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勇一脸疑惑,华京此事来旨怎么回事?
然而他还是迎了上去,看见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拿着圣旨走过来,看见姚勇,他似乎有些意外道:“姚元帅如今还在这里?”
姚勇有些迷惑了,却还是道:“公公这话什么意思?下官一直镇守在天守关,并没有外逃,反而是楚临阳那厮,如今已经跑了!还往公公回去禀报圣上,给楚临阳治罪才是!”
那人皱了皱眉头,但他本也只是一个传旨太监,便直接道:“那元帅接旨吧。”
说着太监抖开了圣旨,冷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姚勇身为战场主帅,于大楚天险之前,却有临阵脱逃之意,罪不可恕。如今特押回京,将帅印转交于镇国候卫韫……”
“你说什么!”
姚勇听到这里,猛地抬头,冷冷看着那太监道:“你什么意思?!”
太监被吓得往后缩了缩,咽了口水道:“咱家正在宣旨,你站起来做什么?”
“你把圣旨给我!”
姚勇朝着太监伸出手来,旁边人瞬间拔剑,一个北狄人拼命接着云梯攻上城来,立刻被士兵捅了个对穿,落到太监脚下。太监惊得往后一退,正要将圣旨交给姚勇,就听一声大喝道:“谁在哪里假传圣旨?!”
话没说完,姚勇便看见一袭红衣扑了过来,抬手就提起那太监,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直直就将那太监朝着城楼下扔了下去!
这一番变故惊得众人一句话说不出来,顾楚生转过头来,拍了拍手,含笑道:“姚大人,这些都是些想骗你的小人,姚元帅您不必理会,好好守城就好。”
姚勇没说话了。
旁边是喊杀声,如今开战不到半夜,他的人马已经锐减了一万。他看着笑眯眯的顾楚生,开始冷静思索着面前的情况。
顾楚生代表着宋世澜而来,证明是宋世澜的人。
而如今卫韫围困了皇城,这个来的太监,必然就是卫韫的人。
淳德帝向来多疑胆小,如今被卫韫困住,卫韫对他恨之入骨,这封圣旨未必是假的。或许如今卫韫就已经将皇帝说动,说他弃城而逃,给了圣旨想要来惩办他。
若淳德帝相信他弃城,如今他弃与不弃,又有什么意义?
而顾楚生为什么要扔了那圣旨?
因为宋世澜不想让他弃城,宋世澜还在等着当那只黄雀。如果让他确认了这封圣旨是真的,自己肯定不会再守城,自己若是不守天守关,宋世澜就抢不到功劳了。
姚勇思虑许久,顾楚生脸色却是有些难看了,他强撑着道:“怎么,姚元帅莫不是以为这封圣旨是真的吧?姚将军何不想想,陛下对您是何等信任,怎会不信您去信卫韫?!”
听到这话,姚勇脸色巨变,淳德帝对他的信任,或许才是最不牢靠的。
他背着淳德帝做了这样多的事情,他们之间哪里来信任可言?淳德帝唯一全心全意相信的,或许就只有那个忠心耿耿的卫忠而已吧。
他抬眼看着顾楚生,咬了咬牙,终于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顾楚生面色巨变:“姚元帅,您是不想等宋将军的援兵吗?”
“援兵?”
姚勇冷笑出声来:“老子不要这天守关了,还要什么援兵!”
“姚勇!”顾楚生急促叫骂出声:“天守关乃大楚最后一道防线,你如此作就不怕陛下责怪吗!”
“哈,他如今本就当我弃城了,我弃与不弃还有什么区别?难道还真要我傻傻在这里给宋世澜做嫁衣?”
姚勇走到顾楚生面前,拍了拍他的脸道:“小白脸,战场不是这么好玩的,下辈子投胎,离战场远点。”
顾楚生听到这话,轻笑出声来:“姚将军,”他压低了声音:“你想杀我不是不可以,可是杀了我,您还想跑出去?”
姚勇抬眼看顾楚生,顾楚生笑了笑:“我来之前同宋将军说过,天明之前,我会一直站在城楼上,若我不在,就代表姚将军打算谋逆,宋将军大可直接带兵在城外剿灭残军。剿灭叛军比守住天守关要容易的多,但也是个大功啊。”
姚勇没说话,顾楚生的威胁他听得明白。
如今要么留着顾楚生,宋世澜看着顾楚生活着,他就算跑,宋世澜也不会立刻动手。
然而若顾楚生死了,他便会立刻被宋世澜围剿。
姚勇盯着顾楚生,许久后,他连说三声:“好、好、好。”
“你们这些小儿,”他放开顾楚生,咬牙道:“倒是我小瞧了你们!”
说着,姚勇将顾楚生往旁边一推,随后道;“将他给我压在城楼上,用刀抵着不许动,他人跟我来,准备撤离!”
说话间,一把尖刀抵在了顾楚生身上,顾楚生没有动,然而姚勇却是立刻下楼,集合了楼下的兵马后,立刻开始撤退。
顾楚生站在城楼上,红衣烈烈,目光看向另一个山头,抬了抬手。
楚临阳在山头上看见顾楚生动手,便明白姚勇是真的弃城了。
他们盯着姚勇的动作,姚勇出城后,城楼上就只剩下秦时月带着的卫家军不肯撤退,死死抵抗。姚勇回头看了天守关一眼,咬了咬牙,终于还是驾马狂奔而去。
顾楚生看见姚勇离开,舒了口气,转头同秦时月道:“秦将军,半个时辰能坚持住吗?”
