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姐儿大眼睛里立刻漾起了水光,吧嗒吧嗒掉眼泪,变脸速度之快令人望尘莫及,吓的郁丛之忙往后退:“我…我没欺负她!”

平安摸着她的小脑袋又气又无奈:“小丫头,别装了!装哭也不带你出门!”见她哭的愈加的凶了,只能向夏芍药求助:“娘,快把你这小哭包闺女带走,再哭下去把我裤腿儿都打湿了,我可怎么出门啊?!”

对于每次出门去国子监都要经受一番考验,被绮姐儿变着花样依依不舍试图留下来的夏平安,他是坚决不会承认玉瑶小郡主耍无赖都是跟自己妹妹学的;但也坚决不会被绮姐儿留住,至少表面上决不能心软!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长安城的中秋之夜,并不因齐帝龙体违和而减少了节日的气氛。深宫之中沉寂肃穆,连往年惯例的中秋宫宴都取消了。但是宫城之外的市井百姓人家里,却有不少人呼朋引伴,举家出游。百官士庶,美姬佳丽,三五成群涌向了曲江池边。

晧月当空,秋波潋滟,芙蓉渐凋,游人缤纷,或驻足于百戏摊位,或停步于灯楼花海,或荡舟于江水波心,或大酺于亭台帐幕,摆酒馔饮,说笑取乐。

也不知哪家豪客俊郎携烟火于高台旷野燃放,火树银花璨星如雨映照半壁天幕,又纷纷坠落江心,残星落江壮美如雨,引无数人驻足仰颈观看。

天幕如画,鼎沸人声忽降,却忽听得数人惨叫不绝,循声而去,恰见江心碧波之中,有一堂皇富丽彩绣辉煌的画舫之上惊慌之声不绝,有醉客娇娃从舱中纷涌而出,还有人大喊:“出人命了,死人了——”

这惊慌之声引的岸边热闹的人群立刻引颈张望,还有人闹哄哄嚷嚷报官。附近恰有巡防士卒列队而过,适逢其会,朝其余画舫喊话,让船上善凫水者先搭救落水之人。

有画舫舟子靠岸,官差登舟往江心而去,其余画舫善凫者已纷纷入水救人。

游乐的人群渐渐躁动了起来,郁丛之细心的牵住了平安的手,怕他乱跑走丢。长随小厮护卫将三人拱卫当中,生怕万一人群乱起来,防备不及,出现踩踏事故。

平安个头太小,被人护在当中,使劲踮着脚还想去瞧画舫之上的变故,被萧烨在脑门上弹了一记:“别瞧了,等会儿咱们就回去。”

“世子哥哥你——”脑袋一痛,旧时称呼就脱口而出了。

郁丛之伸手替他揉揉大脑门,不由失笑。平安年纪与他家中弟弟仿佛,又是个性情极好的孩子,这使得他大多数时候都拿平安当弟弟相待。

见惯了平安在国子监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倒鲜少瞧见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萧烨也知这是个小淘气,他又跳着脚要看热闹,奈何身高不够,嘟嘟囔囔满心的不乐意。萧烨拗不过他,只能吩咐侍卫将他举高,好让他看到画舫发生的一切。

这么一会儿功夫,画舫上足足掉下去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都在水中挣扎。已经有旁边画舫上跳下去的人游了过去,从后面扯住了落水之人,也不顾男女就往渐渐驶近的其余舟子画舫游了过去。

跳水之人陆续被救起,另有官兵上了出事的画舫制住了行凶者,并且处理后续事宜。

萧烨等人所处之地,恰是舟子靠岸之处,载着被救者的舟子画舫渐渐靠了过来,陆续有人被抬了下来,早就守在岸边的家仆忙忙迎了上去看护主人。

也有伴游的伎子被抬上岸,全身湿透,露出玲珑曲线,引的岸上男子看直了眼,侍女忙忙拿了大氅上来服侍,先遮住了曼妙曲线再说。

平安在侍卫怀里居高临下,将陆续抬到岸上的人瞧了个清清楚楚。内中有一人年过半白,鬓发已有霜白之色,原本戴着安乐巾也能遮得一二,若论相貌大约也算得上儒雅,只是此刻安乐巾被浮水冲走,不知所踪,湿发半披,隐见花白之色,半闭着眼睛有出气无入气,便显出一股年老颓丧之态。

