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瞧着倒似个煞神一般吓人!

老家人打开了大门,一边往里迎他,一面派人往宁谦书房里去报信。

宁谦自曲江池里被泡过一回,如今还卧病在床,不能起身,睡里梦里都想见见大孙子。

宁景兰从庵堂里回来侍疾,等他醒来了不知道安慰了多少回,总不管用。说到底还是府里无儿孙绕膝,这才更急迫的想要将平安带回来。

听得门上来报,久病的宁谦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往外面去迎儿子。按理说儿子回府,他做父亲的端坐正堂等着拜见即可,只是如今情形不同,是他求着儿孙回府,却不是夏景行死乞白赖求着要认祖归宗,做父亲的想要示好弥补,也无可厚非。

至于平安失踪的消息,侯府自上而下都瞒着他。

大家既知他为着大孙子缠绵病榻,自然不敢将平安被人掳走之事再告之他,以免病势加重。

宁景兰侍侯在侧,听得夏景行踏入侯府,只觉得心中剧跳。宁谦不知夏平安失踪之事,她却是知道的。不知何故,心中不安的厉害。

若说长兄来侯府是为探病,她可没觉得宁谦与长兄之间还剩下多少父子之情。那不是探病却还要往侯府来一趟,必然是有其它缘故的。

她有心要拦着宁谦,可他已经急巴巴的吩咐丫环服侍他穿衣梳头,收拾整齐去见长子,宁景兰陪侍在侧,也知道这场见面避不过,到底没有深拦。

夏景行一脚踏进侯府,身后将士军容整肃,手握刀鞘,齐齐跟在他身后踏进了侯府大门,老仆心里嘀咕:怎么瞧这光景倒不像是大公子上门认亲,倒好似上门抄家的?!

宁谦才从书房里迎了出来,后院里南平郡主就接到小厮报讯,大公子上门来了。

“他是哪门子的大公子?不过是个被逐出家门的弃子,上门摆什么谱?”南平郡主心里发慌,原本就觉得府内日薄西山,丈夫儿子没半点指望,没想到斜刺里又杀出个夏景行上门来,对她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人难以接受的了。

福嬷嬷忙劝她:“夫人且先不忙生气,总要弄清楚他来侯府的目的吧?况且前儿不是才听说他的儿子丢了嘛,他不四处找儿子,跑到侯府来做什么?”

南平郡主身在后院,前儿才听说了夏景行的儿子被人掳走,不知道有多高兴。还觉得老天开了眼,终于教这小畜生尝尝苦头,也不知道是何人替她了了这桩心愿,还准备赶明儿往寺里去还愿,多添些香油钱。

——这才是心诚则灵呢。

哪知道没高兴两日,夏景行就跑上门来堵心。

她倒要瞧瞧这小畜生上门来做什么。

前院里,宁谦与宁景行在院子里相遇,做父亲的欢天喜地迎了上去,激动莫名:“阿行,你总算是肯回家了?!怎么没带了平安回来?”心里已经在计划着要收拾院落,好让长子一家尽快住进来,想到他如今家业颇丰,恐怕还要弄个大院子,顶好是把两个院子打通,那就更宽敞了。

夏景行冷冷一笑:“侯爷,本将军今日上门来,可不是来认亲的,而是来讨人的!”将夏平安写的信递给了宁谦:“敢问侯爷,府上世子去了哪里,本将军找他,还要麻烦他将我儿子还回家!”

平安早知镇北侯与将军府的纠葛,却还要在信末故意写那句话,想来情况定然与他信中所写有出入,并非宁景世请他作客,而是宁景世带人将他掳走,借此要挟夏家替他还赌债。

烂泥一般的糟污人,原本与他毫无干系了,没想到输昏了头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平安的头上,若是宁景世此刻在他眼前,夏景行定然毫不犹豫打折他两条腿,再揭开他的天灵盖瞧一瞧,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腌臜货,这才能做出这等缺德狠毒的事情。

宁谦匆匆在纸上扫了一遍,满腔喜意顿时被这封信给浇了个透心凉,当下惊怒交加,立刻回身喝道:“世子呢?快去将那个孽子给我揪出来!”

