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那帮势利的老头子…”玉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抬眼盯着安永问,“你真打算这样做?”
“为什么不呢?”能够逃离婚姻束缚,安永当然乐得答应,于是不甚在意地嘱咐玉幺,“过几天族中适龄的男孩都会到府上来,你正好可以帮我挑选。”
“喂,我说你够了…挑选继承人这种事,老子不干。”玉幺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脾气,一把摔了手中的扇子,恶狠狠地质问安永,“崔永安,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把老子放在眼里?!”
玉幺爆炭似的火气让安永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只能茫然地望着她问:“你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脾气?”
“因为老子的耐心都陪着你耗尽了!”玉幺一骨碌从席上爬起来,叉腰站在安永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怒吼道,“崔永安,老子我跟着你几年了?”
安永一时被她问住,想了想才答:“从你离开碧玉园算起,有三年多了吧?”
“呵呵,你也知道有三年多了,”玉幺说着说着忽然冷笑起来,盯着安永缓缓道,“你也知道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到底打算把我怎么办?就这样放在身边一辈子?”
安永闻言默然无语,好半天后才黯然道:“这件事我也想过,却没想到你会在此刻提。”
“我现在再不提,除非我是傻子!”玉幺咬着牙讽刺道,圆睁的眼眸中微微濡湿,“名分我可以不稀罕,但我不能守活寡!”
“你这是在为难我,玉幺。”安永垂下眼,平静的目光中透出一丝不忍,“我记得当初是你对我说,这一世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相互作伴。”
“没错,这话我是说过,”玉幺也不否认,梗着脖子对安永道,“你这个人就是死心眼,平时对谁都心软,却偏偏就在这一点上,心肠比谁都硬。我不指望你爱我,我只要你将就着、凑合着、睁只眼闭只眼地和我在一起,都不行吗?”
玉幺这番话既倔强又可怜,安永拿她没办法,叹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扇子,起身将扇子递到她面前,无可奈何道:“我明白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又怎会不了解我的心思?玉幺,还是去找一个能够全心爱你的人吧。”
玉幺闻言脸色一白,恨恨瞪着安永,挥袖打掉他手中的扇子:“你是要撵人么?老子就是这入了秋的扇子,不值钱了是吧?”
“你又瞎说什么呢…”安永皱着眉刚要反驳,这时冬奴与昆仑奴恰好并肩走进了庭院里,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公子,您还记得陇西李公吗?他今天又来拜访您,现在人都已经到门外了。”冬奴原本乐呵呵地嚷嚷着,走到近前才发现堂中二人脸色不对,立刻拉住昆仑奴停下脚步,讶然打量着安永和玉幺。
半路杀出冬奴这么一个程咬金,玉幺自然没法再发脾气,安永顿时松了口气,放缓了语调问冬奴道:“你是说那位陇西李琰之?请他先往客堂去吧,我随后就到。”
“是。”冬奴得令,立刻领着昆仑奴离开。
这时安永径自下堂穿鞋,对尤自气得脸发白的玉幺道:“我要去客堂见客人,你先回去冷静冷静,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老子偏不!”玉幺下巴一扬,气哼哼地拾起扇子,也趿上鞋子跟着安永一同下堂,“我要跟你一起去会客,别想趁机甩了我!”
安永苦笑了一下,也不好拒绝,便由着她随自己往客堂去。
算来自当日碧玉园风波后不欢而散,李琰之与自己一别也已三年多,当日种种不快俱如云烟,如今宾主再度聚首,竟依旧可以相谈甚欢。
安永一边倒水给李琰之洗手,一边对端坐在李琰之身旁的小郎君赞许道:“几年不见,令郎长高不少,也越来越懂事了。”
“呵呵,小犬跟着我这些年,没少在外淘气,崔三你可别夸他,”李琰之边说边看了一眼正捧着铜盆为自己接洗手水,俨然一副女主人做派的玉幺,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奴家玉幺,见过李公。”玉幺不等安永回答,径自抬起头望着李琰之嫣然一笑。
“哦,原来是玉夫人,在下久仰盛名了,”李琰之手头情报发达,岂会不知玉幺这号人物,寒暄了两句又恭维安永,“崔三你真是好艳福。”
“哎,好说。”玉幺再次抢在安永说话前开口,笑嘻嘻地把话截住,“我家大人一向都是身在福中的…”
就是不知福。
玉幺话中夹枪夹棒,一时倒把两个大男人顶撞地讪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玉幺因为心头恼火,此刻正恨不得气一气安永让他下不来台,因此也不理会他,自顾自与李琰之搭起话来:“李公这是从陇西来?”