有仆从围了上去,搓他手脚,又拿了大衣裳盖起来,还有下人去掐他人中,嘴里不住喊着:“侯爷,侯爷醒醒…”

“咦这位还是个侯爷呢。”平安离的近,童声清脆。那家子仆从抬头去瞧,恰瞧见一张眉目如画的小脸儿,头发在顶心团团用绸布扎着,原来是个还未束冠的小儿郎,看穿着不差,便将要出口的斥责又咽了回去。

萧烨忙制止他:“平安,别多嘴!”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这声“平安”唤出口,被围在当间的侯爷似惊雷震耳,忽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四下寻找,“方才…方才谁喊平安?”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狼狈,才溺水被救,全无力气。

仆从让开道,指着高出众人一个头的小儿郎:“叫的是他。”

——差点溺水而亡的这位侯爷正是宁谦。

今日中秋节,他应约前来曲江池玩乐,哪知道却出了事儿,差点连命都丢了。正在云山雾罩晕乎所以之时,听得这声“平安”如降甘霖,倒将他从这种几乎灵肉分家的状态之中唤了回来。

他抬头去瞧,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个孩子正是他的大孙子。

夏平安小时候瞧着更肖似其母,但是年纪渐长却渐似其父。只眉眼精致之处得了夏芍药三四分。

他肖似夏景行小时候,却又与小时候的夏景行全然不同。

夏景行是阴郁沉默的,而他是阳光快乐的,此刻在岸上灯光之下,小儿郎目光晶亮澄澈,正对上宁谦混浊激动的眼神,令他十分不解。

宁谦朝他伸手:“平安——过来。”

小儿郎没有如愿过来,反而抱住了侍卫的脖子:“他他…他叫我?”

萧烨比平安大上许多,就连郁丛之在京中长大,其实也对镇北侯府与夏景行之间的纠葛很是清楚,这原是长安城中的一桩旧闻了,只有平安懵懂不知。

“他认错人了!”萧烨立刻吩咐侍卫要走,郁丛之有些同情的看着这个快乐无忧的小家伙。

这边人才要动,宁谦已经吩咐侯府的人:“将他们拦下来。”他自己在旁人的扶持之下渐渐站了起来,往平安这边走了过来。

萧烨冷了脸,燕王府的护卫已经准备要拔刀了,“大胆!竟然敢拦住燕王府世子殿下的路?!”

宁谦原本凭直觉就确信这是自己的大孙子,这下更是确认无误了。能跟燕王府世子打成一片,一起出来游玩的名唤平安的孩子,必然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大孙子。

他慢慢挪了过来,面上满溢了笑,只觉方才经历犹如噩梦,酒席之上忽然有人发狂砍人,他趁乱跳下画舫,只觉此次必死无疑,哪知道转眼之间从地狱爬到了天堂,不但性命得救,还见到了自己的大孙子。

平安看着这个慢慢靠近的老头,身上还滴着水,走一路将地上都印出湿迹来,但是笑容诡异,透着不知名的兴奋,他后背渐泛起凉意,小声嘀咕:“这别是个…疯子吧?!”

萧烨与郁丛之差点笑出声来,忙端正神色,教导他:“大约只是认错人了,咱们走吧!”

燕王世子要走,镇北侯府的下人便犹豫了起来。侯府门第凋零,连侯爷也被边缘化,哪里抵得上圣人眼前正当红的皇子府里世子?!

