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洗马转头道:“什么?太子殿下如果心存悔悟,应立即上书…”
“嗤。”
话声陡然顿住。
文臻飞快地向暗处一闪。
一蓬鲜血洒在青砖地上。
太子顺手一推,这个起火的马厩院子有一个倾斜的坡道,为了方便救火和隔离外墙已经被推倒了,此刻东宫洗马便顺着坡道骨碌碌滚了下去,一直往火场里滚。
太子立在火场之前,冷冷看自己的老师滚入火场,火光明暗起伏里,一张英俊温和的脸被映得扭曲狰狞,而顺着坡道滚下去的东宫洗马,震惊的眼眸里倒映这苍茫的天色。
这一下实在出乎文臻意料,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身影一闪,已经找到一个隐蔽的火也不大的角落,准备冲进火场,把东宫洗马弄出来。
不能确定这么做有没有用,但是她想试试。
只是这样做实在太冒险,四面全是人,偷偷摸摸外围搬运尸体可以,进火场救人就太容易被发现了。
文臻咬牙正准备冲,身子忽然被拉住,她一惊,人还没回头拳头已经砸了出去,结果拳头也被人逮住,肌肤的熟悉触感让她肩膀一松,回头便看见燕绥的脸。
他一言不发,顺势将她往角落里一拨,对着闪身过来的易人离做个手势,易人离会意,翻个白眼,抽出腰间长鞭,纵身闪入火场。
燕绥已经和她错身而过,迎向太子,高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离火场这么近?”
太子一回头就看见这死冤家,刚干了坏事还在砰砰的心顿时停跳一拍,随即反应过来,跳起来指着火场大叫:“张洗马!张洗马刚才失足滚下去了!天啊!快来人救他!”一边一把揪住燕绥,生怕燕绥发现什么,燕绥轻轻拨开他,斜眼一瞟他道:“太子殿下,你这么用力揪住我,我很担心你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也令我失足滚下火场呢。”
太子如同触电般放手,惊疑不定地瞧着燕绥,燕绥心情很好地对他笑笑,笑得太子一抖。
火场里,易人离闪上横梁,腰间长鞭霍霍甩出。
此刻在救火的人们,都大惊聚拢来,拉着太子向后退,太子热泪纵横地挣扎,“别拦我,别拦我!我要去救洗马!”
燕绥:“好的殿下,快去救吧,说不定还来得及呢。”
太子:“…”
燕绥:“殿下快去啊,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今日尊师重道,亲自救人的义举大书特书,禀报父皇的。”
太子:“呜呜呜呜呜…”
还能怎么办。
我只能哭。
还好还是有有眼色的人的,惊诧地质问燕绥:“宜王殿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太子是国之储君,一身系东堂未来,总可轻蹈险地!便是张大人自己,也不会同意的!”
燕绥更加惊诧:“这不是太子自己说的吗?太子是国之储君,是我等之君,君有言,尔等岂可抗?你们是要太子自食其言,无信无义,无师无道,为千夫所指吗?”
火场上,易人离的鞭子已经捆住了张洗马的腰,将他拉起,文臻在另一处比较矮的地方接着。
底下,太子额头的汗一阵阵渗出来,燕绥越过他的肩对里头探头瞧,以一种大家都能听见的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个地形,好端端地怎么会站在这里?这里还不是斜坡啊,得往前走才是斜坡,这种情形,一向谨慎的张洗马怎么会往前走?真是的,也太不小心了,方才遇见我还和我说,要给朝廷写折子呢,这下折子怎么写…”
众人听着这段话,渐渐的,形容都有些古怪。
是啊,有点奇怪啊。
太子那么惜命,今晚却拉着张洗马亲自来了火场,还站这么近的地方,以前这种情形他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两人站在偏僻角落说话,周围人看似救火,也不会全然没有关注,气氛不对也是有些察觉的,也正是因为发觉气氛不对,所以大家都避开了。
先前院子里张洗马关于上折子和太子争执的一幕,大家都看在眼里,此刻一联想,都细思恐极,眼神不由自主地瞄向太子。
太子的冷汗,在这料峭春夜里,已经快要湿透腋下衣裳被人看出来了。
他心中暗暗叫苦,恨燕绥搞鬼,恨张洗马不识时务,恨自己怎么忽然就冲动成这样,怎么就忘记了燕绥这个妖孽还在这里,只要他在,什么事是他看不穿的?
