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能说东堂皇家无人,同样是皇子,上次惊鸿一面的宜王殿下,那出手行事,同样令人惊佩,倒真真和文大人天生佳偶。

众人的思维忍不住发散了一下,若是东堂未来,能有这样一对帝后,未尝不能有盛世之福,只是,如此一对龙凤之姿,瞎子也能看得出,为何从未听过任何关于宜王殿下可能继位的小道消息?

再说,别说宜王殿下未必能坐上皇位,便是宜王殿下和这位的婚事,只怕皇帝也未必首肯,单看文大人派来湖州做刺史就能明白了。

神仙眷侣,英睿帝后,天不成全。

众人对望一眼,都摇摇头。

皇家之事,不可说,不可说啊。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大亮时,白林带来一个不大好的消息,俘虏的那几个黑衣人,在牢中忽然死亡。

不是自杀,也不是牢中有人做鬼。白林吸取教训,由亲信亲自看守,现在无论是城兵还是衙役,都已经清洗过,忠诚度提高许多,那几个亲信眼睛不眨地守着俘虏,可是一个时辰后,那几个人齐齐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文臻一听便知道了,这是死士,却不是自己自愿的死士。事先被人下了毒,算好了时辰,在时辰内不管有没有完成任务,都必死无疑。这个时间,自然是够完成杀戮的,但却不够她赶回去审问,对方怕的就是落到她手里。

是个狠人。

但是,文臻也无所谓,她并非完全没有方向。再说,她一向认为,足够强大便不惧任何魑魅魍魉,我便不揪出你,你来一次我打一次,你来两次我打两双,我有足够的能力逐渐剪除你的羽翼,你尽管派人来送死,你便有千军万马,终有一日会被我杀尽,到时候你终究要自己走到我面前来的。

她也不过笑一笑,示意无妨。白林原本惴惴不安,此刻松了一口气。心中感叹,上司强大就是这般好处,她更在乎的是你的忠诚和尽心,而不会计较你在小处的错失,因为她有足够的能力去解决和弥补。

只有无能的上司,才会揪住属下一点错处大发雷霆,以此掩饰自己无能解决的虚弱烦躁,比如…他看了一眼对面的燕绝,定王殿下现在看起来,比被威胁的刺史大人烦躁多了。

如大家预料的一样,毛万仞带人先来了。

虽然有了王令,但是毛万仞那里自然另外有人通风报信,所以并没有把州军都浩浩荡荡开进湖州城,只带了三千人来,还留在了山脚下,自己带了包括潘航在内的两百人上山来。

文臻一看他身后人群,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一掠,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燕绝看见毛万仞带了,并未起身,阴恻恻道:“毛都尉,虽然你是刺史大人麾下的州军,但你州军,应该还是朝廷的军队吧?”

毛万仞立即躬身:“殿下言重!州军自然是朝廷所属,永受皇族驱策。”

文臻挑眉。燕绝骨子里还是燕家人,燕家人的阴险他是不缺的。

“那好,你瞧瞧。”燕绝捋起袖子,不知何时他手臂上出现了几块青紫,“本王今日被刺史大人唆使暴民所伤,此乃谋逆大罪。本王要将刺史大人锁拿进京,将暴民拿进大狱,你且去办,并留下州军三千人,驻扎湖州城中,保护本王,以免本王遭受某些人残留势力的报复。”说着斜眼看文臻。

文臻向他展开甜蜜微笑。

燕绝一看这笑容就觉得堵心,立即偏头。

“殿下,留下州军保护您,这个自然无妨。但是刺史大人唆使暴民…下官前来此处,并未看见暴民,也未看见刺史大人有何行为不妥,甚至双方相安无事。那…殿下有何证据?”

“本王的伤痕就是证据!”

文臻:“殿下,下官还真不知道,您的伤痕会说话,会告诉所有人,这是刺史唆使人干的呢。”

“文臻你少耍嘴皮子,本王就知道毛万仞会袒护你…本王好端端岂会伤了?本王好端端岂会诬赖这些贱民?这些贱民如果不是有你撑腰,岂敢对本王下手?怎么,这么明显的道理,你们也要装傻么?”

毛万仞依旧弯腰:“殿下…”

“闭嘴!”燕绝咆哮,“毛万仞你再拖延,本王便将你视为文臻同伙!莫要以为湖州尽在你文党之手。本王之前已经飞鸽传书,也有令亲卫秘密出城,将此间事尽数禀报朝廷,你们今日违了王令,翌日便等着大军围城,收编州军,剿了整个湖州!”

