娘家逼其所嫁非人,亦可寻衙门求助,由官府发放一份最简易的嫁妆,自主嫁人。
所以,她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
下意识的,黎氏伸手抚上了她的肚子。尽管看起来不是很明显,可若是伸手仔细触摸的话,还是能够感受到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她的肉是软软的松垮垮的,可唯独只有腹部某个位置,轻触之下有些硬硬的。
假如,没有他,一切是否会就此不同?
老话说,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即便她的夫君再也回不来了,也绝对不可能再给她想要的一切,可若是这个孩子没了,她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了?即便不可能再拥有四角俱全的亲事,可她不挑,寻个贫寒出身的官员,或者是没了嫡妻的也成,只要别丢下她一人独自在这里害怕……
锦时死了,甭管他先前的身份有多尴尬,可到底还是曾经的皇子如今的义忠亲王之子。再一个,国丧期间是有很多忌讳和不许,却没有哪个说,不能去祭奠的。
也因此,义忠亲王府里迎来了久违的人潮,等消息传到泰安帝耳中,气得他当场就摔了茶盏。
“贾恩侯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泰安帝顶着一脸的怒火质问道。
贾赦觉得他纯粹是被无辜牵连的。
“臣不明白圣上您在问甚么。若是说义忠亲王府里的丧事,可没有人说过不准在国丧期间置办丧事呢,再说了,他们那边也没违制,每一样都是依着规矩来办的。”
国丧期间禁止啥都不能禁止丧事呢,这你能不让人生,还能不让人死啊?时辰一到,阎王爷叫人了,哪怕贵为天子又能如何?只是,作为一个落魄的亲王府,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人,的确蛮令人侧目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贾赦也明白泰安帝想要问的铁定不是这个,不就是作为亲爹想问问被自己过继出去的儿子为毛会徒然间上天了吗?泰安帝当然不可能问的那么直白,贾赦虽懂了也同样不能回答的那么直白。这事儿里头明显另有文章,贾赦并不知晓前因后果,故而他也不会随口断言。
泰安帝目光冷冽的望着他。
被这种眼神盯得久了,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贾赦,也有些吃不消了。泰安帝明显是非要刨根究底的,可问题是,你既然那么想知道真相,倒是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呢?啥都不说,他又不是神人,怎么可能猜得到。
于是,贾赦索性躬身低头作出一副鹌鹑样儿。
“滚滚滚,朕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你,赶紧给朕滚蛋!”
得了口谕,贾赦马不停蹄的遵旨滚蛋了。挨骂这种事儿,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了,反正骂得再多也不会掉一块肉,只要能平安脱身,他才不会在乎脸面问题。不过说真的,他还真有些好奇锦时的死因,只是甭管再怎么好奇,也顶多在心里头想想罢了,真要刨根究底,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他赦大老爷只是爱作死,不是铁了心梗着脖颈真的去送死!!
[正文 第251章]
“工部左侍郎应大人家的太太?”
那拉淑娴看着手里的帖子,眉头微锁。尽管这些年来,有不少的官太太来跟她打交道,尤其在贾赦被赐封荣宁侯之后。可问题是,如今还在国丧期间,就算真的要套近乎,也该另换个时间罢?当然,若是原本就极为熟悉的人家,见见也就罢了,像这种……
一旁的容嬷嬷低眉顺眼的立着,其实她笑或不笑,哪怕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依旧那般的唬人。
听得那拉淑娴颇为犹豫的话,容嬷嬷道:“主子若不乐意见,那就不见好了。”
“我只是觉得我该是认得她的。”那拉淑娴迟疑了半响,还是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不过,就像她所想的那般,这人应该是个熟人,至少该是曾经的熟人。只是,仔细盘算了一阵子,她可以肯定至少在她来这里之后,并不曾见过那人。
“老奴才不记得此人。”容嬷嬷倒是答得干脆,“也许是主子出嫁前认识的朋友罢?听说这位应大人年岁同老爷相仿,又是京城本地人士,估摸着他娶的也该是京城人士。不过,琏二爷都已经二十好几了,即便那位真的同您是旧相识,这早些年作甚去了?先前没啥动静,如今却是特地攀附上来。”
容嬷嬷极是鄙夷的撇了撇嘴,她是真看不上这种人。左右如今的荣宁侯府是贾赦当家做主,对方虽也官职不小,可想也知晓了,一个区区正二品的工部左侍郎罢了,犯得着那拉淑娴屈尊接见吗?
