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查被卫韫的态度激怒,猛地抽刀架在卫韫脖颈上:“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你就杀。”

  卫韫目光落在他脸上,冷静道:“动手。”

  “陛下!”

  顾楚生着急上前来:“您中圈套了!”

  苏查转头看向顾楚生,顾楚生叹了口气:“陛下,死是很简单的,卫王爷正求着您杀他呢。”

  苏查愣了愣,他看了看卫韫,又看了看顾楚生,片刻后,他笑起来:“你说得是。死很容易,可是活着,”苏查拍了拍他的脸:“才是最难。”

  “是啊,”顾楚生上前来,跟在苏查身后,谄媚道:“按照奴才的意思,您不必杀了卫王爷,您该将他留下来,让他好好活着,再一点一点折磨他。”

  “对!”苏查大笑,他转头看向卫韫:“我不杀你,卫韫。”他冷笑出声来:“我要让你活着,好好活着,我要羞辱你,折磨你,让你看一看,你这些年的信仰,你保护的,都是些什么狗东西!”

  苏查走到卫韫身前,猛地抓起卫韫的头发,冷着声道:“我要你跪着求我,像狗一样活着。”

  说着,他猛地一脚踢在卫韫腿骨之上,怒道:“跪下!”

  卫韫踉跄了一下,然而他却没有跪下。苏查退到一边,他看向大楚站着的百姓,冷着声道:“让他跪下!把这些孩子女人抓过来!”

  苏查指了旁边一排的百姓,北狄士兵冲上去,抓着旁边最近的女人和孩子,就拖了过来,站成一排。苏查坐在位置上,撑着下巴看着卫韫道:“一刻钟后,他若跪不下来,我就开始数数,数一声,我杀一个人。”

  一听这话,旁边的孩子和女人都哭了起来。人群中一片慌乱,不断有人磕头,求着苏查、求着卫韫。

  苏查静静看着卫韫:“怎么,卫王爷这一跪,比人命重要这么多?”

  卫韫没说话,他闭上眼睛。

  那些女人和孩子的家眷都冲了上来,他们围在卫韫身边,他们哭泣、叩首,拉扯着卫韫的衣角。

  “卫将军,求求您了。”

  “七公子,求您了,我以前给您卖过花,我儿才七岁啊……”

  “卫王爷,卫大人……”

  周边人的声音仿佛利刃一样凌迟着他,然而卫韫却依旧傲然挺立,没有倒下。

  “卫韫!”

  终于有人尖锐叫出声来:“在你心里,人命还不如这一跪吗!”

  听到这话,卫韫颤了颤,他慢慢睁开眼睛,艰难道:“对不起……”

  可是他不能跪。

  这满华京的人都已经跪了,所以他不能跪。

  他与这些百姓不同,他与这些普通臣子不同,他是大楚的气节、大楚的脊梁,他若是跪了,后面的仗便再也打不下去了。

  人人都畏死,这本无错。可沙场将士若也畏死,那又有谁能护住身后山河?

  所以谁都能跪,他不能跪。

  哪怕是死,他卫韫也得让天下看着,他没有认输,大楚没有输。

  “唔,只剩一半的时间了。”

  苏查提醒那些在地上苦求卫韫的百姓:“看来你们是劝不动你们的卫将军了,是了,他这样有骨气的人,怎么会将你们这些贱民的性命放在眼里?”

  这话激得跪着的人红了眼,一个瘦弱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来。

  “卫王爷,”他咬着牙:“我妻儿都在那里,对不住了。”

  卫韫听到这话,他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对方。

  对方似乎是个病人,他很消瘦,卫韫的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歉意,他什么都没说,甚至于,他眼中似乎已经带了原谅。

  那男人不敢再看卫韫,他冲上前去,一脚踹在卫韫腿上,大声道:“跪下!”

  卫韫咬着牙没动,旁边人陆续加入了这场暴行。

  他们拖拽他,他们踹他,他们厮打他。

  他们一次又一次将他按到地上,卫韫又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随着时间的临近,那些人动作越发疯狂,哭声、骂声,许许多多声音混在一起,卫韫耳边嗡嗡一片。

  他感觉有雨落在他脸上来,他被人推攮在地上,他感觉血从自己额头流下来,他蜷着身子,用手护着自己。那些人对于他来说其实都是极其柔弱的人,可他却没有还手,他努力保护着自己,抗拒着他们的拉扯。

  他隐约听到有人哭着叫喊。

  “跪啊!”

