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嫂子心中忿忿,面上却半点没有显露出来,客客气气把阿珠迎进去。

阿珠先去看过老母亲,取出帕子用热水打湿替老母亲擦了脸与手,这才去堂屋说话。

“小姑啊,你看咱们家现在的情况,娘病着,你大哥又找不到个正经事做,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寒暄过后,阿珠嫂子长长叹了口气。

“不知大哥大嫂有什么打算?”

阿珠嫂子往衫子上擦了擦手,给阿珠递过去一杯茶:“小姑,不如你跟你家姑娘求求情,让嫂子和你哥去你们府上做事吧,这样咱家就有个长久生计,也不用总靠你了。”

阿珠笑笑,见兄长同样眼巴巴望着,淡淡道:“大嫂能这么想是好的,一家子过日子是该有个长久生计,不过我主家人口少,用不着这么多下人。我看这样吧,大哥大嫂想做个什么小本生意,我出本钱。”

阿珠兄嫂没料到阿珠会这么说,不由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阿珠嫂子才道:“我和你哥没什么手艺,想不出做什么小本生意啊,还是让我们去你主家府上做事吧,这样按时拿月钱,什么都不用操心。”

“我说过了,主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用不了这么多人。大哥大嫂要是一时想不出做什么,那你们就慢慢想,我先回去伺候我家姑娘了,我们当丫鬟的总请假不好。”阿珠面无表情站了起来。

阿珠兄长忙把阿珠拦住:“小妹别走啊,那我们就听你的,做个小本生意。”

“大哥准备做什么?”

“我以前不是杀过猪嘛,还是干老本行好了。”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卖猪肉算是个好出路,比刨庄稼地来钱不说,卖剩下的肉骨头、猪杂碎什么的还能打打牙祭,唯一的不好就是本钱太大,不过有小妹在,这又不算什么了。

阿珠兄长越想越高兴。

阿珠见兄长愿意干老本行,暗暗松了口气。

有银子在手,阿珠兄嫂的杀猪摊子很快支了起来,老娘的病也开始见好,没过多久竟能下床了。

阿珠算是放下一半的心,可没过多久就出了事:阿珠兄长与临摊的人起了冲突,腿让人家给打断了。

“嘤嘤嘤,好不容易生活有了着落,怎么就遇上这种事呢?那个杀千刀的!小姑啊,你可要替你大哥出了这口气,不能让他平白被人欺负了去。”

听着嫂子的哭声,阿珠心烦不已:“大嫂莫哭了,打伤大哥的人自有官府处理,眼前重要的是大哥的伤。”

阿珠嫂子哭天抹泪:“小姑,你大哥腿折了,猪肉摊子是开不下去了。没有你大哥跟着,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的在外头做事,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下去啊!求你帮帮忙,让嫂子在你主家府上谋个差事吧。嘤嘤嘤,当时我和你大哥要是去了你们府上,你大哥也不会断了腿了…”

“咳咳咳——”阿珠娘的咳嗽声传来。

阿珠轻轻替老母亲拍背,被老母亲一把抓住手:“娟儿啊,你就答应你嫂子吧,难不成你要眼看着一大家子饿死吗?咳咳咳——”

阿珠垂下眼帘:“容我再想想吧。”

回到黎府后的阿珠心事重重,望着窗外呆。

冰绿在身后拍了她一下:“阿珠,什么呆呢?”

阿珠回神,垂眸遮住眼底水光,轻声道:“有事么?是不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冰绿狐疑打量着阿珠:“姑娘没什么事,倒是你最近是怎么啦?总呆。”

“没事。”

“怎么没事呢?自从你哥哥找来,我就没见你笑过。等着,我告诉姑娘去。”

“冰绿,你别去——”

冰绿却不理会阿珠,风一般跑了。

乔昭把阿珠叫了过来,温声细语道:“阿珠,我说过的,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

见阿珠沉默不语,乔昭叹道:“我听晨光说了,你大哥被人打断了腿。”

阿珠面色微变。

她本来求过晨光不要对姑娘讲的,当时晨光没吭声,她以为他默认了,没想到——

远方的晨光:所以说遇到事情不吭声最好了,进可攻退可守。将军大人可是交代过的,遇到什么事都不能瞒着三姑娘。

“这两天你想出好办法了吗?”