还好,张洗马挨了一刀滚入火场,一定会被烧得尸首不全,便是怀疑,也没有证据了。
屋顶上,易人离接住张洗马后又接住了文臻。
“殿下啊,”燕绥问太子,“你说张洗马怎么会…”
“洗马啊!”太子忽然一声大叫,满面泪痕向后便倒。
众人急忙接住。
燕绥笑一声。
很好,装晕。
真是居家旅行应付逼问化解尴尬的必备法宝。
太子一晕,众人顿时乱成一团,纷纷涌上去救护,簇拥着太子回了主院,火也不救了,也顾不得注意火场的情况了。
燕绥最后一个走,看一眼墙头,已经没有人影了。
也不说谢他一下。
呵,这个拔腿无情的女人!
…
文臻和易人离之前早已雇好一辆大车,将弄来的尸体和张洗马都藏在车上,易人离看了一下张洗马的情况,便道幸亏太子技术不熟练,那一刀捅偏了位置,滚入火场后又运气很好,躲过了大火,又被及时救出…下面能不能活就看运气了。
文臻满怀希望地听着,却被易人离最后一句话呛得翻了一个白眼,两人赶车一路回去,在半途又接了君莫晓厉笑,四人感叹了一下太子的傻逼和陛下的傻逼——放着燕绥那样的儿子不立太子就是最大的傻逼。便匆匆赶车回到十字坡包子店。
包子店里人们都还没睡觉,正和隔壁茶肆老板娘展开一场热情洋溢的问候女性祖先活动,事情的起因是这边烧烤夜宵,茶肆老板娘又扔大粪了,大意是说花园草坪趴的烟气熏到了她家的狗,留守的人得了文臻的授意,之前随便忍忍,现在无需再忍,撕逼到最不可开交的时候,文臻回来了。
文臻悄没声息地回来,做被吵醒状,亲自上阵问候茶肆老板娘,人就是这样,你一开始凶狠也便偃旗息鼓了,你一开始惯着,一旦反抗,对方会分外不可接受,老板娘很快吵得热血上头,抄起手边的茶壶就对文臻那边砸过去。
文臻那边回了一只王八。
老板娘砸了一套茶盏。
文臻那边回了一条鳝鱼。
几番回合之后,头上挂着王八,脖子上盘着鳝鱼,裙子上缀着海带的老板娘怒气勃发失去理智,拎起茶肆里终年不灭的火炉子,越过文臻故意弄得很低矮的篱笆,砸到了文臻这边的草地上,在易人离的帮助下,成功撞翻了还有火星的烤架。
然后便起了今晚的第二次大火。
草地上有烤架,草地易燃,房子也易燃,文臻等人大呼小叫,不断泼水救火,火却越烧越烈。
因为那就根本不是水,是沉淀过的油。
茶肆老板娘一开始还笑吟吟看着,和自己的小二们说一句得罪我就是这下场,后来火渐渐大了小二们有些担心,都说要不要去救,老板娘依旧满不在乎,道一声老娘担得起,磕着瓜子看着那边文臻等人狂叫呼救奔走,笑得开心。
文臻则把属下朋友们分成三班倒,本着演戏也要轮流上的原则,一批人在上面负责奔走救火喊救命,谁喊得凄惨就不追究谁吃光零食且对老板娘见死不救的罪责,另一批人在屋子早已挖好的地道下面整理细软,带走腌制好的腊肉干粮,护理病人。
还有一批人则把那些从太子别院里拖来的尸首,扔进火烧得最猛烈的地方。
忙碌得差不多了,陈小田耿光也回来了,道顺利把易铭及其护卫引到了太子军队的大营里,两边差点火拼起来,解除误会后易铭脸色很难看,当即表示要去拜会太子,去太子别院了。
文臻笑眯眯地想,太子现在还在装晕呢,东宫洗马出事这件事,如果被易铭察觉,十有八九要做文章,太子想打共济盟捞军权和军功,易铭却不能让他真把共济盟给解决了,就让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先斗一斗吧。
对她来说,易铭今晚被调虎离山,她走得也更方便一些。
一切都忙碌停当,一行人背的背扛的扛,顺着密道撤出。文臻走的时候,还将那位张洗马身上搜了一下,找出一块玉佩,砸碎后留了一块在火场里。
砸完后她大喊一声:“茶肆老板娘杀我!”