场间一片静默。

定王就是个火药弹,只要他还顶着代天巡狩的名头呆在湖州,不管他做了多少混账事,下了多少倒行逆施的命令,但那是皇帝才有权发话的后话。最起码现在湖州,谁也无权处置他,也无法违抗他,甚至他少了一根汗毛都是湖州的责任。

只因为他是皇族,代天巡狩,是皇帝的象征,代表着皇家至高无上的尊严。违抗皇权,不管多么充分的理由,在皇帝心中,都难免划下深切的裂痕。

在这般煌煌天威之前,一切的冤屈苦痛都不值一提。

和百姓的愤怒比起来,文臻依旧平静。

因为她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敢激起民变,自然做好了承担民变后果的准备。

她对毛万仞使了个眼色。

毛万仞会意,立即道:“末将遵令!”随即带人上前。

燕绝不为人察觉松一口气,微露得色。

文臻忽然道:“本官何罪之有?”

燕绝:“唆使百姓暴动殴打皇子!”

文臻:“好像没证据。父老们,我唆使你们了?”

百姓:“没有!”

百姓:“刺史大人,我们愿意为您告御状申冤!没有,就是没有!”

燕绝:“…他娘的,为政有失天和,致老天降罪,三月不雨!”

文臻:“好像还是没证据。哪里不和了?”

百姓:“我们要上京告御状,定王殿下行事暴戾有失天和,致老天降罪,三月不雨!且强令在草木茂盛处烧旱魃,导致山火,毁坏湖州百姓祖坟,烧伤无数百姓!”

燕绝:“…去逑!逼迫丰宝仓监离奇自杀,失责导致丰宝仓失火,储备军粮损失贻尽,这个你总没话说了吧!”

百姓:“…”

小声嘀咕:“…说不定贼喊捉贼…”

但这话不敢说,毕竟这个没证据。

“哦,这个啊。”文臻不急不忙,从腰间袋子里抽出一封朝廷文书,“今天刚到的,还没给定王殿下批阅,正好,您现在一并瞧瞧吧。”

燕绝目光一凝,那文书大红封面,朝廷只有升迁和嘉奖两令会是大红封面,但这个时候,不可能给文臻升迁,但…嘉奖更不可能啊!

文臻面对着他,把那文书展开,燕绝上前几步,看了几眼,不相信,揉揉眼睛,再看,半晌,脱口惊呼:“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骗了朝廷!”

第四百零六章 燕绥的艳遇?

此时靠得近的百姓也有看见那文书的部分内容,一时哗然。

什么?丰宝仓有地下粮仓?

原刺史和人勾结将粮食转入地下粮仓后转移,文大人发现后以开饭庄为掩护,日以继夜抢出了一部分粮食!

丰宝仓没有烧绝,且发现了更为完整和先进的地下粮仓,日后粮食可以地下储存,湖州百姓不用再承担重新建造粮仓的徭役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丰宝仓保留了一部分粮食,是不是今年的重税也可以稍稍减少一点?!

极度绝望之下,这一封大红文书简直就想一扇打开的天门,众人眼底光芒闪耀,灼灼看着文臻,等着仙光普降。

“殿下,丰宝仓尚有余粮,粮仓也未受损,原有地上粮仓因为曾被人做了手脚,本就不能再用。陛下说了,因为粮仓的手脚以及被转移走的粮食,都是在下官履职湖州之前发生的,而下官抵达湖州之后,于百忙之中立即发现了丰宝仓的问题并及时抢回了部分军粮,不但无过,还有功勋,着令殿下主持对下官的嘉奖事宜…”

文臻还没说完,燕绝的鼻子已经气歪了。

什么乱七八糟!

“让本王嘉奖你,做梦!”他咆哮一声,“什么地下粮仓,什么抢出粮食?都什么胡说八道!本王怎么不知道!那么多粮食,光天化日怎么抢!抢了又能放哪里!满嘴胡言!本王可是亲自送证人上京的!那个叫什么的,徐城还是什么的!明明亲眼看见丰宝监自杀控诉你的…”

他话音未落,毛万仞带来的人忽然让开,从中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人先对他一躬,道:“殿下,下官不叫徐城,叫陈城,下官确实曾对您指控刺史大人逼杀仓监,引得丰宝仓火起,也确实得您王令上京控告刺史大人,甚至还在路上遇见了仓部郎中一起同行,如今下官紧赶慢赶,又刚从天京赶回来了。”

燕绝喜道:“好极,那文臻方才那文书一定是伪造的,你可是带来了父皇对文臻的发落旨意,快快宣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陈城一个转身,对着文臻一躬,满怀歉意地道:“刺史大人,之前下官未知详细缘由,贸然指控,实在鲁莽无知。如今下官已知错了,还请大人见谅。”

燕绝:“…”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文臻这边的人一眼都不对他看,百姓们拼命对他看,可无论对他看还是不对他看,此刻对他都像一顿鞭子般唰唰唰抽下来。

“好说。”文臻笑道,“想来你几位同僚都已经安然抵京了。”她上下看这位官员一眼,心想之前得到毛万仞暗示,知道朝中派人来了,嘉奖令已下,还派人来,想必还有别的话要说,便笑眯眯问,“你又重回湖州,是否还有事务在身?”

