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将自己的事业做到极致的人,多半都是好学,且具有极大自制力和毅力的人,文臻就是这样的人,看似柔和软嫩,内中自有钢骨。她不放弃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厨艺顶尖已经够她获得帝宠行走天下,还有燕绥那样强大的人愿意时刻保护,她完全可以安然逍遥度日,和一般女子一样,做个万事不管的蛀虫。

然而她学医术学毒术学武功,前辈的,长者的,哪怕是敌人的,但凡有机会,她都要沾一手,哪怕是唐慕之的哨技,她也要窃一回师,如今又学上了蛊术。

不如此,她又如何能从宫中至朝廷,纵横两川呢。

林飞白忽然感受到一阵怅然。

他原只想着,留在她身边,好歹有个能保护她的借口。但现在看来,也许连这个借口都不成立。

忽然想到燕绥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叹,对于燕绥和文臻的情况,他自然不会刺探,但是就燕绥那个粘人劲儿,忽然被文臻甩下,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文臻一定比燕绥还要强势。

这么一想,林飞白感觉心情愉悦了很多。

竹楼下,妙银镇住了众人,再一指阿节的竹楼,道:“想想!擅长这些蛊的人,到底在哪里!”

众人目光转过去,随即便恍然,发现擅长那些蛊的人,一个不漏,都在阿节阵营里。

当下就有人怒道:“留山九部规矩,蛊术不可对同族下手!你们这么做,是要惊动地下的老祖宗吗!”

阿节竹楼里那一群人便笑,有人道:“不过是让你们明白,谁才是蛊术高手,谁的话才能听,阿节已经是寨主,你们还在捧前寨主的臭脚,给你们点教训,怎么了?”

“谁说阿节是寨主?我这还没死呢。”文臻忽然笑吟吟探出头。

众人看见她忽然露面,都傻傻地抬头。

算时间,这人早该各种蛊毒发作死了啊!

“约定的发作时辰是晚上,现在月亮已经出来了。”文臻抬头看天色,“我还没死,那么,有人就该死了。”

她话音刚落,刚才还在微笑的阿节忽然脸色一变,随即猛地跳了起来。

她跳起来的时候,膝盖发硬发直,像个僵尸。

与此同时,她腹中忽然鼓动,一会儿像有无数条蛇在游动,一会儿像有石头般沉沉下坠,一会儿像有气不断地往上顶,或者有东西在突突向外鼓,而她的脸色赤红,脸上,手上,所有露在外的肌肤,都开始爆出大量的红黄疖子来,她一边惨叫着一边撕衣服,嗤啦一声衣服还没撕裂,涨大的肚腹便迸了出来,而她大张着的嘴里,开始冒出无数黑红色的虫子,肌肤也开始崩裂,爬出无数的密密麻麻的东西来,随即她又开始呕吐,那种吐法,像是要将全身的血液和脏器都吐出来一般,一时天地间都充斥呕吐惨叫之声。

这一幕看得人浑身发冷,有人在惊叫,有人逃开,有人呕吐,更多人惨白着脸呆在当地。

这明显是中了蛊,还不止是一个蛊,从表现看,阿节擅长的石头蛊,泥鳅蛊,拍花蛊,癫蛊、阴蛇蛊…一个不少。

蛊有反噬的,但只在对方对这种蛊更精通的基础上,阿节对这些蛊已经非常精通,掌握得又多,这世上哪还能有人,在这许多蛊上都比阿节强。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向竹楼上的妙银,却见妙银更傻地看着她身边完好无缺的文臻。

众人还没来得及再问一句,忽然又是几声惨叫响起,这回是阿节身边的人,那些刚刚还在嘲讽人们的女子们,也各自抱头抱脚抱肚子,有的在吐羊毛,有的浑身起针点,有的大喊大叫,吐出青黑色的血液。

有人挣扎着起来,吹起竹哨,想要催动自己豢养的毒虫们反扑,却惊恐地发现毫无反应。

众人再次被惊住,又听见阿节的惨叫又变成了大喊,“主子救我!主子救我!”