“哦,那倒不是,”李琰之迅速恢复了淡定,摇着羽扇笑道,“在下沿着海路去了一趟波斯,如今是刚从百越回来。”
“这倒巧了,”玉幺闻言立刻笑起来,“我们刚从赣州城回来,那儿离百越倒也挺近。”
“呵呵,话虽如此,不过李家的船队是从百越南海启程,与赣州城却是相距甚远。我领着商队乘船经过占城、暹罗、满剌加,一直到忽鲁谟斯为止,”李琰之笑着向玉幺解释,又转脸对安永道,“这一次航行来回花了我三年时间,虽然辛苦,不过好在获益颇丰。今天厚颜到贵府叨扰,我也为府上略备了一份薄礼,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安永不愿平白无故沾人好处,本想推辞,却哪里说得过巧舌如簧的李琰之,只好收下了他的礼物。待到李琰之父子告辞之后,玉幺出于好奇先去拆看李琰之送的东西,一时有意无意的,竟似忘了之前与安永闹出的不愉快。
“嗬,那个姓李的送来这些东西,竟然还说是薄礼,”玉幺把玩着手中艳红的鹤顶雕件,又俯身嗅了嗅装满香料的绢囊,叹道,“这年头,连胡椒都成了宝贝,真是好笑。”
“这次李家送来的东西,确实太贵重了,我得找个机会还礼才行。”安永在一旁无奈地答话。
“用不着,”这时玉幺却忽然抬起眼,意味深长地望着安永道,“那人不会白送你这些东西,等着吧,过不了两天,他一定会再找上门的。”
第六十三章劝谏
回京后的生活很快步入正轨,安永入宫述职后按部就班地回到工部,这时候陶钧正忙得焦头烂额,只顾得上在堆得如山高的文书后面扬扬手,向安永致歉:“崔三,这阵子我真是忙晕了,都没来得及去府上找你,实在是对不住。”
一边的安永还没来得及客气上两句,就听他又道:“明天我要去船坞督造车船,崔三你可有兴趣一同去看看?”
安永闻言一怔,不由问道:“最近工部在造战船吗?”
陶钧不禁讶然道:“你这一路上京,难道什么都没听说?”
安永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陶钧顿时咽了口唾沫,起身四顾左右,走上前掩着嘴在安永耳边道:“这不是圣上在赣州吃了大亏嘛,他一回来就下令督造战船,就等着明年南下与百越开战呢!”
“这才安定了多长时间,怎么又要开战了?”安永不自觉地蹙起眉,很反感听到这个消息。
陶钧撇着嘴耸耸肩,皮笑肉不笑道:“谁让圣上一向争强好胜呢,你懂的。”
“我当然知道他那点心思,”安永无可奈何地叹道,“只是国家穷兵黩武,受苦的又是百姓。”
陶钧眼看安永满脸郁卒,也陪着他叹了一口气:“朝中何尝无人谏劝呢?只是忧国忧民的臣子再多,也要圣上肯听才是。”
安永闻言沉吟了片刻,刚要张口说些什么,这时一名宦官却走到近前,适时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下走奉皇后懿旨而来,请崔侍中即刻前往嘉福殿觐见。”
安永一听这话就头疼,因为如今的皇后,正是他的妹妹崔桃枝——自从三年前奕洛瑰将次子尉迟景星封为太子,崔桃枝便也母凭子贵当上了淑妃,紧跟着过了两年,柔然可敦因病崩逝,让崔桃枝终于扬眉吐气地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然而随着地位的跃升,这位皇后的心智却始终没有多少长进,着实令安永头疼不已。
“哎呀呀,桃枝我日盼夜盼,可算把哥哥你给盼回来了!哥哥你看桃枝现在,是不是很争气?”崔桃枝乍见安永,掩不住喜悦地一个劲儿夸耀,又是牵衣又是扯袖地手舞足蹈着,毫无半点母仪天下的风范。
安永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态度很敷衍,这多少有点打击到崔桃枝,于是她只好又拿出看家本领,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拽到安永面前,连声催促道:“景星,还不叫舅舅!”