阿珠咬咬唇,低下头去:“我大哥出了事,小生意是做不成了。他们是外来人,等闲人家不愿意用的,我想——”

阿珠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想求姑娘给我大嫂安排个事做…”

见阿珠话未说完脸就已经涨得通红,乔昭暗叹一声,温和笑道:“我去和母亲说一声,家里刚刚添了新丁,确实也需要人手。”

府上需要人手是真,但不知根知底的却不敢用的,作为冠军侯的未婚妻,在这种敏感的时期她遇事不得不多想。

思及此处乔昭弯了弯唇角。

阿珠的家人若只是单纯投亲靠友就权当帮阿珠一个忙,若是另有目的,她正好放在身边瞧一瞧。.1

第678章 新官上任

乔昭对何氏说了阿珠的事,何氏自是痛快应了下来,由着乔昭替阿珠嫂子挑差事。

“就安排到浣衣房吧,那里月钱多。”

邓老夫人是个厚道人,凡是活计繁重的差事给的月钱比寻常人家要多不少,浣衣房虽累,对急需银钱又不怕辛苦的下人是个好差事。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对这样不知底细的人,乔昭虽有提防之心,却不愿放在府上主子院子里。

很快阿珠嫂子就进了府,虽然在阿珠面前对被安排到浣衣房颇有微词,却也老老实实干了下去,阿珠这才松口气,生活恢复如常。

黎府一时风平浪静,朝廷上又有了动静。

先前乔昭把南方水患的消息告诉了池灿,新官上任的池公子抓着这点不放,呈上三道折子,一道折子弹劾台水县令赈灾不力;二道折子弹劾工部侍郎兰松泉贪污修堤款项;三道折子弹劾内阁辅兰山压下台水闹水患夺去几个村庄数百条性命的奏章不报。

兰山父子在朝中作威作福十数载,无人敢惹,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走后门当上六科给事中的小子居然撸起袖子跟兰山父子干上了。

更令文武百官惊掉下巴的是,在池灿连续上书七八日后,皇上竟真的下旨处置了台水县令,并把兰山父子招到御书房痛骂了一番。

当时在场的有次辅许明达和六部九卿长官,看着池灿跳起来与兰山父子对质,一个个连嘴巴都忘了合拢。

这可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除了抗倭将军邢舞阳一案和镇远侯灭门案,兰山父子什么时候被皇上这样痛骂过啊。

散会后,次辅许明达一派的官员聚在许明达府邸的书房内。

一名官员兴奋得满脸通红:“许阁老,这下咱们扳倒兰山这个奸相就有望了,您一定要把池给事中争取到咱们的阵营来啊。”

“是呀,池给事中初生牛犊不怕虎,身后又有长公主撑腰,说不准还能咬下兰山父子一块肉来。”

许明达听着这些议论默默翻了个白眼。

池给事中刚谋了差事的时候在场的人可没少跳脚,弹劾长容长公主的折子雪片似的往龙案上飞,现在又要拉拢人家了,就不能稍微矜持两天吗?

“再等等看吧。”许明达眯着眼道。

兰山府上,父子二人同样聚在书房内讨论此事。

兰松泉抬脚踹翻了一把椅子,脸色铁青:“那个姓池的小兔崽子,放着好好的名门贵公子不当,搅合进来做什么?不行,我非要找个机会弄死他!”

兰山年纪大了,去御书房挨了一遭骂精力有些不济,半睁着眼道:“弄死谁?你当姓池的小子是那些毫无背景的官员?他娘是长容长公主!”

“那又怎样?父亲,您还没看出来吗?那小子一脚踏进官场就当了工科给事中,我是工部侍郎,他这明显是奔着我来的!长容长公主的儿子又如何?他想弄死你儿子,我就得弄死他!”

