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姐姐去罢。”仙蕙不想丢下父亲一个人,他来这儿,肯定是有要紧事的,多半…,是为了首饰的事儿。因而坐下陪着,“外头这么大的风雪,爹怎么想着过来坐坐?最近外头还忙不忙?快过年了,爹忙了一年也该歇歇了。”
“嗯。”邵元亨点了点头,“是该歇歇了。”
明蕙端了热茶上来,“爹,你喝茶。”
“你也坐罢。”邵元亨对大女儿不太关心,印象里,就是一个长得明丽温柔的老实姑娘,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你们两姐妹在忙什么?”
仙蕙笑了笑,拿了桌上的一根腰带过来,“爹你瞧瞧,怎么样?”一面介绍,“我寻思着爹常在外头行走,冬天又冷,所以啊,想了一个取巧的法子。给这腰带的里面缝了一层狐狸毛,剪得短短的,不外露,往后爹束在腰上保证暖和。”
被人用心讨好,自然是一件值得心情愉悦的事。
“好法子。”邵元亨颔首笑道:“这份心思很是细巧,你有心了。”说着,把首饰单子递过去,“这些我都看过了。”夸了一句,“嗯,你的字挺不错的。”
什么意思?仙蕙心下吃不太准,这是夸自己字好,然后就不管首饰的事儿了?尽管担心不已,脸上笑容还是不减,“是吗?爹不嫌弃我鬼画符就行。”
邵元亨见她如此沉得住气,心下又多了几分赞扬,对二女儿将来荣耀更添了几分把握,因而底下的话说得痛快,“你放心,爹让人全部给你照单打。”
真的?!仙蕙瞪大了一双眼睛。
自己费尽心机谋求的大事,如此顺遂,惊喜得好像有点不真实了。
邵元亨看在眼里,不由轻笑,看来女儿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让自己答应,所以才会如此吃惊。不错…,有心思、有算计,还有分寸,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没白疼她。
明蕙一脸激动不已之色,推了推妹妹,“仙蕙,爹说全部都打。”
“看我…”仙蕙回了神,不好意思笑道:“都高兴的傻了。”想起父亲才答应都打首饰,算是大出血了,怎么也得讨好他几分才是,因而忙道:“谢谢爹。”又跟姐姐说起讨喜的话,“我就知道,爹心里面肯定是有我们的。”
明蕙也跟着道了谢,欢喜道:“等下我就去告诉娘。”
仙蕙笑道:“是啊,让娘也跟着高兴高兴。”
“我跟你们一起去。”邵元亨起身,“先看看你们祖母,再去看看你们娘。既然过来一趟,正好大伙儿在一起说说话。”
仙蕙当然希望父亲多陪母亲,就算他只是面上情,那也总比冷落母亲好啊。因而越发笑得甜了,上前娇声道:“爹,还是你最心疼人了。”
邵元亨笑了笑,打量着二女儿,还真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长得亭亭玉立,五官精致无可挑剔。一双又大又长的丹凤眼,黑白分明,清澈似水,让她整个人都活色生香起来。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眸子里好似夜空里的繁星一般,烁烁生辉。
“爹…”仙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这样看我?”
“哦。”邵元亨叹了口气,“就是瞧着你,长得特别像你娘年轻的时候。”目光里带出几分回忆,几分唏嘘,“想当年,你娘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
仙蕙先是点头,继而笑容微微一僵。
大美人儿?那还不是一样熬不过年华老去,丈夫喜新厌旧,最后孤孤单单的悲凉。
明蕙见场面有点冷了,忙笑,“是啊,仙蕙长得最像娘了。”
“我还像爹呢。”仙蕙收回心思,故意说起奉承的话来,“所以说,我这人福气特别好,像爹又像娘,爹和娘就都喜欢我啦。”
“谁让你如此乖巧、懂事,又有孝心?”邵元亨一面出门,一面说笑,顺手摸了摸她乌黑如云的发丝,笑道:“爹这心里,也忍不住要多偏疼你几分了。”
偏疼自己?仙蕙脸上笑着,心里却打了一个突儿。
这…,可不像是什么好话啊。
☆、第15章 疑惑
邵元亨领着一双女儿出了门。
院子里,一个丫头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老爷!荣太太刚才下台阶没有站好,一不小心…,滑下台阶摔倒了。”
邵元亨当即去了西院。
明蕙和仙蕙互相对视了一眼,去找母亲,把事情都说了。
沈氏沉默不语。
明蕙细声道:“西院那位…,多半是气病了吧?”