她这边潇洒地走了,那边,茶肆老板娘插着腰,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却没人出来,脸上的笑渐渐凝结了。
正如包子店母夜叉不是母夜叉,茶肆老板娘也不是单纯的老板娘,在这四面交通的渡口,开个茶肆,正是搜集走南闯北的客商口中各种消息的好办法。
老板娘在此多年,一向做得不错,忽然来了个包子店,挤走生意还是小事,关键是抢走客人就没了消息来源。
出于愤怒,也出于上级授意,老板娘开始了对包子店的长期的挑衅和试探,但是对方却如乌龟一般坚忍,也如乌龟一般壳硬,今晚却忽然反击了。
反击的后果却令人发蒙。
老板娘等了又等,听见文臻临走那声大喊,终于发出一声尖叫:“救火啊——”
她身边扮成小二的属下急忙抄起勺子水桶,一盆盆的水泼向火场,但是已经晚了,大火已经无法遏制,还险些蔓延到附近百姓,百姓们早已报官。附近专职救火的巡铺和民壮们都已经赶来,但是火太大无法扑救,又有人指出放火的人是茶肆的老板娘,还说听见包子店孙二娘的凄惨呼救,听见扈三娘最后的死亡指控。
官府当即便把茶肆老板娘看住了,老板娘大呼冤枉,可冤枉什么呢,火可是你放的。
等到火势渐灭,火场里扒出几具烧得只剩半截啥也看不出来的尸首,老板娘彻底瘫倒了。
她有苦说不出,她这个细作,领的是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是大公子的“百脚”之一,平常能够隐秘地受到照拂,但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公子绝不会出手引火烧身。
灌县县令已经赶来,一边抹汗一边想家主最近正在附近巡察,偏偏就出了这烧死几人的大案,今年的考绩便不要想了,越想越恨,怒道:“这女人定然是奸人,在此处别有所图,不然怎会这般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关押起来,好好审问!”
他本是心中恼怒罗织罪名,却误打误撞说对了不少,茶肆老板娘脸色惨白。
忽然有人急急跑来,低低在县令耳边说了几句,县令愣了一下,向后走去,老板娘目光越过黑暗,看见烟雾尽头,几个护卫长身而立,拥卫着中间一顶黑色轿子。
看见那顶低调的黑色轿子的同时,茶肆老板娘的眼底爆出希望的精光。
灌县县令已经走到那轿子前,恭敬地行礼,里头人并不说话,倒是轿子边的护卫道:“大公子回益阳城,路过此地,本想来这里最近很有名的包子店尝个新鲜,没想到已经出了事。”
县令道:“是下官失职,护佑百姓不力,给公子带来遗憾了。”
护卫又道:“凶手可曾捉拿归案?”
县令道:“已经缉拿在案。”
里头咳嗽一声,护卫便道:“大人真是才能出众。既如此,捉到案犯也便成了,勿要惊扰无辜百姓,也勿要牵连案犯不相干的家人。”
县令欢喜地弓腰:“谢大公子夸赞,下官省得。”
他身后,原本眼眸中满是惊喜的茶肆老板娘,听见最后一句,瞬间又转了死灰的颜色。
几句对话一完,轿子没了动静,护卫也不说话,县令躬身等着,莫名其妙,那护卫忽然指着侧方道:“那里好像有人在呼救?”
