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楚瑜定下来,她垂下眼眸,平静道:“仅凭你还不够,军中你们可有监控着的北狄探子?”

  “有一个,一直在盯着。”

  陶泉开口。楚瑜点点头:“故意给他们传个消息,就说沈佑到时候打算兵分两路,正面六万军,背面四万军,到时候沈佑会从梅子林偷袭他们。到时候北狄军一定会先去梅子林拦截沈佑,梅子林距离雪岭很近,沈佑你就当他们引到雪岭去,再点燃火药吧。”

  沈佑点头:“明白。”

  “就定在半月后吧。”

  楚瑜平静道:“明日将兵力调到昆州去,动静要小,别被人发现。半个月后,沈佑即刻行动,时月同时围剿赵军,战线同时进行,保证等围剿华京时苏查反应不过来。”

  “是。”

  众人听命,楚瑜觉得有些累了,摆了摆手道:“去吧,先去休息。”

  说着,楚瑜扶着肚子起了身。

  当天晚上,大家各自去做准备。

  秦时月坐在书房里,一张一张临摹魏清平写的字。

  魏清平以前一直嫌弃他字写的丑,嫌弃他闷,他被嫌弃,心里还不大高兴。然而如今临摹着魏清平的字,他居然觉得,其实她就连骂人,也是极好的。如果她回来,他愿意被她骂一辈子。

  如果她回来,就算他会被魏王打死,他也要上门提亲。

  这样想着,字也打了颤,秦时月抬起头来,看向远处。

  魏清平。

  他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他想,他们都会好好活着。

  而百里之外,魏清平正观察着刚用了新药的病人。

  早上她接到了楚瑜的传书,立刻尝试了这个法子,等到了现在,病人明显有了好转。她站起身来,着急道:“赶紧将方子带到太平城去!”

  楚瑜的信里,已经描述了如今的情况,宋世澜是此战关键,因此无论如何,最优先的抢救的就是宋世澜。

  当鸽子扑腾飞往太平城的方向时,沈佑则是继续站到了王岚的门口。

  他每次出征都会站在王岚门口,以往他一贯就是站一夜就走了,从不说话,从不出声。然而这一晚上,他却站在门口,低低的叫了一声:“王岚。”

  王岚坐在里面,手里绣着花,听着沈佑说话,她的手抖了一下。针扎在食指上,她赶紧吮着食指,然后听见外面沈佑的声音道:“我要去战场了。”

  王岚垂下眼眸。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见到你该怎么办。”

  “我一直在想,这辈子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和你在一起。可我怎么想,似乎做错的都没办法清晰。一个人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是一辈子。无论这个错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王岚静静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颓了下去。沈佑坐在她院子门前的坎子上,声音里带着笑意:“其实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你这姑娘真的太可爱了。”

  沈佑低笑着,说着他们的过往。

  其实他们的焦急很少,这么多年,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在门外等,一个在门里等。他们之间有一条长河,永远跨不过去。

  “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还送了我一块暖玉?我觉得你真的特别有钱,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出手就是暖玉的姑娘。”

  “王岚,”天亮起来,沈佑叹息出声:“你说,要是过去那一切都没发生过,多好。”

  要么不要有恩怨纠葛,要么不要有爱恨牵扯。

  王岚没说话,她已经习惯这么多年,在门内静静与他一起等天明了。

  沈佑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温和道:“王岚,保重。”

  王岚愣了愣。

  这是他第一次同她说保重。

  过往的时候,他一直说的都是,再会。

  然而她也不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她就是在石桌面前呆呆坐了很久,才终于站了起来。

  白岭离边境不远,沈佑一天就到了白城,然后开始整军。

  而这时候,蒋纯在太平城接到了魏清平写下来的方子。她赶忙让人配了药,冲到了宋世澜房门前。

  宋世澜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了。

  他的病情开始恶化,这时候他拒绝蒋纯再靠近他,他每天就自己房间里,从小窗户里拿药、领饭。

  蒋纯拿着药和方子,在门外拍着宋世澜的房门:“世澜,魏清平给方子了,你有救了,你开门,开门啊!”

  宋世澜在房间里,他愣了愣。

  他此刻很狼狈,身上全是溃烂的脓包。

  他不愿意蒋纯看见自己这个样子,这些时日,他看见太多人死去,死得面目狰狞,痛苦不堪。他预感到自己马上要走到这一步,他不愿让蒋纯看到,他希望蒋纯记忆里,自己一直是那个同她玩笑的翩翩佳公子。

  如今骤然听到这话,他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他轻咳了两声,同她道:“将药放在小窗上吧。”

  蒋纯知道他这样骄傲的人,决计不会让自己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尽管她早已偷偷看了好几次。

  她先去给他熬药,然后端到他的窗前。

  她偷偷躲到角落后,看见一只全是脓疮的手伸了出来,将药喝了下去。

  她开始每天给他熬药,每天都喝。药见效快,几乎第一天宋世澜就明显感觉体力好转,他声音也清朗起来,他和蒋纯就隔着门,轻轻说着未来。

  “我到时候想从琼州一路铺红毯扑倒白岭去接你。”

  “不太好吧?”蒋纯坐在门口,抿着唇道:“是不是太铺张浪费了?”