至于是否旧相识,容嬷嬷表示,关她啥事儿?!
不过,听容嬷嬷这么一说,那拉淑娴反而有了那么点印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年刚穿越时,她虽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可毕竟人的记忆也是有侧重点的。在当时,原主满脑子都是早夭的瑚哥儿,以及被贾母抱走的琏哥儿。指望她去记一个好几年不曾见面的闺中好友,这确实很不现实。再往后,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莫说那些记忆原就并不属于那拉淑娴,就算是她真正亲身经历过的,如今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鬼才记得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
“罢了,嬷嬷帮我去见见好了,就说如今国丧,要叙旧也能来年罢。”
既然想起了是曾经的闺中好友,那拉淑娴反而失了兴致。她倒不怕对方察觉甚么,而是相隔多年,双方的际遇又全然不相同,若今个儿真的是碰巧遇到了,还能随便扯两句敷衍一下,如今特地送上拜帖登门,明摆着没啥好事儿。
将这事儿交予了容嬷嬷处置,那拉淑娴只领着小五在屋里玩儿。
如今已经是盛夏酷暑了,外面的日头毒辣得很,莫说去外头玩儿了,就算是站在廊下,都能热出一身汗来。荣禧堂里早早的摆上了冰盆,又恐反而冻着小五,便索性搁在屋里的四角,还用屏风挡着,既能感到凉意,又不会因此生病。
可没过多久,容嬷嬷便去而复返,面上的神情极为难以描述。
那拉淑娴高声唤了奶娘进来,将小五抱到东厢房里歇一会儿,又命人重新上了茶点,这才向容嬷嬷道:“可有甚么问题?还是必须见上一见?”
“主子您还是见一见罢。那位应大人的夫人,娘家姓黎。”容嬷嬷意有所指的说道。
娘家姓黎?那拉淑娴微微一怔,这个姓氏可不常见,像她的娘家姓张,以往未出阁时,但凡出席宴请,总要先说了父亲的官职,人家才知道她是哪个张家的姑娘。可若是姓黎……
“哦,是她呀。”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道。
原主当年的手帕之交是真的不少,毕竟她家世好才情好,容貌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当然更重要的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在娘家极为受宠。可以说,娶了她相当于得到了整个张家的倾力相助。当然,在那个时候,没人会想到张家会卷入后头的太子一事上,因此张氏从小都是极为受欢迎的。
而当时,黎阁老家的嫡长女便同她交好过一段时日。
相较于张氏所谓的嫡长女,人家才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张氏上头有三个哥哥,人家黎氏却有两个弟弟。不过,在当时那个小圈子里,张氏和黎氏可以说是并驾齐驱的,毕竟俩人都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而俩人的爹又都是早早的进入内阁。
更为凑巧的是,俩人是同年同月所出,只是黎氏生于月初,张氏生于月末。尽管在当时,黎阁老跟张家老太爷颇有些嫌隙,却谈不上有愁,再加上甭管是在黎家还是张家,都不会特地拿上一辈的恩怨跟小辈儿谈论了,故而她们两个小姑娘,曾经有一度好得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
然而,也仅仅就那么一小段时日罢了。
差不多在相熟了三个月以后,张家老太爷告诉张氏,已经为她定亲荣国府赦大爷。张氏本人对贾赦并无任何感觉,不过她极为信任双亲,自然不会反对这门亲事。而定了亲的姑娘家,多半是待在家中做嫁妆的,尤其张氏的女红略有些不足,好在她性子还算娴静,便索性一门心思在家备嫁。
张氏忙着备嫁,自是婉拒了所有的宴请。而那会儿,黎氏也一样如此,俩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断了彼此的联系。张氏以为黎氏也要出嫁了,毕竟论年岁她还小了大半月呢,再往后不久,果然听说黎氏出嫁的消息,那会儿张氏还是存了善心的,决定让贴身丫鬟去送一份添妆,可惜最终却被原样退回。
理由是甚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左右不过是短暂的友谊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破灭罢了。莫说那拉淑娴了,恐怕连原主张氏也早已将这一段恩怨抛到脑后了,若非黎氏突然造访,哪个会记得她呢?