“应该是。”沈氏轻轻点头,“我没有想到,你爹…,还有几分良心,居然真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语气里带出几分唏嘘,轻叹道:“罢了,既然已经都这样了,还能如何?只要他肯待我的儿女们好,我也没话说了。”
“爹对我们,还是不错的。”明蕙点头,又含笑看向妹妹,“而且…,爹好像特别喜欢仙蕙。今天爹还夸仙蕙懂事、乖巧,讨人喜欢,说是忍不住要偏疼她呢。”
“是吗?”沈氏笑问。
仙蕙干笑了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心里有点隐隐不安,――父亲的喜好,大都跟利益得失有关系。
他偏心西院那边,除了荣氏会哄人,为他生育了一双儿女以外,不就是因为庆王府的大郡王妃能帮忙吗?可自己有啥值得父亲偏疼的啊?――嘴甜?字写得好?给父亲做了衣帽鞋袜?长得像母亲年轻的时候?
这些…,似乎都站不住脚啊。
特别是回想起之前,父亲忽如其来的亲昵抚摸,和那一句,“爹这心里,也忍不住要多偏疼你几分了。”
那语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呢。
她闷闷不乐回了屋。
耳房里,丁妈妈则是脸色一片惨白。
想起刚才去打探消息,阮妈妈的冷笑,“你还好意思问太太怎么摔着了?跟你实话说了罢,太太这是被二小姐给气得,…心病!三万两银子啊,老爷依着二小姐拨了整整三万两,给东院的人打首饰,太太不依,老爷就让外院的赵总管去打了。”
――整整三万两银子,三万两!
丁妈妈觉得腿都是软的,站不住,软绵绵的坐在椅子里,动弹不得。
坠儿小声道:“丁妈妈,你别吓我。”
“完了,咱们两个玩完了。”丁妈妈的脖子像是忘了上油,转动缓慢,一点点转头看向坠儿,“之前咱们把太太的差事办砸了,这笔账还没有算,如今…,二小姐又坑了太太三万两银子。”她咽了咽口水,痛声道:“你想想,就是把咱们俩卖一千回,都不够这个数儿!”
坠儿委屈道:“可…,那也不是咱们挑唆二小姐的啊。”
“你懂什么?”丁妈妈又气又急,斥道:“太太又不能把二小姐撵出去,她心里有气,不找我们出找谁出?咱们专门过来看着东院的人,结果呢?什么都没有看住,还让太太接二连三的吃亏。”挑眉反问,“你说,太太能轻饶了咱们吗?!”
“那…,那要怎么办?”坠儿吓得浑身直哆嗦,“要不然…,我去厨房偷偷的给饭菜里加点料?让东院的几位上吐下泻倒霉一回,给太太出出气。”
“放屁!”丁妈妈当即啐了一口,“如今太太主持着府里大小事务,她们若是吃坏了肚子,岂不明摆着是太太使得坏啊?你叫太太的脸往哪儿放?老爷生气了,太太第一个先打死你。”
“妈妈救我…”坠儿吓得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只是不敢大声儿。
“别嚎了!”丁妈妈眼里闪过一丝厉色,站起来,干脆利落的掸了掸衣服,“咱们赶紧亡羊补牢!多的做不了,至少要盯紧一点儿,万一有个啥风吹草动,回报太太,也能减轻几分咱们的过错,兴许还能逃过一劫。”
“是!”坠儿当即跳了起来。
“站住!”丁妈妈一把抓住她,“先把你那张哭丧的嘴脸收起来。”领着她去洗了个脸,又逼着笑了几回,叮嘱道:“记住,机灵一点儿。”
******
次日一早,沈氏领着女儿和儿媳去了西院探病,却没有见到荣氏。
阮妈妈迎接出来,面带为难,“太太刚敷了药,睡下了。”
“那让荣太太好生休养,我们先回去了。”沈氏闻音知雅,反正也不是真心想过来探望的,领着人回了东院。
仙蕙觉得母亲礼数到了,是荣氏不见的,就算父亲知道也怪罪不得,便让母亲暂时不用过去探望。第二天,叫哥哥买了一些红枣、桂圆,和姐姐再次过去探病,――要是还见不到荣氏,那就随她,反正礼数已经做得足足的了。
刚到西院正屋,就见父亲和邵彤云从里面走了出来。
仙蕙笑道:“爹,我们来给荣太太送东西。”
“哦。”邵元亨目光微闪,转头看向邵彤云道:“我还有事,你娘又腿脚不方便,你好好的陪着仙蕙和明蕙说话。”脸色略有几分严肃,“她们冒着风雪过来一番心意,不可辜负了。”
仙蕙瞅在眼里,觉得父亲的神态口气不太自然。
邵彤云的目光更不自然,似乎…,有一瞬间的闪烁回避,然后才笑,“爹你放心好了,便是两位姐姐平常过来说话,我也不会怠慢的啊。”
邵元亨点点头,“你们说着,我有事先去书房那边了。”
他背负双手下了台阶,既没有和仙蕙、明蕙打招呼,也没有视线交接,便好似外头有人等着一般焦急,匆匆走远了。
仙蕙重活一世,心思敏感,心底不由浮起一抹疑云。
邵彤云笑道:“两位姐姐,外头冷,进来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仙蕙打量着她,不对,不对…,昨天和母亲一起过来的时候,荣氏没见着,邵彤云却是见着了的,――她虽然没有口出恶言,但是一直绷着脸,眼里有着明显的敌视和憎恶,今儿怎么突然就好转了?就因为父亲的几句叮嘱?可是父亲都走了,她完全可是做做面上情,敷衍几句,用不着再请自己和姐姐进去。
明蕙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进去吗?”
