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控制情绪,不给蛋蛋影响自己的机会,疙瘩就总也不掉。

后来她因为帮一个姑娘解决了渣男,发现蛋蛋竟然对于发现人群中的渣滓颇有心得,一时兴起,和小伙伴们一起开了个包子店,开始了寻找渣男活动,那些被蛋蛋用洗澡水精准挑出来的渣男,当然没有拿去做包子,只是得到了应有的惩戒,被远远打发了罢了。

而渣男们在被惩戒的过程中,难免大喊大叫,愤怒惊恐,因此蛋蛋吃得很饱,心情很好,给她舔疙瘩十分殷勤,眼看着脸便恢复了大半,蛋蛋有了吃的,文臻的暴躁情绪便得到缓解,也用不着担心自己每天发疯了,文臻很有志向,想干脆做一票大的,成千上万人的怨念给蛋蛋吃了,不知道会不会让它升级成龙蛋。

虽然渣男们被蛋蛋啃吃的时候的大喊大叫,让路过的人传出了一些人肉包子店的传闻,但是文臻觉得这并不是问题,甚至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比如本地地头蛇,共济盟的某些人,不就找上门来了吗?

综上所述,蛋蛋的存在,是一个难解的命题。能解毒也能散毒,能蛊惑她也能走火入魔别人,非常好用也非常坑,因此文臻也内心复杂,不知道对段夫人该爱该恨,大抵段夫人对她情绪也很复杂,所以这位奇女子的所有举动,都交织着疯狂与冷静,亦敌亦友,坑她也帮她,留了这么个玩意给她最后结果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文臻想起她分分钟就要精分。

对面,燕绥问她:“为什么要跑?和这只珠子有关?”说着已经一把抓住了蛋蛋,手指用力,眼看就要捏爆之。

文臻急忙把蛋蛋抢下来,“别捏我的蛋!”

旁边一个男子经过,惊诧地回头看她一眼。

文臻:“…”

燕绥十分不满:“你自和我出来,还没正眼看我一眼,倒是看这只怪物好几眼。”

文臻:“阁下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出来的吗?”

蛋蛋愤怒地跳进了酒水里。

燕绥转着酒杯,若有所思正要说话,一个男子正进酒楼,经过两人身侧,看见文臻半边脸,骇笑道:“哪来的丑…唔。”

还没说完,燕绥手一抬,被蛋蛋洗过澡的酒水哗啦一下都倒进了那男子大张着的嘴里。

片刻后,男子狂呼着奔出酒楼,他的小伙伴们几个人都没拉住。

文臻懒洋洋地道:“你泼他干嘛,我现在本来就丑嘛。问个问题啊,如果我的脸真好不了了,你能接受吗?”

燕绥端详了一下:“不能。”

文臻:“哈!大猪蹄子!”

“你把脸上的疙瘩修一修,两两相对,就无妨了。”

文臻:“…我收回我刚才的人身攻击。”

燕绥抬起手,似乎要做什么动作,忽然又有人过来,是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一个丫鬟端着托盘,托盘上黄铜盖子盖着一道菜,看样子颇为珍贵,另一个丫鬟羞答答地对燕绥施礼,莺声呖呖地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今日生辰,因此随喜选一位客人赠菜。此菜乃我家小姐府中名菜老蚌怀珠,并非此楼堂食供应,只是我家小姐今日指点厨子所做,还请公子尝个新鲜。”

这丫鬟看似羞怯,口齿却伶俐,言语里隐隐自得炫耀,却不明显。

文臻托着下巴呵呵冷笑一声,“刚才那话还是不收回了。”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燕绥还是招蜂引蝶的大猪蹄子。

到哪都有艳遇,这满堂的宾客,有不乏少爷公子,偏偏就选中了他送菜,这选得可真巧。

另一个丫鬟将菜送上来,揭开盖子,白瓷盘里一条鳜鱼汤汁金红油亮,浓厚稠美,香气醉人。

那丫鬟上前来,用银筷轻轻揭开鱼腹,鱼腹里赫然藏着色泽金黄“明珠”几颗。周边有宾客探头来看,顿时都纷纷惊叹,都道此菜确果然不凡,那丫鬟微带得色,嫣然道:“我家厨子长于‘酿菜’,以鳜鱼煎成两面金黄,鸽蛋煮熟后装入鳜鱼腹中,再加调料烧制成此菜。鱼腹藏珠,彩头既好,味也甚佳,公子请用。”

她微微侧身,对对面雅座施礼,显然那小姐就在雅座里。

燕绥却看都没看一眼那菜,倒是文臻探头看了看,笑道:“多谢你家小姐送菜啊。”

那丫鬟脸色一变,冷声道:“送给这位公子,与你何干?”

