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萝上前,刚要福身行礼,就被杨氏一把托住了。
“我的儿,可算是到了,快让伯娘仔细瞧瞧,这眉眼这唇角,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杨氏拉着杜云萝,亲昵极了。
颜氏笑着挽住了杨氏:“母亲,五姑与妹夫远道而来,我们赶紧进去,才好坐下说话。”
杨氏闻言,连连点头:“你看我,欢喜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杨氏领着杜云萝夫妇两人往后院里去。
杜云萝一面走一面打量。
后院收拾得干净整齐,摆了松柏,却没看到其余花卉。
呼吸之中,似乎有淡淡的杏花香,杜云萝的目光所及之处,倒是不曾瞧见。
几人入了花厅。
穆连潇和杜云萝正式向杨氏与颜氏请安。
杨氏虽是长辈,却不及穆连潇身份矜贵,不敢受全礼。
待落了座,杜云韬快步进来。
杨氏笑着问他:“你父亲还在前头?”
杜云韬道:“今日开审袁家庄的案子,我刚刚去看了两眼,大抵是要审到中午了。”
杨氏颔首,偏过头与杜云萝道:“自打接了老太太的信,就心心念念盼着你们到。
昨儿个你大伯父还说,兴许是路上叫雪给耽搁了,这才迟迟未到。
今日入城了,我的心就放下了。
云萝,往后就在伯娘身边住下,就跟在家里一样的。”
杜云萝笑了起来。
她跟长房上下并不熟悉,长房离京时,她还很小,不说幼子记不得什么,两世加在一块,她也有几十年未曾与杨氏见过了。
可杜云萝依旧喜欢杨氏。
杨氏性子好,又极会做人,连杜公甫和夏老太太都赞不绝口。
若非如此,夏老太太也不会一封信就把心尖尖给托付于长房。
杜云萝留在宣城,能得这般和善的娘家人照顾,心中很是踏实。
穆连潇知道她们女人家有话要说,便向杜云韬问起了案子,两人说了两句,起身去前头了。
杨氏目送着那两人出去,握着杜云萝的手,道:“看着是个好丈夫。”
杜云萝笑弯了眼,夸穆连潇就跟夸她似的,让她心花怒放。
她娇娇道:“要是不好,我才不跟他来呢。”
杨氏没料到她会说得如此直接,一时愣怔。
边上的颜氏扑哧笑出了声,杨氏才醒过神来,笑着叹道:“你这孩子!”
杨氏问了路上状况,又问了几句京中长辈身体,便把话题拉了回来:“老太太在信里只说要我照顾好你,周身一切都要妥当,我琢磨着这是话里有话…”
杜云萝笑容凝在唇角,抬声让锦蕊把从京中带来的信送上来。
前回夏老太太给长房送信,走的是驿馆的路子,怕路上万一有状况,信里并没有明说。
这回是杜云萝贴身带来的,夏老太太就没了顾忌。
杨氏接过了两封家书,把杜云瑚的信摆在一旁,先看起了夏老太太的信。
她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待看完了,她把信交给了颜氏。
“侯门深似海,”杨氏叹息道,“亏得有机缘,得了御医几句指点,又有机会随着世子来岭东,若不然,这一辈子都要损了。”
杜云萝深吸了一口气:“也是我的造化,世子调任岭东,而大伯父又在宣城为官,这才叫婆家放心让我来。”
杨氏远居宣城,但每年都有家书来往,她深知杜云萝在杜家之中的地位。
自家老太爷、老太太护着捧着的心肝宝贝,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体,两位老人家定是操心坏了。
杨氏搂着杜云萝,道:“我的儿,伯娘旁的不敢说,你在这儿的生活是不用担心的。
府衙后院说大不大,我们自家人住一住还是够的。
我让人收拾了你二姐姐从前的屋子,你就住那儿。”
杜云萝摇了摇头:“伯娘,我到底是嫁了人的,哪里能一直在娘家住着,传回京里去,怕损了婆家脸面。
我来时就琢磨着,在府衙附近寻个简单的院子就好。”
杨氏不放心。
穆连潇在山峪关戍守,一个月里也没几日会在宣城,让杜云萝一个人住,这才不安全嘞。