忽听得一把尖利的声音喝道:“你敢?!有出息的儿子回来了,就将阿宁当猪狗一般的相待,觉得他不成器了?!宁谦,你还要不要脸,有没有良心了?!”

原来这么一会功夫,南平郡主已经匆匆赶了过来,并没听到之前夏景行之语,只听到了宁谦最后一句话,原本的担心成了现实。

若是手握重兵的夏景行回到侯府,这府里哪还有她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不说她与宁景世无力对抗,就算是晋王如今还不是避其锋芒?

南平郡主每每想到这里,都不禁悲从中来,可恨命运不公,竟教夏景行一步步爬了上来,走到今日的地步。

宁谦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你教的好儿子,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为着还赌债,将亲侄儿绑了勒索阿行,不揪出来难道等着京兆府上门来抓人?”他讽刺一笑:“又或者,你那好父王能够将此事遮掩了去?”想到此,宁谦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眼中渐显狰狞之色:“若是那孽子伤了平安,我非告到金殿上,让陛下撤了他的世子之位不可!”

南平郡主听了这话气的险些昏过去,若非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都恨不得扑上去挠宁谦个满脸花。

“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诬赖阿宁绑了他的儿子,有什么证据证明此事是阿宁做下的?”

宁景兰一直跟在宁谦身侧,也看过了平安写的信,信纸后面还有宁景世添加的两句话,大意是等夏府将他的十万两赌债还了,平安自然能安全回家。

兄长的字迹,她自然认得,况且这事儿保不齐还真是宁景世做的。

她回家之后,见识过了宁景世为了赌博而疯狂的模样,好几次都闯进她房里去拿首饰,能偷就偷,能抢就抢,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全无一点顾忌与体面。似乎这世上再无能够让他关心的事与人,唯有赌博才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宁景兰扯扯南平郡主的袖子,小声道:“娘…此事好像真是哥哥做下的。”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南平郡主横一眼女儿,目光森寒,隐藏着伤心怒意:“你怎么也帮着外人说话?他说你哥哥掳了他儿子,就是你哥哥做的?这么大个罪名扣下来,难道就非得接着?”

夏景行忍不住冷笑:“原来郡主还讲证据,知道不能随意诬陷别人啊?!这可真是新鲜事!”想当年他被这母子俩联手污蔑,可没人讲证据,全是一面之词就草草下了结论,将他逐出侯府,就连申辩也不愿意听一句。

南平郡主一张脸都气的紫了,况且当年之事本就是他们母子二人污蔑夏景行,还真如他讽刺的一般,哪里讲什么证据。可是如今不同,事关宁景世,就算儿子再不成器,南平郡主也不愿意他背负着绑匪的恶名。

夏景行也懒的跟她废话,将宁谦手里的信纸拿了过来,折一折塞进了怀里,并不打算给南平郡主多瞧一眼,转头就吩咐吴忠:“立刻派人往京兆衙门去请了冯大人过来,锁拿案犯宁景世!”

吴忠立刻带了一名护卫转身即走,南平郡主厉声喝道:“站住!”只要将京兆衙门的兵召了来抓人,不管事情是不是宁景世做下的,传出去她可就再没脸做人了。

儿子绑了侄子讹诈夏景行还赌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洗脱不掉的罪名。

她自己先急了,回身吩咐侯府的下人:“快去问问世子夫人,世子爷去了哪里?”

吴忠可不管南平郡主号令,听得她追问府里下人宁景世的下落,径自要出侯府去京兆衙门。

南平郡主示意侯府的人拦住这两人,吴忠“仓啷”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剑锋贴着侯府下人的面门而过,剑刃上的寒意激的那下仆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直吓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哪里还有胆量拦他。

镇北侯夫妇眼睁睁看着夏景行带来的人出了侯府大门,只听得门上马蹄声渐远,只觉今日之事十分棘手。

若按着南平郡主的意思,这事儿就算是宁景世做下的,也自是不能承认的,又无证据,顶好是将夏景行打出去。

可惜侯府下人见得吴忠拔剑的利落劲儿,吓的直往后缩。战场上杀过人搏过命的自带着一股杀气,寻常人到得近前打个照面心里都要发寒,更何况是亲眼见到他拔剑。

那份害怕自心底里爬了上来,只觉得离的越远越好。

一个吴忠就令侯府的下人软了脚,更何况夏景行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个护卫,皆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亲随。

宁谦倒是想将这事儿及早抹平,但是瞧着夏景行登门的架势,却不是几句话就能抹平的。更何况南平郡主使唤的人去问闫幼梅宁景世的去向,得到的答案却是:“世子爷已经好些日子没回家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镇北侯夫妇都快要疯了!