“…只是这菜也太寒酸了吧?”文臻下半句话跟了上来。然后满意地看见丫鬟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文臻筷子敲敲盘子。正准备放个大招。

大猪蹄子虽然招蜂引蝶,但她可是全无敌。

忽然一把清脆的声音道:“嗐,这么个老蚌怀珠,也好意思拿来显摆,这家的小姐是外头虎头岭瓜子沟王家村王大牛老爷家的王春花小姐吗?我灌县叉子巷李秀才家的丫鬟都瞧不上的玩意,也就王春花小姐稀罕了。”

楼板一阵响,大脚片子蹬蹬蹬,上来两个小姑娘,也是丫鬟打扮,一边一个,挤开那两个丫鬟,对文臻道:“小姐!”

文臻唇一弯,哟呵,她的丫鬟们来了。

采云采桑将那俩丫鬟挤开,那两个丫鬟怒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采桑白眼一翻道:“大家都是丫鬟,谁还比谁高贵?你一个丫鬟,自然应该我一个丫鬟来和你说话,离我们小姐远一点!”

那两个丫鬟涨红了脸,其中一个满眼不屑地看了文臻一眼:“这丑女也配有丫鬟?”

采云道:“你家小姐都能有你这样的丫鬟呢,我家小姐凭什么不能有我们这么优秀的侍女?”

文臻嘿嘿一笑,身子向后舒舒服服一仰,准备看戏。

采云采桑出身绣娘,还是高端的那种,本就常出入豪门富户,见过世面且不说,人家还是干过大事的绣娘!

闹过事,放过火,挟持过县官!

采桑不耐烦地道:“说你们没见过世面还不服气呢。口口声声长于酿菜,真是笑死人了,你们知道什么是酿菜?你们吃过几种酿菜?多的我就不说了,就拿我家灌县大叉子巷私塾先生李秀才府上的菜单问你几句——蟹酿橙会做吗?莲房鱼包听过吗?带壳笋知道怎么吃吗?煨冬瓜晓得吗?”

那丫鬟听着听着脸色大变,到最后一句却又一喜,急忙道:“煨冬瓜我知道!便是将冬瓜去皮以高汤煨制…”

“错!”采桑咄地一声,吓了那两个丫鬟一跳。

“教你个法子,回去说给你虎头岭瓜子沟王家村王大牛老爷家的王春花小姐听,老冬瓜切下顶盖,去掉瓤子,以一斤半重池州春江肥鸭肉,加酒、酱、梅子、和诸般香料调和,塞入瓜中。再用细竹劈丝将冬瓜嵌牢固定,埋在灰堆里,用细糠一直铺到冬瓜半截,再用炉灶内带火气的灰埋住瓜,这灰最好的银丝炭的灰,这才是煨冬瓜,一直煨到香气散出方可食…麻烦吧?麻烦就对了,麻烦才是讲究人家的做法,懂不?”

采桑滔滔不绝,采云则笑道:“没见过世面,就应该好好学,半瓶水晃荡还想东想西,没得笑掉人牙。再教你们一个带壳笋的做法,选那种又短又肥嫩,皮色棕黄的笋,从大头开始挖,加入…”

雅座的隔扇门忽然开了,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走出来,走过几人身边,冷冷地横了那两个丫鬟一眼,道:“丑没丢够?自作主张,轻浮炫耀,还不给这位公子致歉告退?”

两个丫鬟急忙含泪向燕绥行礼,燕绥从来不理会路人甲,只摆摆手,但那女子不说话,两个丫鬟就半蹲着,也不敢起,文臻有趣地瞧着,心想这小姐看似大度讲理,却轻描淡写就把锅给丫鬟背了,且明明得罪的是自己,礼却还是向着燕绥赔,真真是好一朵出淤泥不染白莲花。

那女子迟迟不叫起,两个丫鬟不敢起身,居然还是采桑看不过去,将人一拉,道:“这位公子没和你们计较,还蹲着做甚?要我说,你们可想明白些吧!不是什么主子都值得卖命效忠的!不过也是,到哪去找我们小姐那么好的人呢。”

文臻嘿嘿笑,看那斗笠女子仿佛完全没听懂采桑的指桑骂槐,便觉得有意思,笑问:“请问小姐名讳?”

那女子这才转向她,淡淡答:“王春花。”

采桑:“…”

那女子答完这一句,便头也不回走了,两个丫鬟急忙跟上,文臻探出头来,看见底下还有一大堆护卫接着她,上了一辆没有标记,看似很低调,用料装饰却极其讲究的马车走了。

因这女子最后那一句回答,文臻倒觉出了几分有意思,也来了兴趣,想着这位在西川地位一定不低,示好受辱没有发作显然也颇有城府,看这架势,莫不是西川易家的嫡支?是易铭的姐妹还是堂姐妹?