可杜云萝说的又有些道理,杨氏只好让人去附近打听,务必找到个好宅子。
中午时,杜怀让回来了,杨氏让人在花厅里摆了桌,给穆连潇和杜云萝接风。
奶娘抱了杜云韬和颜氏的儿子来,虎头虎脑的端哥儿很是招人喜欢。
见了端哥儿,就少不得提起润哥儿,又说到了杜云茹家的意姐儿,和他们离京前,杜云瑛刚刚生下的儿子。
颜氏坐在杜云萝边上,悄悄握了她的手,道:“来了宣城,养一养身子,一定很快就会怀上的。”
颜氏是怕她心伤才安慰她的,这叫杜云萝心中暖暖,她含笑着点头:“一定会的。”
第367章 新家
杜怀让是岭东知府,这府衙附近有几处空院落,很快便打听了出来。
杨氏身边的人做事麻利又妥当,分头去各处看了一遍,选了三处院子报了过来。
杜云萝知道穆连潇在宣城停不了几日,便想趁早把住处定下来。
杨氏亲自带着穆连潇和杜云萝去看院子。
因着离府衙近,杨氏就安排了轿子。
杜云萝对住处不挑剔,反倒是杨氏仔仔细细的,最后选了个二进的小院。
小院在桂树胡同里,地方清幽,以丫鬟们的脚程,走到府衙也不用一刻钟,算得上极近了。
这院子去年起就不曾住人了,但养护得极好,一点不显陈旧。
后头带了个小花园,眼下开春了,有人打理一番,定能有明媚春景。
穆连潇看着也满意。
杨氏从府里调了人手过来,与洪金宝家的一道把院子收拾了。
京中带来的箱笼卸下,锦蕊和锦岚忙到了夜里,也算是能住人了。
翌日一早,杨氏又拨了伺候的人手过来。
厨娘,司花,粗使的丫鬟婆子,全是调教好的。
有杨氏全力支撑着,杜云萝的新家很快就有模有样了。
杨氏和颜氏过府来,越看这小院子越是满意。
颜氏低声问杜云萝:“世子还在宣城留几日?”
杜云萝笑道:“大抵也就三五日,四月前要赶到山峪关的。”
杨氏听见了,目光从杜云萝的肚子上略过,她晓得杜云萝心中有数,也就没有厚颜多提,只问起了杜云瑚:“云瑚信中说她一切都好,可我吧,没瞧见她人,总觉得惴惴。”
杜云萝轻笑,这就是当母亲的心思。
杨氏自个儿也笑了:“恩科就是这两日了,也不晓得温彧比得如此。”
温彧是沈家二郎的名字。
这一趟下场比试的除了沈温彧,还有邵元洲。
在杜云萝的记忆之中,邵元洲和沈温彧最后都是进士出身,只是今生开恩科的时间与前世不同,杜云萝也说不好姐夫们何时能金榜题名。
颜氏笑盈盈与杨氏道:“母亲莫急,过些日子,金榜的文书就会送来,二妹夫文采出众,您尽管放心。”
杨氏却摇了摇头:“科举一路,比拼的又不仅仅是文采,温彧有老太爷和他大哥引路,但毕竟是初到京城,我怕他初次下场,准备不足,若是…”
颜氏咯咯笑了起来,见杨氏看过来,她道:“母亲,您是怕他初次许会失手,可您也说了,二妹夫有文采有引路人,我想啊,就算今年不中,明年春闱时一定没问题的。”
杨氏抿唇点头。
她对沈温彧是很有信心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一意孤行,拿着鸡毛当令箭,硬要把杜云瑚嫁到家业败落的沈家去。
现在看来,沈家大郎一鸣惊人入了翰林,沈温彧书生气质温润,待杜云瑚极好,而他自己也有本事,往后一飞冲天,那杨氏这个宝就是押中了的。
她盼着能押中了。
夜色降临,穆连潇和杜云萝在这小院里用了第一顿晚饭。
厨娘是宣城本地人,在府衙的厨房里做了六年多了,一直跟着杨氏从京中带来的厨子,学了一手地道的京城菜肴。
杜云萝尝了一筷子羊肉,炖得软烂,没有膻味,颇得她欢心。
穆连潇不挑食,他这些年天南地北到处跑,自是各处口味都能吃,可在宣城尝到如此地道的京城口味,还是叫他胃口大开。
“云萝,”穆连潇给杜云萝夹菜,笑道,“宣城里就能吃到这些好菜,我在山峪关要日日夜夜盼着了。”
杜云萝嗤嗤笑他:“那得了空就回来呗。”
穆连潇笑容和暄,清辉的眸子映着杜云萝的模样。
他自是会日日夜夜盼着,他的娇妻就在这里,他得了空时,定是快马加鞭赶来看她。
杜云萝叫他看得心扑扑地跳,抿着筷子,含糊道:“明日上街去吗?”