仙蕙没有回答姐姐,而是笑问:“荣太太好些了吗?”往里探了探,“要是今儿精神好些,我们就进去瞧瞧…”
邵彤云犹豫了下,“我进去瞧瞧,看娘睡下了没有?”片刻后,出来说道:“娘刚才和爹说了会儿话,有些累,已经脱了衣服躺下了。”又笑,“娘说,让我陪着两位姐姐说说话,也是一样的。”
荣氏这么快就不生气了?让女儿陪着东院的人说话?仙蕙越想越深,越想…,心里头就越觉得不安。但是又不好露出情绪,只得耐着性子,跟着邵彤云去侧屋喝了一会茶,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闲话,然后方才告辞。
回了屋,明蕙说道:“看来荣氏还是挺沉得住气的,我还以为…,三万两银子那么大的气,她且得‘养’一段儿日子呢。”
仙蕙揉着眉头,没搭话。
明蕙自己琢磨了下,点了点头,“也对,她本来就不是真的摔着了,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人情来往的不知道有多少事儿,自然不便耽搁太久。”推测着,“最迟…,年三十前应该会养好的。”
仙蕙随口应道:“是啊,她这日子不赶巧儿了。”
心里忽然间闪过一道灵光!对了,因为快过年,荣氏不能一直“病”着,可是给了东院三万两银子的窝囊气,她又咽不下去。所以…,父亲着急了,就说了什么话,解了荣氏母女的心结,然后她们才会突然转变态度。
照这样推测,一切才变得合情合理。
心下忍不住自嘲起来,别人家的父亲偏心偏疼一点儿,肯定都是欢喜不尽。恐怕只有自己,不仅不敢轻易欢喜,还心惊胆颤的,说起来真是荒唐又可笑!
第二天,邵彤云突然过来了。
“三妹妹。”仙蕙觉得奇怪,――不管父亲跟荣氏说了什么,许诺了什么,都最多是压一压荣氏母女的火气,让她们对东院留着面上情儿。
三万两银子,那份恨…,肯定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而眼下,荣氏“病”着,父亲举动怪异,邵彤云居然还过来找自己,而且…,她眉眼间又是那种看似温温柔柔,实则暗藏危险之色,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之前强行压下去的那些担忧,再次浮了起来。
邵彤云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烟霞色通袖衫,配粉色裙儿,比之平日更多了几分温柔可亲,脸上还带出些许憔悴之意,看起来楚楚可怜的。
她说话也很客气,笑道:“今儿我过来,是向沈太太和两位姐姐、嫂嫂道谢的,娘摔着了腿,多谢你们挂念和探望。还有你们送的红枣、桂圆,挺不错的,娘让人炖鸡汤喝了。”
东院送的东西,荣氏真的喝得下去?仙蕙可不敢信。
当然这话不能问出来,只笑,“三妹妹真是客气,荣太太病着,我们过去探望是理所应当的。”一连串关心的问,“荣太太的腿可好些了?精神如何?”