她探出的身子还没探回来,忽然头顶用来遮光的竹帘放了下来,咔哒一声险些砸了她的头,与此同时,旁边窗户的竹帘也放了下来,文臻愕然回身,便看见厅堂忽然漆黑一片。

一瞬间她险些以为演鬼片了。

随即她大惊,一脚踢向桌子,同时凭记忆两手抓向采云采桑——有刺客!踢翻桌子挡住袭击,再把两个不会武功的丫鬟给扔到角落里!

桌子砰地一震,没踢动,倒震得她脚尖生痛,采云采桑此时才发出尖叫,被她一把拖住往桌子底下一塞——

“猪你生日快乐,猪你生日快乐——”

这声音响起得突兀,文臻霍然回首,险些喊出死党的名字——在这茫茫异世,还有谁会这样为她庆祝生日?

随即她反应过来,这歌不对,只说出词,却没有生日快乐歌的调子,声音也是男人的,更重要的是,她不记得自己生日的准确日子,但肯定不是春天!

她茫然地站在黑暗中,眼前“嚓”地一声轻响,火光亮起。

火光里,脸色发黑的燕绥双手按在桌上,及时挽救了自己的头发——真给文臻那一脚踢实了,一桌子菜就要请他的袍子吃了。

两个丫鬟满脸懵,被塞在桌子底下,像一对鹌鹑瑟瑟发抖。

其余的零星的客人也一脸懵逼,有人探头对外看看,又看看那一点烛光,喃喃地道:“天还没黑啊…”

却有小二上来,道:“各位客官,各位客官,方才有人包下了咱们酒楼,还请各位移驾,那位客人说了,扰了各位雅兴,实在抱歉,今日的酒菜钱都算他的,劳驾各位。”

众人面面相觑,听说免单也便算了,纷纷下楼,很快酒楼便空了。

文臻却只盯着那点烛光。

那一点烛光渐渐接近,却是这酒楼掌柜和伙计,推着一个小车过来,小车上面是…一个生日蛋糕。

文臻目瞪狗呆。

第两百五十一章 哄老婆(求复合)是个技术活

那蛋糕看起来中规中矩,还是个双层,也有看似奶油的东西,奶油也做出了玫瑰花,还有特制的表明年龄的蜡烛,因为不会阿拉伯数字,所以是“十九”这样的数字。

此刻掌柜亲自推着车接近,一张胖脸在烛光映照下油光泛亮,文臻也不知道拿了燕绥多少赏钱才让这饮月楼清场,搞了这么一出。

蛋糕到了面前,文臻看见蛋糕上还颇为风雅地写了“恭祝寿辰,芳龄永继”字样,旁边小二递上切蛋糕刀,文臻眯着眼睛看着那蛋糕,她就不信了,没有她的太阳能电动小马达,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做出原版的蛋糕?

这一看就看出端倪,果然,奶油,不存在的,是猪油,白腻腻的,凝结在蛋糕上。蛋糕也发得不够,硬邦邦铁蛋一样,一刀子下去能切到一半就算她膂力无穷。

烛光下,掌柜和小二一胖一瘦汗津津两张脸,堆出菊花般的笑的沟壑,张开嘴,吱吱嘎嘎地唱:“祝你生日快乐…”

受到惊吓的文臻:“打住!快点打住!”

辣眼睛且伤耳朵,瞧人家一脸如丧考妣,燕绥是不是绑了人家老娘?

掌柜小二如蒙大赦,赶紧躬身说句恭贺姑娘生辰,脚底抹油地跑了,一边跑掌柜还和小二嘀咕:“这位在搞什么?吹灯拔蜡?”

燕绥:“…”

文臻哈哈哈一阵,面色一整,转向燕绥:“生日歌你咋不唱?”

燕绥面不改色:“一切都在蛋糕中。”

“蛋糕?”文臻东张西望,“哪呢?”

燕绥道:“蛋糕就是一个意思。你的秘方,怎能给阿猫阿狗?”