此时的尉迟景星年满五岁,已在东宫跟着太傅开蒙,因而很是温文有礼地望着安永喊了声舅舅。安永打量着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从他稚嫩的小脸上寻找到奕洛瑰的飞扬跋扈和属于崔氏的斯文俊秀,心头不禁一阵恍惚,顿时惊觉岁月的可怕,这才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已经…与奕洛瑰结成了亲戚。
“哥哥,”这时崔桃枝的声音又在安永耳边响起,让他从怔忡中回过神,“不瞒哥哥讲,这次桃枝请哥哥过来,也是有一事相求。”
崔桃枝说着便遣退了宫人,又命嬷嬷将尉迟景星抱回东宫,安永见她如此一本正经,料想接下来她要讲的话肯定不中听,不由地叹了口气问道:“你要求我什么?”
“唉,桃枝我再不济事,如今也是做了皇后的人,这天下还能有什么让我犯愁?”崔桃枝微微蹙起眉,撅着嘴向安永撒娇道,“还不是为了圣上…眼看他明年又要出征,我舍不得他去,也求哥哥帮着劝劝。”
安永一听这话就拉下脸来,没好气道:“你舍不得他,自己劝谏他就是,又何必扯上我?”
“我想劝谏,也得说话有这个分量才行,”崔桃枝见哥哥脸色不好,立刻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拿捏着分寸试探道,“桃枝一向觉得,圣上很看重哥哥的…”
安永不等她说完便狠狠瞪了一眼,拂袖起身便走,崔桃枝慌得赶紧跟在他身后描补道:“哥哥你别生气,桃枝知错了知错了!”
安永懒得理她,径自走到嘉福殿外,这时却被一名宦官迎面逮了个正着。那宦官稍稍寒暄了两句,便请他往承香殿去,安永这才认出这位宦官是奕洛瑰的贴身近侍,便有些不快地问道:“圣上要见我?”
只见那宦官又是一礼,毕恭毕敬地答道:“下走正是奉旨而来。”
安永无从推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当下也只得跟着那宦官前往承香殿。
自从赣州一别之后,这是安永第一次被奕洛瑰单独召见,可当他心怀忐忑地踏入承香殿时,空无一人的大殿却让安永瞬间有些茫然,他不禁转过身想找宦官问个明白,岂料那人早已识趣地退出大殿,并将殿门吱呀一声紧紧闭上。
安永瞠目结舌,直直望着严丝合缝的殿门,这时记忆中那遥远的一夜忽然窜上心头,种种噩梦般的回忆扰乱了他的呼吸,连手脚也在不知不觉间紧张得一阵冰凉。
偏偏就在此刻,奕洛瑰的声音却带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在他脑后蓦然响起:“崔永安,你可总算来了。”
安永心中一紧,立刻如惊弓之鸟一般回过头,满脸苍白的模样落入奕洛瑰眼中,令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崔永安,你好像很怕见到我?”
安永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拎起衣袍便准备向奕洛瑰行礼,这时奕洛瑰却快走了几步上前,不容分说地将安永扶起,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不用跪了。”
他的反常着实吓住了安永,令安永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半步,望着他迟疑道:“微臣不敢无礼。”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安永的惊慌让奕洛瑰有种恶作剧得逞似的开心,于是他洋洋自得地拉着安永往殿中走,一路笑道,“我特意支开旁人,为的就是要你无礼。”
安永不知道奕洛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一路跟着他走到御榻前坐下,带着前车之鉴的警惕小心翼翼地盯着奕洛瑰,生怕他一个反常,又对自己动粗。
奕洛瑰看出安永的紧张,索性就大大咧咧地在他身旁坐下,一边伸手抚过他的鬓角,一边用暧昧的语气嘲笑他:“崔永安,你现在才想退却,是不是有点晚了?”