  “怎么会……”

  到了第四天,宋世澜停止了发烧、咳嗽、腹泻,所有伤口开始结痂。

  他终于从门里走出来。当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蒋纯站在门口,笑意盈盈。

  而这一日正是沈佑与北狄开战的日子,也是秦时月与赵军开战的时间。

  此时的苏查被顾楚生哄的服服帖帖,顾楚生带他流连于华京的青楼赌坊,从北狄来的君王,头一次见到华京这样的风流盛京,根本无法克制。整个北狄军队都处于彻夜狂欢之中,而顾楚生就是他们最好的引路人。

  他与北狄迅速打好了关系,得到了苏查的信任,所有人活得战战兢兢时,顾楚生却是如鱼得水。楚瑜迅速同他联系上,顾楚生心里便有了底,他将华京的事情迅速给楚瑜梳理了一遍,随后道:“我会护住卫韫,尽管攻城。”

  楚瑜收到顾楚生的话那日,她就静静坐在庭院里。

  她手边堆了一堆的信报,来自于天南海北,都是最新的消息,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所有事自然而然的发生。

  她坐在庭院里,整个大楚都是喊杀之声。

  沈佑领着人冲进了雪岭,秦时月领着军队和赵军拼死挥砍,宋世澜和蒋纯领着人冲进琼州王府,将宋四踩在地上。

  “哥哥让你好好配合卫世子,为什么就不听话呢?”

  宋世澜将剑悬在宋四头上,温和道:“哥哥还没死呢。”

  而后雪岭埋好的火药骤然炸开,雪山上的雪倾崩而下,沈佑翻身卷进一个角落里,死死捂住了心口。那里是当年王岚送给他的暖玉,也是这一辈子,王岚唯一送过他的东西。

  巨大的雪崩让白城都有了震感,王岚心跳得莫名有些快了,她直起身来,赶紧冲出院子里去,寻了楚瑜道:“阿瑜,发生了什么?”

  楚瑜喝着茶,愣了愣,片刻后,她慢慢道:“沈佑在雪岭引爆了火药,大概,和北狄军同归于尽了吧?”

  听到这话,王岚猛地睁大了眼。片刻后,她毫不犹豫冲了出去,楚瑜只听“砰”的一声响,就听外面传来焦急的声音:“六夫人……”

  王岚一路冲到雪岭,雪岭常年埋雪,她赶到时,已经经历了将近一天时间,战争已经结束了,大雪埋葬了所有人,有手臂从雪中伸出来,看上去十分可怖。

  王岚踩在雪里,大声喊着沈佑的名字。

  “沈佑!”

  “沈佑!”

  她一面喊,一面哭,整个雪岭安静得有些诡异,她在地上试图搜寻着踪迹,走到火药的引爆点,她突然看见了一片衣角。

  她认出来,那是沈佑军服的颜色,他是将军,本就有不同色的军装,王岚愣了愣,随后赶忙蹲下身来,开始拼命刨着大雪。

  雪冻得她满手通红,兵刃划破手指,血混杂在雪里,然后她开始看到头发,接着那个人的面容也露了出来。

  他在一个独特的空间里,雪堆在他上方,他周边仿佛是一个茧子一样,将他保护在了中间。王岚不敢停,哪怕她的手上犬是血迹,她仍旧在努力挖着对方。

  等到最后,她终于把他挖出来的时候,她双手一直在抖,她拖着他出来,将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感受到他心窝的温度,听着他薄弱的心跳。

  “沈佑,”她这辈子没做过这样的活儿,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可她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这一次,你干净了。”

  她沙哑着嗓音:“你睁开眼,你睁开眼睛,这一次,所有过往,我们都当他不存在了。我们好好过,只要你活过来,好不好?”

  沈佑没有应答,王岚咬着牙。

  那天在风雪里,背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时候,王岚终于觉得。

  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走不过去的坎,没有什么赎不清的罪。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沈佑的捷报早一步来了楚瑜手里,北狄十万军尽数灭于雪岭,她重重舒了口气,缓了好久后,她才站起身来,平静道:“通知长公主准备,备好马车,今夜出发去华京。”

  她身子开始有些重了,准备的东西也多,没了一会儿,长公主带着她的假肚子急急出现,克制不住激动道:“可是华京得救了?”

  楚瑜神色平静,点头道:“如今北方已无患,秦时月以近两倍军力剿灭赵军应无大碍,我哥昨日发信于我,西宁偷袭陈国,他也只留了一部分军力在边上,正赶往华京,我与他约定好,”楚瑜神色冷峻:“三日之后,两军交汇,共取华京!”

  “好!”

  长公主高兴击掌,起身道:“我们启程吧!”

  楚瑜应了声,两人一起入了马车。

  一路上,楚瑜都有些困顿,长公主帮忙照顾着,看上去虽然是两个孕妇,但实际上只有楚瑜要令人担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