燕王府的护卫已经面带煞气,就连抱着平安的将军府的护卫也提高了警惕。小公子不知道旧事,但将军的身世他们可是一清二楚,况且贵为侯门嫡子,原本应该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结果却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心中倒替将军不值。

运气不好,摊上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宁谦却不知这些人对他的恶感,在下人的扶持之下走了过来,不过两步路而已。侯府下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让开了道儿好让他接近夏平安。

他大难之后,喘息片刻,犹有余力向平安伸出手,满怀了激动与欣喜:“平安来,让祖父抱抱!”

萧烨与郁丛之原本是想拦在他面前的,但是小家伙探出脑袋,气愤道:“这位…这位侯爷,你不会是被水泡坏了脑子吧?我祖父在幽州呢,你是哪棵葱竟然敢冒认我祖父?!”

若是宁谦一上来不曾自称祖父,小家伙尚能与他攀谈两句。但是他一上来就自称祖父,置夏南天于何地?

平安对夏南天的感情可不一般,旁的小孩子恋母,他恋祖父。大约是小时候一直由夏南天带在身边的缘故,祖孙俩一个被窝度过寂寂长夜,还有夏南天那些走南闯北的故事陪伴他长大。

今日又是中秋佳节,上个月夏芍药派人往幽州送过节的东西,他还特特给夏南天写了一封信,盼着他尽早来长安一家团聚。没想到今日就冒出来个要做他祖父的老头,顿时让小家伙气炸了肺。

宁谦被平安的话激的一愣,热腾腾一颗心总算降了一点温,好歹趋于理智了。原来这逆子连家世都没告诉过大孙子?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他也不好意思揭破自己过去的荒唐事儿,只朝着平安伸手:“乖,平安不知道,你应该姓宁,而不是姓夏。”

这下就更惹平安生气了——这疯老头一上来不但要冒认自己祖父,竟然还妄图连他的姓氏都给改了。他小脸气的通红,只觉得宁谦不可理喻,“包大哥,放我下来,咱们回家吧。大过节的遇上个疯老头!”与这等疯子争执,岂不显的他是个小傻子?

宁谦:“…”本侯哪里疯了?

他不由低头打量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暗暗后悔今日出门没瞧黄历。若是知道今日能在曲江池边见到大孙子,他必定不上画舫取乐,体体面面站在岸边与大孙子联络感情。

但此刻再想要挽救形象已经没可能了,索性面上堆起笑容,以从来没有过的耐心哄劝平安:“祖父这是方才掉曲江里面了,平安不是也瞧见了嘛。但是本侯真是你祖父,只是…当年你父亲跟祖父有点矛盾,他离家出走了,还入了姓氏。平安这才不知道祖父的。好在现在你们回京了,平安不如跟祖父去侯府里玩几天?”

郁丛之与萧烨心里暗暗鄙视他无耻,一把年纪也能颠倒黑白,怀化大将军明明是被他疼爱的幼子栽赃,又被他逐出家门,迫不得已与侯府决裂,竟然被他美化成了父子矛盾。

小平安哪里知道这中间的曲折,他捅了下郁从之的肩,也无意放低音量:“郁哥哥,这不会是个拍花子的老头吧?还假装什么侯爷啊?!”小家伙自以为遇上了坏人又分辨了出来,顿时忍不住得意洋洋:“还真当本公子是小孩子啊?!”机智如他岂能被蒙蔽?!

他跟着夏南天长大,小时候又淘气好动,夏南天担心他一个看不住被人拐了去,在他耳边灌输了许多被拐卖的小孩子的悲惨故事,简直成为他快乐童年里唯一的阴影,令他就算是在夏家园子里玩,也能对陌生人保持着适度的警惕。

结合宁谦今日的举动,小家伙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萧烨与郁丛之顿时暴笑出声,当着脸色已经青白交错的宁谦大力夸奖他:“平安真是太聪明了!连这都看出来了?!”

平安同时被这两人夸奖,顿时对自己的聪明才智也有了新的认识,小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得意,还狠狠瞪了一眼宁谦。

萧烨懒的再让平安跟宁谦废话,转头冷着脸道:“这位…侯爷,麻烦请让个道儿!好狗不挡道儿,您贵为侯爷,就更不可能挡道了不是?!”