秦时月看了顾楚生一眼,点了点头。
然而没有等半个时辰,皇帝安插在天守关的人,在姚勇弃城的第一瞬间就急忙赶回了宫廷,两个时辰后,皇帝收到了自己的线报。
“陛下——”
那信使连滚带爬冲进去:“姚元帅弃城!他弃城了!”
听到这话,淳德帝和太子猛地抬头。太子已经休息许久,听到这话,他豁然起身,指着那信使,目眦欲裂:“你胡说!”
“真的,”那信使哭着道:“陛下,您快走吧,此时天守关上就剩秦时月还在坚守了,天守关一破,华京很快就没有了。”
秦时月是卫家家奴出身,这一点皇帝知道得清楚。
最后弃城没跑,还在护住大楚江山的,居然还是卫家人。
淳德帝听着这线报,内心一片复杂。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可是又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错。
他猜忌的卫韫,哪怕做到这个程度也没真的舍弃天守关。反而是他最信任的姚勇,弃关而逃。
“怎么办……”
太子知道来的人是皇帝的心腹,所以姚勇一定是弃城了,太子神色迷茫,转头看向皇帝道:“父皇,我们怎么办?我们逃吧?!”
淳德帝没说话,他死死盯着太子,太子被淳德帝看的有些腿软,颤抖着声道:“父皇?”
“卫韫,”淳德帝沙哑出声:“我不能让大楚送在我手里。我可以跑,可是这会是太大的耻辱。”
淳德帝没有用“朕”,而是用了“我”,这样一个称呼,足以证明此刻他对卫韫的姿态。
卫韫平静吹了口茶,淡然道:“哦?这与我,又有何干?”
听卫韫的口气,淳德帝就知道,卫韫不会善罢甘休。
他从旁边抽出剑来,咬牙道:“我答应你。”
卫韫抬眼,看向淳德帝。淳德帝提着剑,眼中盈满了眼泪,颤抖着声道:“废皇后,杀太子姚勇,将姚氏贬为庶民,拜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为卫家平反。”
“如此一来,”淳德帝咬牙出声:“你可能出战夺回天守关?!”
卫韫没说话,他将目光落到太子身上。
淳德帝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也明白了。
太子转头就跑,淳德帝扬声开口:“来人,压住他!”
士兵冲进来,将太子按在地上,淳德帝提剑走过去,太子脸上伤口才包扎好,哭着道:“父皇……父皇……求你了,父皇……”
“人是姚勇杀的,事儿是姚勇做的,和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啊!”
太子拼命想要挣扎着后退,淳德帝颤抖着将剑指向他。
“这和对错没关系……”淳德帝沙哑出声来,太子死命摇头:“父皇,我是您亲儿子啊,您将我一手养大的啊!您真的就要这样对我吗?”
淳德帝没说话,他眼泪簌簌而落。
太子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从小抱在膝头长大,如今看他终于长大成人,于是哪怕犯了天大的错,他都是忍着让着。
“孩子,这世上哪里有对错,”淳德帝闭上眼睛:“有的从来只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
说话间,淳德帝的剑往前探了一分。
太子愣在原地,连剑入肉的痛苦都不曾察觉了。
然而就是探了这一分,淳德帝再下不去手,卫韫走上前来,从淳德帝手中接过剑。
“父慈子爱,乃人伦敦常,”卫韫平静道:“这一剑,卫韫代陛下行。”
说话间,卫韫猛地往前,剑入胸腔,直直刺过心脏,鲜血从太子口中涌出,淳德帝惊得退了一步,太子死死盯着淳德帝,慢慢倒下。
卫韫转过身来,提剑退了一步,单膝跪下,平静道:“臣卫韫,请战!”
淳德帝呆呆回头,他似乎已经不知道卫韫在说什么,他静静看着卫韫,好久后才分辨出卫韫在说什么。
他木然点了点头,卫韫抬起头来,平静道:“陛下如今身边侍卫不大安全,臣想为您换一遍,您看如何?”
淳德帝呆呆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太子,卫韫站起身来,走出去,扬声道:“来人,传令下去,让御林军左使陈领带人马来大殿护驾!”
陈领早就候在门口,卫韫出口,便立刻带着人涌了进来。
卫韫站在门前,回过头去,看见淳德帝走到太子面前。他慢慢蹲下身,他动作很缓,很慢,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终于变成了一个垂垂老人。
他将手放在太子头顶,仿佛太子还是个孩子一般。
然而太子已经彻底没了气息,他躺在地上,再没动弹,淳德帝慢慢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终是痛哭出声。
卫韫静静瞧着,直到听见淳德帝的哭声,他终于才转过身去。
淳德帝的哭声那半年前他在白帝谷看见卫珺时嚎啕之声交织在一起,他走在宫廷长廊之上,仿佛是走在两段时光里。
然而他脚步不停,面带杀伐之气,一路走了出去。
走出宫城之后,他立刻翻身上马,冲出华京,只留五千兵马在华京,带着人直奔天守关。
连夜奔袭,天明之前,他终于赶到天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