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深知此次回京的凶险,挑选从人尤为重要,让禹兴国将整个燕王府的侍卫都召集到跟前,一个一个的挑选。

燕王府后院里,燕王妃也忙了起来,世子与小郡主身边侍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最要紧是两个孩子的安危。

左光熙传完了旨,顺便将老恩师托他捎带的礼物给送到夏家去。

自上次夏景行与王家相认,回来的时候又给妻儿以及岳丈带了王家送的礼,夏家便将王家这门亲戚认了起来,年节之时燕王派人往长安送礼,夏家也会顺便捎带上王家的节年,两家人也算是开始来往了。

夏南天父女俩也不是初次见到左大人了,如今才知道他乃是王老先生的弟子,此次不再拿他当钦差大人招待,而是当作亲朋故旧。

燕王府还未收拾齐备,左光熙是要随同燕王一起回京复旨的,这些日子当空,夏南天便带了他在幽州城内逛,白日里往夏家园子里去消磨时间,有时候出城往互市去淘宝。

左光熙书读的多,又一直在长安城中做京官,清流读书人家,原不曾与商人打过交道的,只夏南天口才俱佳,人情世故老辣,为人又极风趣幽默,更熟悉民生,讲起互市上许多东西来都知其来历,见识广博,倒比他京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同僚们有趣的多。二人相聚数日,临别之时,左光熙还直道:“夏兄什么时候去长安?等到了长安,小弟定然带你到处去看看。”

夏南天是夏景行的岳丈,倒比王老先生矮了一辈儿,便与他同辈论交。

“将来有机会,夏某定然往长安去叨扰左贤弟。”

夏芍药为王家准备了回礼,自有左光熙带回去。夏南天带着小平安来送左侍郎,她便带着绮姐儿去燕王妃。

燕王倒是有许多嘱咐,只不能面授夏景行,只能召了夏南天前去密谈。如今城里防守之事便交了康老将军。他年老稳妥,又能压得住阵,倒不怕再有什么变故。

为着幽州知府的位子,太子与二皇子的人两方撕咬,哪知道最后圣人竟点了个两不相靠的,倒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上个月已经到任了,今日齐来送燕王。

新知府詹文俊寒门出身,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际,之前在西北一个偏远的县里做县令,带着县上百姓修渠植树,打井取水,抗旱保收,年年考评都不差,却在县令的位子上做了十几年,才回京述职,当地百姓不舍,还送了把万民伞给他。

只因为太子与二皇子两派相争,京中人事纷杂,他又不想搅和到里面去,往哪位皇子府上都不曾送礼,在吏部述职一年多还留京候官,坐着冷板凳无人问津。

幽州的地理位置如今极为重要,又是燕王藩府所在之地,无论是哪派的人物送到这里,这些官员想着捞钱巴结上面的人,恐怕都会与燕王产生摩擦。圣人发落了马廷伟之后没出一个月就病了,可也不至于病糊涂了,就为着幽州知府的人选,让吏部将所有在京侯职官员的名录拿来亲自去瞧,这才点了詹文俊。

调令下来的时候,詹文俊恍如梦中,万没料到幽州知府这职位能落到自己身上。他在长安侯官,来往也有一二同年传递消息,知道幽州知府可是热门,就算管不了互市,可让家下奴才做做生意,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原本詹文俊在长安里赁来的院子门可雀罗,听闻他做了幽州知府,上门贺喜的人顿时蜂涌而至,还有太子与二皇子派出去招揽的人,倒将他吓了一跳,连夜拿着官印文书离开了长安城,只留一房老家人办退租事宜。