宁谦被萧烨这话给气的一噎,燕王府的护卫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明晃晃的刀拔了出来,秉承着先礼后兵的原则,全然不给侯府下人选择的余地,直吓的侯府下人都让开了一条道儿。宁谦不由后退了几步,一脸怔忡看着那个被众星拱月围在当中的小儿郎,小家伙目如点漆,已可见将来长开了,必然是一名风姿出众的翩翩少年郎。

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难过,原来心里抱着的念头有多热切,此刻心里就有多冰凉。就在这一刻,他心里终于得出了个结论:那个逆子就连家世都不曾向孩子提起,这是准备永远不再与侯府有瓜葛了?不认他这个亲生父亲了?!

纵然夏景行如今战功赫赫,又深得齐帝信任,但是入赘对于普通男子依然是抹不去的耻辱。自从长子出息了之后,宁谦对长子总是心存幻想,觉得他终有一日会回到侯府。

祖辈荣耀,侯府高门,他是真的准备放弃了吗?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都是显赫的出身,再加上自身政绩,才能更进一步。寒门子弟固然有出人头地的,可是那要比出身显赫的贵族子弟不知道要辛苦付出多少倍。更多的寒门子弟还没爬到一定的高度,便被政治的风暴给毁成了碎片。

燕王府的护卫护着三个儿郎渐行渐远,曲江池边人头本就拥挤,很快便瞧不见这些人了。宁谦颓然扶住了岸边栏杆,目中又酸又涩,心中痛悔难当,只觉得当初一招错,此生满盘输。

他低下头,想要掩饰面上痛苦的神色,却在岸边亮如白昼的灯火里瞧见水面上倒映出一个满头霜色的老头,心中悚然一惊,还当遇上了水鬼之类,再弯腰细瞧,却觉得无比的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原来,这个年过半白苍颜华发狼狈不堪的老头正是他自己啊?!

他平日对仪表还是十分注意的,到底欢场之上,姐儿就算爱钞,也会爱俏。他从年轻时候就有一副好皮相,顶着这张皮子在尘世里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十年,到底是什么时候露出了老态?竟然连他也不知道。

秋风瑟瑟,江边寒气渐重,他又是酒至半酣跳下曲江池的,被冷水一激捞上岸来,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此刻再抵受不住,眼前一黑便软软倒了下去。

侯府仆从顿时慌了,忙将他伏在健壮的仆从身上,两边又有人扶着,背了他往自家马车处赶,回府去唤大夫来瞧。

这一夜的长安城,因着曲江池上画舫血案,倒有不少人都不得安宁。京兆尹冯九道就被人从家里的团圆宴上给请了出来。

好容易他才安生了这几日,鸡毛蒜皮的事儿每日里总有好几十起,倒也不为难,他处理起来也是游刃有余。今儿早早下衙回家,想着同家里人好好过个中秋家里兄弟子侄齐聚一堂,也没往外面去,就凑在厅院里摆了桂花酿行酒令,喝到一半儿就有差役神色张皇闯了进来,请他出门一趟。

“大过节的,有什么事情非要闹到家里来?”

差役看看冯家这一桌子人,凑到冯九道耳边轻声道:“大人,曲江池边出命案了!”