应过杜云萝的事情,穆连潇不会忘记,颔首答应了。
第二日,杜云萝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都起不来。
前夜时,院子没有清扫好,两人歇在了府衙里,杜云萝头一回住在杨氏跟前,不好意思赖床,虽然疲惫,也早早起来了。
昨日歇在这新院子里,叫穆连潇哄着逗着一响贪欢,放纵的后果在早上一并迸发了。
这两个月舟车劳顿的疲乏席卷而来,杜云萝浑身酸痛得连翻身都不舒服。
杜云萝不想动弹,去街上四处走动也诱惑不了她。
穆连潇看她可怜兮兮的,不由心软,小心翼翼替她按压。
杜云萝睁大眼睛瞪他,蕴着水雾的眸子没有半点儿威力,反倒是格外勾人。
穆连潇心思一动,低下头去轻吻她眼角眉梢。
杜云萝还是在用午饭的时候起来了,下午又跟着穆连潇出了门。
她的衣衫首饰,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与宣城百姓有极大的不同,杜云萝不想过分招摇,选了身最简单的,簪了两根银簪。
夫妻两人随意在街上走了走。
杜云萝柔声问穆连潇:“笙湘阁在哪儿?”
穆连潇引着她过去。
笙湘阁就在城中最热闹的中街上,铺面开间不大,却很是精致。
铺内挂着各式折扇、流苏、扇套,一眼看去,颇有几分趣味。
杜云萝很快就在里头找到了穆连潇曾经送过她的那款折扇,一面高山古松,一面荷塘藕色。
她不由弯着眼笑了。
穆连潇为人直白,送她折扇只是要让她知道他的行踪,没有起过题词作画的心思。
杜云萝这次挑了把空白的折扇。
“想画什么?”穆连潇问她。
杜云萝笑容狡黠,眼睛晶亮:“等我画好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在夜色来临前回到了桂树胡同。
鸣柳和疏影来寻穆连潇,杜云萝便独自在屋里作画。
正反两面,都是云萝花,一面含苞,一面绽放,一如她的心境。
穆连潇出发时,杜云萝把折扇并行李一道交给他。
一起离开的还有九溪,穆连潇让他认一认山峪关与宣城来回的路,往后就跟在杜云萝身边,要是城中有什么事儿,他也能快马报到山峪关里。
杜云萝送穆连潇出了门,直到那策马的英姿再也瞧不见了,她才让人关上了院门。
第368章 银甲(jojo和氏璧+)
穆连潇离开后,杜云萝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简单极了。
她给京中写信报了平安,隔几日去府衙里陪杨氏和颜氏说话,无事时纳鞋垫,做中衣。
军营里辛苦,鞋袜中衣的损耗很大。
去年穆连潇带去北疆的那些,在那大半年里,是不够用的。
如今在岭东,不说穆连潇一两个月便会过来一趟,叫九溪骑马送去也就是几日的事体,杜云萝便想给穆连潇多备一些。
转眼便是清明。
杜云萝在小院里摆了祭桌,给定远侯府的先祖们上了香。
清明刚过,洪金宝家的便欢喜地来报信,说是九溪回来了。
宣城院子里就这么些人手,杜云萝一人当家做主,也少了许多讲究。
九溪收拾了之后来回话,还带了穆连潇的信回来。
杜云萝捏着信,没急着看,只问九溪:“山峪关那里怎么样?世子如何?”
九溪是个能说的,把所见所闻都一一叙述。
他是头一次来宣城,这一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风光已经叫九溪大开眼界,这回去山峪关,越发觉得长了见识。
杜云萝听他说着那雄伟的城墙,关外的一望无际的沙漠戈壁,仿若眼前也展开了那宽阔的画卷。
“夫人,您只管放心,爷在驻地有自己的屋子,里外是鸣柳和疏影看着,”九溪嘻嘻笑着道,“爷就是在屋里给夫人写的信,奴才回来的时候,爷操练去了。
好多士兵呢,就规规矩矩地跟着爷操练,爷让往东就往东,爷让往西就往西,夫人,爷往那一站,风光极了。
对了,夫人,爷穿着铠甲呢,银色的,阳光底下闪得奴才眼睛都花了,可俊了呢。
下回等爷回来,夫人让爷穿给您看,实在是太好看了。”
杜云萝被他说得捧着肚子直笑,边上的锦蕊和锦岚也忍俊不禁,背过身去笑得肩膀发抖。
“奴才没诓夫人,句句都是真话。”
杜云萝拿手边的核桃丢他,一面笑一面道:“世子回来的时候,哪里会带着铠甲,你跟我说了,我就惦记上了,可惜又看不到,不拿核桃丢你,丢谁呀。”
九溪挠了挠脑袋,皱眉想了想,讨好道:“那等爷回来时,奴才去迎他,把铠甲给夫人背回来?”
