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小言眼前阵阵发黑,感觉到有人在扶自己,他扭头看去,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殷靖南的脸。
眨眼间泪无声滚落,小言神色茫然,朝殷靖南比划道。
“啊……”
他说什么啊。
我没听明白。
“小言……”殷靖南心如刀绞,喉结滚动道。
谁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小言继续比划,渐渐泪流满面。
“啊……”
我是不是做噩梦了。
白天的时候宝宝还好好的,要我抱呢。
殷靖南伸手要将小言揽进怀里,小言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继续比划,发出的声音哑得像是被割裂过。
“啊……”
是我把孩子害死了,对吗。
殷靖南担忧地上前,这回小言没躲,任由他抱紧在怀里。
“不是,不是你,这是意外。”
此刻发生的一切同样让他觉得犹如噩梦,但他必须冷静,才能为怀里的男孩撑起一片天。
可事到如今,实在晚了。
小言抽泣着从殷靖南怀里退出来,比划着道。
我不相信,你们肯定是骗我的。
把孩子还给我,我要带他回家了。
“小言,别这样。”殷靖南眼角发红。
自然死亡的婴儿尸体是允许被带回家的,一般情况下隔天就会安葬,殷靖南担心小言伤心过度,选择将宝宝存放在医院,只带他去见了孩子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写这本书以来第一次那么深刻地感到难过,小温那会儿都没有,真是奇怪。
我枯了。
第200章 番外14 沉痛
小小的婴儿身上裹着来医院时用的小毯子,安静地躺在太平间的单人床上。
他还那么小,才刚满月,身体只占据了床的小部分位置,看着可怜。
前几天小言还特意为他庆祝了,希望他健康平安地长大,眨眼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世界有些魔幻。
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昨晚小言在抢救室门口昏了过去,这会儿已是第二天下午。
将两人领到尸体的停放地后,医生就离开了。
担心小言会再度失控,殷靖南一直将人圈在怀里,而事实上,从小言醒来开始就表现得很平静。
小言微微用力挣脱殷靖南的怀抱,走向床上小小的人儿。
他伸出手,用指尖触上婴儿发青的脸蛋,冰冷的温度令他红了眼眶。
小言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扭头看向殷靖南,比划道。
“啊……”
宝宝睡着了。
这里可能有些冷,我要带他回家,可以吗。
殷靖南眼里布满血丝,“小言,阳阳死了。”
后来两人商量过,给宝宝取名殷安阳。
他和小言解释了,‘阳’这个字和程温没有任何关系,就只是因为觉得寓意不错,而‘安’字,则寓意安然。
平安,安然。
小言自然喜欢。
他愿意相信殷靖南的话。
可是那么好听的名字,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除了让人更感到痛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都是骗人的。
都是假的。
宝宝离开他们了。
小言不接受。
这是他的希望,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他的精神寄托,是他的倚靠。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倘若当初殷靖南没有将小言捡回来,或许现在他会更快乐,小言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挨饿受冻更痛苦的事情。
男孩双眸红透了,绝望从眼底蔓延而出,他摇头比划着。
“啊……”
没有。
他只是睡着了。
殷靖南昨晚一夜没合眼,深深的愧疚将他缠绕,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小言好过一点,目前最重要的,似乎应该让对方接受现实。
“小言,你能感受到的。”
“宝宝身上已经没有温度了。”
“他死了。”
这话就像刀子一样往小言心口上扎,他痛得浑身发颤,挣扎着摇头,不肯承认。
“啊……”
小言弯腰将孩子从床上抱了起来,眼泪滴落在宝宝发青的小脸,被他慌张地擦去,他低头将脸贴在孩子脸上,双手也抱得更紧,希望这样阳阳可以暖和一点。
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孩子的身上仍然是冷冰冰的。
他好无能。
殷靖南沉默地看着小言的行为,没有出声。
也许这是他和孩子道别的方式。
殷靖南不明白,那是初为人母,同时初为人父,在失去自己的宝贝后从灵魂深处迸发的深深的崩溃。
很难走出来的。
小言泪流满脸地抬头看向殷靖南,困难地腾出手比划道。
“啊……”
宝宝生病了,你救救他好吗。
殷靖南喉结微动,低声道,“小言,我没办法。”
小言不相信,在他的眼里,殷靖南这样高大,无所不能,他能带他离开风雨,怎么就不能救他们的孩子呢。
“啊……”
我求求你了。
只要你让宝宝醒过来,我以后会乖乖听话,我可以永远不见你,不打扰你。
殷靖南眼底水光涌现,鼻内酸涩,“小言。”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阳阳他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小朋友,他们会在一起玩儿,阳阳不会孤单的。
小言崩溃地哭了出来,眼泪像雨滴般砸落。
殷靖南上前拥住他清瘦的身体,哑声道。
“乖,我们回家了。”
小言在殷靖南怀里哭了很久,外面的天逐渐暗下来,殷靖南任由他发泄,等到小言哭累了,殷靖南试探着想从他手上把孩子抱过来。
“来,把宝宝给我。”
这时候的小言比任何时候都要警惕,他没松手,比划着道。
“啊……”
我还是想和宝宝待在一起。
我想带他回去,好吗。
殷靖南摇头。
“不行,现在室内的暖气温度那么高,没多久宝宝的身体就会变质的。”
“你也希望他尽早入土为安的,对不对?”