冯九道一点酒意被吓了个干干净净,哪里还有心情行酒令,跟家里兄弟子侄打了声招呼,连衣裳也没换就跟着差役走了。

留下桌上不少人面面相窥,暗中猜测发生了何事。

冯九道边走边吩咐身边长随备马,到得府门口已经有下人一溜小跑牵了马来。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儿便窜了出去,直奔曲江池。

发生了命案,大家过节的欢乐已经荡然无存,虽然好奇画舫之上发生了何事,却也没必要在大半夜的留下来看热闹。得到消息的官差一队队往过来赶,见到人群就开始疏散,没过多久人群就散尽了。

冯九道骑马赶过来的时候,曲江池边只余官差,以及涉案人员。

出事的画舫已经靠岸,官差将上面被砍死的尸体抬了下来,有男有女,伤处深可见骨,血已经流尽,案犯似乎失去了理智,这才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冯九道看过了死者伤处也觉心惊,他办过的人命案子不在少数,这么残烈的死法还是头回看见。有一名男性死者是当场被砍中了脖子,整个脑袋都差点搬家,只连着一点皮肉,十分可怖。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宁谦揪着夏平安要认亲,当晚回去夏芍药夫妇就知道了。

小平安还向父母讲起“那个半疯的老头子犯了癔症跟我认亲呢,还说是我祖父,他到底是怎么当上侯爷的?”身有爵位好歹智商应该是正常的吧?

夫妻俩相顾失色,总觉得再瞒下去,宁谦要是再坚持不懈的找下去,还不定生出什么意外呢。当下将夏景行与镇北侯府的渊源讲给他听。

小平安听的一惊一咋,听到王氏为了保住夏景行嫡长子的地位,不惜自尽而亡,小小少年的心里也生出物是人非的唏嘘;讲到夏景行当年被逐出家门追杀逃亡,一路的惊心动魄,倒卧路旁的绝望,虽然父亲好端端坐在他面前,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摸摸他湿热的大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当年的那个他已经平安的活了下来,走过了那段岁月。

讲到后来被夏芍药救了下来,小家伙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还煞有介事道:“对的对的,救命之恩,理应以身相许。”

夏景行:“…”

夏芍药:“…”

夫妻俩同时竖起了眉毛:“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平安尚不知道父母已经在心里提高了警惕,兀自高兴于父亲的脱险得救,顺口道:“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啊,富家小姐救了穷书生,或者大将军救了小女子,最后都以身相许了!”

本来痛说家史是件严肃的事儿,可惜最后在平安奇葩的脑回路之下,硬生生变成了一场教子大会。就连一直对此事忧心忡忡的夏景行也被这小子气的不行,拉过来往他屁股上结结实实打了两巴掌,打完了问他:“你哪里看的话本子?”小小年纪不好好上进读书,看什么公子小姐的话本子?!

小平安觉得很冤枉:“同窗们都在看,我怎么能不看?”

这小子挨了揍还觉得自己很冤枉。

夫妻俩相顾无言,这时候终于开始正视一件事了,他们家儿子比同窗的平均年龄还小了好多岁,完全不在一个年龄段,再暴力教育似乎就不对了。

夏芍药温柔的拉过儿子,试图以揉屁股缓和疼痛打开僵局,顺便对平安使用怀柔策略,哪知道手还没搁到他屁股上,这小子就跳了起来,小脸蛋都涨红了:“娘你做什么?”

“我…我做了什么?”夏芍药还没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这小子倒跟兔子似的从自己怀里窜了出去,藏到了夏景行身后。

夏景行倒是瞧明白了,差点捧腹大笑。

这小子看了话本子,旁的没学会,倒开始知道避讳亲娘了。倒也不是全无坏处。

他将儿子从身后捞了过来,拍拍儿子的肩膀,像对待小小男子汉一样叮嘱他:“看归看,也得分明白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啊!”

夏景行坐着,小平安站着,当爹的稍微低低脑袋,就能跟儿子视线齐平。

“我知道的啊,话本子可以看,丫环不能调戏。话本子里调戏美人的最后都被英雄打死了!”

夏芍药抚额:拿话本子作为生活的准则,真的好吗?!

小平安成功震住了父母,看到他娘愁眉苦脸的模样,顿时垂头偷偷笑了:连这个也信啊?!

外间都传他娘聪慧能干,他怎么觉得自己的亲娘有点傻呢?!