杜云萝笑得几乎打滚:“就这么说定了,我要看不到,我唯你是问,下回你再见到你们爷,也要看仔细了,回来告诉我。”
九溪咧着嘴应了。
等九溪退出去,锦蕊和锦岚也端不住了,扶着椅背好好笑了一通。
杜云萝勾着唇,心中暗暗想,穆连潇穿铠甲时到底是什么样的,能把眼睛都闪花了的银色铠甲,一定好看极了。
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呢。
打发了两个丫鬟出去,杜云萝拆了穆连潇的信。
墨香浓郁,字如其人。
上头写了他在山峪关里的生活。
黄大将军与黄纭已经到了山峪关,也见到了早早抵达的叶毓之。
黄大将军对京中宗亲勋贵们的事体并不关心,但景国公府的状况,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他极为不喜家族倾轧。
叶毓之模样俊秀端正,言谈举止规矩又不失大气,这使得黄大将军与黄纭对他颇有好感。
而叶毓之从小习武,虽是为了强身健体,但毕竟一直练着,不似一般勋贵子弟娇生惯养吃不了苦,黄大将军就答应让他留在军中试一试。
叶毓之刻苦努力,不端架子,人缘不错。
黄大将军观察了两日,私底下夸过叶毓之几句,说就凭着他这份心性,只要不叫景国公府的腌臜手段拖了后腿,往后便一定能蛟龙出水。
杜云萝看完了信,多少放下心来,想着下一次往京中去信时,要把这情况告诉廖氏,也别的她和廖姨娘提心吊胆。
到了夜里,杜云萝的葵水来了。
她这些日子一直记挂着,等察觉到下身的粘腻,杜云萝长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肚子。
白日里,洪金宝家的来看她,见杜云萝奄奄的,她斟酌着劝道:“夫人莫急,定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太累了。”
杜云萝抿着唇没说话。
她说不清自己是着急还是失望。
洪金宝家的低声劝她:“夫人,女人的肚子很奇怪的。
奴婢以前在老太太跟前当差,听许嬷嬷提过,老太太刚嫁进杜家的时候,两三年都没动静,当时心里发慌,就怕老祖宗给屋里添人。
后来,老祖宗劝解了老太太几句,老太太心里没那么害怕了,就怀上了。
这一生就生了四个儿子,各个康健。”
杜云萝晓得洪金宝家的是在开导她,低低应了一声。
她低落了两日,自己也就想转过来了。
左右现在是在岭东,不像在京里时,一旦错过了就是一年,她趁着这一两个月多活动活动身子,总会怀上的。
四月中旬,恩科的金榜文书送到了宣城。
府衙里是最先收到消息的。
杜云萝过去时,杨氏神色轻松愉悦,端哥儿坐在她腿上,往嘴里塞着绿豆糕。
杨氏见她过来,笑着问她:“云茹的丈夫是叫邵元洲,对吗?”
杨氏笑容更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高中了,二甲第八,年纪轻轻就能一举中的,当真是好文采好运势。
我早上偷偷去看那文书,就觉得这名字眼熟,可又怕记错了,这才使人去寻你。”
一听邵元洲中了,杜云萝也欢喜起来,她替杜云茹高兴。
虽不知道邵元洲能谋到一个什么样的差事,但好歹这么多年苦读有了结果。
杜云萝问起了沈温彧。
杨氏眼中一丝失落一闪而过,笑着道:“没有中。你不用来安慰我,云韬媳妇说得对,温彧有实力,今年不中,往后一定会中的。
到底是考功名,一击即中是需要些运势的,我看好温彧,他有了这回的经验,明年春闱定能发挥好。”
听杨氏这般说,杜云萝也就不劝了,只笑着点头,道:“祖母说过二姐是个有福气的,旺夫,大伯娘您只管安心等着便好。”
两人正说着话,颜氏从外头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