  “卫韫,跪下啊!”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隐约之间,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的哥哥,他的父亲,乃至于他的叔叔们都站在他前方,横刀立马,红缨缠枪。

  “我卫家从来没有逃兵,也从来不做降臣。”

  “我卫家为国为民,马革裹尸,亦无憾矣。”

  “每个人都有他的责任,生为卫家子,当做护国人。”

  许多声音缠绕在他耳边,那些金戈铁马,那些热血激荡中,剧痛从他身上传来,他却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在拥抱他、陪伴她。

  那样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在很多年前。

  那年他从宫门走出来,她跪在宫门前,身后是上百牌位,大雨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神色平静又坚韧,那时候,他静静看着她,便觉得有人为他撑起了天幕,遮挡了风雨。

  从那以后,她陪着他,每一次都及时出现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凤陵城他死死抱住她,北狄她背他一路横穿荒漠,回归后她同他一起谋反……

  她说,这条路,我陪你。

  这条路,千难万难,万人唾骂,白骨成堆,我都陪着你。

  他记得那时候,记得他们无数次拥抱的时刻,这些他人生中最温暖的点滴,在这一刻汇聚,成为这巨大绝望中,抵御阴暗的那微薄又坚韧的光芒。

  “河关九百里……”

  百姓将他抓起来,他低喃出声。

  “烽火十二台……”

  “扶起来!腿压下去!”

  “宁拆骨作刃……”

  “按住!将头按下去!”

  “白马化青苔……”

  “陛下!”一个大汉扑在苏查脚下,含泪道:“跪下了!跪下了!”

  苏查没说话,所有人静静看着那似乎早已经失去了神智,满身是血的男人。

  他似乎被人折断了骨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跪在苏查面前。然而在场没有任何人觉得,这一跪是羞辱,是屈服。

  他虽然跪下,可是众人却清醒的察觉,这个人的内心,从未跪过。

  哪怕被他所守护的臣民背叛,哪怕是被人强行折断腿骨,似乎都不损他风采半分。

  苏查静静看着他,一时之间,竟失去了几分趣味。

  他烦躁摆了摆手,起身道:“罢了,将他拖下去,别弄死了。”

  说着,他转过头去,同顾楚生道:“顾楚生,要不,我就封你当丞相,我也当个大楚皇帝试试?”

  “谢陛下!”

  顾楚生赶忙再跪,谄媚道:“陛下气宇轩昂,既又北方之豪情,又具南方之风流,无论北狄大楚,陛下皆乃天下之主!”

  这一番吹捧让苏查极为高兴,他大笑着,领着顾楚生离开。

  苏查离开,压着卫韫的百姓纷纷冲向了自己的家人,卫韫倒在地上,他微微睁开眼,雨水落在他眼里。

  “阿瑜……”

  他低喃出声。

  阿瑜,你已出城,应当,安好吧?

  *****

  楚瑜跟着长公主出了城,他们刚到了军前,张辉便领兵上来,在龙撵前方,恭敬道:“陛下,娘娘,我们先退回云城吧?”

  云城是赵玥距离华京最近的管辖地区,长公主梳理着赵玥的发,平静道:“可。”

  军队迅速朝云城赶去,楚瑜在马车里,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哆嗦着自己抱着自己,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卷起帘子,看了一眼坐在车外的长月晚月,平静道:“这是去哪里?”

  晚月压低了声:“张辉说去云城。”

  “你下去,说我要求见梅妃。”

  楚瑜吩咐下去,长月应了声,立刻下了马车,往前去通报。过了片刻后,便有侍女请楚瑜去了龙撵。

  楚瑜上龙撵时,长公主似乎在思索做什么,赵玥搭在她腿上,她正给赵玥梳理着头发。

  楚瑜到她身前,压低了声道:“公主,我不能落道张辉手里。”

  “我知晓。”长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冷意:“咱们得走。”

  “公主如何打算?”

  “张辉手下,有一个我的人。”

  长公主慢慢道:“我方才已经让人去问过,今夜丑时,我们扎营休息时,由他值班护卫,届时我们就逃。”

  “那赵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