到任之后,詹文俊前去拜访燕王,就为着燕王身上有奇功,以皇子之尊肯以身犯险,保家卫国,在他心里倒比结党营私的太子与二皇子令人钦佩。

燕王为人谦逊,久在军中,养成了务实的性格,见到詹文俊也只谈些幽州城中之事,半点不曾为难他,愈加让詹文俊对他另眼相看,倒与燕王府常来常往了起来。

燕王离开幽州城之后,夏芍药还忧心忡忡,“左大人说陛下身子不好,这才召了燕王回京,如果太子继位,他跟燕王殿下又有芥蒂,夫君又是燕王殿下的心腹,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最要命的是,夏景行如今远在异域,音讯难通,也不知道等他回来,长安城中又是什么光景。

夏南天如何不知女儿心中所思所想,只他一生到底经过许多风浪,反安慰女儿:“就算是太子继位,他做太子之时是防备着众皇子与他争位子,做了皇帝眼界也该放宽些,天下都是他的,何至于就非要跟燕王殿下过不去呢。”

真到了那时候,燕王也还有别的法子可想,只现下还没到那一步而已。

不止夏家父女心中忧虑,便是整个幽州城内留守的武将们也是心中七上八下,心中俱都盼着皇帝陛下再多活几年,就算是召了燕王回京,也别在半道上就没了,燕王带着妻儿回京落到了太子手里,哪还有好。

事情果如这些人所愿,左侍郎陪着燕王一路抵京,前往宫中复旨,圣人听得燕王进宫,竟然有了精神,亲自召了他到寝宫见面。

燕王带着妻子儿女到得寝宫,跪下磕头见礼,再抬头之时,瞧见圣人竟然两鬓雪白,就连胡须也白了大半,形容苍老憔悴,哪里还有往日一代帝王的威仪,只不过是个最平凡不过的老父亲而已。

他虽与圣人感情未见得多深,可到底这个人是他的父亲,瞧见他缠绵病榻的样子,眼圈都红了,膝行几步到床前,握住了他的手喊一声:“父皇,儿子不孝!”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好友的现言妙文:坑品佳有存稿哟!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京中如今风声鹤唳,齐帝养病许久,自燕王回来之后,精神头竟然渐渐好了些,每日拖了这个儿子来宫中聊天,倒真似个思念儿子的慈父模样。

老皇如此作派,太子与二皇子却不肯信,暗自猜测老皇心中所想,在这当口将远在幽州的燕王召回来,是否别有所想。

太子最近十分活跃,手下门人敬献了一批骏马,比之郊外马场里贩卖的漠北骏马也不差什么,他便派人往京中许多文臣武将家里都分送了几匹,很是得了些赞誉之声。

二皇子府邸也收到了四匹马,让他恼恨异常:“太子倒是大手笔!”上百匹马折合金银价值不菲,太子敢明目张胆笼络朝臣,不就是瞅准了老皇垂暮,他的太子名分早定,占着大义,一旦宫中生变,他就是新一代天子嘛。

这时候送礼,就连向来支持二皇子的官员们也不曾明目张胆的拒绝,就怕新帝登基头一个就清算他们,还有几个隐隐有向太子倾斜的迹象。

二皇子又气又急,除了打着侍疾的名义往宫里跑的勤了些,还往燕王府跑,想着与燕王联络感情。面对燕王时也十分愁苦:“三弟不知道,太子殿下…他心眼小着呢,我在京中不知道吃了他多少暗亏,二哥也是没办法,他若坐上了皇位,哪里有咱们兄弟的好日子过?”

燕王内心里还是很赞同二皇子对太子的评价,作为储君,他的确没什么气度,既不能公正允直给下面皇子做出表率,还爱小事弄权,嫉恨下面弟弟。只是他与二皇子也算不上交情深厚,便随意安慰他两句:“太子殿下身负天下之责,想事情难免想的多了些,二皇兄不必过虑。”剪除手足之事,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成的,好歹圣人还活着。

二皇子原本是想与他联盟,借他之口探探君父的想法,哪知道燕王就是个榆木疙瘩,长年在军中待傻了,明明头顶都已经悬着长刀了,还要推脱敷衍。又或者,他根本不信任自己?