小言还是哭,但殷靖南再伸手去抱孩子的时候,他没有抗拒。
当晚回去小言就病倒了,在床上昏睡了三天才勉强好了些,可醒了之后精神明显大不如前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
小言现在这样的状态,殷靖南当然不可能再让他一个人出去住,专门请了个保姆来照顾他,负责他的生活起居。
孩子被葬在了京城的一处墓园,殷靖南特意让风水先生看过,说是葬在那块儿的人来世能平安富贵,不至于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迫离开。
殷靖南推掉了所有应酬,每天下班都按时回家,照着往日小言在家时听到动静就出来迎接他的样子,如今这样沉默的小言实在让他不习惯。
厨房里准备晚餐的人成了殷靖南请的保姆阿姨,她听到开门声,放下锅铲出来和殷靖南打招呼。
“先生回来啦。”
殷靖南点头,淡淡问道。
“今天小言怎么样。”
保姆叹了口气,神色担忧。
“还是老样子,胃口很小,今天早上先生在的时候哄他喝了点粥,中饭他就不愿意吃了,跟他说话也没反应。”
“嗯。”殷靖南应下,脱了外套挂在玄关,换上家居拖鞋。
现在小言只肯理他。
别的人都不怎么搭理。
从他大病初愈醒来那天开始就这样了。
“先生,再过十分钟就可以开饭啦。”保姆看出他心情不好,小声提醒道。
“嗯。”殷靖南应了声,转身往楼上走。
卧室的门没锁,轻易就能拧动门把,屋内的灯亮着,床上却没人,四处静悄悄的。
殷靖南试探着出声唤道。
“小言?”
没人回应。
和主卧不同,这间屋子原先是客房,是没有衣帽间的,除了一眼可及的起居室外,剩下的看不到的地方就是浴室。
殷靖南走过去,看清浴室里的情况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男孩穿着一套印着小熊图案的白色睡衣,安静地蹲在浴缸边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正往手上割。
白细的手腕上已经被他割出了好几条血淋淋的伤痕,他仿佛不知痛楚,面上一点感到痛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有点茫然地抬头看向殷靖南。
“你在干什么?”
寒意从殷靖南脚底窜上后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声音在发抖,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感到冷。
除了茫然以外,小言眼里还出现些许无措,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没有想干什么,只是心里太疼了,这样就能好过一点。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刀已经被殷靖南夺了过去,他用力将小言从地上扯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不要命了吗?!”
小言怔怔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
殷靖南心口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毫无预兆地疼了起来,他本能地伸手将男孩揽进怀里,低声道歉。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和你生气。”
小言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哽咽着小声哭了,眼泪浸湿了殷靖南的衣襟。
才短短一周时间不到,男孩就瘦了一圈,抱在怀里都有点硌人了,血从他的手腕一滴滴掉落在地上,像盛开的曼陀罗花。
殷靖南大掌在他后背上轻抚,柔声道。“我们去医院。”
殷靖南放开他,用手紧紧按住小言的伤口,去外面找了条领带将他的伤口缠绕起来,随后帮小言穿上厚的长款羽绒服外套,将他一把抱起。
仓促地跟保姆打了招呼,殷靖南就带着小言去了医院。
好在伤口没有割到动脉,加上发现得及时,临时做了处理,没流太多血,医生在小言的伤口上缝了十多针,包扎好就可以回家了。
小言的精神状态很差,脸色苍白得吓人,殷靖南再三向医生确认他不需要住院才将人带回去,上车后没多久小言就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殷靖南没准备叫醒他,任小言睡了一路,到家时想起保姆说小言今天中午没吃饭,不得已只好把他喊醒,帮他解掉安全带,温声问道。
“伤口会疼吗?”
小言摇头,神色还带着些初醒时的迷惘。
不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倒也不会难过。
殷靖南将小言抱进了屋,放在了餐桌边的椅子上。
让保姆先下去,殷靖南亲自拿了小碗盛了饭放在小言面前,把筷子塞进小言没有受伤的右手里。
“今天晚上要把这碗饭吃完哦。”
殷靖南在小言身边坐下,帮他夹菜。
小言向来愿意听殷靖南的话,但是手掌大小的碗,他吃了不到半碗就吃不下了,殷靖南夹给他的菜也就动了几口。
殷靖南皱了皱眉,放柔声音道。
“再吃一些吧。”
小言拿起筷子,勉强又吃了几口。
放进嘴里的食物嚼了许久都咽不下去,殷靖南看得皱眉,抽出小言手里的筷子。
“算了,上去休息吧。”
殷靖南起身抄过小言的双腿将他抱起,抱回了小言自己的卧室。
洗过澡后,男孩被放在床上,殷靖南要走他也没反应,只是失神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走到半路殷靖南又折了回来,神色凝重。
“以后我们还是一起睡吧。”
他实在怕今晚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作者有话说
其实原本没打算让娃死的,然后就写着写着就突然……我会用别的方式让孩子重新回到他们身边的!