他小小年纪,并不懂得关心则乱。以夏芍药的精明,应付起外面的人来打起十二分精神,自然精明能干。可是事关儿子的教育品性问题,她自然慎之有慎,就连平安的假话都当做了真话,这才被儿子给骗了。

次日,画舫血案到处都传遍了,夏景行也听说一二。

只因此次事件目前来看,与夏家并无干系,夫妻俩只除了默默关注事态的发展,倒也没什么大的举动。

反倒是没过两日,镇北侯府的马车跑到国子监去接平安,前去接人的是宁谦的心腹,正是那日在曲江池边守着的长随,求着小平安去侯府一趟。

“侯爷病的很重,昏昏沉沉一直叫着大哥儿的名字,还求大哥儿去瞧一眼,了了侯爷的心思,这烧许就降下来了。”

宁谦当晚晕过去之后,被侯府下人送回家去,又请了大夫去看诊,快天亮却发起烧来,全身滚烫,嘴里不住说胡话,时不时就喊两声“平安”。

他是喝了酒又泡了水,连惊带吓,又是大悲大喜,便立时病倒了。

病的糊涂的时候,连人也认不得了。南平郡主倒是过来瞧了一眼,冷冷道:“一时半会死不了!”便甩手走了。

宁谦这些年早叫酒色掏空了身子,经此一病,倒将虚弱的旧症全引了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叫着大孙子的名字,身边贴心的仆从平日跟着他吃酒喝肉的胡混,对这主子倒真是存着几分真心。侯爷人是糊涂了些,把出息的儿子赶了出去,倒留下了个败家子。

宁景世脾气不好,赌场上输光的时候尤其暴戾,回来时不时要命身边的下人撒气。

这些人也知道在侯府身不由已,是要做一辈子奴才的。比起脾气暴躁的世子爷,自然是温雅讲风度的侯爷更容易服侍,好处也更多些。

他们心里倒盼着宁谦好起来,见他病的凶险,不住口喊着平安的名字,便自作主张来国子监请他过府探病了。

哪知道平安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有主意的,扭头就抱住了护卫的胳膊:“乌大哥,哪里冒出来的疯子胡乱认亲?还不快打出去?!”

将军府跟萧烨身边的护卫立刻一拥而上,将镇北侯府的仆人给打了一顿,平安还警告他们:“回去告诉你们那个疯子侯爷,别有事没事瞎认亲。再冒认本公子的祖父,下次看本公子不打断你们的腿?!”

镇北侯府的下人灰溜溜的走了,平安不屑的冷哼一声:“当初不拿我爹爹当人,现在看我爹爹厉害,又想靠过来,真是太不要脸了!”

萧烨顿时愣了:“平安你知道了?”方才装的倒真像一点不知情的模样。

平安狡黠一笑:“知道什么?我还小,我啥也不知道!”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传出去连个浪花都打不起来的。连夏景行夫妇听了,也不再如临大敌,只让平安身边跟着的人多长点心眼。

原来他们怕平安小孩子多思多虑才瞒着他,如今发现告诉他了也并无妨碍,平安自有应对,夫妻俩倒都放下心来。

最近在长安城里翻起大浪来的,反倒是曲江池边画舫血案。

说起来,在画舫里行凶的也不是无名小卒,在长安城的纨绔公子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前礼部尚书田有礼家的公子田世馥。

田世馥原本就是个爱玩的,亲爹又是六部尚书之一,他自己不喜读书,便整日在外寻欢作乐,可着劲儿的疯玩,只觉锦绣日子不到头。

哪知道命运翻覆,顷刻间从云端跌落到了泥地上,一朝高门公子做了庶民百姓,还未开始吃苦,就遭受了平日的狐朋狗友连番奚落。

这还不算,内中还有太子妃娘家的一位堂兄一位堂弟,因着平日争夺花魁的闲气,逢此良机立刻将田世馥拦在街上当众羞辱了一番,逼着他跪着从他们裆下爬了过去…

田世馥拼命抗争,却抵不过人多势众,况且田家家仆散尽,他身边连个报信的长随都无,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