想一想也是,身为皇子,谁人不惦记着那高高在上的宝座。

二皇子握着琉璃酒杯,似贪看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却能透过酒杯瞧见对面燕王的脸,英武端直,往宫里去陪君父的时候,透着些关切,既不谄媚又恰到好处,正是一个儿子在父亲面前的态度,倒少了对皇帝的敬畏之情,多了些父子慈和。

他记得燕王从小与圣人并不大亲近,就算是宠爱也不及自己,这些年又一直领兵在外,到底是怎么得到君父的另眼相待呢?

二皇子不由悚然一惊:老三还是有些手段的,原是他轻看了这位皇弟,长久以来只将目光对准了太子。

想到这一层,他便压下酒意,客客气气向燕王告辞。

燕王自也听说了太子拿骏马笼络朝臣之事,只漠北人赶来贩卖的马总是先可着军中来采买挑选的。过去的几十年里,大齐的骑兵装备总是比不上游牧民族,既有互市,燕王便暗中遣人先陆续将燕云十六州的骑兵给武装起来,因此流入大齐民间贩卖的马匹总是有数的,也有迹可遁。

他召来了禹兴国,让他派人回幽州去查探一番,可是太子往幽州安插了人手,不然他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手笔。

禹兴国领命而去,自安排了人去查探不提。

幽州城里,如今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进入九月下旬,绮姐儿已经穿起了夹袄。

夏景行离家数月,夏家表面上看与过去无异,日子风平浪静,家里生意依旧照常运行,但总归家里少了一个人,起先绮姐儿还会在夏景行下值的时候伸着脖子往院门方向瞧,偶尔嘴里冒出一句:“爹爹——”每次下值的早,夏景行总会给闺女带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回来。

日子久了,绮姐儿每日傍晚等待投喂的习惯渐渐被遗忘,她也就不记得亲爹了,就连夏芍药也点着她的脑门儿笑:“小没良心的,等你爹爹回来,恐怕你都不认识他了罢?”

绮姐儿咧开嘴傻乐,露出几颗细米白牙,逗的小平安也乐:“小笨蛋!”做哥哥的在妹妹脑门上弹了一记,他平日打磨筋骨,七岁的小童手上已经有了力气,下手不分轻重,弹的绮姐儿咧开嘴要哭,眼泪都蓄到了眼眶里,他忙将放学路上买来的饴糖掰了一块塞到她嘴里。

绮姐儿嘴巴里尝到了甜味,就将脑门上的痛忘了,含着饴糖笑的可欢了。

夏芍药抚额:“这个小傻子倒是不记仇!”

小平安往夏芍药嘴里也喂了一块饴糖,自己也含了一块,这才问道:“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她记得韩东庭每次离开也就几个月功夫,但不知道夏景行他们是不是走的更远,出了远门音讯不便,只能哄哄孩子。

夏南天还未回来,娘三个洗了手正要吃饭,门上来报,“老爷带了客来,在前厅呢,请了少夫人跟小公子过去。”

这事儿还真是稀奇,夏家已经数年未曾有远客到了,每有故友,夏老爷子都是带到园子里去消遣,倒不往家里领人,能让他带家的,想来渊缘不浅。难道会是洛旧亲朋?

夏芍药将绮姐儿交给素娥照看,带着小平安往前院去了,才进前厅就瞧见一名约莫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生的长眉细目,虽有几分病容,但整个人气度温雅谦和,见到她微微一笑。

“这位是杭州来的墨晖,当年为父前往杭州求芍药之时,与墨公子的父亲相识,得他相助。”夏南天介绍完了墨晖,又向他介绍夏芍药母子:“这是我的女儿与大孙子平安。”

两方厮见已毕,夏南天才提起墨晖此来,原是杭州家中败落,这才前来投奔夏家。

家中既有来客,夏芍药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了席面上来为墨晖接风,又安排他住在前院客房里,等他去沐浴梳洗,这才问起夏南天:“墨公子前来投奔,爹爹可想好了如何安排他?”