第201章 番外15 骚动
时间还早,不过夜里九点多。
往常殷靖南都要去书房看会儿书的,今天抱着小言回到主卧,早早就上床了,关了屋内的大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昏黄小灯。
现在的小言需要陪伴,这是毋庸置疑的。
小言被殷靖南放到床里侧,静静地躺着,他总想着和殷靖南靠得近一点,这会儿却像是没有想法了,合着眼睛一副要睡的样子。
要真的像他表面那么平静,殷靖南也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就怕他看着好好的,突然间就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
殷靖南掀开被子躺进去,伸出手臂将人往怀里捞了捞。
“冷吗?”
身子被温暖的怀抱笼罩住,小言一时有些发愣,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想给我织围巾吗,白天无聊的时候就可以做些手工活儿打发时间啊。”
“不过你现在手受伤了,就等好了再说吧。”
殷靖南温和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自从宝宝去世了,小言就没那个心思了,至于织围巾这件事,其实原本也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殷靖南不一定稀罕。
殷靖南这会儿忽然这么说,小言眼眶顿时酸涩了起来,他能听出殷靖南是在关心他。
小言双唇微动,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比划道。
“啊……”
我不想织围巾了。
“那就不织了,没关系。”殷靖南大掌在他消瘦的背上轻抚。
“你好久没出门了,明天我陪你出去逛逛吧。”
小言顿了顿,红着眼抬手比划。
我不是很想出去。
殷靖南叹了口气,“你这样我很担心。”
小言低头沉默。
殷靖南耐心道,“明天我不上班了,在家陪你,我们去超市吧,买些你喜欢的零食回来。”
“你就当是陪我去,行吗?”
“不然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小言这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抬手比划道。
其实你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的,我没事。
“没有,刚好我也好久没去超市了。”殷靖南解释道。
小言夜里多梦,老是梦见孩子突发疾病的那晚,他抱着孩子在冷风里不停地奔跑,明明医院就在眼前了,可是怎么都到达不了,他无助极了,眼睁睁看着儿子在自己怀里没了呼吸。
半梦本醒间知道那是假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可还是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往往惊醒过来一次就睡不着了,以至于到了白天整个人没有精神,总是恍惚。
不同的是,之前要一个人缩在被子里熬过漫漫长夜,而今天,小言在梦里啜泣的时候殷靖南就发现了,他慌忙将小言叫醒,伸手抹去男孩脸上的泪,将人抱在怀里低声安慰道。
“不怕,不怕,我在呢。”
小言眼神渐渐恢复清明,而偏偏是午夜梦回时这种过分鲜明的清醒更让人觉得难熬,他哽咽着,抬手比划。
我梦到宝宝了。
他一直在哭。
殷靖南不厌其烦地顺着小言的背,柔声安慰道。
“那是梦,是假的。”
“阳阳现在在天上,和其他小宝宝们一起过得很开心呢。”
小言知道殷靖南说这些好听的话只是骗骗他,哄他开心的,但是他还是愿意去相信,相信有天堂。
比划着问道。
真的吗?
“嗯,真的。”殷靖南道。
“他在天上看着你呢,宝宝一定希望他的爸爸开开心心的,不要老是哭鼻子。”
“他肯定也不想离开你的,但是他生病了,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以后你要是有了宝宝,可能他就会钻进你的肚子里,回来陪你了。”
小言望着殷靖南,比划道。
我们以后还会有宝宝吗。
其实是随口一说的安慰,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哪里还会回来。
殷靖南踌躇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以后有了相爱的人,肯定还会有宝宝的。”
小言明白他的意思了。
垂眸掩住眼底的悲伤,平静地用手语比划:
那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了啊。
阳阳是你和我的宝宝,如果我和别人生宝宝,就不是阳阳了。
这种时候如果把话解释的太清楚对于小言来说太残酷,殷靖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温热的大掌从小言后背挪到他后脑,轻轻摸了摸。
“很晚了,睡觉吧。”
“不然就要天亮了。”
小言深深明白,殷靖南于他,从始至终,就只是怜悯而已。
总有一天,他还是要离开他的。
小哑巴不会说话,但他不傻。
两人睡到隔天九点,起床用过早饭后,殷靖南泡了杯奶茶陪小言在家里看电视,准备下午再出门。
他发现小言的注意力很难集中,明明眼睛盯着电视,神色却是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让人忧心。
回忆当初,小言很爱笑的。
他才不到二十岁,就已经被迫背负上本不该由他背负的东西,殷靖南看在眼里,越发觉得愧疚难当,努力想着该去怎么补偿他。
总不可能再给他一个孩子。
太不妥当。
倘若那个孩子没有出现,事情也就不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