安永心知他在拿赣州时的那一次说事,却不知该如何表态,只能低垂了双眼默不作声。他的冷漠起初让奕洛瑰有些意外,稍后想了想却又明白过来,让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笑了两声,伸手推了推安永的脑门:“行了,不用再装死,我知道你的心思了。”
安永被奕洛瑰推得不自觉后仰,慌忙背手撑住身子,微微吃惊地瞪着眼望他。
“没什么好惊讶的,”奕洛瑰嗤笑着与安永对视,“我打仗时受过的伤,恐怕比你生过的病还多。浴血玩命后给自己找点乐子,只是小意思。”
安永意识到奕洛瑰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一时间羞愧难抑,不自觉便战战兢兢地嗫嚅了一句:“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奕洛瑰倒是挺乐,懒散地摊开四肢,意有所指地望着安永道,“说实话,我倒很高兴你在想找乐子的时候,选了我。”
他这句话说得太露骨,顿时让安永脸颊发烫,一路烧红了耳根。奕洛瑰见了他这副窘相,忍不住哈哈大笑,下一刻却猛然将他扑倒在簟席上,涎皮赖脸道:“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敢拿我找乐子,下一次就得换我来。”
“下一次?”安永被奕洛瑰压得喘不上气,咳了两声才回过神,望着他问,“陛下又要开战了?”
“对,和百越开战,”奕洛瑰伏在安永身上,眉眼中满是得意之色,不可一世地放言,“等我的战船造好了,就开战。我要让百越的君臣都知道——选择与我敌对,是多么大的错误!”
安永仰躺在奕洛瑰身下,此刻将他眼中的欲望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悯,忍不住还是开口劝谏道:“陛下,无端挑起的战争,对大魏并没有好处。”
“无端?你真的认为事出无端?”奕洛瑰眉峰一挑,再开口时语气已低沉了下来,“赣州一战你也在场,明明就知道百越有多嚣张,哼,你倒是不记仇,现在和朝中那帮老顽固说同样的话。”
奕洛瑰不悦地把话说完,便赌气坐起身不再和安永厮缠。安永不由松了口气,也顺势起身拢了拢衣襟,对奕洛瑰道:“赣州之战虽险,可陛下毕竟也没输,此时正应该休养生息,又何必再开战呢?”
“没输又如何?”奕洛瑰板着脸瞪视安永,压低了嗓子缓缓道,“说句实在话,我身经百战,没有一次像在赣州时那样狼狈,现在你要我咽下这口气,我可办不到!百越自恃水战无敌,我就偏偏要用战船来打垮它,方才显我大魏国威!”
安永闻言沉吟了片刻,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其实不用开战,也可以耀武扬威的…”
于是这天安永回府之后,将事情经过与玉幺一说,就见她瞪大眼一惊一乍地嚷嚷起来:“什么?你是说你要那个皇帝不打仗,改去人家边境上玩儿演习?”
第六十四章船坞
玉幺夸张的表情让安永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件傻事,这让他不由地分辩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单纯是为了炫耀武力,就完全没必要发动战争。”
“话虽如此,可现在是冷兵器时代,你要那皇帝如何炫耀武力呢?”玉幺啼笑皆非地反问他,“是聚兵隔江喊话,还是往水里溜几艘战船?不给力啊兄弟!”
“这我还没想好,”安永忍受着玉幺的奚落,老老实实回答,“反正只要不开战,怎样都好。”
玉幺闻言嗤之以鼻,末了却又猥琐地凑到他面前,低声问:“不过话说回来…你让那皇帝答应你,代价不小吧?”
安永瞪了玉幺一眼,咬着牙不肯回答,这时玉幺还想纠缠,偏偏冬奴却捧着一卷文书走到堂下,打断了二人的闲谈:“公子,族中各房郎君的名册已经送来了,请您过目。”
安永立刻应了一声,将冬奴呈上的名册接过细看。永安公子立嗣是件大事,因此族中相当重视,一早就为安永从同宗近支的卑亲属中,按照由近及远的顺序,挑选了几十名辈份相当的候选继承人。因此当文书一打开,露出其中密密麻麻的字迹时,玉幺便在一旁摇着扇子冷眼旁观,嘴里也冷嘲热讽道:“哼,我倒不知道,新丰城里什么时候冒出那么多姓崔的?”
安永拿她这副性子没办法,也不理她,径自吩咐冬奴道:“你下去安排吧,三日后请这卷名册上的人到府中作客,我从中挑选一位就是。”
“是。”冬奴利索地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这时安永却突然将他叫住。
“等到立嗣之后,我也打算收你做义子,你可愿意?”安永望着冬奴很认真地问。
这一句话顿时让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只见冬奴张大了嘴巴,说话声也因为太过震惊而变得结巴起来:“公…公子您…”
“别怕,”安永笑了笑,柔声问冬奴,“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你只说你愿不愿意?”