陈城便道:“大人明见。陛下正是还有旨意要给定王殿下,本是要令传旨公公来的。下官自觉对不住大人,想要当面致歉,且湖州地下粮仓未曾亲眼得见,也想观摩一番,便自动请缨了…”他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看了一眼,这封是关于丰宝仓失火丰宝监自尽和仓部主事被烧死事件的处理,朝廷的意思,奖罚当分明,此事湖州刺史已经递上有人故意纵火的证据,和丰宝监和人勾连的证据,但终究有失察之责,嘉奖归嘉奖,此事却是罚了半年俸禄,但是陈城此刻却不愿意在定王面前提起此事,便将这文书收回袖子,另抽出一封,道:“好叫大人得知,您之前上呈给朝廷的奏折,关于湖州今年赋税总额核定数…”

他这么一说,百姓们顿时目光灼灼,竖起耳朵。

文臻接过,看了一眼,笑了一笑,道:“本官的折子,朝廷准了。”扬声报了一个数。

众人听着,一时有些呆滞,片刻之后,欢声雷动。

当即就有不少百姓,不顾地面肮脏焦灰,跪倒砰砰给文臻磕头,一人跪百人跪,瞬间黑压压跪了一片,那头落地有声,实心实意。

不能不磕,原本已经被定王殿下那四倍赋税打入绝望的地狱,如今听到大人说已经提前报请朝廷核准减免,最后的定额竟然比往年还少了半成!

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如果不是知道文臻行事可靠,百姓们几乎不敢相信,无数人一边磕头一边念着万家生佛,热泪和焦灰混在一起,再抬起头来时满脸黑色的沟渠,却依旧是笑着的。

文臻赶紧将最前面的老者们一一搀起,她心中有淡淡的歉意和愧意,湖州的赋税本可以更低的,却因为燕绝和她的宿仇做对,以及她自身的恩怨太过复杂,终究没能达到她的理想数字,某种程度上湖州百姓是受她的牵累,她也没少利用百姓来挤兑燕绝,让自己脱身,细细想来,百姓真是最易满足和最宽容的人群啊。

当然,还是要感谢定王殿下,无限度地降低了人们的期待值,提高了心理承受阈值,才使得最后并不低的赋税额,依旧获得了民众的无限感激。

文臻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日后还是要为湖州百姓减减负。又见陈城转向脸色难看的燕绝,微带歉意地道,“殿下先前说不愿亲自嘉奖刺史大人,如此正好,陛下有旨意,着令殿下即刻迁居定州,日后监管定湖平三州,若无重大事宜,不可扰当地民政。”

燕绝的脸色忽青忽白,这意思听起来好听,但其实他就是被赶出湖州了,忍不住一把夺过陈城双手奉上的皇帝旨意,打开来看后,就只剩下一色铁青,旨意比陈城说得不客气多了,先狠狠责了他一通,关于狎妓、挤兑刺史、偏听偏信,毫无皇子稳重气度等等,再让他赶紧离开湖州,不许再对湖州内政指手画脚,老实在定州呆着,只需监管湖州军事动向便行,若再有不妥事,便夺了他的衔,趁早回天京呆着。

燕绝看着看着,手指渐渐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了。

更糟糕的是,这旨意发出时,今日之事还没发生,父皇已经对自己这般不满,等到今日之事传到父皇耳中,无论是烧了湖州百姓祖坟,还是差点激起民变,都会让父皇下定决心召他回京。他最后会连定州都待不成,灰溜溜回到天京,成为有史以来最快回京的巡守,成为皇室和官场的笑话。

然而他无能为力。

文臻一直在等着他,她从来就没有认输过,丰宝仓的大火,任他发落让出权柄的退让,不过是设好的陷阱,好让他坠落并方便她借着他的背一跃而起。

可他是皇子!

她怎么敢连皇子都耍弄欺辱!

这才是真正的不臣之心!

而父皇还要被她蒙蔽,而自己还要眼睁睁看着父皇被她蒙蔽。

燕绝攥紧旨意边缘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而明黄锦缎已经在他掌心蹂躏成一团,忽然一双手轻轻从他手中将旨意接了过去,温柔地将旨意皱褶抚平,他听见文臻可恶的声音道:“殿下仔细一些,损坏圣旨可是大罪呢。”一转头又笑道,“既然如此,就请殿下尽快出城吧,正巧您也唤来了定州州军,想必此刻也在半道,便让他们接了您去定州,湖州便不再派员护送了。”她一边笑一边将圣旨整整齐齐叠好,塞在燕绝怀里,还拍了拍他胸口,笑道:“殿下保重哟。”