宁谦这下是再无半点疑虑,都不必再派人去寻,想也知道宁景世在赌债没还清之前是不会露面了。

他这完全就是在耍赖,若是夏家不肯替他还赌债,他连平安都要消失一阵子了。

南平郡主却是傻了眼,死活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做出这种事情。

这会儿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点了院里一个家丁往晋王府去报信:“你速去请了晋王爷过来,就说怀化大将军带兵将侯府围住了,让他带了府兵前来解围!”

她原本是想拿晋王的身份来压夏景行一头,抬出晋王这尊大佛,不说夏景行要有所顾忌,至少京兆尹冯九道还要考虑考虑如何判案。

夏景行目如寒潭波澜不兴,似乎南平郡主吩咐下人去请晋王,对他来说并无影响,又或者这么多年,他就在下意识的等着这一刻,等着与晋王当面撕掳开来,而不是多次暗底里试探交手。

平安失踪一事,让他心里压了多少年原本以为早就沉寂的火又死灰复燃,且有越燃越旺之势。

——他受晋王父女迫害,亲父漠然视之,偏听偏信也就罢了,总有能够慢慢讨回来的一天。如今连平安竟然也被宁景世下手,虽然为着求财,性命暂且无忧,可是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再不能忍!

第一百四十九章

晋王这些日子神经紧绷,一方面要密切关注朝中动向,留意齐帝身体状况,一方面还要派人时时去打探晋军行程,稍不注意就是万劫不复之境,偏儿子又不肯搭把手,还坚决反对他的所作所为,就算被他下令关在府里禁足,也不肯听从父令,这令得晋王愈加气恼难言。

没错他是偏疼长女,但是真到了事关晋王府前程,需要顶门立户的时候,还得嫡长子出来帮衬。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都到了这时候了,儿子不但不帮忙,还拖后腿,又有太子那边时不时传递消息,晋王上了年纪,实是疲惫不堪。纵然整个长安城表面上似乎还是笙歌一片,但实质上却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自齐帝龙体再次欠安,不再临朝,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各怀心思,乱纷纷寻找出路。

再有三四日晋兵就能到达长安,越到要紧关头,越不能放松精神。

晋王这时候听到外孙宁景世竟然搞了这么一出,南平郡主派来的人向他报信,就连向来偏疼长女外孙的他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你们夫人整日做些什么?统共一个儿子也看不住,就任由他胡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还跑来添乱!

镇北侯府的下人觑着他面色难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让小人务必请了王爷过府,大公子带人进府讨人,还报了京兆衙门,务必要将世子抓捕归案,我们夫人实是没法子了,这才想请王爷去平息此事!”

若是宁景世在他面前,晋王将他脑袋拧下来的冲动都有了。此时此刻,他对外孙的心情倒与夏景行对宁景世的心情难得的取得了一致。

——都恨不得敲开他的头盖骨,瞧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前两日他与太子还就夏平安失踪一事猜测过好几次,都要猜想绑人的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今日谜底揭晓,晋王情愿自己还被蒙在鼓里,也好过此时此刻心浮气躁之下前去镇北侯府与夏景行应对。

晋王这些日子不敢松懈一丝一毫,有心不管此事,但若是真让夏景行闹的大了,到时候引起各方注意,被有心人注意到了晋王府的动静,后果不可预料,因此只能沉着脸前往镇北侯府。

南平郡主见到晋王,顿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父王您总算来了!快替女儿做主,女儿被人欺上门来,偏偏阿宁不在家,连申辩都无从申辩。”