文臻用刀子邦邦邦敲蛋糕,声音扎实。“我记得今天好像不是我生日。”

“无妨。”燕绥道,“我和你相遇就是在这样一个春日。所以值得庆祝。”

文臻不说话了,这逼格满满让人词穷的浪漫。换任何一个春心萌动的小丫头都要迷死在逼王此刻无边无际的风骚创意里。

但是他好像忘记了,两人的初遇是在三水镇刘家宅院的屋顶上,他把她咻地一下倒吊在刘家大门下,和闻真真的尸体面对面对称。

春日的风把闻真真的脸吹转过来,和她面对面。

真是无比美妙值得纪念的相遇。

文臻觉得自己此刻不翻旧账,就已经是对他此刻安排的最厚道反应了。

猪油铁蛋上烛光闪烁,硕大的十九两个字,真是走过路过都在提醒她已经到了东堂老处女的年纪。

虽然她觉得很山寨很搞,但是对面的两个丫鬟,已经十分梦幻地就差双手捧心,采云道:“从未见过这样庆生,真是别致动人…”

采桑道:“这一片黑暗里的烛光,像午夜里的明灯,映照在烛光里的小姐,美貌得闪闪发光,而殿下的眼神也如此缱绻,满满的都是小姐,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我感觉到我此刻的存在真是多余…”

采云立即善解人意地道:“那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采桑:“好。呀,要是有人这么为我庆生该多好…”

文臻:“等等,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两个丫鬟最终没有退场,因为燕绥终于想起来初遇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了,为了避免文臻新仇旧恨一起爆发,顺手把蛋糕刀插错到他胸膛里,影响了今日难得的谈心气氛,殿下勉为其难地允许阿猫阿狗一起分享他的浪漫。

但是他始料不及的是,阿猫阿狗越来越多,十字坡包子店的大军正在集结,并对他做给文臻的样品蛋糕进行了全方位的围观,文臻十分热情地招呼大家:“来来来,燕绥今天给我过生日,大家都来吃蛋糕!”

君莫晓听见蛋糕就冲了过来,一边食指大动两眼放光地道:“哇呀呀蛋糕!自从你去了长川我就没吃过!给我来一块大的!”

文臻双臂贯足真力,尽量看起来轻松地切下一块,笑眯眯递给她,君莫晓接过,手一沉,还没反应过来,张嘴就啃:“这蛋糕好扎实的感觉…咯嘣。”

一声牙齿被碾磨的沙沙音。

君莫晓顿住。

众人齐齐看她,目光灼灼。

片刻后,君莫晓艰难地张开嘴,吐出一块砂子,“我说阿臻啊…殿下真的是来求复合的吗…真的不是怒极杀妻的吗…我美丽洁白坚硬足可裂核桃的门牙差点都崩了啊…”

“大概殿下原本准备在里面藏个戒指向我求婚,”文臻耸耸肩,“然后黑心的老板贪图鸽子蛋的珍贵给换成了砂子?”

燕绥的表情像是忽然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文臻瞬间后悔——如果下次他真的在某个点心里藏个戒指,那她岂不是时时刻刻充满牙齿被咯掉的风险?难道从今以后她每吃一口饭都得先用勺子掘地三尺找一下有没有戒指?

那也太心累了吧。

“不过这个创意真是用烂了,俗不可耐。好像我来之前我家隔壁那个没钱没才没貌的死胖子就想用这个法子求婚来着…”文臻貌似自言自语。

燕绥脸上发现新大陆的表情略略淡了一些。

殿下逼格第一,万万不愿与没钱没才没貌的隔壁邻居死肥宅比肩。

文臻又把切下的蛋糕开始四处兜售,奈何大家现在都变得好客气,一边赞着蛋糕味美一边纷纷逊谢,“文臻你今日是寿星你该多吃些。你瞧这蛋糕做得多精致啊。”

“哦,今天是殿下和我第一次相遇纪念日。那天风和日丽,阳光普照,殿下和我一见如故,在屋顶上晒着月亮谈天说地,短短几句话我欠了一条人命和殿下的一次人情,在结束友好亲切的会谈之后,殿下把我倒吊在那家屋檐下,以期和对面一具死尸形成完美的对称格局…你们说这蛋糕我要不要吃?”

“…那我们建议你别吃了,把这个蛋糕盖在殿下头上算做感谢吧。”

“对啊对啊,殿下做这个蛋糕心意满满,劳苦功高,这个蛋糕本就应该殿下多吃。殿下请,请请。”

燕绥:“易人离,我向陛下递了个折子,给段夫人请了追封。因为你溜走了,易秀鼎暂代易家家主位,但是她是旁支,易家几个早已迁出长川的族老最近忽然冒了出来,要驱逐她,还不允许她参加段夫人的祭祀仪式…”

他还没说完,易人离已经横眉竖目:“好哇,那几个老不死,都是当年犯错被驱逐的,现在易家倒了,跑出来想要作威作福?由得他们!”往腰间鞭子上一拍,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想起来什么,回头。

厉笑一直看着他,他回头的时候厉笑却转头。

易人离却对文臻道:“那个…”

文臻:“走你!砍死他们丫的!”