只是轻轻一拍,燕绝却踉跄一步,随即伸手扶住了山石,低头狠狠看着文臻。

他个子高,这般俯身眼神阴鸷地盯着人时,幽深又暴戾,而他的另一只手,也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文臻身后的毛万仞和潘航等人都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和动作,上前一步,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文臻一动不动,仰头笑看燕绝,还对他眨了眨眼。

有种你就动手。

老娘也觉得忍你忍够了。

蜜糖般的笑意里流动隐晦而又冷酷的杀机。

携着焦灰的风卷过铁黑色峻冷的崖壁。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绝伸手将旨意往怀里一塞,大步从文臻身边走过,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所经之处,人们如见瘟神,纷纷走避,将恭敬和嫌恶融合得无迹可寻。

他的身影刚转过山道,百姓们便涌上前来,欢呼声和感谢声如潮水般将文臻淹没。

文臻却在此时微微松口气,悄悄按了按肚子。

有点不舒服。

她回身看向燕绝消失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她想起一件事,陈城都已经回了天京再奔了湖州,最早带着湖州别驾回去的蒋鑫,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回音?按说蒋鑫早该到了,那么朝廷对蒋鑫上报的别驾罪行和一年三赋事件也该有反应,为何新任别驾至今未到?

还有,燕绝今日最后的表现,让她有些不安。怒火和暴戾发泄出来才有平息的可能,越阴鸷,越隐忍,再次爆发的时候便越疯狂。

希望燕绝的疯病,这一次不要发作得太厉害。

万里之外,普甘。

晨曦从半圆形的琉璃珊瑚窗口透入,在屋内投下七彩的光斑,鲛纱被海风卷动,似一片云飞出了窗。

燕绥忽然从床上坐起,长发流水般从肩头泻下。

中文立即无声无息从地板上坐起,“主子,又噩梦了?”

燕绥没有说话。

因为实在很难说那是噩梦,梦见她的梦,怎么能说是噩梦呢?

但是那些梦的内容,着实却叫人…不安。

对,不安。

过往二十三年,他还真从未体味过不安这个词的滋味,如今却尝着了。

也不知为什么,最近夜夜梦着她,梦着她也罢了,都是些不甚好的梦,梦里常簇簇妖火,灼灼焦阳,刀光如雪,血水满湖,于血湖之上排长戟,妖火之中列白骨,而她不断于其上走过。

这些梦惊醒之后,便是一夜一夜的辗转难眠。

半晌他道:“传令国内,将所有剩下的暗卫都派去湖州。”

中文答应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殿下离开东堂的时候,已经安排了两支暗卫小队日常轮班守卫文臻,不用管她任何事,就在危急时候出手就行。并且还算着时间,让在三个月后再增加两支。如今又要将所有暗卫全部派去,先不说全部派去,国内信息收集传递就要停滞,万一有什么不利动向自己这边就得不到,就消息此刻传回国内,然后剩下的暗卫再去湖州,也得两三个月了,如果真是有什么不好兆头,黄花菜也凉了。

再说能有什么呢,已经派了那许多人保护,文大人又不是孤家寡人,她是湖州之王,又拿下了州军,现在保护她的人比保护殿下的人还多呢。

但他还是应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殿下的心,文大人懂得便行。

他起身,踩着鲸鱼骨铺就的雪白地板,赤足脚心触及地面沁骨的凉,如此才将心中的燥热稍减,中文卷起鲛纱,正对着窗口的,半边大海,另半边略高的地势上,是一大片绚烂的花海,那花开得极其绚烂,粉紫深红浅红雪白深紫,高高直立托起的花盘迎着日光摇曳,看着纯美之极。

他并不是个爱花的人,事实上他在这世上所爱也极有限,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病发之时,昏乱而狂躁都隐于冰封的外壳之下,好几次险些伤了身边人,却在看见这花海的时候,忽然获得了一路旅程难得的平静。

于是他便停下了,在这海边和海边的七色花海里,常常一躺就是半日,听海沐风,用半生难得的闲暇,想她。

想她如何在湖州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和那命运里注定迭荡不休翻覆不定的一切相斗,想她一路走过是否会厌倦会否厌倦时想一想他,会否想一想他便忘了那厌倦依旧下一瞬笑意盈盈继续向前。

若能让她有力量继续向前,便是他努力存在的全部意义了。

他起身,下楼,山坡莹绿,将大地分割成两片,一片是湛蓝如宝石的海,一片是七彩如琉璃的花田。

和以往的许多天一样,他躺在日光下花田里,听涛声吟唱,拨弄着花下长出的小小的果实。

这花虽艳丽却不香,但他就觉得安适,安适到似乎连思考都可以停滞。

中文等人都不会来打扰他,他们在附近取水,去集市买米,亲自生火做饭,从不假当地人之手。

只是殿下胃口总是不好,大多时候,也就是配着文大人给的酱,勉强吃几口罢了。

中文遥遥看花田里的殿下一眼,心中悠悠叹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殿下心底沉甸甸的牵挂,像那鲸鱼的骨,沉在千万年的海水里,谁也不能得见,冒死去打捞,或能触及那一霎的冰凉。