六科给事中属于言官,职责与御史有相通之处,有稽察六部事务之权。

池灿任了工科给事中,屁股还没坐稳就拿兰松泉这个工部侍郎开刀,兰松泉不抓狂才怪了。

“糊涂!”兰山猛然睁眼,精光一闪而逝,“你不要冲动!我虽官至内阁辅,你以为这个位置坐得很稳当?那你就想错了!文官从来不比武将,像冠军侯那样皇上明明欲除之后快却不得不好生安抚的情况放在文官身上绝无可能。咱们靠的是皇上的信任与恩宠,一旦失去这些,天子一念之间就能收回一切,丢官抄家毫不稀奇…”

兰松泉虽听着,却一脸不服气。

他们父子在朝中一手遮天十数年,根深叶茂,皇上怎么可能随便动他们?难不成他们还比不过冠军侯?简直是笑话!

“皇上是池灿的亲舅舅,长容长公主在太后与皇上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你要真对她儿子下手,就等着她跟咱们拼命吧。”

兰松泉动了动嘴角,没有吭声。

兰山不放心警告道:“不要胡来,这些勋贵子弟都是凭着性子行事,他又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由他闹腾一阵子也就消停了。”

掀起这番风波的池灿从御书房离开后没有回长公主府,而是去了春风楼独自喝酒。

走进专门给几人留的雅间,他临窗而坐,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街景出神。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池灿没有回头,懒懒道:“不好好备考,跑到这来干什么?”

朱彦走过来在对面坐下,笑道:“陪你喝酒。”

喝酒有好友相陪,池灿自然是愿意的,伸出修长的手替朱彦斟满一杯酒。

朱彦举杯:“这杯酒我敬你,今天的事我可听说了。”

池灿笑笑:“传得倒快。”

朱彦苦笑:“是啊,我父亲还专门叫了我问话。”

池灿扬眉冷笑:“是叮嘱你以后少和我来往吧?”

朱彦摇头笑笑,算是默认。

几人从穿开裆裤时就玩在一起,与亲兄弟无异,这些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池灿举杯一饮而尽,嗤笑道:“真是有意思极了。我娘叮嘱我别跟邵庭泉来往,你爹叮嘱你少跟我打交道,合着他们以为咱们是三岁孩子不成?”

朱彦垂眸盯着酒杯。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你做得漂亮。”

“不是我做得漂亮,是我舅舅受不了我一道道折子的骚扰罢了。”

他那个舅舅最怕麻烦,一天收到他亲自送过去的几十道折子能坚持好几天才处置台水县令已经不容易了。

“你要当心兰山父子的报复。”

池灿放下酒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交错而握,眯着眼冷笑道:“兰松泉或许会跳脚,不过我不怕他跳,只有跳起来才会自乱阵脚。至于兰山,他年纪大了,理智大于冲动,反而不用担心。”

朱彦听了沉默片刻,狠狠灌了一杯酒,叹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是他想多了,拾曦虽然性情不定,不拘俗礼,实则是个通透的。

“你就不用操心我了,赶紧准备好了娶媳妇吧。”

“等会试过后再说吧。”

池灿来了兴致:“这一次会试你要下场了?”

第679章 立场

朱彦笑笑:“也该下场了,前一科觉得没多大把握,这一次试试看吧。”

杨二前往南边剿倭,庭泉与鞑子正在交战,如今连拾曦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地方,他自是不能再松懈。

两个好友喝过酒,各自回府。

长容长公主正等着池灿。

“本来我是没管你做什么的,只是你今天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些,连兰山父子都因你挨了皇上训斥。”

池灿不耐烦皱眉:“这是我职责所在,身为工科给事中,看到兰山父子贪赃枉法难道装哑巴不成?若是如此,儿子又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

长容长公主看着儿子跳脚的模样,忽然笑了:“天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何其多?不过你既然愿意如此,我也不拦着,只是要提醒你一声,别把自己搭了进去。”

“这个自然不用母亲操心。”

嗯,反正把自己搭进去母亲也会找皇帝舅舅救他的。

对于出身带来的便利池灿从不否认,更不会舍近求远一味假清高,实则对朝廷百姓屁贡献都没有。

知子莫若母,见池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长容长公主轻叹一声:“那你可有想过,你舅舅百年…”

长容长公主含糊而过:“到那时你又能依仗谁呢?”