县令急忙告罪,急急带人去看,火场前冷清下来,轿子里的人道:“推我去看看。”
那轿子底下便伸出车轮,轧轧往火场去,轿子毫无顾忌地在那些零落的焦骨上碾过。
忽然里头人道:“停。”
轿子停下,片刻后轿子里的人道:“扒开底下的灰。”
护卫在半幅焦骨下找到了半块玉佩,递到轿子里。
那玉佩原本被文臻扔在火场中,被掉落的横梁和尸骨压在底下,原本很可能就此不见天日,但不知怎的,却被这人发现了。
里头又静了静。
轿中也是一片黑暗,只有男子淡色的衣襟在幽幽闪光,那人细长的手指按在残破的玉佩上,微微闭眼。
好像要在脑海里将这玉佩相关的一切勾勒出来一样。
他睁开眼,远处风灯的光芒从微微开启的轿子窗缝里泻入,映出他长眉青青,眸子如雾中远山一般清润。
随即他把玉佩递出来,道:“放到比较显眼的地方去。”
护卫依言把玉佩扔在焦骨上头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然后轿子抬起,黑色的轿子无声无息穿行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第两百五十八章 你好你好,我来落草
然后轿子抬起,黑色的轿子无声无息穿行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另一边,茶肆的老板娘,在轿子走后,也无声无息地倒下来。
她服毒自尽了。
在听见“勿牵连不相干的家人”这句话,她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县令匆匆回转来,才发现凶手已经死了,查问一番,却连这店里的小二都不清楚老板娘出身何处,家人是谁,县令觉得蹊跷,但却不愿多事,正打算以凶犯畏罪自尽了结这桩纵火案,却听说刺史到了。
县令暗暗叫苦,只得去迎,却见易铭满面春风,陪着一个同样满面笑容,笑得却有些尬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
县令官儿不大,却是个从九品微末小吏一路爬上来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只一瞧便觉得,面前这两个贵人,脸色说不出的古怪,虽然都面带笑意,言辞亲切客气,但一个眼神闪动微带怒意,一个目光闪烁心不在焉,偏偏还要凑在一起聊天,真是多看一眼都让人肠子打结。
易铭确实很恼火,她在灌县有别院,被刺客闯入,护卫一路追过去,竟然追入了太子剿匪大军的营地,双方撞上,自己这边解释不清,反而被统军的将领认为窥伺军情,对太子图谋不轨。将她的人扣下。
而易家护卫在西川也算是皇室禁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也便闹了起来,等易铭闻讯匆匆赶去,双方都已经动了手。
这种情况下彼此身份都露了且引发龃龉,易铭不得不亮明身份,去向太子请罪。
而她本来悄悄派去别院打算恐吓太子的刺客,也半路铩羽而归,说是遇见了共济盟的人,被逼走了。易铭顿时又是一阵头痛——太子悄悄来剿匪的事,她知道了却没告诉共济盟,如今被发现了,共济盟闹起来怎么办?
双方暗中合作多年,谁手里还没一点对方的把柄?
而对于太子来说,本想悄悄行军一举剿匪再拿捏一下西川刺史,不想大军未行被人刺史撞个正着,更要命的是洗马刚刚出事,火场扑灭之后清点尸体却发现竟然没有张洗马的,这让太子脑子轰轰作响,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不仅没了洗马的尸首,连本来打算收殓的之前遇刺死亡的护卫,尸首都不见了几具。
这事太离奇,离奇到让人不得不想到怪力乱神之事,太子恐惧得快要晕了。
正在此时,易铭来了。
太子所有的疑惑顿时都着落在易铭身上——除了易铭这个地头蛇,还有谁能在自己这里不动声色搞出这许多动静?
本来怀疑燕绥,但是太子一直派人紧紧盯着燕绥,燕绥一步也没出过房门。
易铭和燕缜,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互相试探几句,不得要领,易铭试探地邀请太子住进城中,太子竟然同意了。
无他,心虚,怕鬼。
两人一路往灌县走,结果还没到别院,就听见传报纵火事件,易铭一听那地址便皱了眉——她今日遇见厉笑,之后派人查她下落,疑点正集中在那处区域,只是今夜多事,还没来得及继续摸排,没想到紧接着便出了事。
易铭本想送太子回去自己再去查看,太子哪敢独自去易铭的地盘,也便跟来了。
易铭查问案件,太子便心不在焉地东看西看,目光忽然落在一处焦骨灰堆上,他仔细看了看,忽然浑身一僵。
易铭向来是个敏锐人,立即转头,顺着太子目光看去,看见了那半方玉佩。
再一瞄太子脸色,青白惨黄,不似人色。
易铭目光一闪,立即向那玉佩方向走去,太子反应过来,快步抢上,奈何易铭步伐极快,太子大急,示意属下撞人抢夺,易铭却靴子一抬,将玉佩踩住,轻轻巧巧让过了那个故作踉跄撞过来的太子护卫。
太子死死盯着那玉佩,恨不得扑过去将易铭靴子抬起来,又飞快对身边人使眼色,他的一个伶俐随从悟性很好,当即悄悄走了开去,随即又捂着脸飞奔回来,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那边!那边有黑影一闪,好像有刺客!”