她好像看见了虚空中的谁,挂着满身的血肉和呕吐物挣扎着爬起身来,向虚空搂抱过去,大叫:“主子,救我!救我!我是为了你的大业才这样的啊…”

文臻原本面无表情地看着,听见这句,立即喝道:“文蛋蛋,去给她解了一半!”

文蛋蛋应命而去,然而终究迟了一步,阿节一句话还没喊完,忽然向后一倒,整个人便如折断了一半,拱在了地上。

她死了。

文臻挑眉。

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不是她太狠毒,在和她比试的时候下的蛊太多太狠,楼梯扶手上有疳蛊,地上土里掺了蛇蛊,路面上放了石头蛊和篾片蛊,水缸里的竹叶是泥鳅蛊,最后还不忘记和她握握手,给她掌心再加上一道拍花蛊。硬生生弄了这许多,再加上文臻跌下楼梯时鞋底放出,以及最后和她握手时放出的属于文蛋蛋的蛊,七八种蛊同时发作,最快速度要了她的命。

只是可惜了,本来说不定有机会问出些什么的。

另外那几个中蛊的,便是之前妙银请客之后,去给请客的人下蛊的那几个,文臻在请客时,就在客人们的身上下了文蛋蛋的蛊,她算准了阿节的人,不管是出于栽赃还是示威,都很有可能去为难这些赴宴的人。

当这些人被为难的时候,文蛋蛋的蛊一方面压制了那些人下的蛊,另一方面也沾染到了那些人身上。

现在那些人在那里呼喊叫号,而其余的人都已经明白了这些人先前做了什么,都怒目而视,愤然不去解救。

文臻的声音,冷冷从楼上传来。

“看见了吗,这是作恶者的下场。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想着做野心家。阿节临死前喊着主子,她的主子是谁?一个奴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更多人变成她主人的奴才,你们不要妙银这样一心保护寨子的寨主,却抢着要去做奴才,做他人手中的枪,把这些残忍的手段用在自己的留山姐妹兄弟身上,你们脑子里都是蛊吗?”

竹楼下,很多人低了头,更多人惊讶地看着文臻。

原来她才是蛊术高手?

妙银道:“看!这些人对姐妹下了手,这么快就遭了报应!”

有人喊:“谁赢谁当寨主,我们服你,你说啥,咱们听啥。”

文臻脑袋却又缩了回去,“我和妙银夫妻一体,我赢了就算她赢,自然还是她当寨主。”

众人都没有异议,寨子里的人本就分成三派,一派倾向于妙银,一派拥护阿节,一派中立,如今阿节的死忠都已经铲除,众人亲耳听见阿节喊主子,亲眼看见对姐妹下蛊的那些人的惨状,自然不会再有以蛊术求上进的所谓想法。

文臻却让文蛋蛋去解救一下阿节的那些狗腿子们,解救的程度也按照每个人的行为来,她让文蛋蛋下的蛊本就是反噬蛊,谁对别人下手越狠,自己便被反噬越狠,下手轻的,自然便是还可以挽救的。

悄悄救活了几个,留下了一口气,文臻盘问了她们一些阿节的日常生活细节,得知她每隔半个月,都会去寨子外的一处潭水中独自洗浴,有次有人撞到她半夜方回,神色难看。

还有一个人说,昨天其实阿节也有出寨子,只是去的时辰很短,大概只有她注意到了。

几个女子准备去收阿节的尸首,文臻忽然站起,示意等一下,她走过去,查看了一下阿节的手,又看了看妙银和其余人的手。

妙银等人的手,因为从小修炼蛊术,和各种毒虫毒草打交道,不可避免会留下各种伤痕以及青黑痕迹。但是眼前的阿节的手,十指纤纤,洁白娇嫩,连茧子都没有。

难道这位其实会的也不是蛊术,而是异能?

阿节也和天机府有关?