但是他不能回去。

药方有一味药,名字古怪,叫窝台,后来到了普甘,才明白这是普甘语言的音译,指的是“天赐”的意思。

普甘人就是实诚,说天赐,那就是天赐,这药,据说只能在盛夏之时,天上庙开启之时,凭仙机得取。

仙机是什么,怎么得取,天上庙在哪里,不知道。是否是每一年盛夏,不确定。

就是这么含糊,所以叫仙机。

而不凑齐药,殿下就不敢返回文大人身边,他时而发作,发作时喜怒无常还是好的,常常不认人或者乱认人,常常忘事,错乱,难以自控的暴戾和杀戮,有时还会短暂失去神智。

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自己出现在文大人身侧,若是忽然忘却了她,或者把她当成了敌人…

中文等人现在整日都穿着软甲,护着喉头和前后心。

那颗无尽天炼制的药,中文拿回之后,曾在一次燕绥发作的时候,想按文臻嘱咐,偷偷给他用了,但是不知怎的,居然就被燕绥察觉了,他当时就清醒了,拿回了药,并在第一次做了关于文臻的噩梦后,便下令一个护卫带着药赶回湖州,把药给文臻送去了。

他还命令那护卫,如果到了湖州,看见文臻身体状况不行,不用和她禀报,直接把药给她用了。

中文阻拦不及,也只得认了。

那现在就只剩下普甘这最后一条路了。

中文轻轻地叹口气。

殿下虽然不说什么,但也看得出,这漫无目的的等待让他有些焦躁,中文看他总在看着东堂的方向,明明一路疾走来到普甘,就是想快些赶回去的,却被这神神鬼鬼的破药耽搁至今。

但望那劳什子的庙快点开启,快点显现仙机吧,不管要点拨什么,咱家殿下总能做到的,这山海遥迢牵肠挂肚的,可叫人看着不落忍。

他拎起篮子,准备看看今日的集市上有些什么新鲜的能看的可吃,这蛮夷之族,没有专门市镇也就罢了,也不能三日一集也罢了,还不怎么用货币,喜欢以物易物,卖的东西也各种奇怪,吃的东西更是瘆人,什么半孵卵未成型的鸭蛋啊,什么煮熟的绵软的土蛙啊,什么拌炒金龟子啊…

中文打了个寒战,心想幸亏殿下不知道那些东西,否则就成了家有厨神之饿死第一人了。

但现在,应该也快饿死了吧,在练成辟谷之术前。

所以哪怕知道没什么东西可买,他还是每天强迫症一般,挎个篮子出去转一圈。

燕绥看见中文挎着篮子出去了,也没理会,等会他回来,少不得叫他多洗几回澡才能靠近,每次去集市回来,身上总有一股鸭毛青蛙金龟子味。

日头很热,他却能感觉到,从后脑到脊髓这一处,正在慢慢冷却,便是烈火去灼,也灼不热,而心脏至喉头这一线,却又是火热的,时刻恨不得沸腾着,见了那血那杀戮才得一分平静。

他闭上眼。

在烈火和寒冰的熬煎中面色平静。

你躺在岸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别处看你。

远处半山之上,高高的塔楼内,女子静静立着,俯瞰这一片海和这一片花。以及花海中的人。

这一片海和这一片花,原本都是她的,连同这花和海旁边的琉璃为镜鲸骨为地的小屋,也是她专门用来偶尔在这罂粟花田旁歇宿的。

这是女王的私有领地,从无人可以闯入,无意闯入的人,都做了花田下的肥料。

只有视线里晒太阳的这个人,于某个白日,悠游般便过了三道严密的防线,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入了那其实布满毒物的小屋,就此住了下来。

她的护卫统领请示是否需要以大军驱逐,她凝视着那花田里的人,眼眸微眯,笑了。

多么美丽的人儿啊。

以前觉得这最美的景致只配自己一人享有,如今才明白,最美的景致只有配上最美的人,才叫完美。

好不容易拥有了,怎么能错过呢。

第四百零七章 临产

燕绝并没有立即离开湖州。

因为他是亲王,随身行李多达十几辆马车,收拾行李也需要时间,这是天经地义的理由,文臻也不好做得太难看,由他收拾去吧。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现在也有点顾不上了,她肚子隐隐作痛,肚皮也在一阵阵地绷紧,必须赶紧回府躺着,看着是不是动了胎气,还是真的要临产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听陈城说,湖州原刺史和别驾,都在天京专门用来行刑的西庙被剐了。