太子立即“大惊”,迅速去拉易铭:“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易铭十分爽快:“好!”靴子抬起。
太子大喜,死死盯着地面,易铭靴子移开,地上却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焦灰。
太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有点茫然地抬头,正撞上易铭眼光,这艳丽少年,对他微微一笑。
太子:“…”
这边易铭和太子同时当了冤大头,被一对贼男女耍得团团转。
那边文臻拖儿带女…哦不拖家带口前往五峰山。
除了语言护卫没带,昨晚收拾火场的时候文臻派他们去周围巡逻了,巡逻是假,扔下他们是真。自从出了长川,文臻对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甩下他们毫无心理负担。
语言护卫不带,家当不能不带,连库房里一块腊肉都打包了带走,却差点忘记在廊下睡觉的八哥。
八哥一睁眼发现大火冲天,急得拍翅膀大叫,当时文臻正在收拾最后的细软,没有听见,八哥急中生智,大喊:“文甜甜守寡啦!”
这种振聋发聩的诅咒顿时传入了文臻耳中,八哥终于在屁股毛被烧光之前被女主人想起来了。
这只八哥是文蛋蛋在路上收的小弟,文蛋蛋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在长川边界的林子里用十八部族的十八种方言骂隔壁树上的鹦鹉,花里胡哨的小婊砸,除了一身毛一无是处,还敢偷爷爷的松子。
文蛋蛋作为一只比段家家族存在时间还长的变态蛊王,生平有一恶,有一好。
一恶,恶所有五彩斑斓的东西。
天下之大,只有文蛋蛋可以拥有这样美丽的颜色!
一好,好所有伶牙俐齿的东西。
文蛋蛋限于出身,虽经历漫长时光,拥有老祖宗般的智慧,却始终无法说话——毕竟建国后不能成精。
因了这遗憾,它一直喜欢会说话的鸟,可以做他的代言人。
可惜就是八哥经常无法理解它深邃的智慧。
文蛋蛋对着烧了半边毛的八哥垂泪,八哥拍翅膀大骂:“要死啦,小婊砸又勾搭男人啦——”
正爬入张洗马的马车的文臻,一脚把它踢到了车顶上挂着。
车厢里,经过一番救治的张洗马睁开了眼,感觉身下似硬似软,鼻端一股淡淡的腻腻的烟熏味道。
他瞪着头顶摇晃的一块腊肉,左边的一只咸猪蹄在搔他的脸,右边的咸鸡脚爪在挠他的头发。
有那么一瞬间张洗马几乎以为十八层地狱又多了一层腊肉地狱。
随即他便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我一生清廉正直,怎么会下地狱!
帘子响动,他努力睁眼去看,只看见一张小小的脸,脸上似乎有黑疤一块一块,黑疤上还有毛随着走动而摆动。
这是牛头,还是马面?
文臻走到他面前,看这家伙眼神直勾勾地,十分同情地叹了口气,道:“你好,我是马面。”
张洗马:“…”
文臻瞬间笑开,挥挥手,“开玩笑的啦,不过呢,估计你也很快要去见真的马面了。”
张洗马:“我…”
“恭喜你,你快可以重新投胎啦。”
张洗马:“你…”
“我啊,是眉山别庄附近负责倒夜香做杂工的,先前别庄的人拖出一大堆尸首让人帮忙在附近葬了,我收葬你的时候,发现你还有一点气,就把你给带回来了。”
“多…”
“先别谢。我都说了,你救不活的。我带你回来,只是看你衣裳光鲜,想必家里也有家人在,给你一个说临终遗言的机会。当然,这么宝贵的机会我给了你,你也别忘记多少给我点谢礼。毕竟快死的人死沉死沉的,累死我了。”
张洗马沉默了。
他此刻的感受自然非常糟糕,自己也觉得自己快死了,如今既然还有一个开口的机会…
“说说,你家住哪里?妻子是谁?可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你家人的吗?”文臻眼睛发亮,兴致勃勃。
张洗马闭上眼睛,轻轻道:“我…我有一事…”
“没有钱就不要说了。”
张洗马苦笑,“我…我有玉佩…给你…”他艰难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文臻,但眼睛却紧紧盯着她。
文臻手一缩,大失所望,“不是钱啊。”
张洗马眼底的怀疑去了许多,道:“我身上…玉佩…”
文臻:“没看见啊!”