既是故旧,总不好安排到店里去做伙计跑腿吧?

夏南天想跟女儿说的也正是此事:“墨家在杭州也算是数得着的门第,只出了事儿也算得家破人亡了,在杭州呆不住了,想起他父亲生前提起过我,遂生起前来投奔的心思。我今日在园子里见他,倒与他谈过几次,听他的心气儿,自然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杭州去,如今就暂且在铺子里做个帮手吧。”

夏家也是被崔连浩给逼的将祖产拱手让人,若非夏景行命大回来,他们父女机变,恐怕结果如何还真不敢说。

“莫非墨公子家中败落,倒与官府有关了?”

夏南天抚须叹一声:“运道不好,撞上个贪的,家里园子财产被贪了不说,还栽了罪名,只盼着将来能洗脱呢。”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谁让墨家的园子出名呢。

当晚夏南天便为墨晖接风,吃的半醉谈起墨父,还有几分慨叹:“当年认识墨兄,他不以我家资薄而看不起,还愿意伸手帮我,若非他援手,我又哪里能求得许多芍药名品。”这份情倒让他记了多少年。

墨晖睫毛垂下来,掩住了眸中伤感,还替他斟酒:“侄儿求到夏伯父门上来,实属无奈,还是老父生前一再叮嘱。还要多谢收留!”

“提这些做什么?你既来了就好好住着吧!”

墨晖一路奔波,担着心事,竟不敢睡一个囫囵觉。倒是在夏家的头一晚竟然睡的死沉,连梦也没做半个,再醒来之时,窗外大亮,日头都挂在了半天里,竟然已近午时。

他忙忙起身,这才发现床头托盘里放着替换的衣裳,由内及外,腰带靴子荷包头冠一应俱全。

外面小丫环听得房里动静,轻轻叩门:“墨公子醒了?”

墨晖将身上衣衫穿戴整齐,这才打开了门。两名丫环在廊下侯着,铜盆热水都备了上来,连漱口的东西都准备的齐全,等他去洗漱,一个上去整理床铺,另外一个出去了,未几端了早饭过来,却是各样小菜粥品,外加一笼包子,“我家老爷出门去了。老爷出门之前吩咐过了,公子长途跋涉,定然累了,先在家里休息两日,改日自有事做,公子不必担心。”

墨家败落之后,亲戚朋友皆怕带累了自己,都恨不得墨晖离自己家远些,哪怕上门也觉得他是去打秋风,许久不曾被人这般客气以待了。

夏家客院安静,少有人前来打搅,丫环们服侍他吃完了饭,将碗碟撤下去之后,还特意送了一摞书过来供他消遣,这一日墨晖过的还算安稳。

家里多个人,既不能全然当客人,让他闲在客院发霉,还要安排个合适的职位,委实伤脑筋。

夏南天父女俩思量再三,还是请了墨晖先往铺子里去了解了解夏家的产业。继保兴之后,夏南天身后又跟了一个学徒。

墨晖之比保兴,却是要机灵百倍的。保兴之前生活的环境单纯,识字算术都是夏南天从头教起,只是胜在他为人勤奋好学,又忠诚可靠,慢慢倒也上手了,如今在夏家楼茶铺子也算是一号人物,甚至还跟着燕王组建的商队往南方去采买。

而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墨晖以前打理家中产业之时就学过,夏南天带起他来十分容易,总觉得他一点就透,隔得两日就跟夏芍药夸赞他能干,交待下去的事情打理的清清楚楚。

这个月身边带着墨晖,夏老爷子连园子里的帐本都交给他去核算,自己只回头草草扫了一眼,发现并无差池。

墨晖也是跟着夏南天才知道,夏家大部分产业竟然握在夏芍药手中,而夏南天只管着园子里的事情,也算得消遣,下面掌柜的来报帐,大半都去寻夏芍药。

他在夏家住了一个月,保兴就带着人跟着商队从南方回来了,先往铺子里交了货,才回家来。进门就被小平安给拦住了,“保兴哥哥,给礼物!”