这时冬奴终于缓过一点神,心中激动难抑,一张圆脸泫然欲泣地挤成一团:“愿意,当然愿意!冬奴能得公子如此厚待,是冬奴三生有幸…”
“那就好,你自己也准备准备吧。”安永点了点头,目送冬奴飘飘然地离开。
这时玉幺却在一旁看他,皱着眉不满道:“又是立嗣又是认义子,怎么像要准备后事似的?真晦气。”
“防患于未然,没什么不好,”安永不以为忤地笑笑,径自对玉幺道,“我占据了崔永安的身体,又不打算留下子嗣,已经很对不起崔家了。如今这样做,至少能对崔府的未来有所帮助,多少也能使我安心一些。”
“哼,”玉幺听了安永的解释,兀自冷笑了两声,双眼直直望向帘外,不再看他,“算了,这件事上我也不想和你置气…随你的便吧。”
安永深知玉幺的心结,可这心结对他来说是个死结,根本无法帮她开解。他有时也会隐隐感到不安,预感自己和玉幺之间的矛盾总有一天会一触即发,而后覆水难收,可在那一天真正到来之前,他还是怯懦地想要逃避,希望能够得过且过地、将眼下相对平静的日子继续下去。
于是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安永早早即令冬奴安排好牛车,准备上船坞看看。不料临出府时他竟然很意外地撞上了玉幺——这个昼伏夜出的懒鬼今日破天荒地早起,早早穿戴一新等着同他一道出门。
“我早就说过了,别想丢下我,”只见玉幺翻了个白眼,径自爬进牛车,又把头探出车帷催促道,“还在傻等什么?上车啊!”
安永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待到上车坐定之后,才忍不住开口问玉幺:“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你不是要上船坞么?我当然也要去啊。”玉幺歪靠着车厢,意兴懒散地剔着指甲,“老子想看看那儿的战船,够不够去百越的边境耀武扬威啊。”
安永闻言神色一凛,带着点期盼地问玉幺:“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没有,”玉幺吹了吹指尖,别开眼望向车外,仍是板着一张脸,“老子可不像某人,明明没主意…还尽爱替人拿主意。”
安永闻言赧然,识趣地不再说话。
工部的船坞就建造在新丰城南门外的鸾水上,距离京城不远,牛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隐约可以看见船坞上正在修造的车船,而已然完工的一艘艘战船,此刻正整整齐齐地停泊在鸾水之上。
当牛车逐渐靠近船坞时,规模庞大的船队也渐渐在车中人的视野里清晰起来,成百上千的劳役扛着木料从牛车旁走过,震耳欲聋的号子声终于让玉幺兴奋起来,于是她挺直了腰板向外张望了半天,这才咧着嘴回过头,冲安永露出今天的第一抹笑:“有点意思,工部一年造这么多战船,够那皇帝得意一阵子了!”
当摇摇晃晃的牛车终于停驻在船坞前时,玉幺已经赶不及地抢先跳下了牛车,安永紧随其后,正低着头下车时,远远就听见陶钧兴冲冲的喊话声:“崔三,你可算来了,快看看这些战船怎么样?”
安永双脚刚刚落地,才想着与陶钧打声招呼,这时站在他身旁的玉幺却忽然扬声笑了起来:“哟,李公,数日不见,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安永闻言抬起头,这才发现李琰之此刻正领着若干家仆,一路有说有笑地与陶钧并肩走来。安永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直到这两人走到自己面前时,才在寒暄后疑惑地问道:“李公怎么也到船坞来了?”
“哦,崔三你还不知道吧,”陶钧乐呵呵地对安永笑道,“李公这些天可帮了我不少忙,他的船队从百越一直走到过波斯,手下的船工经验之丰富,在大魏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哦?这么说,李公您是准备贡献出自己的船队,这一来大魏的水军定然是如虎添翼咯?”这时玉幺将脸颊半掩在团扇之后,两眼笑得弯如月牙。
一旁的安永却再清楚不过,这是她皮笑肉不笑的典型表情。
“玉夫人真是高看在下的船队了,大魏的水军骁勇善战,何需在下的船队画蛇添足?”李琰之面对玉幺的调侃,却是气定神闲地摇着羽扇,径自笑道,“不过行船的技术总是相通的,在下的船队虽然是商队,但在绘图和牵星术上倒还算过得去,李某也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李公您大公无私的胸怀,真是令玉幺钦佩。”玉幺做出一脸崇拜状,下一刻却似无心一般话锋一转,“不过明年大魏一旦与百越开战,您的船队也没法再出航了吧?”