厉笑:“…”

易人离气吞山河再次转身,走两步又回头,厉笑这回不看他了,转头看窗外。

易人离看她转头,反而犹豫了,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闭上,又要转身,却被文臻一脚踹在屁股上,易人离被踹得吓了一跳,想好的话脱口而出:“厉小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厉笑没回头,还在专注地看着窗外,脸颊却慢慢地红了。

燕绥瞧着,忽然有点怀念地想起当初刚进宫的文臻,那时候他经常去她的小院子蹭吃的,有时候对她多看两眼,她的脸也会那么可爱地红上一红。

再看一眼现在那个满脸黑疙瘩疙瘩飘长毛还在他面前拉郎配的扈三娘。

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

易人离还在等着厉笑,周围诸人都含笑看着,等着一句毫不意外的回答。丝毫没有察觉到宜王殿下又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带歪了。

底下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文臻探头出去看,就见长街之上,仪仗长长地摆开来,拥卫着正中一座宝顶镂空四驾马车,彩带飘拂,璎珞垂挂,十分华丽。街道两侧都有少女挎着花篮,娇笑追逐,不断有人把花朵和瓜果掷向马车。

西川民风相对比较浪漫,男女之防也不甚严,春天有年轻男女互赠鲜花的风俗,走在街上长相俊挺的男子也很容易收到少女们娇笑着隔街掷来的花朵,此刻少女们戴着的幂离在追逐中飘飞,露出一抹精致娇俏的下颌,尖尖十指拈着蔷薇或者芍药,指上的蔻丹却比花更艳。

着实是很美很浪漫的场景,比起猪油铁蛋要浪漫美丽多了。

文臻的目光却落在马车中人身上,那人斜斜倚着马车,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在空中一捞,便拈住一朵鸢尾或者桃花,引得车下少女欢呼,一路追逐马车,洒下银铃般的笑声和薄红软翠的花朵,而这般潇洒少年郎,又生得青春少艾,乌发如云,一抹眉目精致艳丽,马车上遍地嫣然花朵,都在他容光之下失色。

文臻觉得自己也快要花容失色了。

这位满大街招摇,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我很帅我很骚我金光闪闪我风流无双”的美少年,不是易铭吗?

真想不到她在西川竟然是这样的风格。

她下意识去看厉笑,厉笑一动不动站在窗边,早已忘记了回答易人离的问话,她的半边脸掩在窗棂花影里,眼底似有莹光闪烁,一段绵长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那宝马香车。

易人离久久等不到回答,困惑地走近来,探头要去看,文臻忽然抓起一团蛋糕,往他脸上一扔,“哎,砸蛋糕时间到!”

那团蛋糕砸在易人离高挺的鼻子上,砰一声,易人离哎哟一声,鼻血长流。

文臻:“…”

不好意思,本想解救一下少年的玻璃心,却忘记了这蛋糕这么铁…

易人离哀怨地瞪她一眼,去找店家找水洗脸去了。文臻的护卫也在楼上,耿光是个憨厚汉子,陈小田是个机灵鬼,一个觉得老大说的话就得听,说砸蛋糕就砸蛋糕,一个看出了文臻的用意好像是要岔开什么事,都十分配合,再加上一个凡事爱起哄的君莫晓,三人一人抓一把蛋糕,就开始砸,但是又不敢冲着人砸,怕砸出人命,便冲着桌子地面窗子砸,一时叮叮当当,那堪比铁蛋的蛋糕生生砸出了流星锤的效果,文臻闻近檀厉笑在流星雨里狼狈闪躲,文臻一边顶着枪林弹雨一边冲君莫晓大喊:“下次记得出门带锅…”

忽然一枚流星蛋嗖地一声越过窗户,砸向底下的人群,文臻道一声:“糟了!”

燕绥离得远,眉毛一扬手指一弹,终究慢了一步,只将那团奶油蛋糕的底部蛋糕弹了下来,猪油还是落了下去。

文臻扑过去看,正看见那蛋糕无比精准地越过了健马、人群、翠盖宝顶,雪白丝帘…准准地砸在了依窗红袖招,满城最风流的易铭易家主头顶的玉冠上,咔嚓一声把那薄薄的玉簪击断,易铭满头黑发倾泻而下,引起两边女子欢呼,以为又是家主一场不动声色的惊艳表演,但从文臻居高临下的角度,只看见乌黑的发顶一团雪白的猪油混着一点焦黄色的蛋糕,像对厨艺丝毫没有天赋的厉笑的经典料理海藻荷包蛋…