保兴实诚,每次出门去南方采买,回来总要给两个孩子带礼物。特别是他还带过一段时间的小平安,与这个孩子的感情更是不一般,这次从南方回来,便带了许多诗文册子,“我听他们说最新印的诗文很抢手,但凡读书人家的郎君们都喜欢读,便给你买了几册子。”

在小平安一再表示他这个礼物选的无甚趣味之后,他又让人送进内宅子两个箱笼,打开看时,全是些市井玩意儿,夏芍药替绮姐儿挑了些适合她这个年纪玩的东西,其余的都吩咐送到小平安房里去。

见到保兴还要数落他几句:“知道你记挂着平安,可买东西也不能没有节制,你自己手里那些银子,还是攒着娶媳妇儿吧。”

保兴憨憨傻笑,挠着后脑勺不分辩,愈加让夏芍药担心:“你这副傻样子,出去没吃亏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憨人有憨福,保兴每次出门采买倒都风平浪静,大约也是跟着燕王组建的商队的原因。只是他天生就是个老实头,机变不足,夏南天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还说做生意最要紧是诚信,但夏芍药就不敢苟同他的话,总担心保兴出门会有事。

“没什么事儿,一切都顺顺当当的。货已经交到铺子里去了,明日夫人过去就可以点一点了。”

夏芍药忽而眼前一亮,想起了最近跟着夏南天的墨晖,笑嘻嘻跟夏南天借人:“我明日还有别的事情,不如爹爹将墨公子借我?”

夏南天将决定权交到了墨晖手上,“此事还要看贤侄的意愿。”

墨晖向夏芍药拱拱手:“敢不从命!”

保兴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回来夏南天就又收了个徒弟,而且此人身份与他不同,开口便唤夏老爷伯父。次日二人一起前往夏家铺子里去清点货物,墨晖清点来货,保兴便盘点近期卖出去的货物,有各国商人贩卖来的,也有辽国客商采购的,最好的货物照例入了库。

墨晖不明白:“怎么最好的不摆到前面铺子里去,而是入了库呢?”

保兴向他解释:“家里还同辽国皇宫有生意来往,最好的货要等辽国宫里采买使来了之后,剩下多少才能往柜上去卖。”

墨晖没想到夏家跟辽国皇宫还有生意来往,且此事乃是夏芍药所为,对她倒愈加佩服起来。

夏芍药将铺子里的事情交给保兴带着墨晖去做,她自己近日被幽州城内富商请了过去,商量建立商会之事。

如今整个幽州城论家世门第,以及做生意的门道,除了燕王府,就绕不开夏家。而很多事情夏南天都不愿意再插手。这些人起先找上他,恭维他德高望重,堪为幽州商会会长,却被他推拒了,只道琐事他再不管的,家里如今是闺女主事,凡事找她就对了。

这些人并不想请个女人来商会主事,可夏老爷子不愿意沾手,夏大将军乃是朝廷命官,更不是跑到商会来任会长一职,又不能绕开了夏家不理,只能郑重下了帖子给夏芍药。

夏芍药倒没觉得男人的事情女人做不得,接到帖子欣然而望,居然真的当选为幽州商会的会长。

这些人后来也想通了,选了夏芍药做会长,她背靠怀化大将军,而大将军身后又是燕王府,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人选吗?