“这…”张洗马艰难地喘息,“我…我两袖清风…”
“那回见吧您哪!”文臻站起来就要把他往下搬。
“我…我袖囊里还有一颗九窍玲珑珠…是我家传的…”张洗马犹豫很久,终于说了这句,还没说完,脸上便起了一层薄红。
文臻一边想珠子就珠子脸红什么,却也没伸手去他袖囊掏。
她本就是要忽悠张洗马,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对太子不利的东西,如今看果然都掏出来了,也便罢了。
“一颗珠子怎么够?”她继续压榨。
“我…我实在没有了…如果我能活…我给你做牛做马…可是我也活不了了…欠你的…下辈子…下辈子…”
文臻哈地一声,心想够了够了,别再欺负老实人呐。
“那马马虎虎吧。这册子你要送到哪里去?”
“要送到…天京…交给我的老师…御史中丞蒋大人…”张洗马眼神里露出一丝歉意。
要让这姑娘单身一人去天京送信,这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文臻倒怔了怔,没想到听见一个熟人的名字。
原来是蒋鑫的学生啊。
那位和她祖母有过婚约的蒋大人为人端方,教出来的学生果然也老实迂腐得很。
倒好像确实听说过蒋中丞有个学生才华出众,早早被选拔了入太子东宫。历代皇太子的老师都必定是当世大儒,这位年纪轻轻就能做洗马,自然不凡。
“那好咧。”她一听是要送给蒋鑫,顿时知道果然是自己要的东西,笑眯眯把册子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站住…”
文臻一手撑着车门回身。
“你…你一个倒夜香做杂工的乡野女子…为什么对需要送信去天京毫无为难之色…为什么连蒋大人住哪里都不问…”
“呀,你伤成这样,居然脑子还这么清醒。果然不愧未满三十已经是东宫洗马。”文臻笑眯眯点头,“因为,我认识啊。”
“你…你是谁!把册子还我!”张洗马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霍然坐起,牵动伤口,顿时痛得脸容扭曲向后倒去,倒在了一只猪头的怀里。
文臻好心地过去,把充当枕头的猪头给他摆正。
“他啊,是我祖母的有缘无分含泪分手的前未婚夫…”文臻对上张洗马越睁越大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梦里的。”
张洗马吐出一口血,向后便倒。
…
片刻后,厚脸皮·没良心·臻,掀帘出来,小册子在手中一颠一颠。
厉笑紧跟着进去,片刻后出来,文臻道:“怎样?”
“吐出淤血了,没事了。只要你不再来刺激一次就行。”
“估计等他好了还会有一次刺激的…没事反正那时候也快好了。”
厉笑心中为洗马大人哀悼三秒。
文臻抬头,五峰山在眼前高耸入云。
“上山吧。”
耿光进马车里把气晕的张洗马背了出来,其余人都扛着她们最爱吃的东西跟着。
未料兴致勃勃而来,还没走出一百丈,就被人拦住了。
“五峰重地,闲人莫入!”几个面色森冷的蓝衣汉子,一字排开在窄路上。
文臻笑嘻嘻走上前:“各位是五峰山的好汉们吗?你们好你们好,我们是来落草的。”
共济盟众人:“…”
见过没眼色打劫的,见过官兵上来剿匪的,见过走投无路被收留最后无奈留在山上的,没见过这么直接上来就说我是来做土匪的。
几个汉子对视一眼,当中一人手一摊:“拿来。”
文臻:“???”