李琰之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玉幺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只得猝不及防地干笑了两声:“话虽如此…可是家国大事孰轻孰重,李某还是明白的。”
“呵呵,李公您可真是深明大义呀。”玉幺盯着李琰之,捕捉到自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细微表情,不禁意味深长地笑道。
二人这一番旁若无人的对话,这时终于让陶钧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他赶紧轻咳了两声,打着哈哈招呼众人进船坞参观。安永一路缓缓跟在陶钧身后,也对玉幺的咄咄逼人有点腹诽,不禁在她耳旁低声道:“李公怎么说也算是朋友,刚刚你又何必…”
“你别管,”玉幺出声打断安永,双眼始终目视着前方,“我大概猜到那姓李的想干嘛了,你犯愁的事儿,我也有办法…”
安永被她这一说,顿时喜出望外,可惜众目睽睽之下不方便细问,于是他只得强自按捺,直到当晚回府后才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快说说,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玉幺回到内室后正对镜卸妆,此时就见她拈着根簪子悠然回头,斜睨着安永道:“急什么?你看那李琰之多沉得住气,你怎么不跟他学学!”
安永一怔,不禁问道:“他怎么了?”
“你还记得他前几天送你的那些厚礼吧?”玉幺冷笑道,“一个奸商,摆明了无事不登三宝殿,除了和你套近乎还勾搭上陶钧,真是撒了好大一张网啊!你信不信他早晚会对你开口,劝你去说服皇帝别和百越开战?只是他没想到,你这呆头鹅根本不需要他如此费尽心思,就自己上赶着去劝谏了。”
“怎么会?他又不知道我能说服皇帝…”安永先是不肯相信,随即想到过去与李琰之交往的种种经历,忽然就再也反驳不下去,只好噤声。
玉幺看出安永的迟疑,没好气地嘲笑他:“怎么不说话了?你也不想想,他花了三年时间才把海上的商路打通,所以两国开战他的损失最大,自然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瞧他在新丰那么积极的走动,恐怕你也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呢。”
安永听完玉幺的牢骚,默默想了一会儿,终是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随他是什么目的,不开战总是好的。”
他的态度顿时令玉幺发噱,忍不住就伸手从瓶插里拽下一朵鲜花,揉成一团砸在他脸上:“你说诺贝尔他老人家怎么就没跟着你一道转世呢?这样好歹还有人颁个和平奖给你,让老子也沾沾光!”
第六十五章别离
安永笑了笑侧身躲开,也不怕玉幺抓狂,只追问她到底想出了什么主意。玉幺闹了一会儿就不再卖关子,一本正经地对安永道:“既然想炫耀水上实力,还有什么比绕着他国沿海做一次远航更牛掰的?对照我们那一世的历史来看,不就是郑和下西洋嘛。”
安永被她这么一提点,顿时豁然开朗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对吧!何况我们还有最适合组织远航的人选!如果再把远航和发展海外贸易结合起来,那个李琰之一定肯带着船队出航的。”玉幺得意洋洋地笑道,“要是再加把劲,搞不好新大6都能被我们发现啊!”
安永被玉幺的话逗笑了,随口附和道:“是啊,如果发现了新大6,辣椒、红薯、玉米、番茄,这些就全都有了!”
“可不是!”玉幺一听这话顿时两眼发光,拍着大腿恶狠狠道,“这下就算李琰之不肯去,老子也非逼他下海不可!”
一旦理清了思路,再要游说奕洛瑰就变得有理有据起来,转天安永再度入宫时,他便绘声绘色地对奕洛瑰描述发展航海的美好前景。奕洛瑰半躺在御榻上仔细地听,他的双眼始终饶有兴味地盯着安永闪闪发亮的眸子,就在这片刻安闲中无端冒出一念——如果放弃一场战争能换来眼前这个人神采奕奕,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听你这么一说,选择远航倒确实是个好主意,”奕洛瑰听到最后终于开了口,微笑着调侃道,“不过比起航海,我始终更喜欢用战争来满足我的征服欲,你与其想着如何说服我,倒不如想想用什么来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