但凡商会有事,只要夏会长出面,恐怕在幽州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夏芍药新官上任,先与大家约法三章:不得欺凌外地客商,不得行坑蒙拐骗以次充好之事,不得诬陷同行。当然平等的竞争却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能不择手段的做生意。

她是知道这些人的,市面上时不时会出现些蒙骗辽人的事情发生,辽人在草原上养成了直莽的性格,起先是一言不合就开打,来的次数多了知道动手也讨不着好,如今是发现被蒙骗了就揪着人往衙门里拖。

起先这种事情都往燕王府去闹,最近燕王不在幽州,闹将起来便往知府衙门去讲理,新任詹大人没少为此而头疼过。

“诸位当知,咱们做生意的,皆讲究诚信二字。互市如今是繁荣,可也不能因为极少数的害群之马而坏了大家的信誉,倒让辽国商人当咱们大齐商人皆是如此行事,长此以往,毁的可不是一家的招牌,而是大家的招牌!”

座中诸人倒没想到她一介女子,却能想的如此深远,大部分赞同她的说法,只有二三心思不正之人在底下暗暗嘀咕:“…说的倒好似自己就是朝廷官员一般。”

这二三人平日没少坑辽国商人,也曾发生过被辽商揪着脖领子往燕王府去的经历,原还想着抬了夏芍药上来,她至少能护佑自己,在幽州城里除了燕王,就属夏景行的官级最大了。只要有夏景行出面撑着,就算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更何况是以次充好呢。

夏芍药既做了幽州商会会长,自然是想一扫幽州城生意场上的污浊之气,哪里肯随意迁就呢。还一再警告,但凡越界的商人,必定要送到官衙去治罪,不能恂私。

这时候心思摇摆的想要反悔,将她推下台已经不容易了。只因大部分人还是想着好好做生意,并无什么习惯性坑蒙拐骗的念头,自然对夏芍药说的话很是赞同。

幽州商会既然成立,又向外挂牌,许多外地客商赶过来之后,为了多个门路,愣是往幽州商会送了拜贴过来的消息传来,没出半个月,商会收到的帖子就摞了一人高。

副会长乃是姓王的一位中年男子,还特意将这些帖子派人送到夏家去。

夏芍药自己拿着帖子研究了半天,最后选了两三家商队留下了,其余的都退回去给副会长,并交待来人:“我只见这几家,剩下的让副会长酌情处理。”

王副会长欲哭无泪,如今他是担着副会长的名儿,可是做的却是会长的活儿,自开了会馆,忙起来顾不得头脚,夏会长倒是悠闲,只苦了他每日都要行接之事,与一众各地慕名而来的客商做周旋,生怕他将自己给忘了。

幽州商会开了一个月,詹文俊便轻松了不少,感觉那些因买卖而起的纠结少了一大半儿,派人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是将军夫人带着人成立了商会,约束商会同仁,但有小纠结不少都往商会去解决了,倒让他这个做知府的终于不必每日都纠缠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可以专注研究来年的春耕了。

“本官真应该给夏家送个牌匾过去!”

下面师爷凑趣:“大人送个牌匾,估计夏夫人也不肯收,这位可是通晓大义的,当初连所有家产都肯为国捐出来,哪里还在乎个牌匾呢。”

詹文俊点头:“师爷所言极是!”

夏芍药还不知道自己无形之中替詹文俊免去了多少麻烦,只觉得在商言商,不该坏了幽州行商的行规。她自己身份高,放下话去,商会里那动过小心思的还想着冒头试试,依旧如先前之时蒙骗辽商,结果被辽人揪着领口拖到了商会门上,向不理事的夏会长听闻此事,亲自前去查证。

查明属实之后,便往互市公告牌上贴出告示,将此商家列为齐辽两地商人的拒绝往来户。

最可恨的是,商会里出的公告是用齐辽两地的文字书写的,上面是汉字,下面是辽文,方便两国商户都看明白。

只不过一天时间,那商户铺子门前就冷清了起来,偶尔有人路过,探头探脑往里瞧一眼,还被好心路人指点:“他家专行坑蒙拐骗之事,千万别在这家提货。”