她示意人们将尸首抬走,回到桌案前,翻着妙银拿出来的,她老祖宗留下来的蛊术书,忽然指着一页问妙银:“这个换脸术,你会不会?”

“这是最高等级的蛊术,已经失传了,便是阿节也不可能会。”

文臻笑了,将书一合,顺手盖在文蛋蛋头上。

“交给你了。”

文蛋蛋拨开纸页,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

“我要成为阿节,会会留山大祭司。”

时间在留山等待立火节的欢欣鼓舞气氛和静海城平静底暗藏的杀机中渡过。

九月二十一,文臻杀天机府中人,杀阿节,实际掌控满花山寨,当晚,盈盈灯下,文臻立在妙银面前,明明还是那张脸,妙银抬头看她,诧然惊呼:“阿节!”

那天晚上,文蛋蛋下令满寨蛊虫封锁全寨,不允许任何人出寨,以免泄露阿节已死的消息。

当晚,文臻依旧做了一桌好菜,给林飞白补养身体,但是她自己却有点厌油腥味,只清汤泡了一碗饭便罢了。

九月二十一,文臻的最酷闺蜜,在四人中最先怀孕的南齐静海总督太史阑,生下双胞胎。

因为出现了内奸,在她生产的最虚弱时机,府邸里各方来敌,只是在刺客们大多都在没头苍蝇般乱找的时候,燕绥轻轻巧巧找到了太史阑生产所在的地下密室。精准地找到了控制地下室的开关座钟,并十分谦让地让大皇子派来的侍卫抢先下地道,因为地道机关逢单数开启,宜王殿下让大皇子的侍卫下了两轮,死了好几个,才潇潇洒洒地下了地道。

然后他逛园子一般欣赏了整个地下室的设计,对太史阑的才智表示了一定的认可,准确地找到了逃生通道,并揪住了逃生通道上方落下来的一方白色的衣襟。

最终他放过了那个假冒太史阑的女子,原本他不喜欢那样的女子,有义气没本事,就该为自己的废物付出代价。

然而戾气升起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文臻的那些话。

想起她在船头上迎风张开的双臂,衣袖柔软掠过他脸颊,侧头时脸颊温软馥郁如奶油,说话的语调也奶油一般甜美,抿一抿,便要化在心里。

那一日连海风也清透,天际光影蔚蓝霓虹。

想着她心也柔和,杀戮血腥人间黑暗此刻不配。

他摆摆手,上了无人的地道,在厨房后面精准地剑指太史阑。

他亦会永远记得初见南齐最传奇的女子的那一刻。

和他想象的男子般高大,男子般气质的女子不同,眼前的女子高挑却纤细,软软地靠在背着她的少年肩上,黑发一缕湿淋淋黏在额头,衬得脸色如雪而眼眸苍黑。

很虚弱,但是神情不虚弱,精神不虚弱。

她仰头对着他的剑尖,看似一动不动,燕绥却已经看见她手腕微微一翻,腕间隐约一点彩光闪耀,看上去有好几个颜色的东西,那东西的刺尖,却是对着背着她的少年的。

她看人时眼眸的凝定冷静,让人觉得,便是苍天于此刻倾,高山于此刻崩,都换不来她的仓皇无措。

哪怕她虚弱,被逮,也会让敌人觉得,这是一条蛰伏的虎,看似奄奄一息,随时抬头,便可咆哮山林令天下风从。

燕绥却只觉得熟悉。

不是相貌,甚至说不清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他却在这一刻再次不能自己的想起小蛋糕。

那一刻,他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

蛋糕儿如果遇见这女子,一定会喜欢她的吧?