其实不必南平郡主为儿子辩解,晋王在初初听到此事的时候就已经相信了宁景世能做出此等事情。输红眼的赌徒卖妻鬻子都属寻常,更何况只是绑了侄儿讹钱。

但作为宁景世的外祖父,晋王总要装模作样调查一番,并且还要力证外孙清白。

宁谦见到晋王,好歹还记得这是自己岳父,上前来见礼,夏景行却坐着纹丝儿不动,呵呵冷笑两声:“晋王爷这是跑来以势压人了?还是准备包庇宁景世?”上来就撕破了脸,半点情面不留。

他今儿打定了主意要大闹一场,想办法寻出宁景世的去向,也好救回平安。

晋王见得夏景行毫不客气,心内着实气恼。

很多年以前,他在宫里也曾数次警告为难过夏景行,那时候他不过是个稚子懵童,眼神里的惧意显而易见,二人力量悬殊,因此他从不曾将眼前的小子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晋王的目光再次与夏景行的目光对视,却从这个青年的眼中瞧见了不屑嘲笑轻视等,诸般情绪都能捕捉,却又一闪而逝,最后只余恨意沉沉。

“你当本王是什么人了?!既有阿宁的书信,不如拿来给本王一观。”

两人打了个照面,虽则只说了两句话,但是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谁都能瞧得出来。

不知为何,南平郡主此次再瞧夏景行,只觉他目如锋刃,让她忍不住想要多加一件大毛披风,以抵挡无故涌上来的寒冷之意。她禁不住往晋王身边站了过去。

宁谦原本与晋王见过了礼,离的颇近,见此情景,也暗暗挪动脚步,往夏景行身边靠的近些,以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惜夏景行根本不领情。

“下官觉得,还是等冯大人来了,将证据交给京兆衙门。说实话,下官觉得王爷的人品…也不是那么的可靠!”

“放肆!”

晋王身边的护卫顿时怒目而视,而夏景行身边跟着的护卫顿时笑了起来,还挑衅道:“难道我家将军说错了?王爷的人品若是可靠,哪会有今日之事?”追根溯源,还是晋王教女无方,才有了夏景行与晋王府此后多少年恩怨不休。

南平郡主眼圈都红了,抬头瞧见晋王金冠下霜白发色,难得良心发现,心中难堪又羞恼。

京中人人皆知的旧事,只是大家都保持着这个圈子里来往的基本礼貌,谁会当面指着晋王的鼻子道出他的不是?

就连她自己这么些年也掩耳盗铃的活着,唯有与宁谦争执之时,才会有锥心之痛,后悔不已。被外人打到脸上更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她有心要替晋王辩解几句,或者自辩几句,可是瞧见宁谦嘲弄厌恶的眼神,忽的就又缩回去了。曾经的坚持,紧抓不放自以为是终身不弃的幸福,如今看来就如同是一个笑话,更如枷锁,只能咬着牙扛下去了。

特别是当着夏景行的面儿,她更不愿意将自己婚姻内的千疮百孔被他瞧见。

晋王府的护卫才要拔刀,夏景行已道:“晋王今日前来,难道不是要替自己的外孙遮掩罪过,而是要与下官的亲随们大战一场?”他身后护卫随即手握腰刀,团团将他拱围其中。

王府侍卫与夏景行身边这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卫们在气势上就差了一截,真杀过人沾过血的眼神更冷更狠,下起手来也更利索,打起来断胳膊断腿,在他们眼里还真不算事儿。

两方摆开了架势,晋王立刻看出了其中差异,自忖若真是打起来,他手下这帮护卫恐怕不一定能占上风。

宁谦被长子这迫人的气势给吓的不由往旁边退了几步,他却连眼风也不撩一下,浑似并没瞧见宁谦的样子。

晋王内心矛盾之极,一方面不想被夏景行气势所压,一方面又不想将此事闹大,以免坏了自己的大事。正在天人交战之时,冯九道带着一帮差役过来了。

冯九道也是个人精,甫一踏进镇北侯府,见得两方僵峙的模样,就恨不得掉头而去,省得搅进这些家族秘辛里。

只不过夏景行先一步阻止了他,扬声道:“冯大人既然来了,本将军发现了新的物证,还要请冯大人明断。”