“儿子没有想这么多。”池灿语气淡淡,目光平静与长容长公主对视,“如果都想这么多,杨二不会去剿倭,邵庭泉也不会从十四岁起就留在北地,甚至亲手杀妻。”

长容长公主微怔,心情颇为复杂。

“母亲,儿子喝了酒,有些头疼,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去歇着了。”

“你去吧。”长容长公主摆摆手打池灿退下,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出神。

窗外的美人蕉郁郁葱葱,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杨絮从打开的窗子钻进来,飘落在长容长公主指尖上。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公主——”

长容长公主回眸看了女官冬瑜一眼,淡淡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冬瑜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长容长公主倚着窗想着池灿的事。

对这个儿子,她一直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他,看到他那张与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脸,她就恨不得拿起剪刀毁了,可是随着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与那个男人到底是不同的。

兰山父子权势滔天,依仗的就是皇兄的宠信,而两个侄子睿王与沐王则有不同。

兰山之子兰松泉私下与沐王走得颇近,打的就是支持沐王上位从而继续荣华富贵的主意。

作为沐王的唯一竞争者,睿王这些年没少受兰山父子闲气,若是他能上位,兰家父子的覆灭就指日可待了。

灿儿既然对兰山父子如此厌恶,那她或许应该改变多年来的中立立场了。

想到兰山父子,长容长公主冷笑:她的儿子,她怎样对待都可以,但别人若敢动一根手指头,那她就要不客气了。

黎府的浣衣房多了个短工,犹如一粒小石子落入湖中,没有引起多少水花就恢复了平静。

借着三姑娘的贴身丫鬟阿珠的脸面进的府,干的又不是什么体面差事,黎府的下人们顶多就是对新人有些好奇,羡慕嫉妒之类的情绪是没有的。

阿珠嫂子是个能说的,没过多久府中下人就知道了阿珠不少事。

家中贫苦,哥哥娶不上媳妇,阿珠主动把自己卖给了大户人家当丫鬟,多年来还不忘家中亲人,连老家的房子都是阿珠积攒的月钱盖起来的。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家乡遭了难,他们一家人历尽艰辛来到京城,因为身无分文又找不到事做,沦落到乞讨的地步,再次与阿珠团聚才有了好日子过。

雅和苑西跨院的廊庑下,冰绿捂着嘴直笑:“阿珠,你那个嫂子真有意思,把你夸成了花一样,这下子咱们府上的人都知道你孝顺仁义了。”

阿珠听了垂下眼帘,露出一丝苦笑。

冰绿拉拉阿珠衣袖:“怎么了啊?满府称赞你还不高兴啊?”

阿珠勉强牵了牵唇角,默默摇头。

乔昭站在窗旁,听着丫鬟们的谈话,暗暗冷笑。

阿珠嫂子这哪里是对阿珠好,这纯粹是把阿珠高高架了起来。有满府下人看着,以后那一家人对阿珠但有所求,阿珠想要拒绝就要顶着莫大压力。

冰绿心思单纯,自是想不到这些,现院门口的身影撇撇嘴:“阿珠,你嫂子又来了。”

阿珠尴尬咬咬唇,抬脚迎了上去。

“不是说了,等闲不要来这里找我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这是姑娘住处嘛,我们这种仆妇是不该来的,但嫂子不是找你有事嘛。”

“说吧,什么事?”

阿珠嫂子没有回答,转着眼珠四处张望。

“嫂子看什么?”阿珠语气越冷了。

或许她一开始就做错了,只想着不忍娘亲病死无人管,把大嫂安排进黎府做事。

大嫂从来就不是什么勤快安分的人。

“呵呵,嫂子这不是没见过大家闺秀的住处嘛。”

阿珠彻底冷下脸:“大嫂,你已经来找我七八次了。”

“不是,我听说三姑娘是天仙似的人物,心中好奇来着。小姑啊,嫂子来找你是商量怎么给娘庆生的。”

“庆生?”

阿珠嫂子一脸诧异:”小姑,你该不会忘了娘的生日快到了吧?”