“好多了。”邵彤云笑容平静如水,看不出端倪,寒暄客套了一番,然后转入了正题,“今儿过来,顺道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
“哦?”仙蕙心下提起了弦,“三妹妹你说。”
“是这样的。”邵彤云神态自然,笑道:“明儿庆王府做周岁酒,大郡王要给长子权哥儿过生,到时候啊,咱们家的人都得过去道贺。娘让我过来说一声,明天大伙儿都打扮体面一点,好歹别落了咱们家的面子。”
☆、第16章 庆王府
仙蕙当然不想去庆王府,――她重生至今,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前世记忆犹新,本能的…,就觉得庆王府是一个龙潭虎穴。
她故作腼腆害羞,“那…,那什么庆王府的,听起来就不是一般人能高攀的。”一脸上不得台面的表情,“我还是不去了。”
“二姐姐,你想多了。”邵彤云劝道:“庆王府虽然尊贵不同一般人家,但我表姐是大郡王妃,邵家就是庆王府的转折亲。既是亲戚,红白喜事当然应该走动一下。”她笑得温柔和气,“到时候啊,二姐姐一路跟着我就好了。”
跟着你?那可就要命了!
等等,难道她们想把大郡王的事提前上演?!仙蕙不由心下一沉。
“二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邵彤云说了半天,不见她应声,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不过想起父亲说的那件大事,哼…,一定要促成,回头有她们母女一起哭的日子!
因而又耐下性子,继续劝说,“二姐姐,我跟你说…”
谁知道仙蕙油盐不进,仍凭她说得口干舌燥,茶水都连喝了两碗,最后还是断然拒绝,“不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去。”
邵彤云到底还是太年轻,即便再沉得住气,也是有限。
见她再三拒绝,忍不住火气蹿了上来,“行!看来二姐姐是不给我这个脸面,那也就算了。”她恼火道:“反正这都是爹的意思,回头若是爹怪罪下来,二姐姐自个儿去解释吧。”
仙蕙只低着头,一副含羞带臊见不得人的样子。
邵彤云咬着嘴唇带气走了。
到了下午,有一部分新首饰送来,还有新衣裳。来人是赵总管,“老爷说了,明儿东院西院的人全都去庆王府,记得好生打扮,不管是谁都别疏忽了。”
居然真是父亲的意思?邵彤云没有撒谎?!仙蕙吃惊不已。
如果不是荣氏母女算计自己,而是父亲…,如果是他非要让自己去庆王府,那么会有什么事呢?她看着新打的首饰出神,心里乱成一团麻。
面前最耀眼的,是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双尾凤钗。
仙蕙拿起凤钗,在鬓角边比了比,有点茫然的看着镜子,――里面倒映出一张姣好容颜,长长的远山眉,明眸乌黑,鼻子秀气又挺又直,脸庞白净细腻宛若莹玉一般,仿似吹弹可破。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儿,父亲亦是高大清俊,自己占尽了父母的一切优点。
等等…,长得好,年轻,尚且待字闺中,自己今生又在父亲跟前太打眼了。难道说,父亲瞅着自己还算拿得出手,就准备把自己嫁进庆王府?可是让自己去和庆王府联姻,就算父亲同意,荣氏也不会同意的。
那还有谁家?刺史家?仙蕙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是说刺史家不好,而是刺史乃是官宦之家,讲究门第,多半看不起邵家这种商户之女。想要进刺史家的门,或者庶子,或者继室,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可是…,就算让自己去给刺史家的儿子做填房,也抵不过三万两银子啊。
――思路又绕回了原点。
入夜,仙蕙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生。
可是思来想去,却没有办法拒绝父亲的安排。
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就去一次,看看父亲到底在唱什么戏?心里不由浮起一片悲凉,那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希望这一切,只是自己胡乱猜疑想而已。
否则,父女反目的日子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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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仙蕙洗漱完毕,丫头捧了昨儿送过来的新衣裳过来。上衣是鹅黄色的宝相花袄儿,缎面光滑如水,花纹精美,先不说各种精巧的绣工,单是料子就已经非同一般了。
最稀罕的,是下身那一袭十六幅的阴阳湘水裙。
一幅绿色、一幅白色,八阴八阳交错用金线勾勒绣在一起,穿在身上不动时,看起来是绿色的裙子,走几步,又摇曳多姿露出一些白色。再在腰间挂一串红珊瑚珠,一会儿落在绿色里面,一会儿落在白色里面,好似繁花荡漾在白云碧水之间。
明蕙轻声惊呼,“了不得!好漂亮的裙子啊。”
丫头们也是纷纷围了过去,笑着打量,一个道:“这么好看的裙子,便不是二小姐如此出挑的容貌,换做我穿,也是极好看的。”另一个啐道:“呸!你看看这裙子的绣工和针线,把你卖了,都不够买这条裙子的。”
仙蕙心下轻叹,看来事情果然有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