他原本不喜欢眼前的女子,不喜欢她过分冷静的眼眸,未见太史阑之前,他已经对这个女子警惕万分,见了她之后,他便确定,这女子比他想象得更加强大强硬,若她是野心人物,必成各国之患,这样的人,此时不除,他会后悔。

然而此刻,掠过心头的影子,入过耳的言语,让他忽然愿意放下心头执念,给敌人更多一点时间和机会。

不知对错,也不必理会,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九月二十二,文臻以满花寨子新任寨主的身份,带领着妙银和原阿节身边留下已经臣服的几个亲信,前去拜访千秋谷。

文蛋蛋的换脸术已经研究成功,但是并不是文臻想象得那样,自己吃了什么,变成阿节的脸。相反,她还是文臻的脸,但别人神奇地看着她就成了阿节。

询问文蛋蛋才知道,原来文蛋蛋反其道而行之,它是蛊王,身具百种蛊毒,节制天下异蛊,但本身并没有炼蛊的本事,只能吸纳,而阿节等人都不会换脸术,它自然也不能。

但百年老妖的智商不是盖的,文蛋蛋独辟蹊径,对别人使用迷幻蛊,让别人能够按照文臻心意,看文臻是她想要的人。所以当文臻自我介绍是阿节时,其余中蛊的人,看文臻就成了阿节。

只是这样文蛋蛋就累了点,得对见到的每个人都施术。

文臻表示不介意,反正又不是她累。

至于为什么去千秋谷,是她心中有个疑惑。

她来满花寨子完全是临时行程,就算她是个外人,就算阿节是天机府中人,她的到来引起了阿节的警惕,但阿节似乎也没必要这么快就对她下杀手,还不惜工本地调了四个天机府杀手来。

所以这四个天机府杀手不是阿节调来的,从出现杀手那晚,阿节并没出手,篝火晚会遇袭时她也很惊讶可以看出来。

那还有哪方势力知道她秘密去了满花寨子?

那就只有她留下记号通知的千秋谷了。

是熊军还是共济盟出了问题?

所以她要以阿节身份去试一试。

满花寨子离千秋谷不远,半日就到。

她出发的时候,要林飞白留下养伤,林飞白坚持要跟着,说自己腿没伤,一只手也能应敌,文臻也不和他多说,只道:“为了麻痹他人,我们必须全部是女子,你要么扮女装,要么留下,自己选咯。”

林侯的脸色很有些精彩,被对面竹楼上的英文再次忠实记录。

片刻后,林飞白回了竹楼,文臻以为他放弃了,哈哈笑着点选了几个人,正准备走,一转头,看见一个高挑英气的女子,大跨步地跟了上来。

一瞬间文臻险些以为太史阑出现了。

定了定神,她才反应过来,林飞白真的去扮女装了!

更想不到的是,他扮女装,这么好看!

林飞白也是衣架子,肩宽腰直,军人世家出身的人,肃杀板正是难免的,原以为这样的人扮女装一定特违和,但是他放下长发,便掩了刀裁的鬓角,柔和了峻拔的轮廓,只显得乌发如瀑,身形纤瘦,肌肤冷白,眼尾修长微光幽幽,竟然别有一份韵致。

韵致到文臻清晰地听见妙银和其余女子齐齐咽了一口口水。

林飞白冷着脸,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裙摆,看见众人反应,又想去攥刀把,他始终不去看文臻,眼皮微微垂着,看着地下。

文臻心里在狂笑,狂笑之余也有些愁,这人真是太倔了。

林飞白左脚绊右脚地走到她身边,僵硬地侧身一站,也不看她,平板地道:“走吧!”

文臻垂目思考了一秒钟,她知道如果自己现在放声大笑,林飞白这性子就没法再坚持下去,然而当她抬头看见林飞白往前直视的目光,和微微咬紧的下唇,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

拒绝的话已经说清楚,无论如何不应践踏他人自尊。

她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林飞白一眼,转身便走,身后,隐约听见林飞白松了口气。

不远处竹楼上,英文奋笔疾书。

“林侯为追随文大人身边,不惜扮成女子。甚美。”

想了想,又添一句。

“文大人目灼灼似贼。”

第三百二十七章 急,在线等

文臻当然知道那竹楼上头有猫腻,不过如果她知道英文无时无刻不在打小报告,她一定会刚才干脆上个手。

气死某人拉倒。

在路上,她遇上一队商队,押着一排大车上山,看她带着几个姑娘步行,坐在车辕上的掌柜就招呼文臻:“姑娘们,这大日头的爬山累不累?你们去哪,要么捎你们一程?”