阿珠面无表情听着。

她自幼被卖,哪怕后来家里靠着她光景好过了,也没听说过哪年兄嫂给娘庆过生,她哪里知道娘的生日是哪天。

“娘的生日就在下个月,小姑,你打算怎么给娘过啊?”

“到时候再说吧。嫂子别忘了我是给人家当奴婢的,不是当姑娘,总告假惹了姑娘不快,说不定连这个差事都丢了。”

“那好,那好,你忙,嫂子先走了啊,等娘生日快到了再来找你商量。”阿珠嫂子似乎被阿珠的话吓住了,没等阿珠再说什么,忙转身走了。

阿珠沉默许久,这才转身。

“姑娘——”

站在身后的乔昭轻轻拍拍她手臂:“安心做事,不要想太多。”

又是风平浪静的几天过去,这天早上乔昭照例前往青松堂给邓老夫人请安。

第680章 刘氏有喜

“祖母,我带了些紫笋茶,您尝尝看。”

“紫笋茶?”邓老夫人一听有些稀奇,“哪里来的紫笋茶啊?我曾听东府老乡君说过,这紫笋茶是社前贡茶,很是珍贵。”

邓老夫人早年拉扯两个儿子殊为不易,粗茶淡饭大半辈子,并没有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对吃穿用度的讲究劲儿。

饶是如此,因为东府老乡君吃过这紫笋贡茶,在她面前炫耀了不知多少次,老太太耳朵听得起茧子,早就记了下来。

“是冠军侯府送来的。”乔昭大大方方道。

邓老夫人听了更是奇怪:“侯爷不是出征了?”

乔昭态度坦然:“嗯,他府上亲卫送来的。”

邓老夫人不由乐了,拉过乔昭的手拍了拍:“可见侯爷对你很上心,连亲卫都晓得把好东西给你送来。”

何氏还在坐月子,前来请安的儿媳只剩了刘氏,听邓老夫人这么一说,抿嘴笑道:“要不说咱们三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呢,找了个这样好的姑爷。当然啦,老夫人更有福气,有三姑娘这么孝顺的孙女。”

邓老夫人狐疑看了刘氏一眼。

为什么这一年来她经常会生出一种错觉:三丫头才是二儿媳的亲闺女!

“是啊,我们三丫头是个有心的。现在啊,老婆子就盼着侯爷能平安归来,越快越好。”

“老夫人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三姑爷对咱们三姑娘这么好,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哼,对三姑娘不好的非死即残,就连皇上欺负三姑爷都让鞑子打到京郊来了,可见她的观察是准确的。

而她因为及时改变了对三姑娘的态度,可没少沾三姑娘的光,别的不说,冰娘那个害人的小妖精就是三姑娘帮她解决的。

现在啊,她就盼着三姑娘说她能生个儿子这话早些实现了。

刘氏语气笃定,邓老夫人心情正好没有留意,乔昭神色却有几分古怪。

因为对她好就能平安归来,这逻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邓老夫人得了孙女孝敬的好茶叶心中高兴,话比平日多了些,干脆就留了乔昭与刘氏母女三人一道用早饭。

“上了年纪吃大鱼大肉嫌油腻,南瓜红薯粥在我这儿是顿顿少不了的。你们年轻人估计吃不惯,正好厨房里还备了三鲜粥,应该合你们口味。”

“看老夫人说的,我们吃什么都行。”刘氏这么说着,还是接过三鲜粥吃了一口。

她虽不是非大鱼大肉不可,但红薯粥确实吃不习惯。

谁知道平日觉得鲜香的三鲜粥一入口就是一阵反胃,刘氏忙偏过头干呕起来。

邓老夫人与乔昭不由面面相觑。

刘氏弯着腰吐完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杯子簌了口,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赧然道:“可能是昨晚吃多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刘氏猛然看向乔昭。

她刚刚吐了,吐了!难不成——

一想到某种可能刘氏就心跳飞快,小心肝好似下一刻就能飞出喉咙。

冷静,冷静,说不定真是吃多了呢。

刘氏毕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有喜了,但期盼多年早已绝望的事一朝有了可能,理智上只能拼命否定,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邓老夫人却顾不得刘氏心中的千回百转,直接提议道:“三丫头,给你二婶把把脉吧。”