这也是迟早的事。

一路上她一直闭目小憩,采桑几次掀开帘子似乎想要和她说什么,见她睡着便没开口,文臻知道她的举动,但她现在实在状态不好,也懒怠再动。

自从来到湖州,风波不断,殚精竭虑,到今日总算暂时尘埃落定,她必须得稍稍放松一点,才能保证自己还有精力应付接下来的生产。

回了刺史府,她立即令张钺去接待朝廷官员,暂时处理湖州刺史府一应事务,刺史府后院则立即封闭,除了自己的亲信外,其余人不可出入,由潘航带人接手原守卫,将刺史府守了个固若金汤。

此时采桑才和她说起和张夫人君莫晓的安排,文臻大喜,她太过繁忙无法顾及,多亏张夫人这样老成的人支应,而张夫人的速度非常快,竟然连夜将刺史府周围的民房全部收回撤出,选中了一间位置最合适的屋子布置成产房,潘航已经派人将左邻右舍全部驻扎,稳婆也已经送了进来。

只是想要慢慢考察稳婆已经不大可能了,采桑有点为难,文臻却不过一笑,让君莫晓去医官,找了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给了银子,请人家扮成即将临盆状,从自己的刺史府,蒙了脸一路抬到那产房去,果然惊动了那几个稳婆,最快速度跑出来,不急不忙准备接生的留下;一时反应不过来,有点失措的请走;眼睛东瞟西瞟的,还试图向墙根走的,立即拿下,关在地牢里,不到自己顺利生产完毕,不会放走。

只不过半个时辰,就筛选完了稳婆,张夫人叹为观止,但问文臻那个有点失措的稳婆,既然不是心怀不轨,后来也很快反应过来,何不留用,也好多个帮手?

文臻却笑道:“有时候,不是人多就能办好事的。”

张夫人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确实如此,若是只有一人,担了全部责任,便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但若有了两人或者更多,难免会互相依赖,互相推诿塞责。她想了又想,真觉得这道理用在商场上也是一般得用,不由衷心赞叹:“大人真是灵慧百通,见大人便如见世间万象。”

“这话过了。”文臻慢条斯理吃了点点心,放下碗,起身准备去花园走动走动再睡一会。又道:“不必焦灼,也未必很快就生,我现在感觉又好了些,应该最起码还有两三天。”

张夫人等人原本焦灼,但看她镇定如此,渐渐也安静下来,采桑便上前扶住了她,张夫人正要跟着,文臻道:“还请夫人安排厨房多烧些热水,煮些布巾,准备消毒。”

张夫人和君莫晓便匆匆去了,文臻由采桑扶着出了门,远远的,苏训跟了上来,相距数丈这样跟着,文臻也没理会。

走了几步文臻才道:“说吧。”

正低着头的采桑,惊得一跳。

她抬起头看文臻的脸,正对上小姐微弯却又深邃的眸子,眸光平静却又光芒灼人,看透人心一般,她此刻心跳得急,眼前却掠过昨日街角陋巷里,采云那张浮肿满是伤痕的脸。

耳边是她凄切的哭诉:“…我没有背叛小姐,我只是假装答应带他们去找小姐,这也是小姐的嘱咐,我以为这是小姐的计策…后来我被殿下暗卫救了,他们却误会我背叛小姐要处置了我,我就又逃脱了,后来才隐约听说小姐的丫鬟上殿诉冤,我猜是你,又听说了当时的很多流言,我怕小姐误会我出卖了她,不敢回到她身边,就流浪乞讨为生,我一个女子,无所依靠,听说小姐到了湖州,就也跟着来了,这一路上,我被骗过,被打过,差点被卖到窑子里…但是我不敢找小姐…我不敢…”

也不知道是因为受苦太久,还是有旧伤太激动,采云说着说着就晕了,采桑没办法把她留在那乞丐聚集地再任人欺负,只好带了回去,本想给她在府外另外安排个屋子休养阵子就送走,谁知道求雨的事情发生,她怕小姐受到伤害,因为采云身份的特殊,身边又没有小姐的亲信,不敢随便交托,只好将昏迷的采云留在自己屋子里,命人看着,自己赶去了龙祠,如今刚刚得了空,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却已经被小姐看出来了。

迎着小姐的目光,她心底一阵发紧。想着她当时说要禀报小姐,如果真的有冤枉,小姐会原谅她接回她的。采云却攥着她的手,拼命摇头,一声声地道:“采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怎么会背叛小姐。可是,可是你知不知道小姐是什么人?你觉得她真的会原谅我吗?会再相信我,接纳我吗?”

她哭着问自己:“你看看我这模样,你看看我这一身的伤和疮…你想想,小姐什么身份,什么能力,殿下身边的护卫又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真的背叛了小姐,他们怎么会让我活着?但我没有背叛小姐,我只是因为没有你表现那么忠诚可靠,所以我就被放弃了,我被放弃了你懂吗?还是那话,小姐什么身份?她既然知道我无辜,真要找我,不可能找不到我,她就是不要我了,就是因为这一点点的错,就不要我了…采桑,你跟在小姐身边也久了,你扪心自问,小姐真的是个良善人吗?是个容易信任人的人吗?是个心软的人吗?”