文臻为易铭今日的造型和头发哀悼了一秒钟。

猪油很难洗的。

更关键的是,以易铭的精明,蛋糕真砸她头上就可能会被她发现自己等人,幸亏燕绥警醒,弹掉了底下的蛋糕,否则分分钟她就暴露了。

但现在文臻依旧觉得不安全,易铭精明得鬼一样。

猪油铁蛋砸上易铭头顶的那一刻,厉笑就缩了回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缩回去的动作有那么一点拖泥带水,底下,猝然受袭的易铭,摸了摸头顶,摸了一手的油腻,愕然抬起头来。

文臻在那一刻原本可以很快地将厉笑拉开,却没有动。

他人的感情必须尊重,无论对或者不对。厉笑不想离开窗户想多看易铭一眼,她就无权为了自己安全硬生生将她拉走。

所幸厉笑向来明理,一边缩回去一边匆匆地再进行改装,文臻也离开了窗口,却不敢乐观。从窗口的死角看下去,易铭的卫队因为这恐怖的袭击十分警惕,抽刀要上酒楼查看。

易铭却抬手示意不必,站起身来,接过侍从递来的布巾,擦了擦头发,又披上风帽,这才笑道:“想必是谁无意失手,就不要大惊小怪了。没得吓坏了人家。”

她的护卫队长还要说话,她指了指头笑道:“谁会用猪油和糕点刺杀我?”

那护卫队长愤愤道:“用此等秽物投掷您,那也是不敬刺史的大罪!”

易铭笑道:“猪油珍贵,糕点也不便宜,舍得用这个砸我,说明咱们西川现在物阜民丰,百姓安乐,这便是我这个刺史的功绩与荣耀,只应欢喜,何怒之有?”

她笑容明丽,毫无被袭的怒意,也无被猪油泼一头的尴尬,柔和宽容,气度非凡,街道两旁的百姓因这突然事件,本来都有些惴惴,听到这里,都开始喝彩。

当即就有女子当街为她作舞,有歌姬为她清歌,有士子临风作赋以赞美,有老者啧啧叹终遇明主,有说书先生拍案表示要以之编入传说。

文臻耳力好,清晰地听见楼下有人道:“都说这位家主得位不正,暗害老父囚禁哥哥清除异己残害同胞,如今瞧着,这般光风霁月人物,不可能,不可能!”

有女子立即接口:“是啊,他长那般好看,怎么会是坏人!”

也有人道:“人好不好和长得美不美有什么关系?无风不起浪,传言也未见得没几分道理。”

还有人道:“岂不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想必都是刺史的政敌散布的谣言,多亏诸位把持本心,明辨是非。”

当下便有人开始细数刺史上位后的种种仁政,显然这应该是易铭安排好的托儿了。

文臻摇头一叹。

易铭真是个人物,难怪这才多久就站稳了脚跟。真是时时刻刻都不放过博取民心的机会,而且深谙营销精髓,连自己的颜的利用价值都不放过。

此时易铭一个转身,文臻忽然看见她胸前别着一朵小花,那花在她此刻满满鲜花的香车上实在毫不起眼,可易铭却那般珍而重之地戴着。

那花的品种也不像是西川的,远远看去有点像干花,文臻好像在唐慕之给燕绥的情书中,看见过这种紫色浓重的花。

她下意识看了厉笑一眼。

厉笑却没发现那花,她笔直地站在一个上面可以看下面,下面却看不见上面的死角位置,有点出神地喃喃和她道:“她就是这样啊,风度特别好,从来不和人计较,只有遇上我被欺负,她才会出头…”

她一转头,遇上文臻目光,阒然惊醒,脸色一白,大声道:“…一直这么虚伪!”

文臻差点气笑了。

然后她就开始头痛了,因为易人离已经洗完脸,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从他的神态来看,方才的一幕他都看见了。

厉笑一转头也看见了易人离,怔了怔,脸上飘过一丝无措和尴尬,再看看底下一味风骚的易铭,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忽然伸手从窗外墙缝里拔出一支狗尾巴草,对易铭扔了下去。

文臻:“…”

姑奶奶你的恨真是杀气腾腾。

还好,那根飘飘摇摇的狗尾巴草,夹杂在到处飘飞的鲜花里,着实不显眼,甚至都没落到易铭身上,在即将落在她肩的时候,就被她身后的护卫眼尖地拈走了。

文臻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就看见隔壁的酒楼,一只板凳斜斜地对着易铭的脑袋砸了下来。

文臻:“!!!”