乔昭颔首,手指搭在刘氏手腕上,认真号脉。

刘氏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她猛然抽回手,抚着心口道:“不成,不成,容我缓缓。”

见邓老夫人诧异看她,刘氏尴尬笑笑,重新把手腕伸出来。

乔昭笑了:“不用了。”

刘氏眼巴巴看着乔昭,紧张捏紧了帕子。

“恭喜二婶了。”

刘氏猛然抓住乔昭的手:“三姑娘,你的意思是——”

“二婶有喜了,不过时间尚短,脉象并不明显。”

“有喜就好,有喜就好,明不明显不打紧。”刘氏语无伦次道。

邓老夫人同样喜不自禁:“昭昭啊,你能确定吗?”

乔昭点头。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刘氏摇头:“什么阿弥陀佛,我求佛拜神千百次,漫天神佛都没管用过,我能有喜还是多亏了三姑娘啊!”

说到这里刘氏已是泣不成声。

一个女人,一个活在这个世道的女人,这么些年无子的痛苦与辛酸有几人能懂呢?

她本来已经认了命,用牙尖嘴利去掩盖内心的脆弱,何曾想到对三姑娘一个念头的改变就给她带来这样一场造化。

倘若她能有个儿子…

刘氏越想哭得越厉害。

“好了,莫哭了,现在月份还小,可不能大喜大悲的。”邓老夫人劝道。

刘氏立刻止了哭声,眼巴巴望着乔昭。

乔昭笑盈盈道:“二婶不必太担忧,您身体底子好,只要仔细些不会有问题的,回头我把饮食上该注意的写成单子给您送到锦容苑去。”

刘氏有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黎府。

黎光书回府后正好听到下人们的议论,不由愣了,拦住一个仆妇问道:“二太太有什么喜?”

仆妇不由笑了:“看二老爷说的,二太太当然是要生小公子了呀。老奴给二老爷道喜了——”

仆妇话未说完,黎光书便大步往前走去。

待他走远了仆妇撇撇嘴,嘀咕道:“这么大的喜事二老爷连个喜钱都不撒,可比二太太差远了,都是当主子的,做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黎光书径直去了锦容苑,见到刘氏直接问道:“府上说你有喜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刘氏一脸莫名其妙,“就是我有喜了啊,我又要当娘了。”

“这怎么可能!”

刘氏一听不乐意了:“怎么不可能?三姑娘已经给我把过脉了,是喜脉无疑!”

对于乔昭医术得了李神医真传一事黎光书一直心存疑虑,更不相信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懂胎产科,听了刘氏的话只觉荒谬:“糊涂,你是想生孩子想疯了吧,听了一个小丫头胡言乱语就嚷得人尽皆知,也不嫌丢人!”

第681章 丢人?

刘氏一听黎光书这么说就不乐意了,扬高声音道:“什么叫听一个小丫头的胡言乱语?三姑娘是小丫头吗?”

“不是小丫头是什么?我记得她还没及笄吧?”黎光书反问。

怒火中烧的刘氏清醒了一下。

对,她怎么忘了,三姑娘确实还小呢。

但想让刘氏在乔昭的事情上服软显然是不可能的:“老爷别忘了三姑娘可是李神医的弟子!”

“李神医的弟子又如何?她一个没成年的小丫头,就算在娘胎里学习医术,能精通一两科已是了不得,难不成还能和神医比肩?更何况她还未出阁,如何会懂胎产科的事?”黎光书比谁都清楚刘氏的情况。

当年刘氏生黎蝉时伤了身子,那时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他为她请了无数大夫都断言此生不会再有孕了,如今怎么会莫名其妙有了身孕,还是听一个小姑娘说的!

黎光书只要一想这些就觉得荒谬无比。

刘氏冷笑一声:“要是照老爷这么说,给宫里娘娘们看病的御医们又不是女人,如何会懂胎产科的事?”

“你——”黎光书沉着脸想要反驳,可才吐出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