可既然来了,见见也无妨。
不多会儿,丫鬟引着一个中年美妇走进了屋里。
那拉淑娴坐在铺了席子的榻上,手里把玩着刚洗好送上来的樱桃果子,见人进来了,也不过微微抬眼,笑道:“不知黎夫人特地寻我何事?”
黎氏嫁了工部左侍郎应大人,不过对于那拉淑娴而言,若今个儿是应大人之妻造访,她才没兴趣应付。可换成曾经的闺中好友,又有容嬷嬷那番迟疑在,她才略提高了点儿兴致。故而,她只唤黎夫人,而不称呼为应太太。
很显然,黎氏也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因而只向她微微颔首,轻笑道:“许久不曾见到淑娴你了,你还是同以往一般爱说笑。”
“还不快扶黎夫人坐下。”那拉淑娴完全不接话,只拿眼去瞧一旁伺候的丫鬟。爱说笑甚么的,甭管是原主还是她,皆没有这个特质。
见她这般做派,黎氏微微有些尴尬,不过很快还是坐定了,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茶盏,也不喝,只拿着手里细细的打量。
这黎氏不开口,那拉淑娴自不会主动开口。按说,身为主人家是不能让客人遭到冷遇的,可问题是这个客人却是不请自来的,况且还隐约带着不对劲儿,她才犯不着帮着上前递台阶呢。大不了谁也别理谁,看哪个先着急。
很显然,着急的那人铁定不会是那拉淑娴。
“淑娴……”曾经的黎氏也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可有时候,跟旁的相比,骄傲真心不算甚么。尤其这事儿攸关她娘家的兴衰,甚至极有可能导致整个黎家覆灭。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她只是黎家的出嫁女,却也做不到坐视不理。更何况,在她看来,这事儿同那拉淑娴也脱不了干系。
听得黎氏唤自己,那拉淑娴只微微抬眼,微笑着看向她。
“你还记得我大弟吗?”黎氏鼓足了勇气开口道。
“不记得了。”那拉淑娴露出了迷之微笑,格外诚恳的道,“其实,若是我说,我其实连你也不记得了,你信吗?”
听得这话,黎氏当下就变了脸色,一副震惊到不敢置信的模样。很显然,她完全没有想到,那拉淑娴会给出这个回答。
那拉淑娴又道:“怪我未出阁时有太多的手帕交,偏生咱们当年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再说了,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时候的事情忘了也不稀奇罢?”其实也不是完全忘了,而是素日里压根就不会去想的人和事儿,不过要是乍然出现了,依稀还是能想起一些的。
黎氏怔怔的望着她,仿佛一时间不知晓该怎么开口才好。
原来,心中一直都有执念的人是她吗?这些年来,她不论做甚么都习惯性的拿自己同昔日手帕交相比。听说对方娘家出了事儿,她还有些庆幸,想着自己总算能在出身上头压过对方了;听说对方的嫡长子夭折了,她当夜就紧抱着自己的嫡长女,心中是满满的感慨;听说……
“淑娴,你可知晓我一直以来都没有走出往日的心结吗?当年,你为何不允那门亲事?我眼巴巴的凑到你跟前,同你交好,为的就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弟媳妇儿。我以为你是乐意的,先前同你说起我大弟的事儿,你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可你、你……”
“居然有这样的事儿?”那拉淑娴挑眉,随后又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完全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