冯九道只得过来与在场诸人见礼,又接过夏平安写的信,仔仔细细将正反两面都看过了,还试图打圆场:“宁世子这是…这是在同夏大将军开玩笑吧?”玩的真是过了,竟然跟这位耍起无赖了。

他办过的案子不在少数,有时候也不由自主就深涉京中权贵家中隐秘之事,见过分家产的夺爵位的争宠的,各种纷争不断,有些不动官的自家就解决了,真动起官不怕家丑外扬的,势必都是丑恶之事,不得不让人感叹骨肉血亲之间的亲缘淡薄。

夏景行这几日连眼都没合过,眼下都有了淡淡的青印,心情就更谈不上愉快了,见冯九道欲将此事大事化小,做出了和稀泥的姿态,他便冷冷道:“不如本将军也派人将冯大人的儿子绑走了,同冯大人好好开个玩笑,冯大人意下如何?”

冯九道的幼子同平安年岁相仿,正是天真可爱之时,他每日下衙必要陪着幼子读书写字,检查他的功课。被夏景行抢白一句,想到他真同自己开这样玩笑,额头冷汗都下来了,讪讪道:“下官失言,失言!小公子乃是大将军的心尖子,下官必定彻查此次,尽快将小公子营救回来!”

晋王冷眼旁观,夏景行几句话就将宁景世定了罪,一顶“绑匪”的帽子恐怕是脱不掉了。他心中气恨不已,在这节骨眼上旁的先顾不得了,却不能任由夏景行说了算,立刻便道:“怎的冯大人一没过堂二没审案,就先定起罪来?”

夏景行唇边一缕讽笑逸出:“这么多年晋王爷除了护短,怎么旁的一样也没学会呢?如今是下官报了案,冯大人依照证据追查案犯,真要定罪也得把宁世子抓捕回来再行定案。如今连人犯也未抓捕归案,又如何过堂审案呢?”

冯九道是两边都不敢得罪,若是依法而办,如今有了新的证据,自然是要将相关涉案人员带到京兆衙门问话。譬如宁景世犯案失踪,便要将他的父母以及家中亲随奴婢带到衙门问话。

只不过宁谦夫妇身份特殊,他既接了夏平安的信,有了新的证据,索性就在镇北侯府里问话。

晋王有心阻拦,威胁他时,他反愁眉苦脸:“王爷体谅下官办案不易,如今是夏大将军的儿子失踪,他既报了案要寻人,下官也只能依法而办了。总不能明明有了新的证据,下官也要假作没有,不肯尽心追查?若是到时候夏小公子出了事儿,这责任谁来负?”

他这话原是阻拦晋王之意,没想到反吓着了宁谦。他病了这些日子,原本就因平安而生了心结,听得冯九道这几句话,立刻吓的接口:“冯大人只管彻查,但凡侯府中人皆配合冯大人查案。立刻传话将世子身边所有亲随都召过来让冯大人问话!”

南平郡主见宁谦要为着夏景行的儿子而置宁景世于不顾,顿时视亲夫如仇人,又有晋王在此做后盾,立刻翻了脸:“谁敢?!我看今日谁敢在侯府撒野?”都到了这时候了,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再不肯相信却也隐约有种不好的直觉,只觉得此事大约…是与阿宁脱不了干系了。

可是若坐视不理,夏景行恐怕早就恨不得置阿宁于死地,再让他背上“绑匪”的罪名,以后还让他怎么在长安城生活?!

侯府的下人都停了下来,左右为难。

冯九道比之侯府下人更为为难:“侯爷?”府上到底听谁的?

南平郡主身边有晋王做靠山,宁谦可也不差,他要让冯九道彻查府里奴仆,都是为着平安的安全着想,哪怕再有心结,长子必是只能与他站在同一战线。

“这府里本侯竟做不得主了?”宁谦昂道朝下面一众迟疑的奴仆大喝一声:“还不快去?!”