留山土著对外地人都很警惕,妙银刚要拒绝,文臻已经跃上了车辕,笑嘻嘻招呼众女:“都上来都上来…哎,谢谢大爷了啊。”

那掌柜呵呵笑,看着文臻的眼神几分慈爱,道:“无妨无妨,老夫家里也有个孙女,和你差不多大。”

“大爷这是去哪里啊?”

“我啊,就去前面,前面。”那掌柜忽然脸色一冷,开始含糊其辞。

文臻笑了笑,心想看这方向,说不定是给千秋谷的人送物资的当地商家。

她陪着老家伙聊了聊,眼神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前方就有一段狭窄又隐蔽的山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必备场所。

她之前已经听说了,自己的人占据千秋谷之后,留山土著没少捣乱,其中也打劫过运送进山的物资,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撞上。

她看了一眼四周押送大车的护卫,明显是雇了镖局,请了不少神完气足的好手。

可是啊,在这留山,不是武功好就有用的。

马车摇晃里,她眯着眼睛问那掌柜:“大爷,你们带着这么多东西,走这山路,安全吗?”

那老者眼底露出一丝忧色,随即又笑道:“我们每次都走不同的路,这条路这阵子是第一次走,想来不会有人知道。”

说着他怀疑地瞅了文臻一眼,打了个手势,有两个汉子悄然靠近了这辆车,盯着文臻。

文臻就当没看见,对老头子的警觉性表示点赞。

车子刚刚转过一个弯,最前头那辆忽然咯噔一下,停了下来,前头押车的汉子喊道:“有大蛇!”

文臻身边的老掌柜十分有见识,大喊:“别管!直接过去,不能停!”

他话音刚落,咻地一声劲风扑面,文臻已经抬手,一胳膊肘把他扫进了车厢。

砰一声老头跌进车厢,整个车厢震了震,文臻身子一歪,避过了第二支呼啸飞来的箭。

那箭饰以彩羽,比寻常箭要短,箭尖色呈暗蓝,显然是本地土著常用的毒箭。

忽然一只手劈手抓来,飞快地一手拎住她的后领,把她扔进了车厢,正砸在了那掌柜身上。

文臻哭笑不得地爬起来,心想林飞白这臂力真了得。

听得外头箭雨连声,不断夺夺钉在车身上,又有攀爬之声嗖嗖而下,正在接近这些马车。

文臻发出一声呼哨,之前提前得到招呼,躲入车下的妙银等人翻出来,几女都穿着十分鲜艳的衣裙,晦暗的天色下十分显眼,各自张臂一招,将手上黑色的戒指一亮,大叫:“七王画地盘,来者何人!”

箭雨立止,那些簌簌攀爬之声也停了一停,随即上头有人道:“满花寨子?”

七王是留山擅长蛊术的人们对于八种蛊的尊称,即“蛇、蝎、蜈、蚰、蜂、蛛、蚁”。这话只有留山人懂,而能拿这七种毒虫做切口的,也就只有满寨都蛊的满花寨子了。

文臻探头出来,笑吟吟冲上面打招呼,“是哪家寨子的兄弟?”

她知道自己此刻在对方眼里是阿节的容貌,正有心试探对方和阿节的关系,果然上头一个黑脸汉子,一看见她,脸色立即和缓下来,道:“原来是阿节妹子,怎么,这一趟你们也要?”随即又皱眉道,“只是为何事先不说,临时来抢?这可不合规矩。”

文臻笑道:“我初任寨主,要给大祭司献上礼物,这一趟昨晚就盯上了。不过也不能让哥哥白跑,那最后一辆车的货物,让给你如何?”