商户恨不得呕出三升血来,抗了三天发现生意一落千丈,只能亲自提着礼品上门求情,结果连夏家的大门都没踏进去,灰溜溜的离开了,才知夏芍药上任之初说过的绝非玩笑话。

有此惩戒,倒让那些喜投机取巧的商户们都收敛了许多,就怕被贴到互市上公告出来,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生意做不成连招牌也砸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安城里,繁华依旧。

宁景兰随同婆家人一路回京,情绪难免低落。当年离京,她是初嫁新妇,有丈夫的甜言蜜语,婆婆的看重,而今回京路上,丈夫整日同文姨娘以及庶子在一处,她身边陪伴着的只有陪嫁丫环。

也许是漫长的时光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憧憬磨光了,更可能是崔二郎与文姨娘的相处情形,落在她眼里更觉他们密不可分,而自己却宛若多余的人,再插不进去。

文姨娘待她十分恭顺,以宁景兰的脾气,被抢了丈夫,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但她前脚给文姨娘好看,后脚崔二郎就找上门来大吵,“得亏得她性情温厚,不与你计较,不然你这般毒辣心肠,家里哪会有安生日子可过?”

宁景兰气的倒仰,却不能拿他怎么样,吵又吵不过,动手…她有心而无力。

等崔二郎走了之后,文姨娘便怯生生前来陪罪,“都是妾的错,害郎君迁怒了!”垂泪跪在宁景兰脚下,露出她纤巧的脖颈。

宁景兰真是想拧断她脖子的心都有了,到底还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曾下手,“你且去吧,我哪里还敢让你跪在我面前?从我房里滚出去!”

文姨娘当真从她房里起身出去了,宁景兰才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眼前清静了,外面丫环就来报:“奶奶,文姨娘跪在院子外面了。”

宁景兰当下脸色都变了,胸膛里倒似有火在烧,蹭的起身往外走,到得自己院外门,果见文姨娘惶惶跪在院门口,见到她出来眼泪都下来了,跪着向她磕头:“都是妾的不是,惹的奶奶生气了!奶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此事自然有瞧见的往崔夫人那里报过去,不过一刻钟崔夫人便遣了婆子来训话:“夫人说,咱们这样家里,就算容不得妾室,可也不能坏了体面。好歹文姨娘也为崔家开枝散叶,生了磊哥儿呢,奶奶就算要训她,在房里就好,何必要撵到院子外面去呢?”

宁景兰气恨难言,头脑发晕,婆母派来的婆子训话,还得垂头听训,等那婆子走了,将房里瓷器砸了个稀烂:“当初真是眼瞎了,才嫁了这样的人家!”更恨崔二郎无情,只听文姨娘一派胡言,就要找她的麻烦。

果然崔夫人训完了话,回头崔二郎知道此事,还要跑来与她分争,怪她不给文姨娘体面,也是间接不给自己脸。

最开始宁景兰也想过要让文姨娘立规矩,可是崔二郎护的紧,如是者三,她在文姨娘手下吃了几次暗亏之后,崔家人明里暗里都怪她品性不够贤德,连个生子的妾也容不下,好歹自己的肚皮争气一点,生个嫡子出来也能立的住。不但自己没本事生儿子,还怨恨生子的妾室,可见是个不容人的。

到最后,不说文姨娘来她房里请安了,就算到了院门口,也早早有丫环半着不让进去,“奶奶说她身上不舒服,不见外人,文姨娘还请回。”谁知道放了她进去,又要生出什么风波来。

这本就是文姨娘想要的结果,嘴里还要谦辞几句:“奶奶病着,我就更应该在身边侍候着了,怎么能往外躲呢。”配上她一副担心的表情,倒真是个恭顺的妾室,直让宁景兰房里的丫环们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哪里还敢让她进去,恨不得让她远了宁景兰的院子二里地。

“文姨娘的好心奴婢会转告奶奶,文姨娘还请回吧,恐怕磊哥儿也需要人照料,若是过了病气给哥儿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