“谁敢?!”南平郡主立刻接口,坚决阻拦。

原本是冯九道查案,人都没召集过来,南平郡主与宁谦夫妻俩反倒先吵了起来,都不肯退让一步。

特别是当着夏景行的面儿,南平郡主与宁谦夫妻反目,当堂大吵,这比她与宁谦当着儿女的面儿打架要难堪太多。就好比在儿女面前,她也只是觉得委屈心酸,夫妻哪怕反目,那也是自家事,关起房门来折腾,外人自然不得而知,还能保留一丝颜面。至少出了侯府的门,见到夏景行,她还可以自欺欺人的以胜利者自居。

现在是当着夏景行的面儿,宁谦活活把这层伪装夫妻恩爱和谐的皮给扒了下来,一点情面也不肯留。争吵间,她余光瞥见夏景行唇角讽刺的笑意,就浑似眼前之事如闹剧一般,事因他起,他却坐壁上观,如看好戏,让南平郡主在夏景行面前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保不住了。

一霎那间,她血涌上头,如跌泥潭,狼狈不堪,这么些年积攒的怒气怨气全涌上了心头。气怒攻心之下,直恨不得抓烂了宁谦那张惹人憎讨人恨的脸,以及夏景行那张嚣张得意的面孔!

——让王氏的儿子看了笑话,就等同于向王氏那个贱人承认了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婚姻失败已极。

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

难堪羞窘到了极致!

“父王,难道你就坐看他这么欺负女儿吗?”南平郡主紧抓着晋王的袖子,面上泛着恼怒的潮红色,显然是气的狠了。

晋王这些年替女儿兜揽了多少事儿,总有过想撒手的时候,可是每每瞧见她那双与其生母极神似的眼睛,想到她死去的亲娘,总不由的心软,予取予求。此刻也不例外。

“冯大人,既然除了侯府这条线索,还有还债的赌坊牵涉其中,说不定还是赌坊的人逼的阿宁,或者赌坊做下此事,将阿宁与夏小公子绑了起来,再将此事栽赃到阿宁头上,好向夏家讹钱。怎的冯大人今日就非要大闹侯府,审问侯府下人?依本王看,还是先抓了赌坊的伙计审问要紧!”

不必他提醒,夏景行出门之时,便已经派人去堵万安赌坊的门,先将掌柜伙计看管起来。

只不过此事因宁景世而起,根子上还在镇北侯府,他手底下自然不乏跑腿的心腹,这些人平日跟着玩乐,真做了什么事情,恐怕也捱不过审问,他这才亲自往侯府里来抓人。

夏景行也懒的再看宁谦夫妻吵架,更懒的跟晋王磨牙,霍然起身,向身边亲随下令:“将侯府大门紧闭,所有男仆一律驱到前厅来。”

他手底下亲随可不比侯府下仆,见得男女主子吵架,便不知道应该听从于谁,此刻还站着不动,等着男女主子吵架告一段落,再看结果。

夏景行身边的亲随都是闻令即行之人,也不管宁谦夫妇闹成什么样儿,立刻行动起来,越过宁谦夫妇与晋王府一众护卫,以及京兆衙门的差役而去。

冯九道带着手底下一帮人看了这么久的热闹,见识过了闻名长安城的“怨偶”镇北侯夫妇吵架,见夏大将军手底下的人已经行动了起来,便朝跟着的差役使个眼色,立刻便有人心领神会跟着去了。

南平郡主厉声阻止,但夏景行手底下人可不是侯府的下人会听从她的号令,眼见得有人直奔侯府大门,驱赶了守门的小厮老仆进府,将侯府大门紧闭,拔刀出鞘,守在大门内,她声音都直了:“父王——父王快阻止他们!父王——”

此情此景,夏景行分明是没将晋王放在眼里,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府兵也面露愤愤之色,侯府前院已经乱了起来,小厮长随被人驱赶而来,晋王一声令下,王府府兵直扑夏景行亲随。

——能忍到此刻,晋王爷也着实不易。

夏景行带来的亲卫也不是吃素的,见王府府兵来势汹汹,他们也早看晋王与南平郡主不顺眼了,早为着自家将军打抱不平,有此机会,立刻喊了起来:“尔等敢阻拦京兆府查案?”扑过去就与晋王府府兵打了起来。

冯九道掩面,朝后缩了缩,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能自己消失。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辜极了:你们两方打架斗殴,为何要扯着本官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