采桑无言以对。

她喜欢小姐,尊敬小姐,愿意为了小姐付出一切,可她也很明白,小姐真的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好人善良人,可是要她说小姐不是好人,她觉得也不是,这里头的道理太深奥,她一个丫鬟说不出来。

“…你别去和小姐说,别!我并不指望回到小姐身边,我就是想找到你…提醒你,告诉你我的遭遇…如果你能照拂我一二…就是我的运气,如果你不能,我也没什么怨言,终究是我自己的命…采桑,不要为我贸然去试探小姐,更不要提我的事,万一她因此恼羞成怒,迁怒于你,或者怕你因此寒心,从此远了你或者打发了你,那就是我害了你了,我们姐妹一场,我这辈子已经完了,不能再害了你…”

句句恳切,句句为她着想,句句堪称金玉良言,如果采云提出想回到文臻身边,采桑会立即警惕地离开她,但是她没有,不仅没有,她还十分惊恐,不愿意回到文臻身边,昏倒了还喃喃说着不要,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叫采桑都不敢想她这一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在被殿下暗卫救了又逃走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

而此刻她被文臻看得心中发紧,采云的哭求和再三嘱托不断回响在耳侧,她倒并不在意采云的警告,怕小姐因此远了自己,但是她怕采云真的被文臻忌讳,会被惩治或者撵走,而她再不治疗怕是活不了多久了…要不要瞒着小姐,先让她治个半好就赶紧送走…

但她的目光随即便落在文臻的肚子上,落在文臻微微发黑的眼圈上。

小姐一日夜没睡了,即将临产的人。

采桑知道,她其实很疲倦。很想睡。

她之所以不睡,还有条不紊地吃点心,看稳婆,逛花园,其实是因为她没有依靠,她必须得撑着自己,像个定海神针先定住了这府里,和周围所有人的心,才能安心躺倒。

何其艰难。

而采桑自己,扪心自问,能做什么?

不过是在这艰难时刻,不叫这艰难的可能性再增加一分一毫罢了。

决心下定其实是很快的事,她立即道:“小姐,先前我在街上,忽然遇见了采云…”

她便将街上遇见采云的事说了,又将采云和她说的话也说了,说完坦坦荡荡地看着文臻,道:“小姐,我马上把她挪出去,弄间民房给她养伤,再打发了她好么?”

文臻眼底闪过欣慰的光,点头道:“好丫头,就按你说的办,只是她说的有些话…”

此时两人正转过一丛茂密的木槿花,那花后面还有一丛矮灌木,忽然灌木后冲出一个人影来,一头撞向了文臻的肚子。

这个距离极近,冲得极快,出现得极突然,但文臻本来是能闪过去的,但她待要扭腰时,忽然腹中一阵抽痛,她一惊,顿时就不敢太大动作,而此时采桑已经一边扑上前一边狂叫起来:“苏训!”

她大惊之下,连尊称都顾不上了。

人影一闪,苏训用比平日更快无数倍的速度出现,一手拍向那个人影,采桑此时也向那人撞了出去,那人扑出来的时候,双手直直前伸,已经抓到了文臻的衣裳下摆,却被一股力量猛地拽回原地,连带她指间的淡淡烟雾也瞬间收回,但她手伸得太长,撕拉一声响,衣裳撕裂了半边,隐约还是有一点轻烟散了出来。

此时采桑已经扑到,抓着那人头发便拖,那人挣扎着返身要抓采桑,苏训扑上去,一脚踹在她后心,咕咚一声,采桑和那人滚在了一起。

文臻连退三步,眼看饱读诗书的苏训居然也扑上去和那人缠打在一起,有些惊异也有些好笑,此时四周护卫已经赶来,将三人拉开,将那人困住,采桑披头散发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得两眼冒火,尖声道:“好你个采云,好你个采云——”原地气得浑身发抖了半天,又忽然想起文臻,扑过来看文臻:“小姐你怎么样了!”

那边采云被抓住按紧,忽然尖声大笑起来:“好个忠心的,还是说出来了!但又怎样!她会倒霉的,我已经得手了哈哈哈…”

“采云。”文臻皱眉道,“我并无对不住你处,你为何要如此?”