那汉子不耐烦地道:“荐书,路引,户帖,随便拿出一样,可以给你进门。”
文臻:“…”
我去,方才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进益阳城的城门。
没听过做强盗还要查身份证的。
“没有?没有就滚。以为五峰山是你们家后花园,随便谁都可以来玩?”
“不不不,这位亲,我们家后花园,皇帝老子都不敢随便来玩好吗?”
“少废话。没有路引就赶紧滚。五峰山是什么地方,搞清楚赶紧绕道!”汉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大当家脾性越来越好了,还让我们都问清楚,以前哪有这回事,到这个范围,早死成八截了。”
另一人道:“少和这些无干人等罗唣,上头要我们等着接待的客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可别为了阿猫阿狗误了真正要接的人。”
那汉子道:“反正无论是什么人也不会是这几个丑女人!”
君莫晓:“喂,你说谁丑女人!出来走两步!”
几个汉子根本不理她,一边商量如何接待客人一边往回走,文臻一拍脑门,才想起这五峰山虽然有意招揽她,但是想必也没下决定,估计那个青衣男子是打算再来两次再正式邀请的,但她昨天突发事件,临时决定提前上山,也没来得及和对方要一个信物。
她忽然想起那截蓝丝带还绑在手上,急忙冲那几个守门喽啰招摇:“喂!喂!我有信物!是你们师爷给我的,他亲口邀请我们上五峰山,这应该能算是荐书了吧!”
那几个喽啰回头看一眼,怔了怔,对望一眼,随即发出一声哄笑。
中间那汉子不屑地呸了一声,大声道:“有完没完!”
另一人道:“真是,知道咱们共济盟势大,每年来投奔的阿猫阿狗车载斗量的,也不知道从哪买来的消息,得不到荐书,一个个都弄这个蓝丝带!”
一个说:“我要说,他们真的知道这蓝丝带是什么吗?”
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皱眉看了看文臻等人,犹豫着道:“几位尊姓大名?出身何处?”
文臻道:“我叫扈三娘,是山下渡口十字坡包子店的老板娘…”
还没说完就被笑声打断,一人笑得捧着肚子,“娘啊什么时候一个卖包子的也敢来五峰山说要落草…也不知道老板娘的绝技是什么,包子打狗吗?”
还有一人流里流气笑道:“不不不,包子打狗也算是本事,人家这不是还有蓝丝带吗?不过请问一下几位,这丝带从何得来啊?”
文臻面不改色道:“自然是亲手赠予。”
那边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亲手赠予!”
“听听!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呢!”
“果然一个比一个牛皮吹得大!”
“吹得简直不能听!”
“滚罢滚罢,你是运气好,遇上咱们最近脾气好,换个日子…嘿嘿…滚罢!好脾气也有个尽头,别逼咱们用机关招呼你们!”
“机关啊,来啊来啊,试试咱们过不过得了呗。你们五峰山,不是号称广纳天下能人,我表现出才能,能不能上山?”
“你不是已经表现出才能了吗?比如,满嘴胡扯,偷鸡摸狗!”
又一阵大笑,还是那个最中间的汉子,不耐烦地挥手道:“开启机关要费武器的!你当你是谁,值得咱们花一文钱?再不滚,箭楼伺候!”
文臻头一抬,就看见上方树荫下,隐隐探出箭楼黑色的垛口,隐约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这还油盐不进啊这是。
她正想着是不是要硬闯,逼这群傻逼把机关亮出来得了,忽然一转头,看见底下正行过一列马车。
那个队伍不算长也不算短,护卫十分精悍的模样,正中黑色的轿子十分低调,轿子四角却垂着光华灿烂的金铃,马车行走间,碧叶间便不时掠过一道金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文臻一指那车队,对那些喽啰道:“底下那队马车,看上去是肥羊,你们要不要?”
那群守门喽啰一愣,其中一人道:“这个看样子不是简单角色,我们得禀告上峰…”
文臻:“不用禀告了。既然没有荐书,就拿这个做我们的荐书吧!”
她辫子一甩,一声:“扯呼!”
一群人呼啸着冲向山下,文蛋蛋滚在最前头。
文臻一边奔一边扯了黑布往脸上一蒙,怀揣着占山为王的美妙梦想,大喊:“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小命来!”
第两百五十九章 我为当家送压寨!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小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