那人脸色和缓了一些,道:“既然这样,就让给阿节你,算是哥哥给你庆贺当上寨主的贺礼。”

“谢谢哥哥。”文臻笑得温柔。

林飞白垂头站她身后,听她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嗓音甜蜜,心间微微一荡,随即想着,自己大抵是没这福气听这一声哥哥的。

再一想,文臻这人,口甜心苦,喊得越亲热,杀机越浓,这福分还是不要的好。

“哥哥,大祭司近来可好?我什么时候去拜见他老人家合适?”

“大祭司最近正在…叫什么闭关?不见外人,待过几日,立火节召开之前,自然会召集各位寨主齐聚商讨各项事务,到时候自然就能见了。”

文臻笑着应了一声。

闭关?

这个词,留山土著没有概念,是属于江湖中人的称呼,这位大祭司,难道真的不是留山人?

此时对方已经去了戒备,招呼了自己的人都下来,文臻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人身上,那人神情有点闪躲,站在人群背后的暗影。虽然穿的也是留山土著的服饰,脸上画了点油彩,看不清长相,可文臻瞧着他神情举止,并不像本地人。

她凝足目力,盯住了那人的手指,五指粗短,指甲缝隙里有些红色的粉末。

目光一掠便收,她笑着让几个寨女将最后一辆车赶上来,那领头汉子看了一下,见都是些布匹干粮等物,甚至还有少量铁器,都满意地点点头,便赶了车要走。

文臻便也笑眯眯挥手告别,忽然身后车厢里一阵震动,那掌柜的扑出来,用尽全力狠狠将她一推。

大骂:“你这个趁火打劫的无耻女人!”

文臻猝不及防,也没想到这老家伙忽然出手,噗通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林飞白急忙去拉她,断了的手臂也不闲着,手肘在腰后剑上一撞,长剑呛地一声出鞘半尺,冷光如电,射向那老掌柜。

文臻:“慢着!”

她目光一转,看见本来要走的对方,因为林飞白这神来一剑,都面露惊异之色,停住了脚步。

她心叫不好,不该让林飞白扮女装的,这一手一出,再仔细一看,更容易让人怀疑。

林飞白微微低头,眼前剑锋拉开半截,如秋水半泓,倒映他森冷眼神。

既然鲁莽犯错,也无可再说,稍后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她周全。

他静默不动,周身杀气却逼得衣角轻拂。

却忽然看见明洁剑锋如镜,忽然映上一双笑靥。

那双眸子灿灿生辉,流转间夺天地之色。

文臻笑吟吟伸手一搂林飞白的腰,对那汉子道:“哥哥你瞧,这位是大祭司派给满花寨子的神通姑姑,这神通是不是很了得?”

一边说话一边掐紧林飞白的腰,低声道:“我知道你没有天授之能,但我不管,你必须立刻表现出一点神通来。”

林飞白自从被她一搂,神魂已经飞到了留山之外,但很快被这狠狠一掐掐了回来。

随即他默不作声,剑尖微微一抖,随即对面站立的男子,一截衣角便飞了起来。

虽然不会隔空摄物,但林飞白这样的内家高手,隔着点距离以剑气伤人还是能做到的。

果然这手一出,对方怀疑尽去,神情转为恭谨,急忙行了一个本地的礼节,连带对文臻都施了个礼,甚至连那车礼物都不敢拿了,连说冒犯。

文臻那车礼物有大用,怎么肯让他收回,连忙灌了他一堆迷魂汤,那人才赶着车带着手下离开。

文臻看着他们离开,示意妙银派个人跟上去,寨女走惯山路,跟着人不难。

看着人群离开,文臻才吁一口气,回头看见老掌柜还站在车辕上怒瞪她,捋着袖子随时准备和她拼命的架势。

文臻似笑非笑地一挥手,道:“绑了!”

当下有寨女将那老掌柜绑了,还要往他嘴里塞臭布,掌柜一边挣扎一边大骂:“你这留山妖女,你知道你打劫的是谁家的产业吗!你的寨子不想要了吗!”