正想着这是哪位壮士如此心有灵犀,干了她想干又不能干的事情,忽然她反应过来,回头一看,果然,易人离不见了。

文臻又要气笑了。

好吧,好歹还知道要去隔壁酒楼再砸板凳。

板凳一砸,底下哄然,人群散开,护卫出手,剑光闪耀,几柄剑交织瞬间将板凳绞成了一堆木渣。

护卫高叫:“有刺客!”便要冲上那酒楼去追。

易铭却笑道:“回来,不必追了。”

护卫首领急声道:“刺史,此人当街刺杀行径恶劣…”

易铭失笑道:“你见过谁当街刺杀扔板凳还扔不准的?”

护卫语塞,易铭又道:“留两个人去看看父老有没有受伤,有受伤的记得送去医馆,留下抚恤。我们走吧。”

这话顿时又引得一片颂圣之声,易铭只是笑笑,对百姓们摆摆手,便转身上车。

只是她上车时,忽然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看酒楼的二楼。

第两百五十二章 霸总附身的燕绥

随即她笑着坐进去,手一挥,马车继续前行,但宝顶上的帐子,这回全部放了下来。

酒楼上,其余众人看见马车已经远去,本已经做好爬窗跳楼准备的,此刻都松了一口气。

一直没说话的燕绥却忽然站了起来,于此同时文臻也蹦了起来。

“快走!”

众人愕然看她,文臻已经把燕绥推了出去,“你快走!你在这会拖累我们,快点,走你!”

“什么意思?”君莫晓愕然。

厉笑最先反应过来,颤声道:“刚才她只是做给百姓看的,她已经怀疑了,一定会带人查看——”

话音未落,楼板声响。

来得竟然这么快!

文臻揪住燕绥衣领的手顿住了,一时还在思考要不要把他扔下楼去,燕绥忽然一手将她拽到了自己怀里。

然后头一低,非常霸总地,亲下去了。

众人:“…”

一言不合就亲吻这是要闹哪样?

秘密护卫着易铭,一开始出事就已经得了她的命令寻找砸蛋糕的人的秘卫:“…”

文臻:“…”

要不要这么狗血!

燕绥不管。

他的唇压在文臻唇上,只觉得此刻的芳香和柔软似乎已经隔了一个世纪未曾品尝,而经过这一个世纪的酝酿,这香便是掬起了整个春天的芬芳,越过春日山溪的潺潺流水,越过山溪边缘簇簇的紫丁香,寻幽探秘的尽头,看见盛夏的烂漫和艳光。

文臻的身子有点发软,双手下意识握住了他的腰,一边心中感叹着这腰真是好腰,铜头铁尾黄金腰,又细又韧又劲健的美妙,一边脑子里泛着粉红泡泡,每个泡泡里都是他的气息他的眼眸,戳一戳便要灿烂上天的炸了。

她赶紧去想那猪油铁蛋,那初见倒吊,那湖水垫脚,那杀人踩头…那所有煞风景的一切,想到春心全收,泡泡破灭,才有那份清醒和理智,猛地抬手去扇燕绥的脸。

当然她的手被燕绥一把抓住。

文臻挣扎出来,大骂:“放开我!快点放开我!你这个大猪蹄子!一边听你老爹的话和那个大洋马未婚妻暗通款曲,一边还要来撩拨我!你要不要脸!你把我当成啥了!我砸死你个花花公子…”顺手抓起糊在窗台上的一把猪油铁蛋,恶狠狠地砸出去,却没冲着燕绥,啪叽一下砸在正冲上来准备出手的一个秘卫脸上。

而其余众人,此时也都反应极快地冲上去,拉架的拉架,劝说的劝说,文臻一探身,猛地推开窗子,声音很大,底下人都朝上看,正看见一男一女在窗边姿态暧昧,顿时都来了兴致目光灼灼,文臻大骂大猪蹄子,大猪蹄子抓住她的手坚持调戏,而那边负责劝说的采桑则忽然惊声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我们公子为了小姐庆生已经包场,你们怎么进来了?出去!出去!”

采云则发出一声尖叫,害怕地拽住采桑,道:“别嚷了别嚷了,这好像是刺史的护卫…是不是咱们小姐刚才怒砸文公子点心,不小心砸到刺史,现在刺史派秘卫来杀我们了!”

两个丫鬟声音又高又尖,清晰地传到街上,街上有人脸色顿时一变,上来的秘卫脸色也变了。

刺史方才有发现可疑人物,命令迅速搜查,他们本想迅速控制这楼中人看个究竟,不想一上来就被猪油糊了一脸,此刻动机又被人一口喊破,再给人喊下去,刺史方才在百姓面前营造的形象便白费了,那些原本就难以控制的流言,立时便有机会甚嚣尘上。

秘卫担不起这个责任,领先那人抹一把脸上猪油,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大声笑道:“诸位误会了,方才刺史发现诸位在楼上庆祝,为表与民同乐,特意命在下前来祝贺。”

文臻狠狠地掐燕绥,燕绥这才不满意地放开了她,文臻摸摸自己的脸,心想这样的脸他也啃得下嘴,殿下虚怀若谷不可小觑。

殿下对易铭的人却似乎虚怀不怎么若谷,冷着脸手一摊,道:“拿来。”

秘卫:“???”