“哈,你并无对不住我处?我根本算不上背叛你,只不过带大军转了转,也是你自己答应我可以这么做的,结果呢?你就放弃了我!不管我!殿下的护卫就那样待我!不过也不奇怪啊,你们这些贵人,什么时候把人当人看了!”采云转向采桑,桀桀笑道,“采桑啊,我先前虽然有话是骗你的,但有句话还是真的。小心哦,小心经过今日后,咱们的好小姐,便不会再信你了哦。”

“采云,殿下的护卫怎样待你了?”文臻觉得燕绥应该不会亲自管这些事,而他的暗卫,那群侏儒,和语言护卫不同,心性很是麻木,只听主子吩咐,并不像是会主动折磨人的人。

“他们要把我送进大山!一定是要把我卖给那些蛮子!”采云咬牙切齿。

文臻怔了怔,片刻后扶额。

特么的,这误会大了。

想来那时候她已经往留山去了,燕绥的暗卫找到采云,不放心采云去作证,便让采桑扮采云上金殿,又因为自己身边没有侍女,想把采云送去伺候自己,他们应该是私下商量,一句半句,语焉不详,采云心思不正,偷听听了一半,也不知道在哪听了些乱七八糟传说,还以为自己要被卖进深山给山民做共妻。

这可真是…

“什么大山…”采桑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大声道,“那是留山吧!那时候小姐在留山,人家是要把你送回小姐身边伺候小姐啊!”

采云怔了怔,“你说什么?”

她脸色猛然变幻,采桑还要再说,她忽然打断采桑:“别说了!现在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文臻摇摇手,示意采桑不要再解释——很明显这时候再说什么都已经迟了,采云已经回不了头,于她,宁肯相信这事不是真的,这样她的牺牲还显得不那么可笑。

其实很多事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正如采云所说,殿下的暗卫何等厉害,若是真想处置她,抬手就灭口了,何必费事送进大山。又怎么能让她那么轻易逃掉?不就是没把她当俘虏嘛。

性格决定命运而已。

她又对按住采云的护卫做了个手势。

当着采桑的面。

这样的人不能留。

采云还没明白过来,采桑猛地睁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采云被拖走了,被拖走的时候她似乎才察觉了什么,凄厉的喊声惊得满园花枝簌簌摇摆,落花纷飞,“采桑,你看这就是我的下场,我等着你的下场——”

采桑噗通一声跪在文臻面前。

不是求情,是请罪。

文臻一抬头,却看见苏训紧紧盯着她的肚子,眼神惊骇。

文臻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衣裳被撕裂了,露馅了。

苏训快步过来,往她面前一站,挡住了可能发现她肚子的眼光。文臻吸一口气,道:“采桑,先别急着请罪,扶我进去。”

采桑急忙爬起扶着她进去,文臻走了几步,回头看苏训,他还是怔怔站在原地,脸色越发苍白了。

文臻对他笑了笑,示意对方才的出手感谢。

苏训半晌才僵硬地点点头。

回到屋内,文臻才对采桑道,“去把准备好的裤子拿来我换了。”

这话让听到消息刚刚狂奔而来的张夫人一懵,怔了怔失声道:“您这是…破水了?”

君莫晓也冲了进来,听见这话一个踉跄,什么也顾不得,扑过来低头一看,文臻的裙子已经湿了。

文臻道:“来碗红糖鸡蛋!”又安抚君莫晓,“别慌,出了点岔子,要比预期的提前了,但咱们都准备好了,不怕的。”

方才苏训因为避忌她和采桑说话,站得有点远,扑过来慢了一点,溯回的时候就没能回到一开始的状态,使得采云指甲藏的催产药多少沾到了她。

不是毒不是蛊,文蛋蛋就发挥不了作用。她本就快要临产,直接就破水了。

对方是够厉害,一环一环的,这么厉害的药也有,而采云都不需要审问,她一定什么都不清楚,真心以为是被自己抛弃了要报复。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夫人冲过来,一时脸色都变了,她就没见过临产镇定成这样的人,还是第一次,身边还没有男人公婆,一时急得心中猫儿乱抓似的,忙想叫人抬担架来,却被文臻止住,道:“破水之后离生产还有时辰,不要急躁。”

还没开始宫缩,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生产,如果去产房太早,万一中途出什么幺蛾子,做好的准备就会全废了,当下就决定还是先睡一会好了。

她这时候还能睡得着,张夫人也是五体投地,但也知道产妇能养好精神比什么都重要,看她吃完红糖鸡蛋真的睡了,几个女人都聚集在一起守着,外头苏训没有离开,这种时候,亲信必须知道情况,文臻让人告诉了潘航,并让潘航转告张钺,张钺正在前头处理公事,一听这消息,险些跳起来,一抬眼看见底下汇报事务的县令诧异疑问的表情,忽然想起大人平日的稳重沉着,也便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稳稳当当把事情都交代完了,看着所有官员都退出去,前者的脚后跟才迈出门槛,他就猛地起身往二门跑,过门槛时太急生生绊了个跟头。

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第一次腹诽大人——这一炮炮的还让不让人活!昨儿的怀孕惊吓还没消化完,今儿就说要生了!

等他赶到,再次开始布置防卫,并根据刚才的采云事件和潘航重新筛查护卫的时候,文臻已经醒了。

她是被痛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