文臻笑吟吟看着他:“管他什么阿猫阿狗,姑娘我想要,就是我的。”

“奉劝姑娘一句,悬崖勒马犹未晚也,此时把东西还给老夫,你们还有机会!”

“大爷,真好奇你主子是谁。怎么调教你们的?”文臻抱胸偏头看着他,“一把年纪活得甚是糊涂。若不是我,你们今日命都留不住,赔上一车货物算个什么?这般拎不清,还做生意?”

“别说一车货物,便是少了一件货物,都是老夫对不住东家!你有本事便要了我老命去!”

文臻摇头:“冥顽不灵!哪个傻逼雇佣了这老家伙!”

话音未落,就听见老头咆哮:“我家大人迟早灭了你留山!”

文臻:“…”

大人?

哪个大人?

好像自己也是个大人啊…

她盯着老头,老头却好像发现了自己说漏嘴了,又把嘴闭成蚌壳,只用暴起的青筋和瞪大的牛眼表达自己的愤怒。

文臻忽然一个箭步过去,蹲在大车下方挡板下,用指甲刮了刮泥。

那个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个袅袅冒烟的火锅,那是江湖捞的标志。

文臻:“…”

打劫到自己头上该怎么下台?

急,在线等。

文臻傻傻地蹲在那里,脑子转了转,终于想起来,熊军和共济盟安排到千秋谷之后,在还没落脚稳定,自给自足之前,她曾命当地的江湖捞负责千秋谷中人的金钱粮食供给。

看样子这是送钱粮入山的车队。

她挂心的事太多,把这一茬给忘了。

因为千秋谷中人身份要保密,所以这位掌柜也很谨慎,平常江湖捞车马都有自己的标记,这掌柜全部都给抹了,护卫也请的外人。

只是,文臻觉得,回去还是要对苍南和滇州这边的江湖捞员工进行培训,既然运送物资进山,怎么能邀请路过的女子搭车?这些家伙凭什么以为女子就无害?留山满花寨子可以名列留山最可怕的寨子前三,如果不是她已经以最快速度收服满花,现在这整个车队都可能在阿节手里了。

抬头,迎上老掌柜疑惑审视的目光,文臻嘿嘿笑,摸了摸鼻子,觉得糗大了。

实在不好意思再把身份说出来。

忽然她想起什么,猛地跳起来。

“妙银!妙银!快点派人想办法,把刚才那车货物给追回来!”

早知道是她自己的钱,打死也不送出去啊!

妙银派了两个人去追货物了,也不难,只要和对方说不小心下了蛊,对方肯定立即就还。

大车上的东西确实下了蛊和毒,本就是文臻准备赠给留山总寨大祭司的礼物,都是延期发作的那种。

货物要回来,该下的毒还是要下。文臻让姑娘们追回东西的时候,故作不小心撞翻掉落一些,对方为了示好一定会一起帮着收拾,那就够了。

之后便赶着车往前走,很快到了千秋谷。

那被绑的掌柜看见来的居然是千秋谷,不禁瞪大了眼睛。

谷口有人巡逻,左边一排熊军,右边一排共济盟,站得那叫一个泾渭分明。

文臻挑挑眉。

她明明和闻近檀凤翩翩都说过,熊军和共济盟要最快速度融合在一起,首先就要从衣裳配给上趋向统一,之后打散建制,同吃同睡,共同训练,训练中再荣辱与共,再加上共同迎敌,应该可以很快融合。