燕绥:“我等在此庆生,你家刺史既然是派你们来祝贺,自然应当有贺礼。”

秘卫:“…”

好,你狠。

文臻扬眉诧异道:“怎么?没礼物?刺史真的是来给我们…”

秘卫急忙打断她,笑道:“当然是真的来祝贺两位,礼物在此。刺史大人说了,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说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囊,当着楼下仰望的众人的面双手奉上,本来还想说几句百年好合的好听话的,看一眼文臻的脸再看一眼燕绥讨债般的嘴脸,想一想刚才被迫放出的血,决定回去说给狗听都不给这两人听。

文臻这才笑吟吟接了,大声道谢。连声称赞刺史大人爱民如子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出手大方,又道自己两人经过刺史大人爱的加持,感觉到为些许小事争执计较太过惭愧,已经冰释前嫌,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欢喜,愿意在刺史大人的主持下,把感情的事再往前推进推进,秘卫盯着送出去的锦囊心痛如绞,生怕这两位来劲了真要就地商议婚期什么的,又得再出一回血,如果这两位再无耻一点,把孩子的名字商量好,那说不定还得出洗三、满月、百日、抓周…

秘卫激灵灵打个战,忙不迭地告辞了,文臻笑吟吟送客,转身对最里头隔间拍拍手,笑道:“笑…”

忽然她的嘴被捂住,文臻一惊,正要挣扎,随即发现是燕绥,她正诧异这位是不是演霸总上瘾了,就见燕绥一边捂住她往后退,一边对要惊呼的众人使了个眼色。

此时文臻也已经发现不对,她听见了脚步上楼梯的声音。

不是她这边的楼梯,这酒楼占地不小,有两边的楼梯可以上来,两个楼梯之间相隔一个天井大堂,那大堂最近布置了一座彩楼,因此遮住了视线,两边楼梯上的人都不能第一时间看见对方。

她们现在都集中在东边楼梯,方才大家的注意力也都在上楼来的秘卫身上,现在静下来,才听见那边脚步声响。

而厉笑,方才就趁着文臻转移秘卫注意力的时候,先避到了西面楼梯口正对着的雅间里。

因为文臻燕绥有把握把秘卫打发走,因此也没让她想办法离开,现在厉笑估计以为秘卫已经被逼走,正毫无防备地在雅间里,或者正准备出来。

而那人已经上来,准确地走到那个雅间门口,静了一静,道:“笑笑,是我。”

易铭的声音。

雅间里砰地一响,好像有人撞倒了什么。

文臻扶额。

易铭真是太狡猾了。

她竟然声东击西,秘卫只是第一批来试探的,秘卫牵扯了她们和百姓们的注意力,她自己转个弯下了马车悄悄地带人又进来了。

这位排行最小的易家女公子,能独得父亲宠爱,击败那许多兄弟姐妹登上家主之位,果然是厉害得很。

更糟糕的是,厉笑遇上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功,易铭刚才肯定只是惊鸿一瞥,心中怀疑是厉笑,并不能确定,但她太狡猾,她敲门的时候,不问任何疑问句,直接来了一句“笑笑我来了。”

用肯定句诈厉笑,同时这句话也会引起厉笑的心情波动,毕竟曾经是一对爱侣,如此温柔深切呼唤,厉笑没少听过。

果然厉笑心情激动,哐当一声,不打自招。

现在,易铭已经确定了厉笑的存在,如果不小心应对,接下来这位袖中藏乾坤的人间客,能顺藤摸瓜,把所有人都揪出来。

文臻可不想现在就和她对上。

她正思考怎么解救厉笑,忽然燕绥把她一拉,文臻回头怒瞪他,却听燕绥道:“人家久别重逢,互诉衷肠,你要作甚?”

文臻怔了一下,感觉好像是这么回事啊,但随即反应过来,怒道:“你又在双关什么。厉笑和易铭已经恩断义绝,厉笑知道易铭的身份,易铭怎么可能放过她!”

“尽操别人的心,走你的吧!”燕绥根本不理她,伸手一揽,文臻便被揽了出去,文臻眉毛一竖想要给他爱的惩罚,琉璃珠子青幽幽的滚了过来,弹开到一半,燕绥偏头一盯,那家伙咻地一下把自己又圆润地缩起来了。

文臻:“…”