但现在看来,这第一步还没做。

她早已下令全国江湖捞,拨出相当一部分收益制作订购了衣服和诸般用品,至于武器等物,由燕绥那边的属下供应,但文臻也不占他便宜,早已默默给他在江湖捞多算了一股。

至于燕绥的武器哪来,肯定不可能是和外国买卖而来,文臻怀疑他在东堂境内有私下开采铁矿,制造武器,否则他不能接下这活。但这是大忌,文臻连问都不想问。

她和燕绥骨子里都是胆子比天大之人,燕绥是根本没有顾忌,文臻则是任何时候,自保最重要,皇权之重,她会谨慎忌讳,绝不轻易挑战,但也不会因此就束手束脚。

所以,千秋谷蓄私兵是要命的事,她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变数。

她在谷口报明来意,自称是满花寨新任寨主阿节,路遇前来给千秋谷送物资的车队,因为车队主事给她提供了帮助,所以她投桃报李,帮助车队解决了一场打劫,顺便护送来千秋谷。

她说话的时候,发现熊军根本没有动,只互相聊天,偶尔冷冷对这边看一眼,很置身事外。

而共济盟的属下,则显得有些意外。自从来到留山,他们面对的都是当地土著的排斥攻击,何曾有人表示过善意?

随即他们态度便热情了许多,其中一人道:“寨主稍候,待我去禀报四当家。”

文臻怔了一怔。

四当家?

什么时候共济盟有了四当家?

如果闻近檀已经去了总寨,那么现在当家的应该是凤翩翩,哪来的四当家?

文臻皱起眉,她当初叮嘱过闻近檀,用人要小心,要先长期观察,不要轻易提拔,这才多久,怎么就冒出个四当家,还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

不多时有人出来,却还是那几个守门的人,道四当家有请。

车队的老掌柜已经被解了绑,站在一边,那守门人招手道:“哎,你,把东西就在门口卸下来,便回去吧。”

那掌柜的一怔,随即脸色便气白了。

文臻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态度,眉头一皱。

江湖捞大老远进山,辛辛苦苦送物资,路上还遭遇打劫,不说热情感谢招待,好歹得让人家进去喝杯水,压压惊,就这么大喇喇叫人放下东西就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湖捞在乞讨。

随即她又看见那共济盟汉子招呼熊军那边:“来,你们,来帮忙卸货!”

文臻眉头皱更紧。

熊军当初被她使计解散,最后接受她的招揽,往千秋谷来的,多半都是当初军中精英级别,这样的人,共济盟怎么可以这样呼来喝去?

这些人又怎么会受这个气?

果然那边的人脸色黑沉,愤怒地走了开去,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文臻心中也一沉。

那喊人的共济盟汉子似乎也不在意对方听不听话,喊完就笑嘻嘻地道:“人家高贵着呢,官家人,不理咱,那咱就自己下呗。”

他招呼着众人去卸货,那老掌柜却上前一步,道:“且慢。”

“做甚?”

“这些钱粮物资,都是我们滇州江湖捞三家店,上上下下辛苦所得。便是奉命要交出去,也不能这样糊涂地交。请你们当家出来,亲自清点,造册签字,并给老夫回执,这货才能卸。”

“老家伙,你这是糊涂了吧。江湖捞是谁的?是文臻文大人的。共济盟是谁的?现在也是文臻文大人的,江湖捞的东西送给共济盟,就好比文大人的东西从左手送到右手,还需要什么清点,什么回执?”

“我不管这些,我只管按章程办事。别说江湖捞和共济盟是两处。便是我们江湖捞各店,从一分店往二分店送物资,也同样需要这些章程。”

“那是你们江湖捞的臭规矩,不是共济盟的!懒得和你罗唣,兄弟们,来卸货!”

“你!”

第三百二十八章 逼迫

文臻一抬手,拦住了那个看起来脾气很好实则一点就炸的炮仗掌柜。转头笑眯眯地道:“各位大哥,需要咱们帮忙么。”

“哪能要美人做这粗活,妹子们还是赶紧进去见四当家吧。”

文臻笑笑,对妙银使了个眼色,妙银会意点头。

文臻眼看那些人手脚很快,已经卸了一辆车,便一手拎起老掌柜,连带将他带来的几个护卫连踢带打,都塞到那辆马车上,道:“老家伙,既然任务完成了,就赶紧滚罢。”

她塞人的时候已经按住了麻筋,老掌柜动弹不得,还不忘探头出来骂:“等我回了滇州,一定要报给我们东家,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